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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貴征遼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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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貴征遼事略

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漢三分吳魏劉。 晉宋齊梁南北史,隋唐五代宋金收。 話說昔日唐太宗皇帝即位,貞觀十八年,天下太平,諸國來朝。海外高麗國東有四國,一曰新羅國,一曰伯濟國,一曰龜玆國,一曰危樓國。一日,大宗皇帝設朝升殿,文武班齊。閤門使出班奏曰:「今有海東伯濟王遣使昌黑飛來進奉陛下。」帝令近臣引見帝[1],來使以皂紗蒙面,帝不曉其由,遂問使:「進者何物?」昌黑飛下殿請死。太宗問其故?昌黑飛奏曰:「臣有辱國之愆,罪當萬死。」帝曰:「赦卿無罪,當言其故。」昌黑飛曰:「臣奉王命,將所進陛下寶物前來,至海東黑風口,從登州蓬萊閣,欲循海經過高麗國,遇高建藏大兵截其路。捧一員將,身長一丈,披絳獅服,跨赤虬馬,腰掛兩鞬弓,身背飛刀五口,乃高麗虎將葛蘇文也。官封莫離支,殺本主高建藏為主。挾天子之命,威鎮羣臣,乃東海王莽也。將臣所進之物盡皆劫去,以針黑繡其面諷刺陛下,臣不敢去其蒙面,若陛下見了,臣該萬死。」帝曰:「赦卿無罪。」昌黑飛去其蒙面之物,却見面上刺着四句言語,道甚來:

「殺兄前殿,囚父後宮,將老兵驕,不堪成事。」

大宗視之大怒,隨問羣臣曰:「今高麗欺朕如此,便起兵征伐,誰敢前去?」言未畢,殿下一將出班厲聲取奏:「陛下!臣非口過,若高麗國去,倘逢賊將,臣能生擒奉獻陛下。」太宗見了,喜不自勝。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一身踏碎高麗國,兩手生擒莫離支。 英風凜凜欺叔寶,勇氣堂堂賽尉遲。 覷了無不稱心。這將軍却是燕國公世雄之子,乃薛萬徹也。太宗曰:「是駙馬也!」薛萬徹願作先鋒。帝曰:「兵起,卿為前部先鋒。」

房玄齡、杜如晦出班奏曰:「勿為私隙,陛下起兵征遼,軍民遭難。況高麗居於海東,路遙地遠。陛下今起軍征伐,軍有帶甲之勞,民有轉輸之苦。雖若成功,得地不足耕耘,不堪畜養。何況勝敗難分。昔日煬帝征遼,軍折三萬,地退數千里,以成後世之笑。陛下熟思之!」太宗曰:「非也!二卿所知,昔日煬帝不成者,蓋不明用兵之法。朕自河東起義兵,五載定隋,削平羣盜,所征者破,所擊者亡。自武德至貞觀,豈有化外粗俗,敢欺中原天子?今莫離支殺主奪權,欺凌大國。此賊神天不容,朕大[2]殺之。請卿勿復再言,寡人事已決矣!」

房、杜二人不敢再諫,出朝,忽見一隊頭踏,骨朶大劍,水罐銀盆,近中門來。背後馬上坐一老將,鬢如銀絲,目若朗星,乃是鄂國公敬德也。見房、杜下馬,問二人何為面色不樂?房、杜言曰:「天子欲征高麗,諫之不從,所以帶憂。」敬德曰:「我當諫之。」房、杜再隨入朝來。近臣言鄂國公總管來見帝,帝宣上殿賜坐,房、杜立於殿下。帝問曰:「卿不宣何至?」敬德曰:「知陛下欲征高麗,來諫陛下。」太宗令昌黑飛至殿下,敬德視之,面刺:「殺兄前殿,囚父後宮,將老兵驕,不堪成事。」敬德猛叫曰:「莫離支賊將安敢如此?」奏曰:「從陛下征此高麗,庶幾報恨。」帝曰:「卿若減了十五歲,朕何慮也!卿今老矣!」敬德曰:「臣雖老,二臂尚有千斤之力,何其老矣!」帝曰:「如何見得卿不老?」以手指殿下石獅子,約千斤已上:「臣當一臂慣[3]之,使陛下知臣不老。」言訖,撩起袍,用臂慣石獅子平身而起,轉殿行步如飛,約及數遭,擲石獅子於殿下,全無氣喘。又再取奏:「陛下!尉遲老那不老?」只陛下見道懽喜煞!太宗宣左右:「將先鋒印來,寡人御駕親征,卿為前部先鋒,只來日軍兵便上來。」各人皆散。怎見得?詩曰:

欲破高麗平海水,全憑老將尉遲恭。

房玄齡、杜如晦道:「他來諫天子,被天子倒說了他。」

拜英國公李世勣為元帥,敬德作先鋒,起軍三十萬,御駕親征。打登州蓬萊閣過海黑風口,軍才達東岸,迎頭的兵來約及三萬有餘。陣前捧一員將,頂三叉紫金冠,披絳獅服,橫一柄大桿刀,跨赤虬馬,左右帶兵器兩鞬弓,身背飛刀五口,陣前耀武自言:「吾乃莫離支葛蘇文也!」太宗傳聖旨:「若擒取賊首者,當封萬戶候。」一將出馬交戰數合,莫離支刀劈敬德,敬德閃過,左手拿住刀桿狻猊爪,不放青鋒刀,腕上颩颩竹節鞭,舉起鞭來,莫離支背上取出飛刀在手,敬德撥馬歸陣。莫離支催兵掩殺,太宗失敗,兵荒將亂,傘倒旗斜。太宗一騎馬落荒走,莫離支背後趕着。海東岸見險峻山勢,太宗到近,見一坐山下紅綽高門,上安牌一面,寫「虹蜺三刀之山」,太宗負[4]急縱馬入門,莫離支欲追太宗,連發數箭皆不中。太宗思着美良川榆窠園也,縱馬上坡。莫離支叩坡大叫:「李世民下馬受死!」太宗無計免難。向山脚一璧轉過一騎馬來,馬上一箇年少將軍,素袍瑩鎧,赤馬朱纓,擗轉方天㦸,取弓箭在手,一箭射莫離支墜馬。太宗厲聲問曰:「救朕建功者,虎將何人也?」白袍年少飛身下馬,搠方天㦸,高坡直下,躬身取奏:「臣乃絳州龍門縣人也。」詩曰:

黃河流在崑崙下,龍虎風雲際會時。

其人欲言姓名,忽驟雨大作。帝從馬下坡,馬蹶落足,大宗墜騎,大叫一聲,向寢殿睡覺。其時風清還二鼓,月白正三更,却是夢中之事,坐而待旦。

帝設朝,宣袁天剛、李渟風司天臺官圓夢。帝說罷,袁天剛曰:「虹蜺者絳也,三刀者州也。白袍將軍必在布衣當年少,在絳者,左側必有破遼虎將。」帝曰:「應夢之臣,如何得之?」李淳風曰:「陛下因起義兵而立朝臣,若陛下隨路招其義軍而立唐朝,必得應夢將軍也。」大宗降詔書天下,交三十六路總管府為招義軍,拜英公李世勣為[5]遼大元帥。

英公令長安市心立起義軍旗,旗下張掛榜文。百姓仰面看者如簇,日當午時,見一白袍年少,分開人直走至帳下,某來投軍。見英公禮畢,啟曰:「吾乃絳州龍門縣人氏,姓薛名延陀。」曰:「聖旨招得絳州人,當引見帝。」英公將延陀見帝。帝曰:「英雄非是夢中見者。」當領頭安排,猶想夢中之事。見敬德立於殿下,不見胡國公秦叔寶。帝問叔寶何不入朝?近臣奏曰:「在病多日。」帝思美良川之恩,兼當今又用人之際,帝引敬德、英公親來探叔寶病。

人報秦叔寶言:「駕至。」瓊欲起,奈病身不能舉動,帝已至病榻。瓊曰:「臣該萬死。」帝曰:「卿病若何?」瓊曰:「臣病不能舉動,痛哉!」帝曰:「卿少年時煞曾征戰。」瓊曰:「昔日破楊玄機,後佐李密破張須陀,皆臣之力。後歸陛下,未嘗暫息。昔戰敬德美良川,臣勝多矣!」在傍鄂國公面如噀血,言曰:「昔美良川,叔寶豈勝恭也!若非主人洪福,澗根底作較子七八箇死,怕當時有伏爾之心,咱每兩箇,今日再敢擗麼?」叔寶聞言,忽然離蓆。太宗急問曰:「卿既在病,何緣得起?」瓊曰:「適聞敬德之言,使臣得其疾病。」敬德大怒,叔寶似此欲與恭定其高下。「吾雖年老,今對天子,手提單鞭,若三合勝了,我觸金階自死。」言未盡,屏風後一人叫:「鄂國公欺俺父病,有甚強處?咱兩箇自鬭幾合。」言訖,轉過屏風來。其人年少,虎體人形,腕懸鐵簡[6],身掛綠袍。太宗見了,喜不自勝,若得此人,決擒莫離支。言者秦瓊之子秦懷玉。太宗曰:「卿父稍安,從朕征遼。」駕還宮室。

次日駕坐,英公奏曰:「義軍招足,請陛下於灞[7]陵橋看臣教軍。」帝喜。將領百官擺列鑾駕儀從,長安百姓懽喜鑾駕看教兵,人密密地勿知其數。駕近灞陵橋,向百姓叢中見白衣年少,把頭上氈笠子撇將起去,氈笠子欲落,拈弓在手,仰射笠子一箭,復起去,用連珠箭,笠子入青霄之內,隱約如寒星之象,百姓連珠兒納喊[8]。帝大驚,急遣左右近臣往人叢中問曰:「射笠子英雄虎將何人也?」其人直至馬前,高聲大叫:「取奏陛下!臣乃絳州龍門縣人氏,姓薛名延陀。」帝大喜,引至教場中。帝坐講武殿,宣英公、敬德等坐。帝曰:「朕觀薛延陀,乃英雄之輩,可以加前部之職。」宣至延陀,欲賜先鋒印。薛延陀曰:「此先鋒印,不可便受,只許爭。恐眾文武不伏之人,於教場中躍馬橫鎗搦三次,有爭功者臣與比試,無爭者恁時掛印未遲。」帝喜。薛延陀披掛了,躍馬橫鎗搦眾官百姓。從長安路上一騎馬來,坐着年少將軍,走至教場中,叫延陀;「將那先鋒印與我!」上至太宗,下至文武百官,無不驚者。來人是誰?詩曰:

剛氣昂昂誰可同,扶持唐世一英雄。 曾思跨海征遼日,此將先居第一功。 這將軍,乃秦叔寶之子秦懷玉,立馬於講武殿下。帝問曰:「爾父病體未痊,何來?」懷玉曰:「知陛下於灞陵橋教兵爭先鋒印,父有命,交臣來爭印,勝者敢見於父,敗者教場中就死。」帝大喜,教二人接戰,無十合,薛延陀敗。帝曰:「虎父無犬子。」令左右將先鋒印來與秦懷玉。曰:「臣不敢受。」帝曰:「謂何?」「俺父親有令懷玉道:『上至鄂國公,下至諸將,都贏了後,將取先鋒印來見我者。』」殿上敬德道:「這小廝只是搦我。」令左右將披掛來。敬德曰:「你若二十合贏得我鎗頭點地,休道先鋒印,我這鄂國公職事,也與你。」便撩袍下講武殿來。

忽聽背後一年少叫:「秦懷玉才[9]欺俺父年老,咱兩箇爭來!」敬德大怒:「誰道我老來!」見一年少將軍,神眉電目,面如噀血,果然父子不移體,是尉遲寶林。「咱兩箇爭來!」腕懸鋼[10]鞭,亭亭而立。敬德道:「如分毫敗失,休來見我,得處分。」太宗宣二人至殿下,謂曰:「朕非令卿等自相吞併,便欲重用,未知蓋世雄才何以[11]?卿等各無辱父之英名,勝者有賞,敗者有罰。」二人齊領聖旨,向教場中列兵卒五百,二人入陣披掛。不移時,秦懷玉先出陣,百姓納喊,斜橫着出白鎗,虎腕上雙懸毗楞簡。尉遲寶林出馬懸鞭,橫出白鎗。兩騎交鬭約十合之後,不用長鎗,各拈暗器械,一箇忙提竹節鞭,一箇急綽毗楞簡,又鬭十台,百姓連珠兒納喊,太宗喝采不迭。太宗宣二人罷戰,宣來謂曰:「寶林!從你父臨軍。懷玉!若你父叔寶病痊上邊來者。天下義軍招足,然後洛陽取齊。」

帝還宮,發使催督三十六路總管招軍使。一宣使往絳州金臺府。張[12]士貴本名忽峯[13],虢州盧氏人也,號曰忽峯賊,征肖銑[14]有功,封虢[15]公,作絳州兵馬總管。張士貴接着使命,開詔敍征遼事,招義軍總管府。宣使回,張士貴與副總管劉君昴張掛黃榜於絳州市井招義軍,百姓看着無數。於人叢裏見一箇村婦人,年約二十有餘,荊釵布襖,至甚貧寒。觀其標格,非久困之人。問其市中人曰:「所看何榜?」或曰:「大唐天子欲跨海征遼,招集義軍壯士,如願者當納狀書名入官投軍。」貧婦聽言,兩手加額:「我夫有冠世之才,今逢時當顯也!走至莊上,俺夫主交赴官投軍一名,倘有折箭之功,豈不榮家顯祖也!」詩曰:

佩劍執圭朝玉闕,頂冠徹履上金鑾。

這夫人是柳氏,在絳州龍門縣大黃莊分曲村住。婦人奔莊上來,通報夫主:「我昨日奔絳州去,見市中張黃榜,言大唐天子征高麗見招義軍,你敢投軍麼?今邊庭用人之際,乃英雄得志之時,今日不顯功名富貴,更待何時!今可便往絳州總管張士貴處投義軍一名。」仁貴曰:「有大事未了。」柳氏曰:「何事?」曰:「父母在淺土,未曾遷葬,孝服在身,遠離父母墳所,乃大不稱心也!」柳氏曰:「夫孝始於事親,終於事君。你去,妾當傭食洗衣,亦可苟養一身。公若身居爵位,他日無忘也!」仁貴遙辭了父母墳,拜別莊院,方欲進步。柳氏曰:「祝付公!若充軍止作長行,妾與公一物,慎勿遺失。」言絕,舒手懷中,取出一物來度與仁貴。覷了,兩手加額,是甚物也?父母臨危,留下一領汗衫,柳氏收得。「公若臨軍,披此汗衫,其功必建,蓋孝感於身。」

仁貴辭柳而去,不數日早至絳州,分開人叢,走至講武廳下,戳下方天㦸,叉手應喏:「小人特來此投軍使。」張士貴、劉君昴悾然大驚,百姓應喊。士貴曰:「爾來晚矣!」仁貴曰:「告總管!國家用人之際,英雄得志之時,今日不顯,功名何時及身?」士貴曰:「爾何姓名?」「姓薛,雙名仁貴。」張士貴大叫一聲:「這漢怎敢?」劉君昴道:「左右!臂口摑更不敢言。」令左右推出教場去者。

仁貴出來,低頭自思,不知其過。一老人言曰:「公犯着總管諱字。」薛仁貴方省,鼓掌開言曰:「天子征遼,招壯士來投軍,為犯總管諱字,將某不用。」仁貴正分辯間,向官道上數騎馬來,馬上坐着箇老將軍,生得方面巨口,恠目神眉,乃盧國公程咬金帶牌走馬,催趕天下義軍。薛仁貴迎着馬頭叫屈,程咬金遂問:「漢子因甚叫屈?」仁貴叉手立於馬前,曰:「小子乃絳州龍門縣大黃莊人也,姓薛雙名仁貴,來投義軍,為犯着總管諱字,將其遣趕不用,是英勇難施助國之心也,願詳察之!」程咬金見說大怒:「這老賊怎敢!」道:「仁貴隨我去來,用你時萬事俱休。」道罷,張士貴接來衙內。問張士貴、劉君昴:「招義軍如何?」士貴曰:「義軍招足。」咬金曰:「公有何私?」士貴曰:「某無私。」「大黃莊薛仁貴,為犯你諱字,挾冤不用。昔日李藥師曾有變,神堯高祖反,斬家小二百餘口,不為仇,反用為軍師;秦叔寶逼帝於老君堂;今二人皆厚唐祿。為犯你諱字,遣棄良將。」士貴緘口無言。咬金喜曰:「此人有良將之才。」眾官問曰:「你要充軍,有何武藝?」仁貴曰:「十八般武藝俺都會。」張士貴聽道罷,早不喜。令左右將弓來,教仁貴拽試。仁貴左手推靶,右手兜弦,一推上弓,連拽數十滿。士貴問曰:「此弓以上更加得幾張?」仁貴道:「這弓更添三張。」張士貴大怒曰:「你敢猛言,怕不信。」「臂膊來粗桑樹,砍做弓,曾拽四張。」士貴道:「除了弓箭,別會甚麼?」綽㦸在手,言曰:「除總管以下,都敢與他比試。」劉君昴道:「這漢正是搦我,左右!將披掛來。」懽喜[16]仁貴!望有個成頭的,這漢合死,一㦸戳死這漢,然後隨程咬金入洛陽駕前爭先鋒印則個。

