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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雪齋先生文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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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蒼雪齋先生文集
卷十六
作者:權斗經 19世紀中葉
卷十七

行狀[编辑]

先妣孺人金氏言行記[编辑]

先妣金氏系出禮安。入國朝有諱淡。以名儒擢集賢殿學士。惠莊王初。以吏曹判書徵不起。卒諡文節公。先妣其七世孫也。曾祖諱玏。嘉義大夫吏曹參判贈資憲大夫吏曹判書號栢巖先生。德學風采。爲昭敬朝名臣。祖諱幾善。安奇道察訪。考諱鋻。成均生員。妣慶州李氏。益齋先生文忠公齊賢之後。而弘文館校理贈都承旨諱光胤之女也。承旨公故家湖西。幼文學卓絶。十四擢鄕試壯元。爲月川趙先生所知。延譽行媒。贅居嶺之醴泉。自號曰瀼西。生員府君天分甚高。旣承家庭之學。又從諸老先生游。行身持家。動以法度。爲士類推重。二十四中司馬試。不幸早世。先妣以天啓乙丑十月二十四日生。明年丙寅春。生員府君見背。自疾革。李夫人不遑鞠拊。視可以養者。獨奴信君妻無子。忠實可任。遂擧以畁之。至秋而李夫人又捐世。信君妻旣無乳則爲飴醴之屬。置小紬囊如乳。與飮之。日夜不懈。而信君亦謹愼保護無不至。數歲而信君妻死。其後妻奉養之誠又一如其前妻。九歲而祖母朴夫人始收之。夫人卽大司諫嘯臯先生諱承任之孫女。性嚴重。先妣左右奉承。毋敢失意。以此得大夫人懽心。有二姊二兄。事兄如父。事姊如母。有敎不敢違。有疾親湯藥。雖久不敢懈也。及歸先君子。事姑及祖姑。又皆得其懽心。奉祭祀盡誠敬。事君子以禮。睦親戚以和。御下以恩。交隣以厚。內外上下人莫不稱之。自痛早失怙恃。每諱日致物助獻。必親備曰吾不孝。雙親面目皆不能記。以爲獨此可以少洩余懷耳。姑金夫人以丁酉下世。其侍疾居喪之節。諸子幼不及見。而終喪之後語往事。必感涕。旣久猶然。祖姑李夫人嘗有不安節。與先君同侍寢席。或累日不解衣。終夜不交睫。親調嘗藥餌。未嘗使子女代執也。李夫人春秋高。諸姑每歸寧。所帶婢從稍料外。必厚加給賜。以順適其意。雖儉歲未嘗虞艱乏。諸姑以故久留而愈安焉。至婢從亦樂留。每會食。長幼滿堂。指諸子及諸甥悽然曰。先姑每言吾子孫還有充堂時耶。今不逮矣。及諸姑歸。又揮泣不忍別。諸子亦爲之泣。念信君夫妻保養之勤。所以遇之恩義甚至。給一婢以供炊。及旣老則又迎歸致養。死則爲之治喪送葬極哀。其於子女敎戒尤嚴。長女少有過。輒呵之曰女事父母。卽所以事舅姑也。於父母可恃愛。於舅姑如何。旣適人將歸曰。凡汝有過。卽吾之恥。愼之無辱汝父母爲也。諸兒有以言語忿爭。卽正色曰兄當愛弟。弟當敬兄。汝曹幼而不戒。如長而成習何。先君子當出外。不肖與再從兄爲象戲。先妣召問之曰。汝受命讀書耶象戲耶。某不敢對。先妣怒曰受命讀書而爲象戲。廢業之罪小。違命之罪大。人子固如是乎。又責從兄曰吾謂汝曹將講學也。乃事牧猪奴戲。自今毋得相從矣。其責諸子。援據古訓。辭氣整截。使不敢仰視。性嚴肅而濟之以慈恕。故婢使受罰。退無怨言。一婢嘗有怨言。人聞之曰汝怨賢主母。不畏天乎。凡遇一家死喪。必親往哭之。助治襲斂諸具曰。吉事猶可不顧。凶事不可不致力。隣里假貸。視有無無難色。亦不必責償。尤矜無告。每丐者在門。必有以給之。有一家婢隣居而性傾黠。嘗得罪不敢見。其子忽得病甚危。先妣敎之方藥及賜食物甚勤。諸子問曰老物無賴。何卹之深也。先妣曰患難不相卹不祥。且彼不善。何與於我。先君受學於白雲權學官尙遠。學官旣亡。先君取其一女養於家。先妣視若己出。敎之以女紅婦道。資而嫁之。及先妣下世。致哀如所生。人謂至恩所感。嘗謂女子賤行。無過於妬。每聞俗婦妬悍心恥之。見人之善。亹亹稱歎。自以爲不及。眉眼朗然。識慮通遠。其料事別是非。實有丈夫所不及者。辭氣明暢。祖姑年高重聽。獨先妣一語便曉。亦不高聲也。未嘗讀書。而時時談說古今。出入義理。常取三綱行實。丁寧爲子女言之。庚戌二月遘痘于榮川之寓舍。以閏月初九日。奄棄諸兒。壽僅四十六。疾革盡去褻衣。易著新潔衣。略言後事。就枕而終。嗚呼尙忍言哉。方其病時。女奴自本家奔問。路逢田間饁婦。一辭言曰聞汝主母遘痘。積善必壽。神明豈無知者耶。及以喪歸。遠近婢僕擧遑遑號哭。若喪父母。客護喪者歎曰。非平日積恩。此豈外貌爲者哉。行路亦爲之傷嗟。嗚呼。先妣質稟淑婉。德不享報。生歲未周。父母見背。囏難託養。以長以笄。或者其延後福矣。毒疾乘之。中道摧折。下世之日。獨一女嫁矣。諸子長者甫踰成童。辛勤撫育。卒不見其成長而奄至於此。爲人子者。其何以爲心耶。不肖生晩。夙罹偏罰。其於先德。固未詳識。今茲撰記。只據所及聞見者如此。若夫溢美過實。亦不肖所深病也。仁人君子。庶幾諒鑑焉。男斗經泣血謹記。

