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軒類記/四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蓬軒類記
蓬軒類記 
本作品收錄於:《國朝典故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四者相因而不可偏廢也。朱子治易,雖主象占立說,而其義理未嘗與程傳背馳。故本義於卦爻中,或云說見程傳,或云程傳備矣。又曰:看某易,須與程傳參看。故本朝詔告天下,易說主程某傳、朱某本義,而科舉取士以之。予猶記幼年間,[1]見易經義多兼程傳講貫,近年以來,場中易經義專主朱說取人,主程傳者皆被黜。學者靡然從風,程傳遂至全無讀者。嘗欲買周易傳義為行篋之用,徧杭城書肆求之,惟有朱子本義,兼程傳者絕無矣。蓋利之所在,人心趨之,市井之趨利,勢固如此,學者之趨簡便,亦至此哉!率天下之人而為程傳之禍者,不知自某試官始,[2]姑記以詢之。

  聞天順間,沛縣民楊四家,鋤田得一古銅器,狀如今香爐,有耳而無足。洗去土,有聲如彈琵琶不已,其家以為怪,碎之。不知何物也。

  成化甲辰,[3]泗州民家牛生一麟,以為怪,殺之。工侍賈公俊時公差至此,得其一足歸。足如馬蹄,黃毛中肉鱗隱起,皆如半錢。永康尹崑城王循伯時為進士,親見之,云然。

  弘治五年,楊之瓜州聚船處,一米商船被雷擊,折其桅。[4]近本處,大小鼠若干皆死,蓋鼠齧空而窟宅其中也。大鼠重七斤,小鼠約重二斤。鄉人印綬初聞而未信,嘗親問其船主云然。意者天恐風折於揚帆時,致誤民命,故擊之耶?

  嘗聞正統十年,予家祖園新竹二本,皆自數節以上分兩岐,交翠可愛。家僕候其老,斫而芟去旁枝,用以支取蘊草飼猪。景泰二年,新居後園,黃瓜一蔓生五條,結蒂與脫花處分張為五,瓜之背則相連附。園丁採入,眾玩一過,[5]兒童擘而食之。後仕於朝,有以瑞竹瑞瓜圖求題咏者,閱之,則皆予家所嘗有也。況他竹之瑞一本,予家並生二本,他瓜僅二三,又非連理,予家五瓜連理,不尤瑞乎!使當時長老父兄有造言喜事者,諂諛歸之府縣,夸艷歸之家庭,動眾傷財,其為不靖多矣。惟其悃愊無華,故人之所謂祥瑞,一切不知動其心。惟不知動其心,[6]故驕侈不行,而災害不作,可以保其家於悠久也。傳曰:「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其斯之謂歟!

  左氏、莊周、屈原、司馬遷,此四人豪傑之士也。觀其文章,各自成一家,不事蹈襲,可見矣。史遷纂述歷代事迹,其勢不能不襲。若左、莊、屈三人,千言萬語,未嘗犯六經中一句。宋渡江後,學者無程、朱緒餘,則做不成文字。而於數字,亦往往妄加貶議,可笑也。先儒謂左氏浮夸,莊周荒唐,屈原懟怨,此公論也。謂莊周為邪說而闢之,亦公論也。若左氏春秋傳,自是天地間一種好文字,而世人以其為巧言,豈不過哉!為此言者,正猶貧人吃齋,以文其貧,舍曰珍羞品味,力不能辦,而必謂其腥羶不堪食,矯謬孰甚焉!

  南京諸衞,官有廨宇,軍有營房,皆洪武中之所經畫。今雖間有頹廢,而其規址尚在。北京自永樂十九年營建告成,鑾輿不復南矣。至弘治元年,閱六十八年,而軍衞居址尚有未立者。彼固不能陳乞建立,而上司亦未之念及也。是年,襄城馬公文升掌都察院事,奏毀天下淫祠。亦嘗建白,尚有未立者,擬欲以城中私剏庵院置衞,則財不煩官,力不勞下,其功易成。該部寢而不行。吾崑山知縣楊子器,毀城市鄉村庵院神祠約有百餘所,以其材修理學校、倉廩、公館、社學、樓櫓等事,[7]一時完美。又給發餘材太倉、鎮海二衞,凡所頹廢,率與興舉,軍民至今德之。使當時該部大臣,苟有子器其人,則國家之廢事以舉,官府之缺典以完,又何難哉!蓋因循姑恤,特為身謀,而不為之故耳,非力不足也。傳曰:「國無其人,誰與興理?」亦此類歟。