這兩箇方欲爭鬭,見一隊軍約一千有餘,捧一員將,自言吾乃混天大王董達。咬金道:「不須你二人比試,張士貴領義軍教你來迎賊兵。」兩陣完,混天大王出馬,頭頂朱漆笠,身披明鎧甲,跨赤虬馬,橫着宣花斧。董達搦戰,劉君昴出馬,無數合,君昴敗了。賊再搦戰。咬金道:「只虧我老了。」背後一人高叫:「總管放心,俺生擒賊將,奪瑩鎧。」言訖,告總管借與我馬,橫方天㦸,不打話便戰。賊將不能措手,撥馬便走。薛仁貴追賊,散亂奔走。張士貴催軍掩殺,賊軍逃走。程咬金鳴鑼,諸將皆至,不見仁貴。咬金高坡上視之,望見正西下騎馬來,馬上白袍年少鞍喬上橫擔着一員賊將,直至高坡下,擲賊將於地。薛仁貴活捉將來,驚殺了程咬金,以鞭碎其腦。咬金曰:「吾先往洛陽,隨後義軍便起。」將董達瑩鎧赤虬馬賞薛仁貴。

張士貴、劉君昴領薛仁貴從事,登程上路。天下義軍都至洛陽,太宗車駕亦至,傳聖旨,宣大小總管來日駕登九龍門看諸總管擺行陣。程過門下得聖旨,各奔本寨。張士貴、劉君昴置營於城外,亦蒙帝旨。二人帳上議之,士貴曰:「吾自年少素攻力戰,不曾習兵法,擺行陣,不知規矩,豈能曉會?來日九龍門下惹眾將笑。帝知我為勇夫也,雖無罪,豈不自恥?」君昴但默然不語。帳下一人高叫一聲:「何須總管憂,此乃征遼建功之日,只來日先怕[17]行陣,教總管先獲頭功。」二人驚視,乃薛仁貴也。帳上問曰:「你會排行陣麼?」仁貴曰:「稍解孫吳兵伕。」士貴大喜:「行陣有法,當奏帝薦功。」仁貴應聲退候。

次日,太宗駕領敬德與英公文武登九龍門,看總管行陣過。次後張士貴過於門下,帝與英公大笑言曰:「奇哉此陣!見左右方圓,內虛外實,勢若繩絣剪紙,陣形用內虛外實,所以孫吳具載。」帝曰:「運籌略略如孫子,布陣依依似武侯。那老賊焉能會佈此陣?方知藝行隨福。」太宗默然瞬目,見士貴背後一人素衣白袍瑩鎧,赤馬朱纓,執㦸在前,軍於其後。帝乃曰:「此士貴是拙主人,背後執㦸者巧博士。」使一殿官下九龍門交問掛白袍年少卿官姓甚?朕欲用之。比及殿官下門問,張士貴行陣已過。帝更不看別路諸侯行陣,便下九龍門至朝。駕坐,宣英公、敬德至。帝曰:「卿等適來見張士貴行陣如何?此陣奇哉!」英公曰:「此陣甚好,敵避之為虛,擊之為實,得武侯八陣法。」帝問敬德:「此陣如何?」敬德曰:「臣自佐劉武周,後歸陛下,大小約經二百餘陣,雖不通兵法,也曾見過,適來陣勢,未嘗見此。」帝曰:「老賦焉會此陣?昔日張士貴為破肖銑,雖有功力戰,何知兵法?惟恐有人所教。」帝疑之。適見執㦸白袍年少指引軍兵,此人非俗。帝令近臣宣張士貴至於殿下。帝曰:「昔日高祖三封肖相,卿知否?」士貴曰:「不知。」「因薦韓信進賢,卿休諱。適見行陣,卿豈能會?必受他人所教,卿當言之。朕無高祖之明,卿有肖何之德。今誰教你行陣來?休諱。」士貴曰:「臣不敢諱。」俯伏在地,奏曰:「非臣之能,有一人所教。」帝大喜,「問卿誰教你來」?士貴言曰:「夜夢神人所教。」帝口中不語。

太宗傳聖旨道與諸路總管上平遼論。張士貴還寨,請劉君昴上帳,說:「帝要平遼論,如何?」君昴曰:「請仁貴問之。」令人請仁貴至帳坐,士貴擎酒問之:「帝要平遼論,想足下必有高見。」仁貴曰:「今蒙鈞旨,敢不盡心,魯鈍之才,試做一論,願求紙筆。」士貴心中大悅:「左右!將紙筆來。」仁貴拂開紙,一筆揮就看了,度與士貴看罷,將平遼論收於裏面。仁貴曰:「今將此表見帝,如蒙問念,若何?倘不解文意,何以對帝奏之?」士貴言:「咱兩箇同去見帝,你自解說去來。」言訖,搭手仁貴之臂,同步下帳。怎見得?詩曰:

正當龍虎相逢日,恰是君臣慶會時。

張士貴將仁貴至內門前,留於宮門外。士貴將平遼論見太宗昇殿,有英公亦袖其表,宣諸路總管至殿下各進平遼論。武士彟獻上,帝覷其文。馬三寶言邊關守長自備其境,帝不喜。段志賢、裴行儉上表,不合帝意。英公見帝不喜,方欲袖出其表,見張士貴亦捧表一道上,帝展於御案,令左右宣讀,未及一半,歡喜煞太宗!使英公袖手碎其表。不知表上說個甚來?表曰:

「臣聞黃帝臨期,蚩尤作亂。有虞在位,苗裔不君。軒轅豈無德之君,帝舜非不仁之主。蓋亂賊臣子,興起干戈。今高麗者,海東醜類,化外之夷。既不奉上來期,當宜興師問罪。加以葛蘇文殺主奪權,恣行兇暴。將百濟國進奉邀奪,辱昌黑飛針繡其面。欺陵大國,諷刺吾皇。若不拜將征伐,難容不原之人。說昔馬援立銅柱,蓋南蠻喪膽而服。近李靖至陰山,使北狄望風而怯。今欲征遼,可分兵三路,南赴明越,中赴青丘道,北進先取榆林。若興三路雄師,庶使建功神速。臣雖愚見,伏取聖裁。」

帝看了,問士貴:「前者排行陣之日,朕早疑,爾言夢中神人所教。此平遼論有出世之才,非常之義,此表是甚人做來?」張士貴曰:「乃絳州副總管劉君昴做來。」帝命賞金一錠,寶帶一條,隨張士貴統軍。

太宗分三路。南路越州,大將張公謹。中路青丘道,程咬金、蘇定方為副將。北路太宗御駕兵三十萬。令張士貴前部總管,取松亭關。路過遼東;帝嘆曰:「遼河水,西去長安五千里。」帝有悔心。數日至海岸下寨。帝視海水汪洋無窮,東望高麗,隔海千里,如何得過?悔不納房、杜之言。帝宣諸路總管上御寨,問過海之計。敬德曰:「乞問張士貴。」帝問張士貴曰:「卿有計否?」士貴曰:「臣當思之。」諸總管皆散。

士貴歸寨,請劉君昴議之:「帝問過海之計,敬德以言窘我,若無,怎奈何?」君昴曰:「乞間仁貴,必有奇謀。」士貴請仁貴至帳下,謂曰:「前者公做平遼論,帝大喜,言若臨陣有折箭之功,當重賜賞。帝宣諸官入御寨,問過海之計,諸將緘口,吾當思之。公莫有其術,教三十萬兵過海。」仁貴見問,叉手遂言:「告總管!今天子只憂大海為阻,難征高麗,仁貴用一計,教千里海水,只來日不見了半點兒。上至太宗,下至小卒,如登平地,安穩過海,意下如何?」張士貴欠身離坐,下帳執仁貴之手,言:「引你去御寨見帝,慢慢說道甚?」仁貴付耳低言道與,士貴大喜。

諸總管都來見帝,太宗再問過海之計有無?近臣奏曰:「有一豪民,近居海上,特來請見駕,言三十萬過海軍糧,此家獨備之。」帝大喜,宣老人至帳上,問其言。帝領百官隨海邊來,見其萬戶皆一彩帳遮圍。其老人東向到步引帝入室,皆彩繡幙,地鋪茵褥。帝坐,百官進酒,帝喜。但覺風聲四面,波響如雷,杯盞傾側,身居動搖良久。帝不曉,令近臣揭帳幙視之,但見清清海水無窮。帝急問曰:「此乃是何處?」張士貴起而秦曰:「此乃臣過海之計,得一風勢,三十萬軍乘船過海,到東岸矣。」視之,果在船上。

將扣東岸,見遼兵布陣,阻其前路。帝問曰:「誰能奪東岸?」言未畢,見一戰船兩下裏豁起龍尾。棹上有兵五百,戳着絳州義軍旗號,飛上岸去,執方天㦸,見白衣年少舉步如飛,走至岸上,搖白旗一面,厲聲高叫:「請車駕速登海岸。」驚煞太宗!急問殺遼將奪海岸者虎將是誰?張士貴奏曰:「此乃臣過海之計,乃絳州義軍建功。」帝問持㦸白袍年少,近臣奏曰:「絳州一隊義軍,隨白袍將殺賊軍往東未回。」太宗領兵過岸,遂問諸將,前者甚城?昌黑飛奏曰:「前者鳳凰城。」帝問曰:「如何得之?」近臣奏曰:「今被絳州義軍[18]退遼軍奪訖鳳凰城也!在城軍民,擔酒牽羊來迎陛下。」帝大喜:「此頭功非張士貴,皆是白袍持㦸者是也。」

太宗入城,改衙為內。帝坐,列文武兩班。帝曰:「賞罰國之大事。賞信罰明,賞一人,天下悅之,罰一人,天下戒之。今過海水,得鳳凰城,皆絳州義軍首功。」宣張士貴至殿下:「朕當船上親見奪岸建功,卿當為首。只教穿白袍持㦸者,卿當言其姓名是誰?」詩曰:

若非聖主臨天下,怎得名賢出世間。

張士貴奏曰:「乃絳州義軍都頭目薛懷玉也!此人勇若關張,智同伊尹,堪當大用。」帝喜,令宣薛懷玉至於殿下,身穿素衣,未嘗加職。帝封為沂州刺史,錦袍[19]一領,玉帶一條,寶劍一口,戰馬一疋。帝令出內遊街,以激眾士之心。

薛懷王謝恩畢,擺出來,披袍束帶,懸劍跨馬。令歌樂前引,欲遊街市。薛仁貴往內門接張士貴,見懷玉如此顯達,仁貴邀截問其故:「這人建甚功來,如此厚賜?」左右曰:「為獻計過海水,殺遼將,奪東岸,大敗遼軍,收復城池,乃薛懷玉之功也。」仁貴大怒曰:「盡力者是誰?受賞者何人?」仁貴行步如飛,拽住馬鎆環,叫懷玉:「咱兩箇只到皇帝根前理會去來,看這功是誰的?」不由懷玉,拖得奔內門來[20]。

帝與英公、敬德文武,論懷玉之功。忽見鳳凰落於鼓角樓上立,高九尺,生得頭頂毛色五彩,乃禽之王也。此鳳凰非竹實不食,非梧桐不棲,非甘泉不飲,非玉石不坐。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隱。魯麟周鳳,周見鳳凰,將州改為鳳翔府。太宗問羣臣:「朕征高麗,今見鳳凰,皆祥端也。」張士貴奏曰:「靈芝長,黃河清,麒麟至,鳳凰見,祥瑞也。今陛下征高麗,才過海,鳳凰來朝,天垂景祥,決平高麗也。」帝大喜,正是祥瑞。忽有一人高[21]:「啟陛下,麒麟出,鳳凰見,非為祥瑞。陛下征遼,謀臣勇將,此乃祥瑞也。」有百濟國昌黑飛曰:「此城名鳳凰城,城北三十里有一鳳凰山,有鳳凰作窠哺子,岩內飛者動有千數。如陛下不信,登高山看之,便有虛實。」帝大喜,即便引文武看鳳凰山。英公曰:「不可去。高麗不比中原,恐遇賊兵有失。」帝曰:「不暮[22]而還,英公何憂!」不從諫,領兵將文武百官離鳳凰城,奔鳳凰山來。

帝登高嶺,勒馬東顧,果有鳳凰飛戲成羣。帝貪看,忽聞金鼓喧天,喊聲震地,旗幡遮天,鎗刀耀日。見山四面,盡有遼兵所逼,更見戳着莫離支旗號。帝曰:「悔不聽英公之言,果遭難。」敬德曰:「臣等欲保陛下出兵奪陣,賊甚大,誠恐有失,莫若遣人下山求救。」帝曰:「賊甚大,誰敢出?」言未盡,帝後一聲高叫:「啟陛下!咱自取救兵。臣隻身單騎就軍前活挾過那莫離支來,其兵自退。」言訖,一騎馬注下來,太宗問左右:「下山者誰也?」近臣奏曰:「乃駙馬薛萬徹。」下山橫鎗衝突賊陣。遼將數員,攔住薛萬徹,不能出陣。

話說鳳凰城外諸總管寨有[23]士貴、劉君昴帳上坐。門人報曰:「帝領文武看鳳凰山,到今未回。」只聽正東金鼓喧天,喊聲震地,必有遼兵相持,阻截車駕。諸將方欲起兵,人報曰:「白袍將軍薛仁貴領一隊軍馬出寨去。」張士貴、劉君昴領兵也往東去。仁貴五百兵,方欲行,見直東遼兵來到,萬餘人列成陣。旗開,捧一員將,頂三叉冠,披絳[24]服,跨馬橫刀,高叫:「唐將來的遲了,唐天子於鳳凰山上被吾擒了,將高麗國去也!」薛仁貴大怒:「海外賊將,怎敢誑我!」斜橫方天㦸,縱馬約戰三合,擗轉方天㦸,活捉過來,撇在陣前。㦸戳在心窠內,道:「不殺你,你是莫離支?」答曰:「不是,我乃遼將耨撒延壽。」仁貴曰:「唐帝安在?」延壽曰:「見在鳳凰山,遭莫離支大兵所困。」仁貴曰:「不殺你,待就軍中生擒莫離支,保駕西還。」言訖,縱馬東去,五百兵威嚴隨後。張士貴、馬三寶、裴行儉、武士彟、段志賢等諸將皆曰:「此是仁貴恐別人成功,飛奔遼軍裏來。」忽見十五員將趕駙馬薛萬徹出陣望西。薛萬徹盛走[25],望見唐兵將至,連聲高叫:「乃駙馬薛萬徹也!」言:「被數遼將所逼,力困難敵,唐兵救我。」不妨馬蹶前足,番身落馬。二遼將持鎗騰至,仁貴欲救,約二百步之外,連放二箭,皆中二將墜騎,諕眾遼將無敢近前。薛萬徹整身上馬,問:「救我者何人?」仁貴道:「駙馬休問名姓!只大軍中拖過莫離支來,救天子駕,恁時知名。」言訖 ,策馬去。仁貴不顧萬徹,入遼軍裏,只尋莫離支。隨後眾將領兵皆至,四面掩殺遼兵。