皇祖府君行略皇祖妣行實附[编辑]

皇祖府君諱碩忠字大老。權氏自太師。世爲安東大家。至冲齋先生忠定公。益卓然大樹立於世。府君其曾孫也。皇考諱來。奉正大夫守軍資監正。自號石泉居士。卽忠定公第二子龍宮縣監諱東美之次子。而爲後於伯父靑巖公。靑巖公諱東輔。官通訓大夫草溪郡守。石泉公凡再聘。初娶禮安金氏。吏曹參判贈吏曹判書栢巖先生諱玏之長女。有二子。次娶完山李氏。宗室德原正諱樞之女。王子茂山君玄孫。而左議政藥圃鄭貞簡公外孫女也。以萬曆丙午五月廿一日生府君。府君岐嶷夙成。風儀秀偉。氣質醇愨。蔚然有巨人之度。十二遭父喪。致哀如成人。終三年不食肉。事李夫人以孝謹。而事二兄如事父。旣又受學於庶從兄尙遠。則又斤斤執子弟禮。不尊嫡自異。見者益重之。其篤於追遠也。裒集先世遺文軼事。極詳備內外譜派。雖遠代苟係祖先。必考其所以而謹識之。內外先墓。雖迂路必尋展。有表碣謹錄以歸。並遺文譜牒。至成巨帙。叔母黃氏遘重病。府君親侍藥餌。三月而不懈。黃氏歎曰吾感汝至誠。顧無以酧汝。迺取家藏前賢名蹟數障子。與之及歿而子女不能辦襲斂。府君白母夫人。悉出衾衣以送之。其與人恂恂和婉。未嘗有色辭之失。人以是愛而慕之。稱之曰少年長者也。家故饒。府君於財泊然無所近。唯日從事於書籍丹鉛。未嘗去手。崇禎六年冬大疫。府君得疾於楓井之寓舍。明年正月六日竟不起。壽廑二十九。嗚呼痛哉。朋儕鄕黨。旣皆咄嗟哀傷。而姊婿吏曹參判金公榮祖與人書曰。醇眞不俗。不但能業其家。而遽至於此。其所以惜之深矣。嗟呼。自我冲齋先生以後。靑巖公早以詞翰致盛名。石泉公又老於文藝。而懷才抱屈。其光不顯於世。至府君地步駸駸。人方期以遠大。而又不及三十而歿。使其名局於里閭而行局於家庭。嗚呼。天道果何如邪。

夫人豐山金氏。前世代有顯人。考諱延。祖承文院副正字祖諱大賢。山陰縣監贈吏曹參判。山陰公以通儒長德伏一世。有才子八人。皆以文學次第取科第躋顯仕。風采若少宰公榮祖。儒行若大諫公應祖。持平公奉祖之長厚。注書公崇祖之秀發。鴈行鴻漸。爲邦家之光。而正字公尤以英才粹學。蔚然擅慈明之譽。不幸旣登第未立而夭。士林惜之。配曰聞韶金氏。鶴峯先生文忠公孫女。而洗馬諱潗之女。生世名家。有士君子之行。以萬曆丁未十一月二十一日生夫人。夫人端莊靜肅。笄而歸府君。事上莅下。壼政克修。方府君寢疾。時當嚴冬。晝夜沐浴祈天。籲鬼神請以身代。不得則幾欲自盡。旣斂而歸殯於家。每晨奠而哭於殯。徹上食而入。夕食而哭於殯。徹夕奠而入。如是終其年。始克葬。三年之內粥飮稍稠不嘗。惟日歠白汁而已。過三年而衣猶素。過二十年而食猶素。卒之前年年五十。爲母夫人哭子。婦久素食勸解。而母夫人亦欲因是並勸夫人。乃曰汝不先食肉者。吾不食。於是始嚼乾脯矣。三年之外。朔朢必奠。饌不經手不薦。小心畏忌。斬然稱未亡人者終其身。於是族黨以夫人節行貞苦。在古鮮儷。於令式宜得旌異。欲以聞於朝。夫人聞之。卽泣於仲父少宰公曰。薄命積釁。有何善狀。而輒欲鋪張之。誠恐重其薄命。而無以庇賴其孤兒弱女也。少宰公感其誠憐悲其意。爲寢其事。孝宗八年丁酉春。夫人遘厲疾。以三月十七日終於吐日寓舍。享年五十一。府君之葬在春陽縣三宜谷內坎外癸之原。夫人葬同原在下。凡有二男三女。男長卽我先君諱濡。次殤。女長適進士成甲夏。次適生員趙頍。次亦殤。先君娶禮安金氏。栢巖長孫生員諱鋻之女。有四男二女。側室子四人。男斗經生員,斗緯,斗紀,斗徽。女適士人洪游益,李梁。進士有四男一女。男世琳,世瓚,世瑜,世球。女適士人朴晩華。生員有二男三女。男德培,德淵。女適士人金鼎元,李杺。次未行。嗟乎。趙氏姑間泣語斗經曰。薄命苦心。世孰有如吾母者。吾王母李夫人。汝猶及逮事。秖見其和巽。於事不主張而已。中年以前。乃不然。葢少壯飽憂患。積鬱鬱不自得。以故於左右多嗔恚。吾父一子愛宜溺。然未嘗假辭色。吾父一衣誤委房隅。已峻責加之。卽新婦有能自順適哉。吾父善於承意。吾母佐吾父執羹湯十餘年。縮心未舒。而吾父又棄世矣。吾母其何恃以爲生耶。吾母心多憂畏。諸子女多託養於外。又吾父之喪以疫。一歲之中人不敢近吾母。㷀㷀一身。出則號几筵。入則委深室。叩地頓絶。誰與寬譬。於此之時。吾母柔腸其不消者幾何。吾父初喪。外王母送一縕布衣吾母。吾母一著不脫。過盛暑蟣蝨蒸汗。見者却避而不知其苦。伯母泣易以單布衣。又一著不加以過臘不知寒。甚矣。吾母之命奇薄而心奇苦也。又泣曰當吾父棄諸孤。吾兄弟皆幼無知識。尙記吾母每哭几筵委地。移日不絶聲。吾兄弟伏於後。亦哭移日不絶聲。吾母乃起。日以爲常。吾母之不能盡哀。亦爲吾兄弟故耳。不然幾何不至隕性耶。因掩抑不能語。斗經泣而謹識之。因並次其語於後。以示爲子孫者。乙丑正月日。孫斗經謹記。