  予觀政工部時,葉文莊公為禮侍。嘗欲取吾崑元末國初以來諸公文集,擇其可傳者,或詩或文,人不出十篇,名曰崑山片玉以傳,命予採集之。若郭翼羲仲林外野言、[8]殷奎孝章強齋集、袁華子英耕學稿、[9]易恒久成泗園集、呂誠敬夫來鶴軒集、[10]朱德潤澤民存復齋稿、偶桓武孟江雨軒詩、[11]林鍾仲鏞松谷集、沈丙南叔白雲集、馬𫜍公振淞南漁唱、屈昉季明寓庵集、王資之深瑞菊堂集、鄭康文時乂平橋稿之類。[12]不久,予除南京吏部主事,恐致遺失,俱以送還。今欲為終其事,而其子於父積書扃鐍甚固,一切秘恡不出,鄉先輩之美,竟泯泯矣,可勝嘆哉!予既負公之託,而又恐人不知其存心之厚,漫記之。殷、易、屈有刻本,餘皆錄本,平橋稿其子近亦刻板矣。

  遜志齋集三十卷,拾遺十卷,附錄一卷,台人黃郎中世顯、謝侍讀鳴治之所稱也,今刻在寧海縣。其二十八卷內勉學詩二十四章,本蘇士陳謙子平所作,誤入方集耳。子平,元末人,張士誠兵至吳,士有突入其室者,脅其兄訓使拜,不屈,刃其胸。子平以身翼蔽,并遇害。平生著述甚富,兵後散亡,獨所著易解詁二卷及古今詩數十篇傳于世。正統間吾崑山所刻養蒙大訓收其詩,予幼嘗見之。京師士人徐本以道亦嘗刻其詩印行,後有國初韓爽公望跋語,韓、徐皆蘇人。

  京師東廠者,掌巡邏兵校之地也。弘治癸丑五月,忽風大作,地陷約深二三丈許,廣亦如之。明時坊白晝間二人入巡警舖,久不出。管舖者疑之,[13]推戶入視,但見衣二領在壁下,衣旁各有積血,而不見其人。六月六日,通州東門眾訛言寇至,男婦奔走入城,跋涉水潦,多溺死者。今日聞馬進士慶云。

  吏書王公恕,平生耿介有執,頗負時望。然性偏拗,無休休有容氣象,士大夫以此厭之。其在南京參贊機務時,與吏書王公㒜相厚,為作大司馬三原王公傳,刻板印行。太醫院判劉文泰與公有怨,奏其變亂選法數事,且言其作傳刻板,皆諷人為之,彰一己之善,顯先帝之惡。以印本封進,乞正其罪。上不罪恕,特以其賣直沽名,令燒毀板籍而已。公遂乞致仕去。予始聞之,竊意公端人也,使其諷人為此,是與王莽何異,不之信。近得印本觀之,其間指斥朝廷失處,[14]固人所共聞,而刻板之舉,或出於門生故吏,亦未可知。但傳中於其所奏事,皆云不報,是皆留中不行矣,而奏詞飛語,歷歷備具,非其親授之草,則傳者何從而得之如是之詳?況刻板印行,公未必不知,不復為禁止之,是不能不來謗口之侵,而御筆「賣直沽名」之旨,非誤加也。噫!好名之心一興,求全之毀斯至,以老成得此,不亦深可惜哉!

  晦菴先生家墳墓,乃先生自觀溪山向背而為者。面值一江,有沙亘其間。[15]先生嘗云:「此沙開時,吾子孫當有入朝者。」其家有私記存焉。景泰間,朝廷念其有功於世,求訪其子孫,於是九世孫梴徵入朝,授五經博士,世官一人主祀。公文未至之數日,其沙忽被水衝開,適中其言。蘇州府通判倪文烜,建寧人,母朱氏,梴之女兄,為予言此。晦菴非術數之學,而其驗如此,偶然歟,抑至誠前知歟?