帝在鳳凰山,望唐兵四下齊至,看唐兵交戰。忽見白袍年少躍馬橫㦸,衝突遼陣,如入無人之境。帝視敬德:「朕見此將,如卿往日之勇,真虎將也。見此人,便是奪海岸者白衣將軍相似。」敬德曰:「臣下山宣此人。」帝欲去,見薛萬徹上山。帝喜,問曰:「非卿取救,不能免朕之危。」萬徹奏曰:「非臣之功。臣下山,遼將數員,臣戰十合,方能出陣。眾將逼某甚急,遇一隊唐兵,逢一白袍年少將軍特來保駕。臣馬蹶前足,墮落地上,二遼將來取我,被白袍將軍連飛二箭,皆中二將墜騎,救臣得免。臣問姓名,言得莫離支見帝未遲。」帝曰:「即此山下衝殺遼兵者,白袍將軍是麼?」萬徹曰:「啟陛下!正是此人。」「卿當下山,與朕急宣。」萬徹領聖旨下山,叫:「白袍年少,有聖旨宣你。」仁貴殺遼兵趕東往,萬徹迭鞭而追,至近,言有聖旨。仁貴下馬。問:「將軍姓甚?」答曰:「姓薛名仁貴,係絳州龍門縣人也,投張士貴作義軍。」萬徹曰:「曾建甚功?」曰:「某就絳州,對程咬金捉了混天大王董達。次到洛陽,擺陣於九龍門下。獻平遼論。用計使三十萬兵過海。殺遼將,奪東岸,取鳳凰城,救鳳凰山。皆是薛仁貴之功也。」曰:「你建如此大功,也消得一鎮諸侯,公當上馬,同赴山上見帝。」比及二人到山,帝歸鳳凰城去了。萬徹曰:「公且歸寨。」萬徹入城見帝,帝歸帳歇泊,等來日天曉見帝。

五更催軍鼓響,帝領百官前進。張士貴、劉君昴前取榆林城,逢遼兵來,捧一員將,使偃月刀,頂三叉金冠,銀葉鎧,陣前叫:「我乃莫離支也!」諕[26]張士貴大怕。君昴道:「放心。」橫刀出馬陣前,道:「莫離支乃東海王莽也。」莫離支大怒,橫刀躍馬飛上劉君昴來,鬪數合,君昴走敗[27]。催兵掩殺,張士貴望西北走,遼兵隨後趕。忽見一隊義軍橫截,當住遼兵,捧一員將,素袍瑩鎧,赤馬繁纓,橫方天㦸,聲如哮雷,言:「賊將莫離支且住,薛仁貴在此。」遼將出馬與仁貴相見[28]。「爾乃東海莫離支麼?」將曰:「某不是,吾乃手下虎牙將也,姓梁名建勳。」仁貴道:「你退,教莫離支來,你枉汚我兵器。」建勳大怒,與仁貴交戰數合,未分勝敗。張士貴遣人報曰:「被薛仁貴橫截住遼兵,教君昴倒兵擊遼陣。 」梁建勳領兵急回,望榆林城走,背後張士貴兵追殺,直至城下。

張士貴收兵歸寨,上表奏帝,被小臣殺遼[29]梁建勳,大敗之,奪金鼓旗幡無數。帝看罷,轉驚,張士貴直恁的強。帝遣使臣傳聖旨:「道與張士貴者!今征遼累建大功,宜加旌賞,可掛三路都統軍印者。」士貴方欲謝恩,向帳下一人高叫:「告使臣!這只不是張士貴的功也,有他別人的。」諕殺那張士貴!使臣遂言:「漢子!怕不有你的功。」言者,王君廓之子王孫諤,叉手言曰:「國家只用張士貴,敢用其餘將軍則個。」使臣問:「此人是誰?」張士貴責曰:「爾父為廬江王李瑗[30]反情相累,遭國家罪責,未得詔爭敢用你。且軍中待吾秉奏,若得詔用你。」使臣回見帝,奏曰:「與張士貴三路都統軍印。」欲謝恩[31],一人高叫道:「這功不是張士貴的,也有別人的功。」乃王君廓之子王孫諤。未得帝詔,不敢用,遂令退。帝視敬德,奏:「他爺被反臣相累,他人須無過犯,如何不用他?臣疑張士貴功詐。賞罰者國之綱紀,不爭建功者不賞,枉怨國家不平,海東何日平安?從張士貴建功,亦賴眾兵之力。」帝曰:「如何則可?」敬德曰:「臣將御酒三車入張士貴寨賞軍,有功者飲酒,建功者自爭,如此見端的。」帝令鄂國公押御酒三車至士貴寨。接着,敬德上帳坐,言帝賜御酒賞軍。上至眾將,下至小卒,有功者賞酒,納金鼓旗幡人頭鼻耳者賞及百人,從轅門外入手下。遂言:「告總管!若論建功飲酒,這三車酒只小人都喫了。」驚殺敬德!遂問張士貴:「這人是誰?」張士貴道:「這人是絳州龍門縣人也,姓薛名延陀。」「昔日帝於長安招義軍,某先投軍。自隨張士貴過海,累建大功不蒙賞賜。」敬德問曰:「所建者何功?」延陀曰:「昨日立斬旗頭,使兵挫銳,乃某功也。」士貴曰:「非為大功,敢將眾誇口。」敬德曰:「雖功不多,亦合賞。」連賞三杯,延陀退去,敬德低頭。況今數建大功,既非士貴,合無爭者。

賞軍已畢,寨門外立着二人,乃薛仁貴、王孫諤。論曰:「適來對大臣欲整大功,帳下不言,何也?」仁貴曰:「征遼應有功勞,都與張士貴,怕見莫離支,或一㦸兩箭,恁時成功,對帝受賞。」王孫諤曰:「公言非也。比及擒莫離支未得,或高麗王先降,恁時帝已班師,更不誤爾功名也!今鄂國公將御酒三車入咱寨賞軍,今日不告,何時再得相見?」幾句兒言,喚回薛仁貴,着白戰汗衫,待入寨,從寨門裏見敬德、張士貴並馬出來,仁貴唱喏不定,喫緊的王孫諤兩手推倒[32]馬頭前面。敬德問:「漢子告甚的?」仁貴欲言,張士貴便道:「這漢不早來,御酒已盡也,你好窮口。」仁貴素無一言,只惱殺王孫諤,曰:「道你言。」仁貴曰:「非建大功,何告之有?」

士貴隨敬德入寨見帝,言:「賜錦袍玉帶,卿兵取榆林城。」士貴領聖旨還寨,請君昴議事。士貴曰:「我榆林城何能得之?」君昴曰:「當告仁貴。」士貴曰:「數次不薦,必恨在心,焉能竭力?」君昴道:「仁貴如戰鬪,若用美言撫之,必捨命當先,榆林城立破之。」言無數句,這般使用。士貴大喜,召仁貴至帳下。士貴曰: 「數次不薦足下,莫不懷怨麼?非不待薦公,恐帝重用,爾必離我,怎奈何老拙也!以此留公保我。若平遼畢其[33]功,奏帝未晚。」仁貴曰:「余功皆不要,若逢莫離支,或一㦸兩箭建功,恁時肯奏仁貴麼?」歡喜煞張士貴:「自與公結為心友。」

有探事人到帳下,遂言離榆林城不遠,排着三萬來遼軍,當頭捧一員將,貌如惡虎,雄賽獰神,自言莫離支特來搦戰。懽喜煞薛仁貴:「告總管!這件功,早了與[34]小人。」離帳下階,綽㦸上馬,領兵東來。怎見得?詩曰:

堪愛白袍年少將,領軍活捉莫離支。

薛仁貴搦戰,願殺莫離支。遼兵陣前一將出來,刀橫偃月,馬跨赤虬,頂三叉冠,披銀甲,乃遼將梁建勳。仁貴曰:「莫離支在何處?」建勳曰:「在城中。」「緣何不出?」建勳曰:「射鼠豈消虎箭!」仁貴怒曰:「若三合外勝你,非為英雄。」言訖,縱馬交戰,不三合,建勳敗走。仁貴乃唐之棟樑,只曾見日月交蝕,幾曾見仁貴中箭。仁貴望箭又來,右手綽其箭,左手將㦸搠於地上,拈弓在手,搭箭當弦。建勳自見仁貴側偃了,道箭中,撥馬來取。仁貴曰:「這箭妨主人。」叫一聲着,應弦而箭中,正中氣喋,建勳墮馬而死。

張士貴大兵掩殺,敗兵入城,閉門不出。張士貴大兵扣城下寨,寫表奏帝。帝驚,怎見許多功?發使來摧張士貴來日取榆林城[35]。「如何得?」仁貴曰:「不難,今晚寨中造雲梯數十個,來日天曉立於城下,仁貴先登城,當奪乳口。」士貴依言,遂令工匠造之。回奏天子,來日決取榆林城。薛仁貴指揮士卒,欲立雲梯。奈西北圓樓上列十數箇遼將,箭如雨箭[36],使兵不能近前。仁貴大怒,下馬戳㦸於地,臂圓牌直叫火號,仰望圓樓上,連發五箭,射遼將五箇墮於城下。驚殺了太宗!他能發弓箭的,見後怕不怕,言李廣復生也!太宗驚問:「見三處雲梯皆於城下,比及別人動,但有發箭者。」白袍年少上城,望見失聲[37]驚叫:「若非虎將,安有此勇?」敬德曰:「這功早了,不是張士貴的。」縱馬下坡,徑到張士貴馬前。「今有聖旨交來問你,為首登雲梯奪城建功者是誰?」張士貴曰:「待破城之後,詢問建功者,方知是誰,然後奏帝。」敬德曰:「見三處雲梯一發爭功,皆薛仁貴先上城,先占圓樓,然後眾兵上城,殺軍開門。」張士貴、劉君昴領兵入城,奏帝奪城建功者,又是絳州義軍。傳聖旨:「守城眾官勿傷百姓。」開門,仁貴入城,使人叫百姓勿出。忽聞大街上喊一聲,仁貴急問為何?報曰:「從榆林城大衙內一隊兵來,約一千餘人,捧一員遼將,威勢若虎。」仁貴交馬無一合,㦸刺榆林太守高昌墮馬而死。勝殺遼兵出城而走,追殺數里,方回榆林城。安撫以定,張士貴收兵還寨。

天晚,敬德領從者三二人私往士貴寨。疑士貴匿他人之功,昨日功勞稍見分毫,將士貴對帝理會。令從者把馬於門外,獨提單鞭信步而入。把門人誰敢當他,時行方轉,聽探動靜。軍馬早來攻擊榆林城,身疲力困,熟睡者甚多。敬德一壁里處,聽一人彈劍作歌。歌曰:

未逢時運且蹉跎。茅舍兩三間,數株彫殘柳。紅葉落林間,悶對樽前酒。書劍兩無功,使我慵開口。又不得橫㦸陣前,笑斬遼東元師首。久不得長驅大眾疾如雷,婦蕩妖塵清宇宙。英雄智力不能施,空將憤氣冲牛斗。

叫:「張士貴,你誤了我也!」敬德大叫一聲:「彈劍作歌的壯士,你休埋怨張總管,你敢告我來。」敬德走向前來,圪塌的把那白袍扯住。「將軍!你不是白衣人麼?」仁貴恐反遭罪責,不想是鄂國公,頓衣而走。敬德忿恨而還,候天曉求見帝。

敬德見帝,說:「昨日取榆林城人,不是張士貴之功。天晚入寨察之,聞一人彈劍作歌,埋怨張士貴。臣拽衣而問姓名,其人頓衣而起走脫。明知張士貴匿人之功,虛作他功,賞[38]不明,深為國患,願陛下詳之。」太宗曰:「朕方思之。」差一近臣往張士責寨,急宣張士貴來見帝。帝宣至帳下,帝曰:「舉賢薦能,必有安身之處。卿當實奏寡人,昨日榆林城下,見五箭射五遼將墮樓,首登雲梯,奪城建功者,白衣將軍是誰?」張士貴奏:「陛下!臣昨日攻破榆林城首先建功者,姓薛名延陀,官授[39]沂州節度副使。」近臣奏帝,領眾官前近安地嶺下寨。

帝昇御帳,急報馬至,言遼兵列陣搦戰。御駕領大兵親出對陣,捧一員遼將出馬,冠颩雜尾,袍繡團花,鎗橫素練,馬跨驛虬,自言遼將,乃伊那射也。帝問誰出馬?段志賢出馬交戰。奈志賢年邁力怯,撥馬回,敗走。伊那射追趕,帝問誰可再戰?急於帝後面一箭飛出,射遼將墜騎。帝急問發箭者何人?近臣奏曰:「乃絳州文喜縣人裴行儉。」帝大喜,封為禮部尚書。帝教混戰,遼兵東走,帝收兵歸寨。

帝昇帳,因裴行儉建功,又見張士貴立於帳下,帝曰:「如此強者!絳州總管張士貴先獻平遼論,後過海奪東岸,取鳳凰城,救鳳凰山,攻破榆林城,邀駕東來,皆張士貴之功。大小眾總管,誰似士貴之勇?」敬德叫曰:「然張士貴累建大功,亦有他人助來。臣隨陛下征戰賊兵,擒世充,誅建德,皆臣之功也。徒然陛下褒譽張士貴,挫滅眾官,恐傷士卒之心。」帝不語。一人高叫:「敬德你不強! 」爭目[40]視之,乃皇叔任城王李道宗。昔日敬德殺者李孝機,乃道宗親兄也。道宗言:「你往日曾建功,今次征遼,素無一功,何敢輕慢張士貴。」敬德對曰:「奈帝不用恭,若某戰,豈容張士貴也!」帝曰:「卿老矣!因此不用。」恭曰:「臣不老,倘逢莫離支,若不生捉,無面見陛下。」前有報急馬至,言:「莫離支領遼兵下安地嶺來搦戰。」敬德大叫曰:「陛下使臣交戰,生捉賊將。若不教臣戰,觸階而死。」太宗曰:「總管在意者!」敬德領聖旨,領兵出寨,與遼兵對陣。遼將出馬,敬德不問名姓,一合生挾了。敬德還寨見帝。帝喜曰:「榆窠園之勇,尚由不減。」敬德視任城王:「某往日強今日也!」問:「除皇叔之貴,敢似恭一合捉遼將麼?」道宗曰:「我雖力弱,今與你爭氣則個。」親問帳下諸將:「敢助吾戰賊將麼?若成功,把我任城職便分付與你。」言末絕,一人高叫:「皇叔放心,某雖不才,願隨皇叔戰。」懽喜煞皇叔!是絳州義軍薛延陀。道宗奏帝,要兵一萬。帝與道宗領延陀出寨,與遼兵對陣。一員遼將出馬,薛延陀不打話,交戰數合,遼將敗走,延陀急追。忽見四伏兵起,困住任城王。人報曰:「任城王被遼將兵困住。」帝視敬德,敬德恐傷帝心,當帳下搦張士貴:「今次征遼,你功最大,惟我不伏。今任城王遭困,爾與吾各領兵三千,往遼陣救皇叔。先建功者,帝前教乞賞,不建功者,就帝前納頭。休教人替咱兩箇去來!」張士貴不敢去,帝疑前功是詐,今言不敢,其實心怯。方猶豫間,傍有一人高叫:「張總管放心,某助總管。」覷了,爭功是誰?却是劉君昴。言:「當官不讓父,今者惜甚人情,當與爭救任城王,先建功者賞,敗者斬。」

各點軍三千出寨,敬德為左軍,張士貴為右軍。望遼兵至近,士貴覷劉君昴:「被你送了我也!」君昴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付耳低言這般者!士貴解腰間金帶,用手提定,同顧眾將曰:「如先入陣救任城王的賞此帶。」言未盡,見一人下馬戳定㦸,用手取的帶腰間便繫。士貴大怒:「你功未建,先取其賞。」白袍年少曰:「總管理會的,敢先要賞,須便建功。休道只救任城王,和那莫離支拖將過來,須直總管一條金帶。」言訖,綽㦸在手,跨上赤虬馬,飛奔軍陣前去。敬德大叫:「奪吾功者是誰?」再覷了,便喜道:「好將軍!既不是張士貴,把這一件功却與這漢。」仁貴縱馬入陣,見一員將使一條鎗來。仁貴曰:「吾乃唐將薛仁貴。」遼將笑曰:「無名將退者!」問曰:「爾是莫離支麼?」「吾乃遼將耨撒延壽。」仁貴曰:「莫離支安在?」延壽曰:「今陣中捉了任城王,親送高麗平壤城去也!」仁貴大怒,橫㦸交戰,未分勝敗。聽背後喊聲大震,仁貴回視,見敬德催兵,也奔遼陣裏來。仁貴恐被敬德奪功,催兵掩殺,遼兵四散亂走。