先考處士府君行述[编辑]

先府君諱濡字澤如。姓權氏。安東人。鼻祖諱幸。高麗之興。得姓權。位亞父侍中太師。子孫繁昌光顯。而入國朝中仁之際。冲齋先生忠定公以道德風節。卓然爲東方巨人。位至孤貳。累贈議政府領議政。退溪李先生實狀其行。於府君爲高祖考。妣和順崔氏貞敬夫人。曾祖諱東輔。草溪郡守。妣密陽朴氏淑人。祖諱來。奉正大夫守軍資監正。卽郡守之弟龍宮縣監諱東美之子。爲郡守後。妣禮安金氏。吏曹參判贈吏曹判書栢巖先生玏之女。繼妣李氏宗室德原正樞之女。左議政藥圃鄭貞簡公琢之外孫女。金夫人有二男子。李夫人獨擧一男子諱碩忠。早孤力學。性孝友。丰姿偉度。人且以遠到期之。年二十九遘疫不起。嗚呼痛哉。是爲府君皇考。大夫人豐山金氏。承文正字諱延祖之女。正字卽山陰縣監贈吏曹參判大賢之子。世所謂山陰八才子之一也。早以英材篤學。蔚然著聞。旣擢第而夭。大夫人故名家女。又其母金夫人鶴峯先生文忠公孫女。故獨習法家故敎。雖早寡持家以法。方府君失怙。年纔七歲。大夫人旣養以敎。俾學於權學官尙遠。尙遠卽詩人白雲子者是也。始受史略。歲未周讀之旣。淸陰金相國聞之。謂白雲子善敎之。是必有成者也。白雲於府君爲庶族父。府君事之如嚴父。未告蹞步弗敢離。事母敢自專。壹咨而行。府君以母夫人早寡。祖母李夫人血屬獨有已。懼無以慰其心。自幼力學自奮。無煩繩督。左右承順。常得其懽。及遭內艱。致哀以禮。祭祀一於誠敬。忌辰號慕。哀動左右。終身如一日。李夫人享壽九十三以卒。主喪則歸於宗子。治喪營葬。府君實攝焉。凡附身附棺。克誠克信。一以無憾。其於愼終追遠。兢兢如也。與二姊恩愛天至。伯姊夫家不匱。而營室治業以居之。器用百度。周悉備具。伯姊每以語諸姪。汝輩於汝姊。能如汝父之於我乎。汝父不可及也。白雲之死。爲之治喪葬盡心。至勞勩成疾。每歲旣正參。卽拜白雲家廟以爲常。其一家有喪。禮盡情稱。從弟歿而托其子。府君取以敎之。雖造次匆卒。寧舍己子而敎之曰。吾兒吾雖不敎。有其兄在。吾不忍無父者。從兄學諭公之卒。府君又取其中子。敎之一如從弟之子。客行在遠。有家書必問孤姪學業勤怠。未嘗忘。從弟以非罪被逮臬司。府君挈之行。及遭酷杖甚殆。府君持之痛哭。左右莫不灑泣者。旣又用心救護。比歸鬚鬢盡白矣。白雲有孤而貧。府君使一婢備炊沒。又收其孤女鞠之家。及長資而嫁之。庶族兄廷喆死。府君脫衣斂之。又收養其一子。死則又斂而葬之。庶族弟憑無子而棄其妻。府君曰柰何令而翁無後者。借馬載歸。俾有二子。其篤恩義重倫彝。葢天性也。十餘歲文義特達。十三能爲韻語。業成儕流莫之先。及試輒屈。中年謝去。左右書史。俯仰其中。敎諸子經學。得酒呼朋。詩篇間作以爲樂。晩歲爲父老敦請。爲三溪洞主。府君慨然以勸課自任。爲朔朢講會。以率勵學者。旣又使之分月寓齋。絃誦之盛。聞於鄰境。先是書院用度滲漏。或貧不可養士。府君則豐其供餼。而用獨饒。乃出其餘。新祀廚正門路。以齋室狹隘。每多士時集。病無以容。則相地創別堂。鑿沼築臺。幽塏擅勝。一皆役完以時而費不告匱。府君處事不苟。持論必以正。不肎詭隨於人。與執友顯者言。依於名節。從兄旣登第則喟然曰。兄旣登第。吾祖德業。縱不可及。亦不可忘。望勿爲流俗人而已。葢其自期者不試。故期諸人如此。六年庚申冬。遊東南海上。辛酉春歸次府北秋山。寢疾於逆旅。一夕奄至大故。正月三十日也。嗚呼尙忍言哉。府君生於崇禎元年戊辰五月二十九日。至是廑五十四歲。二月以喪歸。三月權窆于松生洞先妣墓後。歲丙寅冬始卜遷于才山縣西蘇用洞卯向山。奉先妣附。先妣先府君十一年卒。有五男三女。男長斗經生員,次斗緯,次斗紀。俱業儒。次壽益夭。次斗徽亦業儒。女長適士人洪游益。次夭。次適士人李梁而寡。側室金有四子。知分,安分,守分,明分。斗經娶故徵士金是榲女。有二女。斗緯娶郡守李之虎女。有三男一女皆幼。斗紀前娶士人李嵩逸女。後娶士人金玧女。有一男幼。斗徽時未娶。洪游益有二男二女。男長偉。餘幼。府君脩幹偉表。好善重禮。其見端人正士。未嘗不傾心慕之。晩命斗經就家禮祭禮節約行事節目。臨祭贊唱。俾無失禮。府君有通材長慮。旣不可自見於世。人鮮克知之。嗚呼。天下平治。士無功名。昔人尙恨之。况世非平治。而才否一區。之死無聲。則其可恨也不逾甚乎。卽人子之心。將何以自慰也。惟仁人君子幸賜一言。以賁幽壙。是猶屈於人世而信於地下。斯已矣。嗚呼痛哉。孤斗經泣血謹述。