  崑城夏氏,與處州衞某指揮為親舊。[16]指揮聞夏氏有淑女,求為子婦,數年未成。後求之益力,家人皆許之,女之祖獨不許。因會客,以骨牌為酒令,祖設難成之計,謂求婚者云:「鋪牌若得天地人和四色皆全,即與成婚。」一拈而四色不爽,眾驚異,遂許之。太倉曹用文、查用純素友善,適其妾各有娠。一日會飲,戲以骰子為卜,云:「使吾二人一擲而六子皆紅,必一男一女,必為婚姻。」一擲而得渾純。後果查生男,曹生女,查以子贅曹為婚姻。此二事相類而甚奇,蓋亦非偶然也。

  江西山水之區多產蛟,蛟出,山必裂,水必暴湧。蛟乘水而下,必有浮菹擁之,蛟昂首其上。近水居民聞蛟出,多往觀之,[17]或投香紙,或投紅綃,[18]若為之慶賀者然。云蛟狀,大率似龍,但蛟能害及人畜,龍則不然。龍能飛,且變化不測,蛟則不能也。

  慶元初,韓侂冑既逐趙忠定,太學生敖陶孫賦詩于三元樓上,云:「左手旋乾右轉坤,如何羣小恣流言,狼胡無地居姬旦,魚腹終天弔屈原。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幸有史長存。九原若遇韓忠獻,休說渠家末世孫。」陶孫方書於樓壁,酒一再行,壁已不存。陶孫知詩必為韓所廉得,捕者將至,急更行酒者衣,持暖酒具下樓。捕者與交臂,問曰:「敖上舍在否?」敖對以:「若問太學秀才耶?飲方酣。」陶孫亟亡命奔走閩。後登己丑第,此出杭志記遺。陶孫字器之,宋慶元五年曾從龍榜進士,奉議郎泉州僉判,其名銜僅見崑山志進士題名中,而不知其何如人。觀此則其為人可知矣。

  宋神宗問呂惠卿:「何草不庶,獨蔗從庶,何也?」惠卿曰:「凡草種之則正生耳,蔗種之則旁生。」上喜之。

  按六書有諧聲,蔗,庶聲。庶,古遮字,[19]非會意也。若蔗以旁生從庶,則鷓鴣、蟅蟲亦旁生耶?小人之率爾妄對,類如此。聞本朝天順間,睿皇欲除某為翰林學士,以翰林已有三員,疑其過多。兵書陳汝言適侍側,叩頭云:「唐朝學士十八人,聖朝三四人,何多?」上喜之,遂決。蓋唐之十八人,太宗為太子時,私引文學之士,以為羽翼,非以學士名官也。學士美官,其濫如此,可乎?君人者聞此言,幸而自悟,或詢之有識者,面斥其非而遠之,則小人不得以利口亂聰明矣。惜乎皆不悟也。

  中吳紀聞六卷,每卷首題云:崑山龔明之。前有明之淳熙元年自序,後有至正二十五年吾崑盧公武記得書來歷,及校正增補大略。且云:「非區區留意郡志,此書將泯没而無聞矣。」弘治初,崑尹楊子器翻刻印行。攷之宣德崑山志,不載此人。近檢公武蘇州府志,具明之言行甚悉。蓋公武之志人物,間有略其邑里者。崑山志孝文類載馬友直、周津、曹椿年,皆本之郡志,[20]而明之獨遺之,豈不以是歟!公武知之稔而欠詳,後人缺其疑而不志,無怪其然也。記以候修邑志者增入之。

  米元章以書畫名一時,其文章不多見。家藏故紙中,有露觔烈女碑文一通,[21]辭亦清古,今維楊新志已收入,茲不錄。錄其贊云:「王化煥猗盛江、漢,叔運煽猗人倫亂。一德彥猗昭世典,[22])情莫轉猗天質善。[23]楚澤緬猗雲水偃,[24]煒斯囝猗日星建。[25]此贊每句二韻,[26]亦新奇。囝與繭音同,閩人呼其子云然。古韻書無之,蓋後世方言耳。[27]昔劉夢得以餻字不經見,詩中輒不敢用。囝惟顧況有詩,陸放翁亦有「阿囝略如郎罷意」之句,然用之閩、越,似亦無害。江、淮之俗,故所未聞也。而用之刻石之文,何耶?