仁貴過陣,並不聞任城王消息,莫非遭莫離支所擒?倘皇叔有失,吾亦不能回見總管。縱馬東行,忽聞金鼓亂嗚,喊聲大震。仁貴曰:「任城王必在此處遭困。」單馬欲臨遼陣,見陣中一騎馬出來,仁貴覷了,言:「任城王果被賊所殺,我來的不濟事也!」走出來的人,乃唐將小卒,滿身流血,痛遭傷損。仁貴曰:「爾既出陣,任城王安在?」其人言曰:「將軍願回,遼兵勢大,將非一人可動。」仁貴再問:「任城王如何?」答曰:「見被遼將數員逼困,末能得出,三四百人出來,惟我得脫,其餘皆折了。」仁貴曰:「爾當西去,若張士貴問,但言仁貴先入陣,保皇叔,總管兵速來!」言訖,縱馬入陣,手執㦸左右撞遼陣。驀見山邊一騎馬來,馬上一將鎧甲彫零,身帶十數箭,背後着了兩三鎗,認的是唐將,不辨是誰。後有一遼將,追之甚速。仁貴道:「唐將休走,我救你者!」乃是任城王。見仁貴縱馬前來,遼將撥馬結斜走,仁貴來趕,背後有薛延陀復追遼將。延陀叫曰:「休殺皇叔!」遼將被薛延陀追及,拈弓箭在手,番身背射,薛延陀墮騎,遼將撥馬來取。仁貴道:「莫非是莫離支?誰有這般弓箭?如得此將,高麗平矣!」橫㦸騰到根底,叫:「莫離支略住,薛仁貴在此!」遼將見仁貴縱馬至前,不顧延陀,只趕李道宗。仁貴下馬,扶延陀起,見射中左臂。仁貴急問:「皇叔安在?」延陀曰:「適來遼將追趕,身帶重傷者便是任城王。」仁貴道:「誤了皇叔。」綽㦸在手,上馬來趕遼將。

却說任城王身帶十數傷,血流不止,遼將追及,驀見高坡一樹木成叢,任城王急不擇路,縱馬而走,遼將趕至,任城王轉樹而走。忽見白袍將軍縱馬橫㦸騰至坡下,大叫曰:「賊將勿殺皇叔!」其遼將不免回戰仁貴。任城王勒馬回頭看二人交戰,只一合,㦸刺遼將墜騎而死。仁貴下馬,戳㦸叉手,遂言:「絳州義軍小卒薛仁貴也!賴王叔虎威。」懽喜煞李道宗!忘却身邊疼痛。「我與敬德爭氣力,帝曾言如勝遼將者,便分付任城王職位,何況救吾一命!將軍上馬。」道宗問曰:「爾既在絳州義軍,隨士貴曾建功麼?」仁貴言:「絳州捉了混天大王董達,次洛陽擺行陣,後獻平遼論,用計過海,奪東岸,首登雲梯,攻取榆林城,皆小人之功也。奈張士貴不薦其功,只作義軍小卒。身無微職,託皇叔特薦,倘或重用,某殺身報國。」道宗曰:「放心!我不比別人,乃是皇叔。蒙君之恩,豈敢忘也!」仁貴、皇叔西來,見遼兵與張士貴交戰。未過陣,仁貴縱馬橫㦸,殺一條麄巷,保皇叔出陣。逢張士貴,見皇叔身帶重傷,下馬動問道:「先遣仁貴救皇叔,大兵助其勢,方殺遼兵過陣,今逢皇叔,得免此圍,張士貴之功也!」任城王馬上道:「誤國之楝梁也!前建功十數件,今保吾一命,皆薛仁貴之功也。你反為諂佞之臣,吾若奏帝,你必該死!」張士貴叉手遂言:「非不教仁貴見帝,奈未得便,既是皇叔有薦之心,某願同往。」歡喜煞李道宗:「公既有此心,情願上馬,回歸御寨。」李道宗、張士貴領兵,和那薛仁責也奔御寨。

却說帝思敬德、士貴救任城王,不知消息。近臣奏曰:「有隨皇叔去戰者薛延陀復回。」帝宣至帳下,身帶重傷。問:「皇叔安在?」延陀曰:「敗於遼陣,被遼將所[41]逼皇叔甚急,臣往前去救,臣中箭落馬,其遼將追皇叔不知何處,臣撞陣出來,身帶重傷。」帝大怒曰:「送皇叔一命,皆爾匹夫也!」令左右推轉斬訖。延陀告陛下:「臣乞領兵,再保皇叔。」近臣奏曰:「今皇叔被張士貴保入御寨。」帝道:「張士貴又建功。」遂免延陀,令宣皇叔、張士貴。見數箇小卒扶皇叔入寨至帳下,張士貴在後。帝視之,見任城王渾身血不能舉動。帝不忍之,離御座,急問皇叔:「若不爭氣,安有此傷?」道宗曰:「臣竭力戰賊將,能死無憾。奈扶江山陣中遭遼將所逼[42],身帶重傷,口中吐血不止,死內得生,臣賴一虎將所救,臣方得免。今對陛下,可當舉薦。」驚煞太宗:「救皇叔者虎將姓甚?」李道宗方欲言,仆然倒地,口中吐[43],滿身搐手拳。帝驚曰:「皇叔為何?」張士貴曰:「皇叔是破傷風發。」帝令扶歸帳,令醫官治療。帝問士貴曰:「建功救皇叔者虎將是誰?」士貴曰:「臣怎做得虎將?託陛下洪福,累次建功。」帝曰:「又是士貴也!」遂重賞。近臣奏曰:「被敬德追殺遼兵,上安地嶺去也!」敬德邀駕於安地嶺下寨。

帝宣元帥英公議事,若過安地嶺,去高麗平壤城近也。英公自思,帝拜為將,今次征遼,我無寸功,豈不羞見唐兵權印也!英公曰:「臣當領兵取安地嶺,力取不得,可以謀之。」帝親領大兵,與英公諸將皆至安地嶺。既至嶺下,見上二十里遠上列軍兵弓弩,旗號遮天。太宗曰:「若非韓信、武侯在者,此嶺亦不能取。」英公一騎馬親奔嶺下,仰頭望了,不知見甚來。大叫一聲,墮於馬下。口中一道血出,似絳橋一般。驚煞太宗!叫苦不迭:「若英公有失,教寡人怎歸本國?」和大小眾官向前,是見甚的來。帝令扶英公上車歸寨。煩惱煞太宗!遂問隨軍醫官巢論,奏曰:「臣先視其容,後察其脈。」巢論遂胗脈取奏,曰: 「此證兩得,先中海毒,後傷心氣。此病可治。臣有藥料,缺藥引子。」帝曰:「何物?」巢論曰:「中原巴豆杏子毒,以菉豆湯解之。既中海毒,以龍鬚燒灰入藥解之。今英公先中海毒,後中[44]心氣,非龍鬚灰不可下藥。」帝問曰:「何處有龍鬚?」巢論曰:「海內有龍鬚。」太宗自思,撩袍離御座,轉屏風後,歸帳去,頃刻復回,手將龍鬚賜與巢論。道:「卿燒為灰,與英公下藥。」

太宗七德安天下,翦鬚燒藥賜功臣 。

果然[45]聖感動天,英公立愈,帝設宴相慶。近臣奏曰:「有定州三路供糧草,皇太子遣使將珍珠粉特來進上,言此粉食之,不中海毒。」太宗賜粉與三十六路總管:「卿等既受其粉,當思取安地嶺之計。」

張士貴將粉歸寨,令左右制成。召仁貴至,賜坐,將粉分為三椀,士貴、君昴三人共食其粉。仁貴不曉其義:「敢問總管此粉何為?」士貴曰:「今皇大子進此粉,能解海毒。御賜三十六路總管,某既得之,不敢獨享,與公共之。」喫罷方欲致謝,人報遼兵下安地嶺來。仁貴聞報不謝而去。君昴怒曰:「古人言蒙一飯之恩,尚殺身為報,今總管賜御粉,此匹夫不謝而去。」士貴曰:「必有他幹。」言未盡,人報薛仁貴領一隊軍殺遼兵至安地嶺去了。張士貴曰:「昔日羊羹不均,駟馬奔躑。今涼粉一椀,唐將竭力建功。急點大兵背後助將去,怎生取安地嶺?」

仁貴領五千兵殺眾將上安地嶺去,遼兵不能當,只辦前走,仁貴後追不捨。行追行殺,相纏到安地嶺上。仁貴大喜,却又得安地嶺。遼兵過嶺去,仁貴方欲前進,仰頭覷了前面山口,被遼兵屯柴薪燒阻,不能前進,回嶺上盤桓猶豫,忽見東南山有一條小路,仁貴與眾兵曰:「吾當前進,爾等後隨。」言訖,橫㦸信馬而進。

轉山約行二十里,仁貴自思,這般小路,却奔那裹去?正進之次,忽至一高峯。仁貴勒馬視之,把兩手頂禮不迭,背後高叫:「都上來,咱大家看則箇。」用鞭指眾軍一發向前,覷見向山下樓臺殿閣,此乃蓬萊三島也。眾兵曰:「非也。既是蓬萊三島,何居陸地?此乃是一所宮觀。」仁貴引兵尋盤道山去,至觀門前,見樓臺森聳,玉殿瑤階,翠竹蒼松,奇花異卉。到三門外,見左青龍、右白虎,護其觀門,並無人跡。仁貴下馬,令眾兵排門而入,仁貴向前,眾兵在後。見七寶碾玉粧成,富貴繁華,非塵世有。仁貴疑此蓋造,乃無道者所為。正尋思,忽於正殿一壁,轉過一箇婦人,鴉鬚堆雲,素肌削玉,杏臉凝脂,柳眉拂翠。只疑是芙蓉城下,子高適會瓊姬;洛水隄邊,鄭子初逢龍女。眾人持劍,方欲向前,那婦人不荒不忙,着手指定,遂言:「來者唐兵,不得無禮,自家共你親戚。」驚殺薛仁貴!提劍舉步,撩衣走向前,自問婦人:「咱兩箇却是甚親?」婦人曰:「告將軍!」詩曰:

啟開一點櫻桃口,噴出滿堂蘭麝香。

婦人曰:「俺姑又與唐天子親,是你皇帝姑姑。」仁貴不敢無禮。其婦引仁貴至方丈中,見道姑數人,誦《黃庭經》。禮畢,請仁貴坐。婦人曰:「我乃高劍之妹,建藏之姑。唐帝貞觀初,高麗為我姪,與唐帝姑姑親。」仁貴曰:「公主為皇姑,何居於此?」公主曰:「為莫離支葛蘇文殺其兄,立我姪為主。那漢縱橫行事,不問朝廷,真乃海東王莽也。今反唐朝,非由我主,皆蘇文賊弄權。高麗無主,因此出家修道。今居此觀,在[46]地嶺下,此山乃高麗也。過此山別無險阻,散漫平坦,直到平壤城。今在於此,知唐兵駕來,教天子明我高麗不反。今唐兵既到此,此遼人不達。將軍姓氏何人也?」仁貴曰:「我乃絳州義軍薛仁貴。」公主曰:「身居何職?」仁貴曰:「身在布衣。」公主曰:「何無貴品也?」仁貴曰:「所建功勞,奈總管不薦,不得重用。今欲歸本帳,若取安地嶺,奈無路可取。敢問皇姑,願求一計。」公主見問,笑而言曰:「將軍欲過此嶺,何難之有!依我一言,大功必建。」仁貴躬身,遂言:「惟命是聽。」其婦人言無數句,使仁貴兩手加額,則不止取了安地嶺,和那莫離支亦拿了。仁貴不信,公主引於觀背後,指此便是海水。公主曰:「此海水遶安地嶺過,至安地城,亦可往平壤[47]府。」仁貴告曰:「雖有海水,又無船隻,安能得過?」公主曰:「將軍放心!我姪來日生辰,想見高麗國王今日必發使駕船來宣我也。若高麗使來,將軍可就船取安地嶺城。既至城下,次取平壤城,殺莫離支,除高麗之患。」仁貴曰:「安有此事?」公主曰:「實無虛誑,不待須臾,高麗[48]必至。」

方語話中,見一海船從東而來,上有小卒百餘人。其船直至觀後岸,為首使命高叫:「當報皇姑得知!今王子有命,宣公主添壽。」言訖,撩衣便下船上來。仁貴自思,心間大喜,殺來使,我建功,提劍舉步如飛,騰至使命根底,捽住衣袍,放劍在鼻凹中。「我不殺你,將公主平壤去,和我也去走一回。」公主附耳:「待教殺莫離支。」遼使道:「和俺高麗王也送了也!」遼使道:「甚[49]?」公主急指曰:「將軍不可無禮!高麗作亂者,葛蘇文也。公殺遼使何益?」仁貴曰:「你姓甚?」遼使曰:「我乃烏伊達,幸王子命來宣公主添壽,將軍大兵何至於此?」仁貴曰:「吾奉張總管命來取安地嶺,被遼兵焚其山口,使吾進退不能,今至於此。恰問公主,聽知說了遼人不反,爾可為吾大建其功。公主見帝,你若不從,吾先殺你。」遼使曰:「惟命是聽。」仁貴曰:「此海遶安地嶺,過安地城。爾將吾百人到城中,賺開門,一兵襲之,得此安地城,別無險阻。邀駕東來,殺莫離支,平高麗之患。」烏伊達不敢不從。

仁貴將兵五百上船,辭公主奔安地嶺城來,捲了唐兵旗號,開船離岸,遶安地山到安地城下,見城上嚴備,密布着軍兵。烏伊達船着岸,夾帶仁貴叩城,使人高叫:「城上休放箭,我乃烏伊達,王命來宣公主添壽,正打此過。」門人見,上下同開放門,仁貴一騎稍出在前,飛到甕城門,迎頭見了,叫苦不迭。怎見得?詩曰:

安排香餌魚還至,准備窠弓虎到來。

仁貴見二重門掩然猶閉,背後却早拽起弔橋,放落賺板,遶城圍樓,列開弓弩。門樓上立着一箇將軍,厲聲高叫:「孩兒每!梆子響,一齊發箭便射。」仁貴聽得,檯頭看了,咽氣吞聲,却到使人碎心,莫被別人先取此城成功了?薛仁貴認得城上是唐家兵將,且不得放箭。「我乃義軍薛仁貴,今奉張士貴命來取安地城。怕城上是遼兵,可當放箭,怕是唐兵,須言姓名。」驚煞將軍!止住弓弩,放開城門,荒速下城,與仁貴相見。見仁貴鳳姿端雅,體貌非俗。將仁貴入城,於帳中同坐。仁貴問曰:「將軍何人也?」對曰:「昔過海分兵三路,今程咬金兵取登青丘道口過,今我大兵十萬取胡越,我乃南路元帥張公謹。」薛仁貴請死。公[50]謹曰:「我騙海先取安地城,後程咬金和天子駕至。將軍何至於此?」仁貴曰:「奉張總管命取安地嶺,為遼兵焚其山口,遂不能回。下山過高麗,遇公主,將遼使烏伊達海船來,賺安地城,不知元帥先建大功。」張公謹曰:「公隨駕,身居何職?」仁貴曰:「止是義軍小卒。」公謹曰:「曾建何功?」仁貴曰:「累建大功,被總管匿功不薦,未曾見帝。」公謹大怒:「老賊敢誤國家楝梁也!將軍隨我下安地城,同共見帝來。」詩曰:

若非今日逢公謹,安得白身朝大宗。

元帥下嶺,嘆曰:「此險阻有失,何日平安遼國?某當領本部兵下嶺,先將接駕表,與張士貴共邀駕至此。」[51]問:「元帥如何?」公謹曰:「比及駕至,亦下嶺接駕。」領兵離安地城下,正逢張士貴、劉君昴領兵來嶺下體察仁貴消息。仁貴下馬,見總管施禮。士貴大驚:「將軍上嶺者何為?」亦言前事:「今南路元帥張公謹遣某見帝,上接駕表,隨後他領兵離安地嶺來。」張士貴見言,心內自思,張公謹若見帝,那得不薦仁貴?把似別人薦,不如我做一面人情薦仁貴。自過海征遼,非我之功,同共見帝舉賢一奏。言罷,將仁貴奔御寨來。留仁貴御寨外,張士貴將接駕表入御寨來見帝。帳下欲奏,見帝與英公論說。英公曰:「昔日楚君退朝晚,楚夫人問曰:『大王退朝何晚?』楚君曰:『與賢相道話來。』夫人曰:『賢相是誰?』楚君曰:『于丘子。』夫人曰:『非賢相也!』楚君曰:『何為?』夫人曰:『居相位三十餘年,未嘗薦一賢者,豈為賢相?』於是遂薦孫叔敖。」有詩為證。詩曰:

測影頻移未退朝,喜逢賢相日尤高。 當時不是楚姬問,今日何由進叔敖。 英公目視張士貴:「今日國家用人之際,何不薦一人似于丘子也!」士貴道:「英公只道我裏。」隨躬身立於帳下。太宗問曰:「卿奏何事?」士貴曰:「臣薦一人。」英公問曰:「勝如楚夫人,賢如于丘子,莫不薦仁貴麼?」士貴戀祿爵,又匿不言仁貴之功。帝曰:「卿薦者誰也?」士貴曰:「領兵安地嶺,今南路元帥張公謹先取訖安地城,將表特來奏帝。」帝知,即時領兵過安地嶺下寨,前取胡越城[52]。

言:「遼莫離支將弟葛延禧出馬橫刀。」帝曰:「若斬此賊老,當封萬戶侯。」言未盡,一將出馬橫刀,勝[53]臨賊陣交戰。帝急問:「出馬者何人?」奏曰:「乃番將李思摩。」勝負未分,又一將出馬。薛萬徹付能出馬,葛延禧不能敵,撥馬歸陣,領兵東走,奔胡越城來。遼兵將叩城遂火壕一壁。一隊軍來,當先截住弔橋,列開陣勢。旗開,捧一員將,素袍瑩鎧,赤馬繁纓,兜住馬,橫方天㦸,高叫:「賊將且住,仁貴在此!」怎結末?葛延禧又敢迎敵。張士貴領兵至城下,使人叫:「城上開門,今天子駕至,遼將敗走,城中百姓何不迎風而降?」移時鼓樂,官民開門來降,張士貴領兵先入城。

有人奏帝:「張士貴已得了胡越城也!」帝大喜。士貴邀駕入胡越城,改衙為內,帝宴文武排筵慶賀。告急馬至,取奏曰:「皇太子遣二將押送糧草,過安地嶺下,被遼兵截住,不能進前,遣人求救,要虎將保糧草。」帝曰:「如之奈何?」張士貴離筵:「臣領兵保糧草。」帝大喜:「非卿不能幹此功。」士貴、君昴將仁貴領兵一萬,出城西來保糧草。張士貴問仁貴:「公今保糧草無失,決當薦某。」仁貴曰:「賴總管虎成,願竭力死戰。」

又報急馬至,莫離支親領大兵十萬,離城不遠,排兵搦戰。帝領兵出城對陣,莫離支出馬,唐兵納喊不迭。名不虛傳,頭頂三叉紫金冠,身披團花絳獅服,橫青銅偃月刀,跨千里[54]追風馬,左右弓掛兩鞬,身背飛刀五口,搦戰。太宗曰:「此賊若得,高麗平矣!」一將出馬,絳州人氏,乃裴行儉,交戰數合敗走。馬三寶出,又敗。段志賢出,又敗。番將李思摩出,亦敗。不移時,連敗唐將五人歸陣,使帝汗濕渾身。「英勇莫離支!既不能勝此將,寡人如何還國?」又一老將高叫:「不着尉遲恭難敵,當殺這漢。」言訖,一騎馬出鞭打,莫離支閃過,再戰數合,敬德力怯,帝令鳴金歸陣。莫離支催兵掩殺,唐兵稍折其銳。

歸城,帝曰:「怎奈何?」文武奏曰:「非士貴不能當莫離支。」帝曰:「今張士貴未回,誰可過陣宣張士貴?」敬德奏曰:「臣願去。」帝曰:「卿老矣!恐有失。」一年少遂奏曰:「臣保父親過陣。」乃尉遲寶林。帝令父子[55]二人,點兵一千出城打陣。帝上城,望見敬德、寶林入陣殺遼兵,左右無敢當者。曰:「虎父無犬子。」移時父子二人領兵過陣,望正西去。帝即悔,若父子二人在城,可保朕,不合交敬德去了,誰當莫離支英雄也!

帝方憂慮,忽聞城上發喊,帝急問:「何為?」文武皆言:「陛下試望則箇!」忽正西一隊白衣將軍,約迭五百,當頭捧着一員白袍年少,武勇非常。縱馬入陣,如飢鷹餓虎,遼人無敢犯者[56]。殺一條麄巷,領兵騰至城下。太宗覷了,手摑圓樓,叫一聲:「得此虎將,莫離支休也!」急傳聖旨,遂問:「來軍白袍年少姓氏?」小將跳下馬來,昂頭取奏:「啟陛下!問小臣姓名,急令開門,放臣入城。」帝宣上城,太宗覷了大驚:「是懷玉也!卿[57]如此結束?」懷玉曰:「父亡也!奉太子殿旨,教臣來邊上,特來保駕。」帝大慟不止,懷玉也慟不止。懷玉曰:「父死有遺言,臣當戰之。」帝喜問曰:「領兵出離火壕對陣戰莫離支麼?」懷玉出陣,便似掛孝關平也!莫離支道:「黃口嬰童,何堪成事。」懷玉大怒,縱馬向前,交戰數合,莫離支敗走。懷玉趕莫離支,飛刀[58]在手,暗算懷玉。怎見得?詩曰:

飛起一條素練,落來三尺銀泉。

懷玉見刀來,詐落馬下。莫離支見成功,撥馬來取。懷玉整身上馬,於莫離支叩前,手綽鐵簡高叫:「飛刀傷我不着,你喫我一簡。」約鬭一百合,懷玉力不能加,撥馬歸陣。太宗恐小將軍有失,急嗚金收兵入城。候張士貴保糧草回來,然後再和莫離支戰。

話說張士貴領兵奔正西安地嶺來,忽聞西南喊聲。士貴曰:「此處必有唐兵與遼兵戰,領兵保之。」仁貴曰:「某當領兵先去,總管大兵後來。」言訖,薛仁貴領兵五百奔西南來。忽見遼兵列陣,一遼將臨軍高叫:遂問:「將軍何人?」仁貴出馬,遼將道:「你來晚矣!唐將已遭殺矣!」仁貴曰:「如何見得?」遼將遂使一小卒,將一箇人頭血瀝瀝和鎧甲衣袍撇在陣前。薛仁貴認的,問:「害了的唐將是誰?」遼將曰:「乃運糧頭目官鄭從虎之首。將軍速回,你唐家糧草盡被俺兵奪了也!」仁貴大怒,當與虎將[59]報仇。言訖,縱馬出戰,無三合,㦸刺遼將墮騎。掩殺遼兵,奔安地嶺下來,見塵頭起,仁貴兵陣至近,認的是唐將旗號。仁貴遂問:「來將何人?」一將出馬,身帶重傷。言曰:「吾乃運糧將,和遼兵戰,亂軍中折了鄭從虎,吾保糧草不迭,今遇唐將殺退遼兵者!將軍姓氏何人?」答曰:「某乃絳州義軍薛仁貴。今奉帝命,交總管張士貴來保糧草。前途適遇一遼將,無數合,敗了,兵走了,別無邀阻,請將軍進發。」其人大驚:「將軍如此英雄,身居何職?」仁貴曰:「見在白身。」「我奉賢一薦者[60]!」是誰?有詩為證。詩曰:

昔日馬周貧且賤,等閑不入俗人面。 被吾一紙薦賢書,布衣走上黃金殿。 今日仁貴白衣見帝,乃是馬步軍常何將仁貴回來,正逢張士貴,常何與士貴相見,言:「昔日公享富貴,此日一武勇所取,見今英雄可以相愛,反以相妬而匿其功,不見於帝,此理若何?」士貴曰:「是誰?」常何曰:「仁貴之功不顯,士貴通將仁貴之功附於籍簿,備准奏帝,當加其賞,何為不見?」

方話間,又聽的直東殺聲交鬧。常何道:「為甚?」探人報曰:「今鄂國公奉帝旨,宣張士貴戰莫離支,出陣又逢遼兵,將父子困住,不能得出,當領兵救之。」常何謂士貴曰:「公按兵於此,看守糧儲,我將仁貴往救敬德父子。」言訖,將兵三千奔正東來,逢賊將,常何出馬,遂叫遼將相戰。言未盡,一將出馬。常何望見,連珠兒叫苦不迭:「我救不得敬德,長竿已折。」虧殺仁貴走至陣前,爭目視之,出馬是誰?乃遼將,身披雪白袍燦爛,玉色光明,仁貴甚愛。自思,我體堪掛此袍,問天買卦,若殺遼將,奪白袍,臨軍掛體,必能見帝也。不問敬德消息,橫㦸縱馬入陣。見遼將,鬭無數合,遼將不能當,撥馬便走,仁貴趕無數里,遼將墮於澗上。仁貴下馬,戳㦸提劍,下土澗不殺遼將,就身上剝得白袍,即時穿了。大喜,不期早晚見帝。綽㦸上馬,回歸本寨。

天晚到寨門下,一人叫曰:「來將何人?」仁貴認的是劉君昴,荒速下馬,向前施禮。君昴心下道:「我和士貴賴得他功,不穩殺了這漢,功不是俺的。」拈鎗在手,望仁貴前心便搠。正欲舉鎗,寨門一壁一人高叫轉過,乃常何。班住劉君昴臂膊,徹劍在手,着劍尖指定劉君昴鼻凹,問:「你着鎗搠的是誰?」君昴曰:「夜深見白衣人入寨,此為不祥,當殺之。」仁貴叫:「副總管錯了也!我乃薛仁貴。」君昴道:「你不早言語,兀的不險,休怪。」常何遂問仁貴:「將軍單馬追賊,來何晚矣!」仁貴曰:「某見賊將身掛白袍,某心愛之,因此不捨,追及土澗,遼將馬失墜騎,被某殺之,因奪此袍,來之晚矣。」常何聽罷,曰:「此英雄也!」遂引仁貴入寨。

時士貴帳下燈燭獨坐,人報太尉常何來,士責急出帳忙接,置坐,遂問:「太尉何來?」常何召仁貴至於帳下,謂士貴曰:「此人奇功蓋世,驍勇征遼,到今未付爵祿,蓋賢臣不早薦,怕公懶對帝奏,我將此人見帝,先薦馬周,後薦仁貴則個。」常何欠身便起。荒殺張士貴!「把似別人舉薦,不如我做面人情。」便傳令起寨,比及天明,到胡越城。被常何一夜飲酒,論薦仁貴之事。

帝於胡越城,天曉與文武議事。昨日敬德父子出城,宣張士貴,為遼兵勢大,不能得過,只恁地空來。想士貴緣何至,忽聞發喊。近臣奏曰:「被張士貴義軍殺退遼兵,保糧草已至城下。」太宗大喜。士貴禮畢,帝曰:「非卿糧草不能至,真乃虎將也!」帝賜御衣一套,玉帶一條,良馬一疋。士貴欲受,近臣奏曰:「運糧草馬步軍太尉常何求見。」張士貴思常何見帝,必薦仁貴,不如我先薦。「啟陛下!臣不敢受賜,非臣之力,皆是他人相助。」帝急問:「卿道建功者誰也?」張士貴道:「聽臣所奏,亦有是劉君昴之功。」帝亦重賞。常何欲見帝,聖旨教歸本寨歇泊。

帝亦起兵,令張士貴兵在前,取白灌城、天山谷。遼兵出陣,一遼將出馬,頂狼頭冠,披毳袍,橫鎗搦戰,自言乃突[61]遼將白文虎也。昔日佐國無功,今退唐兵,可保高麗,願求勇者出陣。仁貴出馬,一㦸番於地上。有王孫諤道:「此功早了是誰的?」士貴大怒,吾平日征遼累建大功,今爭氣在前。仁貴欲助,被二人攔住。乃王孫諤、薛延陀道:「將軍爭此建功不顯,所圖者何也?咱三箇莫動,教他張士貴、劉君昴建功則箇。」三人按兵不動。移時叫殺聲漸近,王孫諤、薛延陀道:「張劉二人必建功也!」仁貴曰:「深入重地,必遭困也!」小卒來報,被遼兵困張總管於天谷山外,不得出。王孫諤、薛延陀道:「戰殺將軍!請俺不救去。」仁貴曰:「非也!咱挾私仇悞國家大事,臣乃小人也!只看國家重用為三路都統軍。若士貴有失,我從前功勞一旦休了,到折却本,總管怎回去見天子?令就遼兵陣裏救出總管來,教他不錯者!」言訖,縱馬向前,隨後二將領兵來也。三將過陣,仁貴在前,天谷山外正逢劉君昴。厲聲遂問:「來將何人?」仁貴曰:「義軍薛仁貴來救張總管。」認得,君昴拈弓箭在手,只一箭射仁貴下馬,仰面在地。荒殺背後二將,薛延陀急求救仁貴。王孫諤一騎飛到劉君昴根底,一柄刀放在鼻凹裏。問:「副總管!你射番的是誰?」劉君昴道:「是射遼兵。」延陀扶仁貴起,其箭中左股。君昴曰:「是咱手下軍,何不下馬?」答曰:「兵陣間怎生認的?」二將大恨。仁貴曰:「某之過也。」亦不挾仇。仁貴上馬,橫㦸在手,復蕩遼兵。張士貴得出,背後遼兵復追。士貴謂仁貴曰:「爾要今功,當退遼兵。」仁貴得命,領兵而回,張士貴從後攻之。

薛延陀謂王孫諤曰:「將軍道可見劉君昴所為,二將為邊功相妬,必陷良將。公當保仁貴前功,我往御寨搪突天子去。」言訖,薛延陀單馬奔御寨來。望見正西兵一隊來,當頭捧着段志賢,薛延陀迎頭叫屈。段志賢勒馬遂問:「叫屈者何人?」薛延陀下馬叉手,對段志賢言是:「薛仁貴累建大功,今被張士貴、劉君昴欲陷虎將,徑入御寨搪突天子去也!正逢總管,願與仁貴作主。」段志賢聽罷,雪髯皆乍,怒氣飄飄。「這一賊怎敢?我奉帝命求探張總管消息,誰知老賊如此所為,當亦還相見。我與你把張士貴倒拖見帝,教薦仁貴則箇。」言訖,遂引薛延陀直東來天谷山,來尋張士貴老賊。怎見得?詩曰:

怒生安嶺橫山獸,惱亂錢塘混浪龍。 一片心懷遼國恨,兩條眉繫大唐愁。 話說總管段志賢引薛延陀忿恨領兵前來體察薛仁貴,被張士貴詐謀所逼,知仁貴先引王孫諤殺遼兵入天谷山去。約數里,王孫諤勸曰:「將軍復回,恐遭遼人所詐。」急退,咱軍回,見柴薪屯合發火燒。仁貴只猜遼兵,爭知張士貴、劉君昴點火燒谷。

段志賢將薛延陀已至天谷山外。人報張士貴、劉君昴,言段志賢至,二人急接。段志賢既見二人,忿氣飄飄,上衝牛斗。縱馬至前,一隻手扯住張士貴,一手拽住劉君昴。「你兩箇實道這谷口發火燒的甚人?」縱有蘇張舌辯,也難啟口道甚的。「發火燒者是遼兵。」志賢曰:「薛仁貴安在?」二將相視,言不知其故。「疑谷門內燒者,必是薛仁貴。」士貴、君昴道:「不知。」志賢曰:「有甚難見。左右!扯旗脚寫,問是遼兵,或是唐將?射三隻箭,大書寫隔火射入谷去。」不移時却射出數十隻箭來,帶其書。仁貴用刀刺其馬足出血,扯旗脚寫字,乃薛仁貴也。段志賢令左右取箭,展開旗脚,上有血字「唐兵薛仁貴」。段志賢拽住張士貴,薛延陀拖住劉君昴。「只此為證,咱每見帝去來。」士貴等曰:「此是遼兵僥倖,倘因總管先書名問,遼兵倖寫言薛仁貴,此乃詐也。」志賢曰:「候火滅自見端的。」