葛庵先生遺事[编辑]

先生生有異質。六歲在判書公懷中。手自指其眉曰兩眉之象似坤卦。判書公異之曰。幼子知卦畫乎。先生盡言八卦之象。判書公大奇之。

九歲命作花王詩。卽應曰花王發春風。不語階壇上。紛紛百花開。何花爲承相。人知其爲公輔之徵。十歲聞南漢受圍。有咏梅詩曰。窓前四梅樹。開向黃昏月。欲飮花下酒。奴賊圍城闕。忠憤鬱然。識者斂袵。

十三四負氣自喜。當街攘臂。角觝爲戲。行路畏之。十五歲忽然斂跅弛就彀率。太夫人常言吾未見氣質驟變如此兒者。

所居石保里有叢祠。人甚神之。不敢犯其樹木。先生十五時焚其祠。自是崇奉者絶。

先生大人判書公抱才韞櫝。自丙子大亂之後。避地首比山中。惟以文學詩禮。敎迪諸子。先生自少卽知俗學之陋。有志經世之學。以遠大自期。

先生少也。自雄其才。慨然於神州之陸沈。有笞兵遼薊刷恥燕雲之志。究極兵家之流。八陣六花。洞達機變。丱角時乘判書公遠出。驅束里中羣兒爲演武戲。登高爲壇。折丹楓爲旗。布八陣之勢。羣兒始以其戲也。笑而不應。申令三驅。按笞其隊長。衆隊慴伏惟令。判書公適歸。望而異之。隱身而覘之。先生據高座。指麾若神。師律儼然。乃大驚。翌日徐戒之曰兒曹不嫌有奇意壯圖。若昨日之戲。非所以視人。幸山中少耳目耳。

先生先妣張太貞夫人。卽張敬堂先生之女。敬堂得陶山心學之傳於鶴峯金文忠公。太貞夫人端莊有學識。世稱女中學者。先生仲氏存齋先生傳敬堂之學。先生兄弟自相師友。

弱冠時就醫奉化。遇白雲翁權君尙遠。白雲氣岸高倨。雖薦紳之士。非其人輒慢易之。見先生熟視良久。蹶然起坐。意甚欽重。歸語吾先子曰。今日見李某秀才。年雖少。德器已成。東南有人。

存齋先生講索之精踐履之篤。度越諸儒。先生薰灌濯磨之久。回視向日展才用世之志。覺於己分不切。遂剪枝葉就本根。從事於集義居敬之功。以近思錄朱子書心經等書。爲終身受用之地。葢有一變至道之勇焉。

存齋先生圽。而先生益以斯文自任。奬勵善類。掖引後進。唯恐爲善者懈而爲學者寡。人有一行之懿一言之善。若己有之。聞人有向學之名。求訪延見。如恐不及。有請業質疑者。善誘叩端。傾倒底蘊。語明理到。剖析精微。愚智咸得其益。其接人也。禮恭意謙。色溫誠篤。能使懷忮者心醉。好勝者氣平。

學者問難請益。先生輒擧先賢已成之說。擊蒙發藥。親切的當。如誦己言。雖和靖之耳順心得。蔑以加矣。

其事君也。唯以優游浸灌。積誠感悟爲主。恥以激訐爲直。己巳坤寧失位。言者不患不直。無益於事而激成君父之過。先生葢是之慮。始疏格於禁令。及秋俟上怒稍弛。陳章婉諫。天意回而有離宮修理之命。旋以金相激惱而寢成命。其救李公尙眞。不言其忠諫獲罪。但曰老臣不宜以疏辭鶻突而遽施嚴譴。於是李公免絶塞栫棘。不知者或疑其欠於直截。而葢不識遇巷納牖之義者也。

至於經席進講。因文獻戒。痛切深至。直觸人主心術之微。其講易旅卦曰。六二以中正之德。處不失當。故能致其童僕忠信之助。匹夫如此。况人君乎。九三剛而不中。有自高之象。故喪其童僕貞信之心而致危厲之患。匹夫猶然。况爲人君者。過剛則必有躁㬥不詳。刑罰不中之患。自高則有傲然自聖。謂人莫己若之病。可不深加警省乎。其講歸妹說而動征凶之義曰。凡說而動者。以夫婦則有情欲宴昵之私。而無嚴敬莊肅之德。以朋友則有善柔便佞之害。而無直諒偲切之益。以君臣則有容悅承順之態。而無忠讜匡直之助之謂也。用是道而往。無所往而不凶。故聖人戒之。至講大學衍義易小畜九三夫妻反目之義。復進言曰。此段眞氏引程傳反復開說。無復餘蘊。而其引唐高宗隋文帝事。尤極痛切。昔程子敎學者讀論語。將聖人語便作今日耳聞。臣願上用此爲看書之法。其攻砭君上受病處。而不避忌諱如此。