  本朝文武衙門印章,一品二品用銀,三品至九品用銅,方幅大小,各有一定分寸。惟御史印比他七品衙門印特小,且用鐵鑄,篆文皆九疊。諸司官銜有使字者,司名印文亦然。惟按察使官銜有使字,而司名印文無之,此所未喻也。軍衛千戶所,有中左右前後之別,而所統千百戶印文,但云「某衛某千戶所百戶印」,十印皆同,不免有那移詐偽之弊。此則關防未至而然也。若於百戶上添第一第二等字,則無弊矣。

  魏文靖公驥為南京禮侍時,嘗積有文銀百餘兩,置書室中,失去。巡捕者廉知為一小吏所盗,發其藏,已費用一紙裹,餘無恙也。[28]當送法司問罪,公憐其貧,且將得冠帶,曰:「若置之法,非惟壞此吏,其妻子恐將失所。」遂寢之。

  提督徐州倉糧太監韋通,嘗於桓山寺鑿井,深數丈,聞鍤下有聲鏗然,得獨輪銅車一具。其色緑如瓜皮,[29]通命磨洗,視之,上有識文云:「陸機造。重三十鈞。」推之,輪轉而可行。遂進於朝,時憲宗方好古器物,[30]得之甚喜,朝時受賞頗多。成化乙巳歲也。

  丘閣老世史正綱唐德宗興元元年書:「始賜有功將士以功臣名號,其目云:[31]所謂奉天定難功臣是也。然其所謂奉天者,以地言也。後世遂襲之,以為奉天命,殊失初意矣。」今按「後世」二字,若指五代及宋、元有此襲號則可,若謂本朝則非也。蓋本朝功臣勳階,固有奉天翊衛等字,然朝廷正殿正門,皆名奉天,凡詔赦及封贈文武官誥敕起語,皆曰奉天承運。其主意正謂天子奉承天命以治天下,故事必稱天,非襲唐奉天之名也。

  弘治六年癸丑十二月三日之夕,南京雷電交作,次日大雪。自是雪雨連陰,浹月始晴。考之周密野語,記元至正庚寅正月二十九日未時,電光繼以大雷,雪下如輪。是年二月三日春分。又記略云,春秋魯隱公九年三月,即今之正月,三國吳主孫亮太平二年二月,晉安帝元興三年五月,義熙六年正月,皆有雷雪之異。義熙以前云,皆未攷。至元庚寅,密所親見也。然皆在正月、二月,今癸丑十二月六日大寒,二十一日方立春,尤可異也。

  北方有蟲名蚰蜒,狀類蜈蚣而細,[32]好入人耳。聞之同僚張大器云:人有蚰蜒入耳不能出,不以為意。久而覺腦痛,[33]疑其入腦,甚苦之,而莫能為計也。一日將午飯,枕案而睡,邊有雞肉一盤在旁,夢中忽歕嚏,覺有物出鼻中,視之,乃蚰蜒在雞肉上,自此腦痛不復作矣。又同僚蘇文簡在山海關時,蚰蜒入其僕耳。文簡知雞能引出,急炒雞置其耳傍,少頃,竟有聲鍧然,乃此蟲躍出也。此救急之術,記之。

  勿軒熊氏嘗論孔廟諸賢位置,大意謂四配中若復聖、宗聖、述聖三公,各有父在廡下。揆之父子之分,其心豈安?宜作寢殿,以叔梁紇為主,配以無繇、子點、伯魚三人,祀之別室,當矣。叔梁紇之為主,亦無謂。孟孫氏非聖賢之徒,何可與此?此尤迂謬之見。[34]

  鄉人嘗言野中夜見鬼火、神火,鬼火色青熒,[35]不動,神火色紅,[36]飛越聚散不常。疑即祭義所謂「焄蒿悽愴,百物之精神」之著也。蓋火為陽精,物多有之。世知木石有火,而不知龍雷皆有火。夏天久旱,則空中有流火,今謂之火陽是已。海中夜亦有火。肥貓暗中抹之,則火星迸出。壯夫梳髮亦然。[37]精油見日亦生火。古戰場有燐火。魚鱗積地及積鹽,夜有火光,但不發焰。此蓋腐草生螢之類也。