仁貴仰告曰:「若某忠心為國,被唐兵所陷,願天降神靈,表我冤枉。」忽見雲霧並生,大雨忽作,移時復息,其火已滅。忽聞谷外金鼓喊聲。仁貴曰:「此處必有唐兵,與遼兵交戰。」撞出山谷,正逢遼將。薛仁貴引王孫諤殺入陣來,見段志賢困於陣中,身遭重傷。志賢見仁貴出谷,叫曰:「將軍莫非薛仁貴麼?我乃唐總管段志賢也。因救你被遼兵所困,願當保我。」仁貴遂卸盔袒甲酣戰,遼兵稍退。欲下馬參見段志賢,驀回頭覷,不見王孫諤。仁貴方思陷在谷中,惟我獨出,縱免其災,我心爭忍,我保王孫諤出谷。便不辭段志賢,撥馬却入天谷山來。不見王孫諤,忽見馬,橫臥三兩人重傷小卒。仁貴曰:「王孫諤安在?」小卒不能言,用手指松林,臥王孫諤之尸。仁貴大慟,既畢,縱馬却出山谷來,尋段志賢不見。忽於戰場中死屍內見一人言語,仁貴見重傷,認得是薛延陀,急救,微微氣出。問:「段志賢安在?」延陀開目見仁貴淚下,手指東北上,「被遼將殺奔白灌城去也。」言訖死了。仁貴含悲而上馬,往白灌城救段總管來。

話說帝御帳上坐悶,為遣段志賢去探士貴不回。恭曰:「臣當領兵前去體察。」帝許。敬德領五千軍將,寶林父子二人出寨,奔正東。忽聞坡上動樂,至近,認的是張士貴。軍人報士貴:「有鄂國公來也!」接着,恭曰:「段志賢安在?」士貴曰:「不曾見。」敬德方疑慮間,一人報曰:「有一將軍從白灌城來也!言遼將見困段志賢,特來取救。那將軍身帶重傷,取救者自言是薛仁貴。」遮當不住,被敬德早叫到面前,却是薛懷玉。見敬德,言其段志賢在白灌城下,被遼兵所困。謂士貴曰:「公只此按兵休動,我當持兵救志賢去。」恭隨懷玉望白灌城來。

却說仁貴單馬殺入遼陣內,見段志賢身帶重傷,不能得出。仁貴高叫:「總管隨仁貴來。」撥馬回撞遼陣,移時保志賢并餘兵得出。志賢曰:「勇哉仁貴!縱我兄懷寶在,也無此英雄。」志賢曰:「我重傷也,不克薦爾,某既出陣,背後遼兵復襲。」仁貴曰:「總管領兵先往,某當獨戰遼兵。」志賢喚不住,仁貴復殺遼兵,漸遠路遙。敬德急問:「緣何得免?」志賢曰:「賴絳州義軍薛仁貴單騎保免,今為再趕遼兵未回。」敬德大驚:「那箇薛仁貴?」志賢曰:「昔日建功非張士貴,皆薛仁貴。某今遭逢痛傷,惟恐我不[62]死,某於帝前明奏此事。倘未及也,遂說賴功者張士貴,建功者薛仁貴也,賴眾總管薦之。」敬德聽罷,一雙眼指拐的早爭圓,滿面雪霜,髯生忿氣,一根根皆乍噀了。手綽起剛鞭來:「我走到寨裏,問老賊張士貴,已前建功看是誰的?若還錯道了半句兒,比及見帝,我與先打五十鞭。」縱馬引段志賢便回來。敬德既理會的,須沒乾休,看張士貴怎的支吾?敬德復回,忽聞嶺崖一壁喊聲發,遼兵截住歸路。寶林欲戰,從背後一員將騰至,飛臨遼陣高叫,見一騎馬殺將入去。段志賢覷了,叫:「總管!建功者此人。」敬德令人急去叫,仁貴早殺入去。敬德又令寶林在前,他、段志賢在後,衝突遼陣。仁貴回時,唐兵不能得出,欲回助之,奈力已困,恐有失也,當入寨取救。

仁貴既至士貴寨外,下馬,令人報總管,言仁貴至。劉君昴道:「總管!聞早將仁貴斬了者,怕敬德那老子知的,咱兩箇休了也!」召仁貴至帳下,呼刀斧手把下者。仁貴曰:「某有何罪?」曰:「你收兵不到,違令當斬。」仁貴道:「去救段志賢來。」張士貴道:「我不理會得。」推轉,仁貴曰:「功勞如何?」士貴曰:「奏過天子,交墓頂上封官。」令左右推出,君昴親為監斬。付能到得寨門外納坐,仁貴[63]不問時辰便斬。

方欲下手,正東一隊軍來,當頭捧着敬德。劉君昴望見,諕了三魂,急令將仁貴收在一壁。君昴接敬德至,敬德馬上舒首,扯住劉君昴右手腕,颩起鞭來。「恰才斬者莫不是薛仁貴麼?」「是犯將令人。」敬德入寨,張士貴急接。敬德向前扯住張士貴衣領:「我不敢斷你,咱每見帝去來。」拽衣入御寨來見帝。敬德說:「前功皆薛仁貴之功,是此賊匿之。」帝曰:「卿何知?」敬德曰:「此賊與劉君昴燒天谷山困仁貴,被段志賢說與臣,他願為證。」帝曰:「宣段志賢。」有人奏曰:「比及到寨,身亡。」帝嗟嘆不已。

帝問仁貴之功,有[64]張士貴曰:「寨中並無薛仁貴之功,如陛下不信,檢功勞簿看之。」帝令退:「朕當察之。」懋公令人請敬德至帳,乃曰:「我疑士貴矣!總管今夜入士貴寨,私問軍兵,必知端的。」敬德曰:「然。」天晚入寨,敬德二三人到士貴寨門外,令從者控馬,提鞭自入,謂兵士曰:「勿得高聲。」問曰:「仁貴本寨安在?」左右兵士引總管至仁貴帳外,側耳傾聽仁貴帳中彈劍作歌。歌曰:

未逢時運且蹉跎。茅舍兩三間,數株凋殘柳。紅葉落林間,悶對杯中[65]酒。書劍兩無功,使我慵開口。既不橫劍躍馬往陣中[66],笑斬遼東元帥首。又不得長驅大眾疾如雷,掃蕩煙[67]塵清宇宙。英雄智力不能施,空將忿氣衝[68]牛斗。

歌罷,猛叫一聲:「張總管誤了我也!」仁貴嗟呀,敬德也[69]言語,撩衣而至燈火下,叫:「將軍!我乃開國儀同三司鄂國公尉遲恭,奉旨特來宣你。」仁貴既見敬德,施禮。敬德引仁貴御寨來,見懋公參禮畢,遂大喜。召仁貴至,問:「爾實具言前功。」仁貴曰:「若非總管和元帥,此冤仇難訴。」懋公聽說罷,猛叫一聲:「老賊焉敢。左右!與吾召張士貴至於帳下。」尉遲恭[70]:「休教人去,我親去做勾事人,却至寨,將那老賊一步一鞭直打到元帥前者!」詩曰:

保舉全憑李世勣,報仇除是尉遲恭。

敬德欲去,懋公指住:「總管且慢行。張士貴為三路總管,更為都統,軍職非小。然仁貴雖有功,未見虛實。若是端的賴功,然後奏帝降罪未遲。」天曉,元帥陞帳。人報張士貴,懋公請至帳下,置坐,欲言,未見元帥本情,不敢告情言。士貴偷目見元帥面色有似[71]怒意,不曉其由。有人報曰:「摩天嶺上有隊遼兵來,形勢威雄。當頭捧一員將,自言莫離支,嶺上排兵求戰。此陣若勝,高麗決定。誰敢出敵?」言未絕口,一將應聲而出,立於帳下,叉手遂言:「告元師!仁貴願往。」張士貴看了半餉,埋冤這漢,却這裏來。敬德回頭,遂問張士貴:「你識這人麼?」懋公着言曰:「敬德錯了也!張士貴三路都統軍,怎認軍中小卒也?」元帥謂仁貴曰:「今次為敵,吾自有上將,你退。」仁貴更不敢言。張士貴目視劉君昴教出,君昴會意,立於帳下。「某當領兵五千,生擒莫離支。」元帥許君昴領兵,領兵出寨去,遼兵對陣,有一遼將出馬,不打話交戰數合,遼兵走,君昴趕上摩天嶺去。人報曰:「劉君昴趕遼兵上摩天嶺去了也!」敬德道:「今番顯出建功元帥。」再問:「誰敢領兵探劉君昴取摩天嶺?」一將出,乃應聖將軍光祿大夫馬三寶,領兵五千出寨,上摩天嶺去。人報曰:「馬三寶不知消息也!」懋公正憂。

今有中路元帥程咬金、蘇定方取登州青丘道過海來見元帥,大軍亦到。英國公見罷,邀至帳下。仁貴認得,此乃當日催義軍宣使,看認得我麼?故立於人叢後。程咬金帳下驀然看了,迎頭望見,失聲猛叫:「虎將在此。」回頭問張士貴:「此人隨你建了幾件功也?」驚煞敬德!道:「程咬金識這人,從一萬里近遠來做證,見士貴道甚!」英公遂問:「此人那裏識來?」程咬金遂言:「當時奉帝命催天下義軍,因到絳州見此人來,告某為犯着張總管諱字,將此人不用。某見仁貴武藝高強,曾拽三張弓,捉了混天大王董達。某到洛陽,對帝欲薦,爭奈不見此人。後教某為中路元帥,常記此人在心。今隨總管曾建甚功?」士貴曰:「不曾。」敬德曰:「只枉死段志賢若在,怎奈何爾有!」仁貴見二人致問,更不敢添言。程咬金曰:「你休叫怕,有遼兵搦戰,教仁貴為敵,便見虛實。」英公曰:「此言道得是。今馬三寶取摩天嶺消息不聞,若仁貴保二將得還,奪得摩天嶺,向前功勞簿上把張總管功改做了仁貴功,去帝面前具細取奏。」懽喜煞仁貴!今日好竭力,叉手立於帳下:「薛仁貴願往。」敬德、程咬金言:「張總管!今番便見端的。」英公問仁貴:「用兵多少?」「用兵五百。」英公欲差五百兵。仁貴曰:「若抑勒着教往,難建功,可要自願而去者。」元帥教自問。仁責問數聲,並無去者。敬德道:「好!無好漢。」英公曰:「非也!為此仁貴身無寸職,難服眾人。」仁貴曰:「只要舊日張士貴手下義軍五百,只此原軍知我心腹。」眾義軍高叫:「告元帥!願隨薛仁貴去,勝者當助其功,敗者就陣砍殺。」薛仁貴道:「快活煞我也!」道罷,領兵出寨。

仁貴一騎當前,爭半里地遠近,用㦸招眾人:「慢功也!」眾兵曰:「將軍馬快,趕不上將軍。」近摩天嶺有一谷軍,約及一萬人,旗號遮天,鎗刀晃日。薛仁貴背後五百軍,叫:「將軍且住。」驚煞仁貴!回頭急問:「却是誰適來教將軍?今日逢這一路兵來,上至皇帝,下至眾兵,沒一箇還國的。」「將軍休問為將是誰?看這一谷旗。」仁貴看了,乃遼三高也。仁貴不曉,遂問眾兵。說:「昔日煬帝征遼,先鋒麥鐵杖,為此三將所殺。善千里為盜,後為御傘子,煬帝驗之,果夜行千里,遂賜金一提。兼有萬夫之勇,後征遼為先鋒健將,遇此三人所殺,煬帝敗兵有言。」詩曰:

仍可騎驢倒上刀,莫教逢着遼三高。

却說高延廣弟兄三人出陣,叫曰:「來犯摩天嶺者,唐將何人?」仁貴曰:「你眾兵不願隨吾,蓋未知心腹。今日我自戰遼三高,若勝者當助我功,如敗殺我。」言訖,下馬結束了,綽㦸上馬。這將軍素袍瑩鎧,赤馬紅纓,便直飛到三將根底。喜殺五百兵!睜眼的看,三將不能立馬,領兵上摩天嶺去了。

仁貴襲後上安地嶺,更爭兩接兒高。遼三高兵到半腰裏,從上飛石頭塊來。仁貴道:「只是這般擺布。」今兵兩向放過石頭去,在上又用石頭打,再閃過,爭奈嶺上矢石如雨!仁貴恐損軍兵,下嶺來,離鞍下馬,令軍暫歇。三高不肯下來,仁貴不肯回去。望西一隊軍來,至近,認的是程咬金總管,仁貴急接。咬金問仁貴曰:「矢石如雨,若取不得此嶺,保不得二將,元帥疑功是詐。」仁貴曰:「托總管虎成,某當效死。」言訖,綽㦸在手,飛上摩天嶺。叫:「眾軍休來!某自戰。」一騎馬上摩天嶺去。喜煞程咬金:「勇哉仁貴!前後絕倫。」復上嶺,石頭復打,躲過又上。到嶺頭一壁,石頭打不着處下馬。拈弓箭在手,望上軍兵,約二百步遠,仁貴發連珠箭,不空射,嶺上軍兵無敢拒敵。仁貴見遼兵稍退,飛身上馬。綽㦸在手,吼一聲如虎:「我乃絳州義軍薛仁貴!當我者死,避我者生。」一騎馬上嶺去,趕遼兵逼下嶺走,勢如摧山。程總管叫軍兵不上,候等信。背後五百兵見得勝而上,遼兵皆退。

仁貴大喜,既得此嶺不遠,勒馬嶺上顧望。忽見左右二條道,言澗裏是一半,小孤山分道,向南熟,向北澁。仁貴猶預間,忽思之,不見了唐二將消息,欲往南路,誠恐北有,欲往北行,誠恐南有,徘徊不已。

忽聽一棒鑼聲,聒谷而響,向孤山掩映處,騰出一隊軍來,三般兩樣甲,到陣阻路。仁貴見了,想二將必遭殺也!來將是誰?乃賊兵五百,旗開,一將出馬,見身如虎軀磊落,怪貌鄒搜,便似衝開霧陣滲沙神,踏落雲軒大力鬼。這將頭頂獬豸盔,身披連環甲,騎捲毛馬,手橫賓鐵刀。高叫:「來將莫非唐將薛仁貴麼?」仁貴勒馬:「我乃唐將薛仁貴,非是搜山,奉元帥將令,差某來取摩天嶺。被某退了遼三高,領兵至此。將軍何為阻某?莫不見唐二將麼?」賊將曰:「我知下落。」仁貴道:「將軍當言何在?」賊將曰:「爾退三高,敢與吾交戰?若勝,我言二將所在。」仁貴道:「原無冤仇,為何交戰?」賊將曰:「不與吾戰,終須不道。」仁貴百般告,賊將不說。仁貴大怒:「吾當殺爾。」縱馬來取,交戰百合,未分勝敗,各歸陣歇。仁貴大驚,遼將無當某三合者,此賊百合,未能取勝。又戰十合,賊將力怯,高叫:「仁貴虎將也!速下馬。將軍!我說二將下落。」仁貴下馬,叉手問也:「遼將無當我三合的,敢問將軍姓氏?」那漢道:「本中原人,入遼國為盜,某乃吳黑達。」遂言:「二道路明修,北路入海套無路出,南道滑熟,奔南下去,恐有遼兵所困,將軍速往!」仁貴曰:「將軍相逐同往,稍建功,賞汝富貴,豈不勝盜也?」吳黑達曰:「將軍在白衣,何提携他人?若一日富貴,尋將軍未晚。將軍速往,救二將有失。」吳黑達領兵去了。

仁貴縱馬向前,背後軍叫:「將軍且慢者!怕有失。」仁貴道:「救人如救火。」前逢遼兵,仁貴橫㦸入陣,左右衝突。後五百兵掩殺,遼兵散走。仁貴見馬三寶,劉君昴兵損大半。仁貴下馬參見畢:「某奉元帥令,教仁貴來保二將軍。」馬三寶下馬致謝:「若非仁貴,其危怎免!」仁貴見君昴施禮,馬上安坐若太山。三寶怒責曰:「古人言蒙一飯之恩,尚殺身以報,兼將軍救我一命,其恩非小,何敢無禮!」君昴曰:「乃某手下小卒,焉能答禮?」三寶大怒:「我聞張士貴賴功者,皆匹夫所教。殺了這匹夫,去見元帥,只言陣前殺了,不能降其罪。」扯劍在手,欲殺君昴。三寶自思,殺這匹夫無疑,恐傷仁貴之功。還劍入鞘,不言而上馬。隨後仁貴領兵保二將下摩天嶺來。