凡進講講官。到閤門外。更閱當日將講文義。商確而入。以待問難。先生則掩卷袖手而已。入講筵。引經證史。貫穿援擧。歸於陳善格非。非尋行數墨者所可企及。諸講官退而歎曰。如此方是讀書人。

嘗因講大學衍義。進言曰古人謂此書爲治平之要道。信非虛語。然臣有所慨然於斯者。眞德秀不勝忠君愛國之念。積年纂集。上疏投進。理皇忻然開納。進講經筵。亦可謂嗜學而願治矣。而觀其治效。殊甚蔑裂。用人則旣誤於彌遠嵩之。賈似道又以妃族進。專國用事。馴致亂亡之禍。竊意理皇嗜學。徒尙虛文而無實得故也。如使理皇實有得於格物竆理之學。知義利公私之辨。如冰炭水火之判。實用力於誠意正心之學。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則其爲學不但爲文具。而爲治必有實效矣。臣敢以慨然於理皇者。爲殿下戒之。講易已訖。進言曰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無非憂勤惕厲之意。皆人主所當體念處。然至如乾大象之自疆不息。坤大象之厚德載物。否泰君子小人內外消長之喩。尤爲切要而痛快。葢君子屬陽剛。小人屬陰柔。觀其剛明正直則可知其爲君子。觀其柔暗隱伏則可知其爲小人。以此觀人。君子小人之情狀可見。如此然後可謂有學易之效矣。其隨事納誨之切葢如此。

未嘗不潔其去就。而常惓惓於致君澤民。庶幾循涯分有所展布。嘗曰士大夫貪榮戀祿。固無足觀。君臣之分至重。而世之自好者。每以悻悻邁邁爲高。昔孔子之去魯。不以女樂行而以膰肉行。不欲彰君相之過。聖人忠厚氣象。千載可想。今人不曾理會及此。可歎。嘗講尊周恥秦之義。而每當客使至。隨班參見。未嘗苟避曰食祿立朝。不能强國勢壯主威。獨使至尊當恥辱。而偃息自便。義之所不敢出也。

甲戌之禍。羣不逞以先生嘗言碧潼相誣構大獄當罪。且於王子始生。卽請嚴嫡庶之分。猜惡次骨。必欲甘心。始竄洪原。纔到配又請逮問。未半途又有鞫廳之逮。人皆震駭。謂先生必不免大禍。先生夷然處置後事。及置對。凡鞫囚靡不劫刦失措。先生獨步履安重。言語定審。援經据律。鑿鑿理直。委官以下屬目動容。無辭以傅死議。掌令安世徵始發拿問之論。至是以誤論自首。

今承旨任埅時爲金吾郞。其甥姜上舍碩勛往叩獄情。任言當某出獄就供。人皆注眼以俟。旣而擧止有法。辭氣雍容。與他人自異。坐中暗暗稱歎。供畢就獄。人皆目送之曰。此人今日能不落名。任號深於黨論。而其言如此。亦可見公心之難誣也。

先生繫鞫獄七十日。當盛暑霖蒸。少壯所不堪。而先生處之怡然。獄卒哀其年高久繫。請陰解枷杻。先生謝曰吾爲重囚。豈敢私脫桎梏。不聽。獄卒聳服。

先生出獄。卽有鍾城之行。京城大夫士奔走候唁。自曙達昏。庭宇不能容。而先生應接不倦。子姪門生以累朔拘繫。嚴程又迫。不可重自疲於應接。先生曰知舊哀吾在患。吾何忍不見。盡日拜起送迎。疲薾不形。與學者講論經理。精神益旺。候問者退相語曰。匪但筋力。卽禮貌誠款。令人感服。莊敬日彊。豈欺我哉。

先生赴謫。斗經追送于永平之梁門。臨別見敎曰。男兒行世。患難竆厄。不容智巧規免。勿以老夫此行。消沮磊落丈夫之氣。

先生到謫所。於棘籬中手書周易古經。一正今本之雜亂。字畫眞謹。日有程課。又掇出前輩立言。辨疑訂誤。義精理明。纖毫必察。其素位行患。唯日孜孜。不知年數之不足葢如此。

丁丑夏。命撤圍籬移配光陽。自鍾至光數千餘里。時値雨潦溽暑。金吾郞李徵海盛年。猶不耐行役。先生年過七袠。而始終不見勞悴。徵海不覺歎服。

北塞南郵。人士椎樸。不知有義理之學。先生進其秀者于學。循循誘掖。人頗興起。邊鄙章甫往往斐然。而先生且遷以歸矣。

先生自謫歸。而寓居花山之錦陽。葢年益高德益卲。而信從者益衆。摳衣請業者滿門。先生隨才設敎。不躐不倦。講授漸有次第。狂簡庶幾知裁。而不幸先生已告病矣。

先生德性天成。和粹之氣。睟盎面背。平居穆然而襲人者。春風甘露也。自持退然而鎭物者。高嶽崇丘也。疾言遽色不形於倉卒。惰容戲動不設於燕私。呵叱不及於犬馬。詈詬不加於僮役。子弟有過。微露風采。使自省改。家居盡日欽欽誾誾。而自有不可犯之色。其與人言。諄諄引進。懇懇牖迪。唯恐一人之不入於善。人無賢愚。靡不感其誠而服其德。