  古人詩集中有哀輓哭悼之作,大率施於交親之厚,或企慕之深,而其情不能已者,不待人之有請也。今仕於朝者,有父母之喪,輒徧求輓詩為冊,士大夫雖非出自至情,亦勉強以副其意,舉世同然也。原其所自,始則要結,流於誇耀,終至於倣傚成風,而莫之能救矣。蓋卿大夫之喪,有當為神道碑者,有當為墓表者,如內閣大臣三人,一人請為神道碑,一人請為墓誌,余一人恐其以為遺己也,則以輓詩序為請。皆有重幣入贄,且以為後會張本,此所謂要結也。既有詩序,則不能無詩,於是而徧求詩章以成之。亦有仕未通顯,持此歸示其鄉人,以為平昔見重於名人,而人之愛敬其親如此。此可謂誇耀也。亦有其心無所要結,無所誇耀,以為不如是,則於其親之喪有缺然矣。於是人人務為此舉,而不知其非所當急。甚至江南銅臭之家,與朝紳素不相識,亦必夤緣所交,[38]投贄求輓。受其贄者不問其人賢否,輒爾應之。此所謂倣傚成風而莫之能救也。又聞銅臭者得之,不但裒冊而已,或刻石墓亭,或刻版家塾。有利其贄而厭其求者,為活套詩若干首以備應付。及其印行,則彼此一律,此其最可笑也。

  今雲南、廣西等處土官無嗣者,妻女代職,謂之母土官。隋有譙國夫人冼氏,高涼太守馮寶妻也。[39]其家累葉為南越首領,跨據山洞,部落十餘萬家。夫人在母家,撫循部眾,能行軍用師,壓服諸越。後以功致封爵,此女土官事始,[40]但夫人父家有兄,夫家有子,與今不同耳。

  癸丑五月,蘇州大風雷,牛馬在野者多喪其首。民家一產五子,三男皆無首,肢體蠢動,二女臍下各有口眼,啼則上下相應,數日皆死。王指揮輔回自京師,聞有奏詞到部云。

  唐詩大家,並稱李、杜,蓋自韓子已然矣。或疑太白才氣豪邁,落筆驚人,子美固已服之。又官翰林清切之地,故每親附之。杜詩后人始知愛重,在當時若太白之眼空時流,蓋以尋常目之,故篇章所及,多不酬答。今觀二公集中,杜之於李,或贈,或寄,或憶,或懷,或夢,為詩頗多。其散見於他作,如云「李白斗酒詩百篇」,「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之類,褒譽親厚之意,不一而足。且於它人或稱行,或稱官,或稱字,於白率斥其名,若前輩之待後生者。及觀李之於杜,惟沙丘城之寄,魯郡東石門之送,飯顆山之逢,僅三章而已。況沙丘、石門,[41]畧無褒譽親厚之詞,而飯顆山前之作,又涉譏謔。此固不能不起後人之疑也。嘗聞鄉老沈居竹云:飯顆山,天下本無此名。白以甫窮餓,寓言譏之。「太瘦生,作詩苦」,則明白笑之也。未知然否。

  病霍亂者,濃煎香薷湯冷飲之,或掘地為坎,汲水於中取飲之,亦可。最忌飲熱湯,飲熱米湯者必死。[42]

  詩兼美刺,寓勸懲,先王之教也。故有矢詩之典,采詩之官。蓋將以知政治之得失,風俗之美惡,民生之休戚,以求有補於治,未聞以詩而致禍者。自後世教化不明,邪妄希旨,在上者懷猜忌之心,在左右者肆讒賊之口,於是乎詩禍作矣。唐以詩賦取士,[43]故詩學之盛,莫過於唐。然當時詩人往往以國事入詠,而朝廷亦不知禁,可謂寬大矣。但尊者之失,亦所當諱,而彼皆昧之,何耶?姑以易見者言之,如「三郎沉醉打毬回」,「虢國夫人承主恩」,「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是何美事,而形之詠歌,固以顯其君上之失矣。至若「薛王沉醉壽王醒」之句,雖前人嘗辨薛王蚤薨,未嘗與貴妃同宴龍池。然壽王之醒,觸犯忌諱,尤非臣子所忍言者。使猜忌之君觀之,寧不槩以賢人君子之為詩,皆敢於攻發君上陰私者耶?[44]故一有讒譖,[45]皆信之不疑,而傷害隨之矣。予嘗謂後世詩禍,實唐人有以貽之也。