其御僕隷。曲有恩義。未嘗厲聲呵責。而下自畏愛。每宰相詣闕。旣入吏卒散而自便。及出呼喚而集。獨先生吏隷無敢離蹞步。有一卿宰怪問曰令公行何威令。而吏卒獨不移動耶。及先生北徙南流。向時京皁兩人追到謫中。沒齒陪從不去。葢感恩也。

先生嘗自號葛庵。而世人以其居寧海之南岳。因稱之曰南岳先生。

隱君松月居士李公行狀[编辑]

公諱時善字子修。太宗大王子溫寧君裎無嗣。取母弟謹寧君襛子牛山君踵爲後。生六丈夫子。俱有聲宗班。第三曰韓山正挺。號西湖主人。是爲公五世祖。與兄茂豐正揔。以風流文采名最盛。燕山主忌之。同其父牛山君曁六昆弟幽之絶島。甲子之禍。同日賜盡。世至今冤之。高祖信陽守淮。曾祖司圃署別提敏。祖龍宮縣監成立。考榮基。有厚德純行。幼遭亂落南。聘安東權氏。父軍資監正來。曾祖冲齋先生忠定公橃。由是贅居安東。以天啓乙丑生公。自幼器度異凡兒。始師受若干書。退取諸子六經。潛心默究。參考精審。必以融會爲期。仲兄受論語於張敬堂先生。疑公讀論語無師資。拈出微言奧義以難公。公應口辨析無滯礙。仲兄爲之大驚。沈重寡默。恥爲流俗態色。於世人是非論議。未嘗有所參涉。自守確然。不以人譽毁有所勸沮。不事生業。泊然於財利。衣食不取華與旨。惟孶孶於講讀。杜門著功。竆晝夜不厭。平生至樂。專在於此。每晨起盥洗。對案兀坐。唔咿無絶吟。終宵就枕不過二更。旣博極淹通於經籍百家之言。而所用力尤在於書易孟子中庸大學。葢終身誦味不輟。其讀書。置匏投豆。以滿爲度。往往讀過萬遍。又留心玩索濂洛關閩諸儒家言。而契解者不淺。其爲文章直欲追秦肩漢。不肯學後世之文。所論著章艱句險。錯出奇思。讀者或不省其爲何等語。公且謷然自得。以爲世莫我知。亦未嘗求知於人。耄年所作。間發平暢。如出別人之手者。性孝友。事親從兄愛弟咸自盡。尤兢兢於送終追遠。居喪執禮嚴。而尤嚴於內外之辨。收育孤姪如己子。勤於勸課。里閈後生。靡不敎督。喜聞讀書聲。見少年輒問近讀何書。深責其惰游者。一家子弟有資才勤敏。奬進期待。深致愛重。喜博觀古跡。如平壤,開城,雞林舊都遺勝。靡不探討。其山澤之游。近而淸涼,太白,小白。稍遠而周王,金烏,俗離。最遠而三角,金剛,九月諸山。以至東南海際奇詭之觀。屐齒殆將遍焉。葢胸中蘊抱礌砢嶔崎。而不一試於世。故騁懷發興。自肆於雲水間。晩而倦游則卽所居之傍。依淺山近盤松。誅茅縛小齋。命以松月。取松之後凋月之有常。著松月子傳以自序。取二間房近突處爲室。半間環以書籍。僅容坐卧。土床取通烟袪濕。煖氣不到。貫寒暑處其中。冬不爐夏不扇。忘寢食佔畢。不知年數之不足。不喜徵逐。而憂人之憂樂人之樂。不務交游。而於端人修士。心誠親慕。最與李孤山惟樟,金仙隱泰基,金箕山如萬,權拙窩以時爲莫逆友。於丁愚潭時翰則無一日之雅。而聞風相與書問兩不絶。葢古所謂神交者。嘗窆考妣於禮安搴芝山麓。同原異穴。而兩壙皆有石。以爲終身之憂。年過八十。乘轎携季氏。上下商審。始得眞穴合葬。人謂至誠所感。於遠地先壠。守護奠掃。講定科約。俾遵永久。於奉先一節。每勅子孫曰。吾老且死矣。汝等須潔誠盡心體吾意。常以外誘奪志勉戒子姪曰。昏朝之人。惟志利達。立身一敗。萬事瓦裂。汝曹立志。當求不愧心而已。每言人不忠信。餘無足觀。於載籍見忠孝節義貞烈等事。三復感歎。如目擊然。學者在傍。必提詔之。歲丁亥朝家推進宴恩。賜高年壽爵。公遣子弟辭公府。旣不免則以朝命不可棄。版籍書壽銜。但不服緋玉。踰八望九。精神目力不减。夜能讀細書。乙未春疾作。氣日微而神益淸。自知不起。戒子孫以持身必謹。交游必審。婚嫁以時。臨終猶誦中庸首章易乾卦。恬然而逝。二月十七日也。享年九十一。娶興陽李氏。父司畜署司畜一圭。祖知禮縣監㙉。世所稱月磵先生者也。有三男四女。男瑾,瑎,玲。皆恂恂守儒素。瑎專門禮學。女適鄭輅,權震說,權永秀,鄭碩耆皆士人。孫七人仁迪,仁求,仁實,仁培,仁栽,仁雨,仁山。公平生著述頗富。晩年以爲無益語棄之。只留若干首。目曰荷華編。又編史選三十餘冊。起上古汔皇明。未及脫稿。有經書訓義。漆園口義。藏于家。嘗有一絶曰靑山六七丈。白屋二三間。中有一迂士。平生述與刪。所以自述也。氣淳貌古。世僞人巧。不入於心。七十後始著鶴氅衣。八十始制深衣大帶幅巾。不常著。自少至老。身不設惰慢傾側之容。口不道鄙悖媟昵之言。遯世無求。不見知而不悔。豈古之逸民者非邪。先人爲公內弟。以故於斗經兄弟。誤加奬詡。庚寅夏兄弟登大小科進謁。公爲之肆筵觴酒。以稱外家之慶。今已矣。長孫仁迪。以斗經覿德承範之久。手錄遺事。以狀行見托。遂就所錄。參以目接心識者而敍次之。以備秉筆者採擇焉。謹狀。

元年辛丑正月日。表姪通訓大夫前行司諫院正言權斗經狀。

奉列大夫行工曹正郞荷塘先生權公行狀[编辑]

公諱斗寅字春卿。自號荷塘。權氏世爲安東人。高麗太師幸之後。入本朝有諱橃。官至右贊成。累贈領議政諡忠定公。事中宗仁宗明宗三朝。以道德風節。卓然名世。是爲冲齋先生。有二子長諱東輔。官止郡守。號靑巖。次諱東美。官止縣監。有次子軍資監正諱來。爲後於靑巖公。號石泉。於公爲曾祖。長子諱尙忠。不仕。是生諱霂。蔭補英陵參奉。聘驪州李氏諱伯明之女。以崇禎癸未四月十一日生公。幼而闓爽穎敏。始受學。有日進月就之益。離經倍文。曹輩莫及。稍長受業鄰丈梅軒洪公浚亨。事之甚嚴。不煩課督。而勤勵不怠。以稱家庭奬勉之意。先君子每言吾見童蒙才俊多矣。進學之敏。未見如某之比。爲擧業程文。超詣早成。先進咸讓其能。連居兩親及承重喪。應試甚罕。三十五始成進士。淸修簡潔。寡言敦德。檢身以端雅。秉志以堅貞。羣居而不詭隨。獨處而無怠放。學積行孚。華聞自然弸達。相國權公大運,學士權公瑎俱謫嶺海。從士友間稔聞公望實。己巳還朝。學士薦南士文行表著者若干人。以公爲首。遂有孝陵參奉之除。公避標高卽趨肅。權相公採嶺南公議。薦公及李公東標文學行檢。爲南士第一。請俱敍六品。備經幄勸講。遂超拜掌苑別提。適公纔肅齋郞。黽勉謝命而歸。嗣是連有太僕主簿,工曹佐郞之除。庚午始赴水部之命。夏以東宮司禦。參世子冊封縟禮。秋除全義縣監不赴。辛未秋又自工曹正郞遷社稷署令。除安陰縣監不赴。冬還水部。俄棄歸。壬申又自工曹正郞除永春縣監。始赴任。其莅縣。視民如傷。寬田政紓民力。尤簡火田之稅。峽氓安而愛之。凡吏胥工匠或欺紿事覺。未嘗痛繩。只略治使之知罪而已。奉累代祭祀。邑入粘稻不足於用。輸家儲以支匱。或虞其招矯情之誚。笑曰推家贏補官乏。吾自率性無飾。何畏人疑。訟庭闃然。日以讀書爲事。暇輒哦詩自適。酷愛山水。邑門外數里有江壁之勝。每視事之餘。輒扁舟獨往。沿泝上下。以興盡爲期。間値游人韻士。相携臨泛。唱酧陶寫。不知章組之在身。丙子春爲繡衣所啓罷。葢入不悅者讒言。而亦不敢沒其淸約愛民之實。旣歸庫帑充溢。見者以爲前此未嘗有。士民至鑄鐵竪碑。以寓去思。歸後數十年而民之頌德猶不衰。戊子有長水縣監之除。以恩出先蔭。旣趨謝。而据年限呈遞。病世之沽矯者。索價媒進。每有除命。非有病故。輒趨謝供職。而宦情如寄。未嘗終年淹旅館。少有不慊意。輒奉身而去。其爲水部郞中。嘗投刺長官。見其無禮貌。卽起去。投劾將歸。葛庵李先生在京邸。資一鬣助行李。葢善其潔去就也。其見蠅營狗苟於名利者。深賤惡之。不欲掛諸齒牙。其辭長水也。齒益暮時益艱。遊益以倦。脫身樊籠。放情丘壑。頹乎其處順。綽然而遂初矣。雅有至性。其事親也承顔順旨。以悅其心。其事曾王母李淑人王母金孺人。雖異宮。定省必謹。少有不安節。視湯劑視寢食。不敢暫懈。參奉公寢疾。至劈指血和藥以進。居喪致哀。禮盡情稱。朝夕哭泣。隣里爲之感欷。尤嚴內外之別。其承重持兩世喪亦然。嘗於慈夫人心制中染癘。出寓閭家。證極危。參奉公以無人審證投餌。命內子住旁屋察病情。公覺之。遽言吾雖重病。乃喪人。室家何敢近病舍。促令遠移。其守禮之嚴如此。每遇兩親諱日。追慕號慟。哀動左右。至老如初。梅軒公之喪。致哀致力。其忌日必致物助祭。每晨謁祠堂。朔朢率子弟焚香展拜。大小祭祀。非甚病未嘗使人代攝。墓祭亦然。年高後猶自力躬行。登陟丘壠。不見疲倦之色。內子成令人媍德冠世。公琴瑟之友甚摰。而將之以禮敬。自新婚初未嘗以戲言昵貌相接。家政大小一委內治。而每以省費節用。申申戒飭。至於急人濟物則視力從優。內間亦樂成美意。不顓尙省節。其莅官淸德。表裏瑩白。人謂亦資內助之不近脂膏云。自以先賢世胄。承祀持家。而宗族衆多。理難齊一。大恐忝代德而隤家聲。每爲諸弟姪言保合敦睦之道。必引古人嘉言懿行。申復誦味。以致企慕之意。欲使之感發興起。雖宗派稍疎。眷念不置。賻喪卹患。惻然若身當者。其遇之者亦惟望公必仁之。遇人寒乞。