  甲寅六月六日,蘇州衞印紐熱灸,手不可握。吏以告衞官,各親手握之,始信。乃以布裹而用之,亦可異也。

  班孟堅漢書,大抵沿襲史記。至於季布、蕭何、袁盎、張騫、衞、霍、李廣等贊,率因史記舊文稍增損之 (張騫贊,即史記大宛傳後,) 或有全用其語者。前作後述,其體當然。至如司馬相如傳贊,乃固所自為,而史記乃全載其語,而作「太史公曰」,何邪?又遷在武帝時,雄生漢末,安得謂楊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風一哉?諸家註釋,皆不及之。又公孫弘傳,在平帝元始中,詔賜弘子孫爵。徐廣註謂後人寫此以續卷後。然則相如之贊,亦後人剿入,而誤以為太史公無疑。至若管仲傳云後百餘年有晏子,孫武傳云後百餘年有孫臏,屈原傳云後百餘年有賈生,皆以其近似,類推之耳。至於優孟傳云其後二百餘年秦有優旃,而淳于髠傳亦云其後百餘年楚有優孟,何邪?殊不思優孟在楚莊王時,淳于在齊威王時,楚莊春秋之世,齊威乃戰國之時,謂前百餘年楚有優孟可也。今乃錯謬若此,且先傳髠而後敘孟,其次序曉然,謂之非誤,可乎?此出齊東野語。嘗見元吳文正公、本朝王忠文公讀史記伯夷傳,疑其不倫,皆有所更定。竊歎服前賢讀書精察如此。近見此語,又以嘆公謹識見之明,雖前代深於史學者,亦未之覺也。因記之,與讀史者共焉。

校勘記[编辑]

  1. 「予猶記幼年間」,「記」字原作「見」,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 「不知自某試官始」,「官」字原作「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3. 「成化甲辰」,「化」字下原衍「間」字,據清墨海金壺本刪。
  4. 「折其桅」,原作「其折其」,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5. 「眾玩一過」,「過」字原作「遇」,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6. 「惟不知動其心」,此句全脫,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7. 「以其財修理學校倉廩公館社學樓櫓等事」,「社」字原作「舍」,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8. 「若郭翼羲仲林外野言」,「羲」字原作「義」,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9. 「袁華子英耕學稿」,「華」字原作「英」,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0. 「呂誠敬夫來鶴軒集」,「誠」字原作「城」,「來」字原作「乘」,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1. 「偶桓武孟江雨軒詩」,「偶」字原作「傳」,原脫「武」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補。
  12. 「鄭康文時乂平橋稿之類」,原脫「乂」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13. 「明時坊白晝間二人入巡警舖久不出管舖者疑之」,原脫「舖久不出管」五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14. 「其間指斥朝廷失處」,原無「斥」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15. 「有沙亘其間」,「沙」字原作「江」,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6. 「與處州衛某指揮親舊」,「親」字原作「新」,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7. 「多往觀之」,原無「往」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18. 「或投紅綃」,「綃」原作「絹」,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9. 「古遮字」,原脫「字」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20. 「皆本之郡志」,「郡」字原作「羣」,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1. 「有露觔烈女碑文一通」,「文一」原作「之文」,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2. 「一德彥猗昭世典」,「昭」字原作「照」,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3. 「情莫轉猗天質善」,「質」字原作「子」,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24. 「楚澤緬猗雲水偃」,「緬」字原作「面」,「雲」字原作「日」,「偃」字原作「椻」,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5. 「煒斯囝猗日星建」,「猗」字原作「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6. 「此贊每句二韻」,「二」字原作「三」,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27. 「蓋後世方言耳」,原脫「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8. 「餘無恙也」,「恙」字原作「羨」,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9. 「其色緑如瓜皮」,「其」字原作「者」,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0. 「時憲宗方好古器物」,原脫「時」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31. 「其目云」,「目」字原作「自」,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2. 「狀類蜈蚣而細」,原脫「細」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33. 「久而覺腦痛」,「腦」字原作「胸」,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下「疑其入腦」同。
  34. 「此尤迂謬之見」,「尤」字原作「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5. 「鬼火色青熒」,原脫「鬼火」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36. 「神火色紅」,「紅」字原作「細」,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7. 「壯夫梳髮亦然」,原無「壯」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38. 「必夤緣所交」,「交」字原作「有」,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9. 「高涼太字馮寶妻也」,「寶」字原作「盎」,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0. 「此女土官事始」,「此」字原作「以」,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1. 「況沙丘石門」,原脫「石」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42. 「飲熱米湯者必死」,原無「飲」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43. 「唐以詩賦取士」,「取」字原作「敢」,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4. 「皆敢于攻發君上陰私者耶」,「敢」字原作「取」,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5. 「故一有讒譖」,「讒譖」原作「說諸」,據清墨海金壺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