或脫衣裝絮。俾免凍死。不計難易。家人亦不敢拂意示靳。聞人有爭財利失歡睦者。輒嚬眉若將凂己。人亦敬憚。無敢以爭多較少之語。發於公座側。標致皎然。如秋水瓊枝。望之可滌鄙吝。不待克治而物欲分數自寡。稠人廣坐。自有出塵之氣。其接人則溫然有可親之和色。書籍之外。絶無嗜好。讀書竆日夜不厭。兀然端坐。潛心佔畢。客到門外。諷誦之聲琅然可聽。積工尤在四書馬韓諸子。晩暮之境。每夜誦孟子中庸大學。時及馬史韓文。無一遺忘。於文字有隻眼。最好先秦西京之文。至後世萎靡衰薾之作。不欲置眼。其操筆成文。滔滔渾渾。不事雕琢而波瀾滂沛。不見涯涘。未嘗爲厓異近名之行。懷沖履素。泊然不以俗累經心。應事接物。一任淸眞。近悅遠慕。朋遊翕然嚮服。其於儒宗碩德。誠心敬愛。質疑求益。韋布時嘗謁眉叟許文正公於擯廢中。留止半月。深見款許。講聞言論風旨以歸。翼年眉翁下世。公每稱其人物古偉。氣象淸高。譚說簡雅。自是雞羣仙鶴。對之令人俗慮消落。且言其文評甚峻。斥明朝諸子自稱復古。均之習氣不正。茅坤稍平。亦帶不正之習。其論本朝作者。於簡易以下諸號大家數。鮮有可其意者。卽其自處之高。於斯可見云。其於葛庵,愚潭諸老。雖未嘗執贄問業。而惓惓瞻儀。虛襟信服。始終無間。晩年葛翁自謫還。旣馳往省候。賀其高年久厄。蹈險難飽冰瘴。而道義彌熟。神氣不瘁曰。吾道固如是也。命子莆請學其門。平居雖燕閒。必整衣冠。未嘗以短褻自便。箕踞之坐跛倚之立。不設於身體。至老猶然。鄭參奉善長嘗言多病成懶。雖稠會不耐久坐。習慣難矯柰何。公誦表記君子莊敬日彊安肆日偸之語。善長曰此吾頂門針也。葢公不事矜持。而內主莊敬。故四體不煩拘束而自斂然於法度。推所存以語人也。聞人之善。誠心欣尙。若己有之。其聞不善。未嘗嚴辭顯斥。但嚬顣示不快意。人言荷翁一番嚬顣。威於他人之努眼厲聲。每座中諸人語及世情時事。談辯風生。公獨穆然若無聞。徐以一言微示己意。聽者爽然。家有亭臺水石之勝。最喜嘉賓勝友。與之討典訓講名理。挽止留款。連日不厭。家人供待無倦。客亦忘其非己廬。旣去而歎曰到靑巖亭。名園賢主。淸玩佳饌。無一不足。所以使人樂留云。家居洞門外有石泉巖壑之勝。冲齋先生愛其淸絶。杖屨逍遙。築臺砌營精舍而未及就。靑巖公始肯構焉。歲久頹隳。只有遺址。公每慨然思所以重新。歲己丑屬羣從弟姪。鳩材陶瓦。卽舊址合力改建。精舍旣成。每傍花沿月。投宿憑眺。或邀親賓共賞。悠然有自得之趣。年至稀耋。氣力淸健。肩背竦直。癃瘁不形。時趁風日淸暖。携呼弟姪。游息巖泉。經丘涉磵。不恃杖而行。步履飄然。望若地仙。不知爲高年尊老。山雌澗毛。隨意供進。怡神遣興。世塵不到心頭。林泉淸福。人不敢望。及末年連喪兩子。則雖以理自遣。而懽悰非復曩時。惟賴書籍賓友。消散滯鬱而已。己亥秋寢疾。疾革顧言。惟在於愼言語敦友睦。諄諄勉勵子姪輩。以十月二十三日。考終於外寢。享年七十有七。十二月葬於松生先塋下午向之原。成令人籍昌寧。父錫夏。祖弘文應敎以性。生四男二女。葵,莆先公卒。莆以文行有克肖之譽。不幸短命。苾,薲俱業儒。女適士人姜震秀,李晦兼。葵有一男三女。男正倫。女適進士朴成玉,李德龍,柳灝。正倫有一男。成玉,德龍各有二男皆幼。莆有一男二女。男正臣。有二男皆幼。苾有繼子。薲有二男一女皆幼。姜震秀有一男㫤。二女適南鼎國,李啓中。李晦兼有一男四女。男幼。女適申慶岳,柳𱁙。苾,薲等收拾公詩文近十卷。將請編校於具眼者。葢公質本恬靚。而濟以溫厚。性極高邁。而處以謙虛。情外之矯飾。世間之鄙瑣。未嘗一毫萌於心而形於言。但見其超然不可及。而澹然不可褻。和不至同塵。淸不至絶物。求之季世。殆不可多見矣。斗經少公十一歲。自少至老。從遊無間。義兼師友與兄弟。於諸孤狀行之屬。有不容辭。粗叙其目擊心識之實。以備立言君子之採擇。謹狀。歲癸卯四月日。再從弟通訓大夫前兼高山道察訪知製敎斗經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