程咬金掩然駐馬而待,馬三寶與程咬金相見敍問,復言仁貴之功。程咬金大喜,待回見元帥,同見帝以薦仁貴。方欲回兵,從嶺上騰一隊兵來,搠遼三高旗號。程咬金排成陣,高延壽、延廣、延清三人出馬。程咬金謂仁貴曰:「將軍欲成全功,當退遼三高。」薛仁貴應聲而出,不待交戰,三將一時墜騎。驚殺程咬金!諕殺馬三寶!一發齊看,怎生建功來!連飛二矢,射番遼將延壽、延廣,一㦸戳殺延清,遼兵不擊而自走。

咬金、三寶、仁貴歸寨見元帥。程咬金曰:「某自催義軍,見薛仁貴捉了混天大王董達,今又見殺遼將三高,皆仁貴之功也。」馬三寶曰:「今見仁貴取摩天嶺,退遼兵,皆仁貴之功也。」張公謹曰:「昔見取安地嶺、安地城,皆仁貴之功。」敬德曰:「昔見登雲梯取榆林城,救鳳凰山保駕,今救段志賢取白灌城,皆仁貴之功也。」元帥眾將欲見帝,忽有人報皇叔任城王到來。元帥眾官荒接入帳來,見仁貴立於帳下。李道宗就眾將裏用手拽仁貴之衣:「昔日救吾一命,恩人在此。」尉遲恭回看張士貴,倒了賴薛仁貴功不得也!有功者必封,有罪者天子道甚來!怎結末?張士貴[72]眾官皆欲往,英公曰:「不須恁眾官致怒,我當見帝薦之。」眾官隨英公來見帝。

帝見諸將立[73],兼有程咬金、張公謹出,施君臣禮畢。帝大喜,三路兵已到,帝便領兵過摩天嶺下寨。帝與英公論,便無人薦仁貴者。

帝令探其前路取甚處去也。探人復回奏曰:「御寨約行三十里,前望一山,色如白玉,照日光輝,未知何名。一路綠水如藍,前無橋梁,舡楫不能得渡。」此復回奏帝得知。旁觀山水多矣,水綠皆有,未嘗見此山瑩白。帝甚疑之,當看其實。帝引敬德兼千騎輕兵而往,英公諫曰:「不可去!恐逢遼兵。」帝不聽,遂令英公守御寨。帝恐無舡隻備載糧草,儲車輛數千而行,摘了脚子便是栰。帝行半舍之地,果見前有白玉山,欲進,被綠水攔其路,水淺深未測,帝令拆車做舡而過。帝方至中流,忽然風波湧起,於綠水中見一人金盔銀甲,玉帶紅纓,攔住帝駕,呼三聲萬歲:「小臣特來唐突。」驚煞太宗!揚聲遂問:「卿姓氏何人?」那將軍正欲通名,帝傍走過敬德來,提鞭便罵:「孽畜敢驚御駕!」其神人水中復滅。帝曰:「欲言名姓,卿何此云?」敬德曰:「妖鬼!恐為國邪事也,有傷聖駕,臣當保之。」

至東岸,見一副骨殖,石碑有字,乃隋將麥鐵杖也。帝不曉,敬德說:「鐵杖到此,被遼三高所殺,必是人憐,故用石碑葬之於水中。今唐突陛下,欲言別葬。」帝曰:「今至文喜近也!」時賸看白玉山,乃人骨殖垜而成山。帝謂敬德曰:「北人火葬,中原人土葬。」帝馬上沉吟,忽於人骨山下見一白衣老翁策杖而來,鶴髮霜髯,身着素衣。帝令宣老人至於山前,問此人骨如山為何?老人見問,垂淚而奏:「啟陛下!此白骨,乃煬帝征遼時,到此折軍二十萬,後積骨成山。老人啟陛下!今何至此?」太宗見了,其言不利,欲令左右擒之。忽化風一陣,旋轉不散。太宗看了,大叫一聲,墮於馬下。荒煞鄂國公!提單鞭指着旋風處走將來,其風己散,却來保駕。左右扶起帝來,恭奏曰:「陛下見甚來?」帝曰:「為聽老人說話,兼見怪風忽起,心驚墮馬。」

帝不樂,欲回。忽聞樂聲盈耳,帝審之,乃中原之樂。移時,見百姓數十,牽羊擔酒,歌樂聲喧,香烟靄靄,和氣融融,來迎聖駕。帝傳聖旨,宣十數箇老人問曰:「卿等乃中原之人否?」皆曰:「然。」帝曰:「何至於此?」老人曰:「昔日煬帝兵敗,乃於此者垜骨成山。臣等乃重傷者也,後活者,因遼人不殺,另建此城,號曰思鄉城。」帝謂敬德曰:「朕若征遼事畢,必將此百姓還鄉,兼移載骨殖,往中原葬之。」今登州至文喜縣,沿海至家遠近即是也。眾父老曰:「臣等乃中原之人也,既見中原本主,何無一禮待之,請陛下入思鄉城內。」帝欲往,敬德曰:「不可,恐遼兵知,有禍。」帝曰:「無礙。」百姓引入思鄉城來。方到城中,敬德曰:「恐有兵來。」言未盡,忽聞金鼓喧天。有人奏曰:「莫離支領兵圍了城也!」帝領兵上城。

有守御寨英公升帳,怪帝不至,遂問眾將曰:「今天子將鄂國公往看白玉山,到今未回,吾想必遭遼兵所困。諸將等!誰敢探其消息?」言未盡,一將素袍瑩鎧,虎氣飄飄,立於帳下,叉手遂言:「告元帥!薛仁貴願往。」英公大喜,此功若建,不索我薦,你自能見帝。復喚仁貴曰:「公要兵多少,求自願者去。」仁貴試問,應聲五百人出,却是義軍。元帥與令箭一隻:「爾見帝何處受困,便來勾兵,吾准備等爾。」仁貴得令箭,出寨,前至綠水,望東岸有兵看舡栰。仁貴高叫:「舡栰奔西岸,我奉元帥令來探天子消息。」五百人棹舡栰着西岸,急令兵擺渡,未及過得,遼兵東來,把住東岸。仁貴立於栰上,拈弓箭在手,有三百步遠,射弓箭,箭不空,遼兵無敢停立。栰着岸,五百人隨仁貴上岸來對陣。遼將出馬曰:「我乃渤海人天繼鵬也!」問:「唐將何人?」仁貴道:「活捉此賊,必知帝消息。」不曾打話,戰一合,把天繼鵬生擒之,撇在陣前,着劍尖按住前心:「我不殺你,好生道俺皇帝駕在何處?」那漢言無數句,使仁貴叫苦不迭。道:「來的遲了也!救皇帝駕不得,今被莫離支困你天子於思鄉城。此處城小,不禁此圍,比及將軍到,城必破了。」仁貴不殺天繼鵬,令引路。使眾兵守把東岸,單馬奔思鄉城。

太宗上城,見遼兵甚大。與敬德曰:「此禍安免?」敬德曰:「不假兵將之力,難出此城。元帥又不知,臣當下城過陣勾兵去。」帝曰:「卿老矣!焉同榆窠園之勇?」敬德對曰:「臣雖年邁,遼兵尚若嬰孩,願陛下無慮。」言訖,結束了下城,左右開門,提鞭稍馬,縱馬飛上弔橋,叫陣開着,教太宗立於團樓上,視見敬德之勇。嘆曰:「老人之威不減。」敬德雖入遼陣,未能得出。忽見陣勢分開,一騎馬殺將入來,迎見來者一人,素袍瑩鎧,赤馬繁纓。敬德迎見,乃問:「來者唐將何人也?」仁貴高叫:「總管!吾乃絳州義軍薛仁貴。」敬德曰:「何來?」仁貴曰:「奉元帥將令,來探皇帝消息。」敬德道:「今番這功又是你,更休言,隨我入城見帝去來。這裏須無張士貴,教君臣兩筒相見則箇。」敬德令仁貴在前,他在後,復撞遼陣。仁貴橫㦸於鞍,取弓箭在手,左右發一箭,射遼兵墮馬,紛紜無數,射的二百步之外,馬不停蹄。敬德曰:「吾當年少,也本會這般本事,不用長㦸,只憑弓箭。」開條麄巷,二人直到思鄉城下。

時帝憂敬德不能出陣,忽見白衣在前,皂袍在後,兩騎馬直叩城來。敬德揚聲高叫:「陛下!城上開門,今有唐將特來保駕。」仁貴問敬德曰:「城上有帝否?」敬德曰:「有。」仁貴下馬,躬身山呼萬歲。帝視之,白衣將軍,大聲叫曰:「昔日夢中所見,正是此人。」帝大喜,道:「一箇應夢將軍來也!」帝問:「卿姓氏?」仁貴奏曰:「臣乃絳州義軍薛仁貴也!臣得元帥令箭,只來探車駕何往?若知端的,便當勾軍。臣若上城見帝,恐違元帥令。」帝曰:「不妨。」仁貴曰:「臣為兵卒,未為天子宣,只知將軍令,便索勾兵去。」綽㦸在手,上馬辭鄂國公,撞陣復回。帝曰:「賢將也!左右開門。」敬德入城。

仁貴渡綠水就兵來,見元帥具言前事。英公令大小諸將起兵十萬,奔思鄉城來救駕。過綠水,正行,遇遼兵一陣。有一遼將出馬,使偃月刀,自言:「吾乃莫離支弟葛全武,願求唐將出馬。」英公欲問,仁貴出馬,不打話,戰不到數合,遼將力怯,望陣便走,仁貴趕,那漢便取標鎗在手,望仁貴便標,鞍上閃過,那漢只道標鎗中,撥馬來取,仁貴在陣中,生擒猛虎將,不用㦸搠,舒兩隻手,就馬挾過來。英公已下諸將睜目而望,撇於陣前,取㦸在手,撞遼兵,殺死無數。背後英公領大兵掩殺,遼兵皆走散,直到城下。

帝上城望見唐兵將皆至,帝曰:「朕禍免矣!」不移時,英公至城下,望帝下馬欲施禮,事急,那能見罪?禮畢,開門放大兵入城來。諸將邀天子至衙內來,旁在御帳方坐,英公恨無門路薦仁貴。天子先言,英公奏:「陛下!乃絳州義軍薛仁貴也!」帝曰:「朕已知之,見在何處?」英公曰:「見在御帳外,未得詔旨,未敢自擅。」太宗道:「宣來對。」帝怎生任用?加甚職位?詩曰:

平生懷却英雄志,今日白衣朝太宗。

看加仁貴甚官?至帳下,施臣禮畢。帝視仁貴,果然英雄之輩。雖骨格雄威,奈容貌瘦弱。帝問曰:「卿有病否?」奏曰:「臣無病。」帝曰:「既無病,緣何瘦?」奏曰:「臣自臨軍以來,未嘗得飽。」帝曰:「為何?」「臣喫一頓飽食,可待十人之飱。既為義軍長行,焉有豐容?」曰:「卿食幾何?」仁貴曰:「臣一飯斗米,肉十斤。」帝曰:「朕與御食,可充十人之飱。」帳下教食,仁貴謝恩食之,如餓虎啖食,未如此猛,不遺一粒之飯也。太宗曰:「有廉頗之食,亦有廉頗之勇。」帝方議官賞,人奏帝曰:「今有遼兵莫離支,知唐將殺其弟葛全武,親領大兵來也!已臨城下。」仁貴聞報,不辭帝而出帳。英公曰:「真勇士也!帝賜御食不謝,料未解其禮。」帝曰:「非仁貴不辭而去,必與朕建功。」言未絕,人報薛仁貴領五百軍,開城門殺莫離支去也!帝聽奏,大喜,先教薛仁貴喫了茶飯,復看薛仁貴廝殺則箇,領大小眾將一發出城。

英公列一字陣未圓,見遼兵早至,仁貴勒馬當前,望遼兵三旗頭引軍前來,約二百步遠,仁貴連飛三箭,射三旗頭墜騎,使遼兵生恐懼之心。橫㦸大叫:「我乃絳州薛仁貴也!當我者死。」獨退遼兵東走,移時復回,下馬見帝。帝欲賜賞,英公大怒,令左右把下者,推轉斬訖。帝曰:「何罪?」英公曰:「吾陣未圓,不得將令,擅求征戰,倘若有失,為之奈何!葛蘇文虎將也!違將令當誅。」帝曰:「然。如此,亦可將功折過。」

帝宣仁貴直至馬前,對大小總管問:「卿如此驍勇,自從過海,不曾別建甚功?」仁貴自思,這裏不敢唐突對帝奏,後幾時再奏。目視張士貴,咱兩箇做不得人情,我須索奏。「啟陛下!臣自前建功者,首殺混天大王董達,九龍門擺陣,上平遼論,至思鄉城保駕,皆是臣功也。」帝大怒,令左右推轉張士貴來,欲見其罪。仁貴奏曰:「非張士貴不薦小臣。」帝曰:「何為?」仁貴曰:「臣曾言,自過海凡所建功,臣皆不要。若見莫離支建功後,見帝不遲。小臣今日白衣能見陛下,托陛下之洪福,豈待人之薦也?」帝曰:「乃賢將也!」遂收兵還思鄉城。

帝加薛仁貴掌兵三千,封為遊擊將軍,三路行軍先鋒使,遙授[74]并州大司馬。隨薛仁貴五百兵,皆賞賜畢,眾官設宴相慶。有人報曰:「莫離支親領兵,離城不遠,列成堅陣,特來搦戰。」仁貴立於帳下:「啟陛下!願往出陣。」帝大喜曰:「壯士也!」帝謂英公曰:「朕此舉,不稱朕願。」英公曰:「當計之。」元帥遂召諸將皆至,謂曰:「此思鄉城,東有駐驆山,於山下當擒葛蘇文。」諸將聽令便行,東路元帥程咬金、張公謹,西路元帥馬三寶、蘇定方、武士彟、裴行儉、李思摩。英公謂仁貴曰:「理會得麼?末後用你,待把莫離支兩手分付與你。」曰:「告元帥!願從將令。」英公道:「近來談聞善戰。」懽喜煞太宗!仁貴曰:「這一陣喚駐驆山大戰,怎生拿莫離支?」英公曰:「上將之機,非爾所料,不得吾令,慎勿出陣交戰,違令者斬。」仁貴不喜而退。

帝領大兵與英公出思鄉城,英公排陣圓。東陣上莫離支出馬,唐兵皆納喊。遼將頂三叉紫金冠,披團花絳獅服,橫青銅偃月刀,跨骨輕蹄健馬,左右弓掛二鞬,身背飛刀五口。莫離支搦戰,帝問諸將誰敢迎敵?李思摩出馬,戰數合,敗。馬三寶出,又敗。裴行儉出,亦敗。連敗唐將,帝拍鞍大叫:「傷哉!眾將皆老,敗於遼將,似此安能還國?」帝言未了,一將高叫:「啟陛下!諸將皆老,人叢中須有強的。」道罷,一騎馬迸將出去。驚煞太宗!問:「出馬者誰也?」「鄂國公也!」敬德出馬,莫離支言:「總管老也!教後生的來者。」敬德大怒:「昔日子牙破紂,莫非老矣,吾一臂常有千斤之力,豈為老也!」飛來取莫離支,交戰十合,勝負未分,各歸本陣。莫離支又出馬搦戰,敬德欲出,一將高叫:「總管且慢!非總管不英雄,奈昔日建功多矣,敢借這件功與薛仁貴麼?雖不得將令,待活捉莫離支,亦索將功折過。」言訖,一騎馬出,素袍瑩鎧,赤馬繁纓,厲聲大叫:「賊將莫離支,敢當薛仁貴麼?」二將交馬,敬德當陣喝采:「我少時一當百夫,老不及仁貴,怎生建功?」莫離支言:「你是誰?」仁貴言姓名。莫離支言:「無名之將。」仁貴曰:「休說舊日功,今得你,可全我大功。」各言訖,交馬,二將未分勝負。於遼[75]背後,唐將諸總管却殺將來。莫離支急回陣,與唐將混戰。太宗領英公文武上駐驆山上看,仁貴恐別人奪其功,不放,只纏定莫離支,混戰到駐驆山下。帝視見仁貴白袍赤馬,來往軍中如神。帝謂英公曰:「喜得遼東,是此虎將。」忽見仁貴趕莫離支直臨山下,莫離支當不得薛仁貴之勇,只辦得走,趕上,莫離支綽飛刀在手,仁貴拈弓在手。怎見得?詩曰:

刀撇起滿空素練,箭飛來一點寒星。

向駐驆山下,驚煞太宗!不轉眼觀個先落馬的,箭先着,刀先中,一箇非是先落馬,一箇是鐙裏藏身,薛仁貴閃過刀,莫離支躲過箭,再戰,莫離支又敗,領兵望東走,仁貴領兵趕將來。英公怕仁貴深入重地,遂鳴金收兵。仁貴不采,今番走了莫離支,幾時再見,盛趕莫離支。從山後一壁轉過兩騎馬,張士貴在前,劉君昴在後。君昴曰:「總管見麼?仁貴這漢,今番再見帝,其功不小,這裏使不得好心的,須索先下手。」劈轉兵器,取弓箭在手,曰:「仁貴腦後無眼,兀的是明鎗易躱,暗箭難逃。」劉君昴弓箭發,望仁貴後心便射,道應弦而着,射仁貴馬後面的箭中左臂上,不曾墮騎,回視知劉君昴發箭。張士貴在後,一箭射起仁貴心上火來:「二賊匿人之功,更傷吾之命,箭射我不死,一家喫我一㦸。」便不趕莫離支,撥馬的回來,迎頭遂問:「二總管!發箭射某者何意?」仁貴欲殺二賊,反覆尋思,不如對帝辨之。一騎馬奔駐驆山上,仁貴帶箭見帝。宣至仁貴,問:「元帥收軍,卿傳不回來?」仁貴曰:「臣將自前建功盡與張士貴,只擒莫離支,其功要建,既見此賊,臣[76]肯放回。」帝曰:「逼賊何所?」仁貴曰:「正東十數里遠近,漸得其賊。」帝曰:「何為不得其賊?」仁貴曰:「被唐將救了。」帝問:「何人救之?」「臣追賊方及,背後二將發箭射臣左臂,急不墮騎,回頭認得是唐將。」帝曰:「莫非張士貴、劉君昴也!」仁貴曰:「然。」帝曰:「何驗也?」仁貴曰:「臣故帶箭見陛下。」帝令取箭視之,上有劉君昴號帖。帝大怒曰:「二賊怎敢如此!卿與朕擒來!」仁貴領聖旨數次,只不退。帝曰:「何為?」仁貴曰:「臣立身於張士貴、劉君昴下軍[77],雖蒙聖旨,臣焉敢失上下之禮。」帝曰:「良將也!」遂問:「眾總管!卿等誰敢隨仁貴捉二賊去?」有一將應聲出:「啟陛下!尉遲恭願往。」敬德將仁貴欲往,英公喚敬德:「且慢去!」付耳低言這般者,敬德稱善。

却說張士貴、劉君昴歸寨。帳上論話。士貴問君昴:「公射仁貴一箭,那漢莫不奏帝去也。此事若何?」君昴道:「若帝見罪,和總管也休。」士貴曰:「怎奈何?」君昴曰:「不如投遼背唐。」士貴曰:「高麗君安肯納之?」劉君昴道:「將三路都統軍印來,某往平壤城去見高建藏去。」士貴遂摘印,度與君昴。劉君昴曰:「某先往,總管後來,恐唐兵將拿咱。」君昴領兵出寨,往平壤[78]路上來,心情恍惚,甚怯甚怕。正到峻嶺岩映箭處,聞一喊發,一隊唐兵阻其去路,旗開,捧一員將,高叫:「劉君昴略住!鄂國公在此。」敬德遂問:「君昴何往?正西有御寨,直東待那裏去?」君昴曰:「我奉總管命巡綽去。」敬德笑曰:「爾等射仁貴一箭,正中左肩,今帝知其事,今遣兵擒爾等。今領兵東往,莫不背唐投遼乎?」君昴曰:「不敢。」敬德曰:「爾不反,可下馬受縛,見帝便休。」君昴知罪大,撥馬歸遼,領兵便走。敬德曰:「這匹夫實反。」催軍便趕,君昴却更走十數里遠近。海島一隊軍來,當住劉君昴,二將出馬,一箇雪白袍,遮藏了鐵鎧,一箇皂羅袍,籠罩了虎,一筒掛孝秦懷玉,一箇尉遲寶林。高叫:「來將何人?」君昴覷了,不顧眾軍,一騎馬落荒便走,背後敬德領二年少將軍趕將來,盛走裏,忽然聽一棒鑼聲,有五百人截了去路。旗開,捧一員將,素袍瑩鎧,赤馬繁纓,橫方天㦸,按住馬,叫:「劉君昴略住!薛仁貴在此。」便似報恨伍員逢伯嚭,兩箇相見,結怎末?劉君昴結下馬告仁貴,被仁貴生致君昴,將見尉遲總管。

話說張士貴帳上道:「莫不漏泄了也!」正尋思間,人報君昴領兵回。張士貴思之,何來之早?左右道:「欲去平壤城,路逢莫離支,獻了三路都統軍印,遼家受降,劉君昴入寨,特來見總管。」張士貴令左右請來,言未了,轅門外二將騰至,面前敬德,後面是仁貴。敬德高叫:「老賊匿仁貴之功,其罪非小。敢遣劉君昴却將三路都統軍印逢遼兵投降,罪當滅族,老賊下帳來!」張士貴撩衣便往帳後欲走,仁貴舉步如飛,騰至扯住征袍,道:「總管休走!奉聖旨特來宣總管,有折證的事。」怎見得?詩曰:

往日賴功情可恕,今朝反國罪非輕。

却說敬德將二人入御寨,至太宗帳下,敬德具奏其事。君昴曰:「臣不敢射仁貴,射遼將誤中仁貴。」帝問士貴曰:「爾令君昴將三路都統軍印何往?」「臣不知君昴盜去。」折證未定,有戶部尚書褚遂良出班奏曰:「臣為勘官,問二人。」帝許遂良,令左右將二人退。

帝設宴賞勞仁貴,封為南郡公,三路都統軍兵職,掛了印。仁貴謝恩罷,依班次列坐飲宴。敬德見皇叔李道宗坐於筵上共飲,敬德怒曰:「任城王有甚功勞,坐於眾官之上? 」道宗曰:「我乃皇叔。」敬德曰:「有貴無功,亦大丈夫之恥也!」道宗默然不語。褚遂良見帝奏曰:「臣勘二賊,已招伏了。」帝看招狀,士貴匿仁貴之功,君昴射仁貴一箭,欲反唐歸遼,招伏是實。帝大怒曰:「把二匹夫推轉速斬。」任城王起而奏曰:「不可為軍卒斬二功臣。」敬德怒曰:「今士貴造反,皇叔發言占護,莫非同反也!」道罷,欠身離座,拽扭袍袖,用拳便打,正中左目,血流滿面,墮於地下。帝怒曰:「總管怎敢?呼金瓜把下者!」

座上諸官皆赤面,筵前文武盡低頭。

帝令左右扶任城王起,急令醫官用藥貼住其血。召敬德至前,問曰:「朕觀漢史,常怪高祖時功臣少全者,今視卿所為,乃知韓彭夷戳,非高祖之過也。光武不以功臣用事,明聖者也。 」恭奏曰:「臣乞一言而死。今任城王與張士貴新作對門,士貴造反,按法當誅,皇叔發言占護,與反者同也。莫道打其一目,只不打下頭來,臣無罪。」帝宣任城王至前,謂曰:「朕之富貴,卿之富貴,敬德所為也。卿看天下面。」帝免敬德罪。拖張士貴、劉君昴至帳下,帝見之,轉怒曰:「二賊有何詞訴?」士貴曰:「匿仁貴之功是實,餘外虛訴也!」斬訖劉君昴。太宗拈筆在手,於張士貴招後,只寫四箇字道:「遞流海島。」

至次日,帝并三路兵起來,逼平壤城下御寨畢。遣使將文字看了,諕煞了遼王,遂問羣臣:「今唐兵已至都城,卿等有何計?」一大臣白全斌出班奏曰:「唐帝聖德,斯兵浩大,若不歸降,安免此危?」王曰:「與吾同意。」令近臣寫降表來。有人奏曰:「莫離支兵敗,入闕見王。」王急宣至殿下。「今唐帝將文字至,卿當視之。」莫離支曰:「王頗有懼意。」王答曰:「吾已令寫表,欲降於唐。」莫離支曰:「誰教大王?」王曰:「白全斌教降唐。」莫離支曰:「為甚爾有降唐之心?」白全斌曰:「王有懼心,若不投降,怎退唐兵?」莫離支用劍一揮,白全斌頭落地。莫離支曰:「臣當寫其計,要退唐兵,寸甲不留。」寫就計策,度與高建藏看了,大悅。此陣迎敵唐兵,主軍等全在葛蘇文。計道甚?高建藏即發使下戰書去,約來日見陣。

太宗大怒。次日領兵三十萬出寨,兩陣圓,莫離支出馬。帝謂諸將曰:「此賊若得,天下平定,誰敢建功?」薛仁貴出馬,罵:「賊將勿走。」言訖交馬,莫離支氣力不加,撥馬歸陣,仁貴領兵混戰。帝令英公、敬德上高坡望,軍兵交戰,旗號交雜,鎗刀混鬧,金鼓喧天,喊聲振地,混戰多時,勝敗未分。忽觀正北塵頭遮日,土霧騰空,大兵數萬,如今至近,太宗高阜處覷了旗號,連聲叫苦不迭,旗上寫着天山軍,乃莫離支所借也。昔煬帝之敗,皆因此兵。帝與英公便收兵還寨議事。近臣奏曰:「天山射鵰王頡利可罕領三將元龍、元虎、元鳳,兼大兵三萬,來助高麗下戰書,搦善射者來日對陣,較量弓馬。」太宗曰:「比及誰能?今唐將皆老,難對此人弓箭。」薛仁貴應聲而出:「陛下放心!小臣當射。」

次日帝親領大兵出,與天山兩兵對陣射。頡利可罕立於陣前,謂唐兵曰:「番遼鄰國,特來解鬭,吾以弓箭伏於爾等,可還本國。」言訖,取弧矢,望空中羣鴈過,連發數箭,皆中其鴈落地。唐將皆恐,帝見失色,似此弧矢,冠絕古今,想匹夫是養由基番地復生。門旗影內立着薛仁貴,心內自思,此功不建,名姓難揚,擗轉方天㦸,取弓箭在手,搭箭當絃,望番王約二百步遠近,發箭便射。怎見得?詩曰:

弓拽滿輪秋月,箭飛一點寒星。

軍兵發喊一聲,驚煞太宗!綽旗望見,失聲便叫:「從天地,那裏有這弓箭來?抵三千箇養由基,賽一萬箇李廣。」仁貴功在何處?三箭天山定太平。兀的是第一箭,怎的着箭,正中其胷,墮騎而死,頡利可罕陣中先亡。元龍見本主先亡,欲報其恨。元虎撥馬,搦發箭者出。仁貴出馬,元虎曰:「爾既弓箭熟,休得力戰,較弧矢者!」仁貴曰:「何以較之?」元虎曰:「各射三箭。」仁貴道:「射何物?」元虎曰:「爾射我,我射爾。」仁貴道:「誰先發箭?」元虎曰:「爾先射。 」仁貴曰:「饒爾三箭。」太宗驚曰:「怎奈何?」元虎曰:「先戰幾合,得便者發箭。」仁貴應命,交馬數合。後元虎走,仁貴趕,見那漢連珠發三箭,仁貴皆躱了,元虎撥馬來取,仁貴道:「你射我三箭,我只一箭,這箭防着!」拿住三隻箭,取六鈞弓,迎頭只一箭,元虎墮騎。元鳳來救,仁貴道:「你也喫我一箭。」元鳳不曾爭揣,只一箭射在馬下。薛仁貴道:「這根箭便不着,交元龍喫我一㦸。」道罷,縱馬飛奔元龍根底來。怎結末?詩曰:

凜凜威風冠世雄,扶持唐世定遼東。 能交海外煙塵靜,皆在天山三箭中。 元龍措手不及,被仁貴㦸刺落馬。太宗親督大兵掩殺天山軍。仁貴盛趕敗軍,結斜一隊遼兵來,打莫離支旗號。仁貴不趕天山軍,來迎莫離支。兩陣圓,薛仁貴出馬,叫:「高氏非吾敵也!願求莫離支出陣。」葛蘇文應聲出馬,仁貴曰:「天山軍一隊既敗,爾若不從,別無所托,下馬受降,唐帝寬厚,亦赦其過。爾不投降,置於砧刀,悔之晚矣!」蘇文曰:「大丈夫死而不辱,吾刺昌黑飛之面,譏諷唐帝,縱吾拜降,亦只免死,何如死內逃生?」言訖,與仁貴交戰,無數合,莫離支敗走,仁貴便趕,綽飛刀在手,仁貴見刀來,下馬閃過,整身上馬,見飛刀又至,仁貴用手接其刀,再趕,一口刀漫頭來,仁貴急躱不迭,怎見得?詩曰:

刀飛三尺寒泉,血濺滿袍紅雨。

當時驚煞太宗!諕殺眾總管!不爭仁貴有失。怎結末?大唐天下,飛刀中仁貴左肩,雖傷不重,恨心轉加,大叫:「誓報一刀之恨。」縱馬入遼陣,殺遼兵四散奔走。太宗見仁貴有傷,收兵還寨。宣仁貴上帳,帝用金瘡藥塗之,仁貴誓死以報國,次日金瘡藥痛不止。莫離支知仁貴臥病,每日領兵搦戰。方及旬日,仁貴金瘡痊愈,帝賜御宴,與仁貴起病。方飲宴間,有探馬探報曰:「莫離支又來搦戰。」仁貴曰:「一刀之恨,今日可報。」離御筵下帳,披掛了上馬,一似大蟲中箭。太宗親領三員上將,數十萬大軍出寨。怎見得?詩曰:

可愛白袍年少將,發心活捉葛蘇文。

莫離支出馬搦戰,仁貴出曰:「前者飛刀算吾,看今番再試。」交戰無十合,莫離支敗走。仁貴趕,飛刀一口,仁貴左手接着,又飛一口刀,右手接了,復一刀來,下馬閃過,連飛三刀皆不中。仁貴放心,一直趕至平壤城下。莫離支高叫:「城上有高建藏麼?」遂曰:「卿何敗失?」曰:「葛蘇文為仁貴之勇而敗,大王急開門。」建藏曰:「卿休怪,此城已獻與別人也!」莫離支曰:「獻與誰?」向圓樓上轉過英公,高罵曰:「逆賊!你主降吾,此城屬唐也!」叫左右發箭射,莫離支轉城欲走,向城西角上騰至一隊兵來,當其歸路。旗開,捧一員將,皂袍鐵甲,烏騅馬,大叫:「莫離支略住!鄂國公在此。」背後英雄薛仁貴,前面猛勇尉遲恭,兩勢並攻夾擊,莫離支領兵撞陣得出,約有千兵,背後唐兵追襲不捨。

趕至天晚,前有大莊,令兵歇泊,呼其莊主,一老人出迎。眾人簇問,曰:「我乃莫離支也!」莊主問:「因何至此?」莫離支曰:「因與唐兵交戰,誤敗於此,暫假一宵,天曉便去。」老人曰:「請將軍入莊正堂上,則着嘉殽美酒待之。」老人向正堂一壁小閣中,喚至年少約二十餘歲,老人言曰:「吾兒天交咱父報仇,爾兄白全斌因勸遼王降唐,被此賊殺,今為唐兵所敗,誤至於此。」更不別言,將劍在手。飛奔正堂上來。誰知道,莫離支沒興?正是:

私渡過船遇船漏,孤莊求宿遇仇人。

却說白全斌弟白全榮提劍在手,欲出,老人急止:「吾兒略住,莫離支勇,非不知也,可候圖之。」老人上堂來,與莫離支道話,一宵中不得便,天方曉,忽聞金鼓之聲,人報唐將薛仁貴至莊外。莫離支便不顧眾軍,單騎走至北方,心悔昌黑飛之事誤矣!盛走至前面,逢着二年少將軍,一箇體掛皂羅袍,腕懸竹節鞭,一箇身掛白衣,雙懸水磨簡。兩箇截住,高叫:「賊將略住!尉遲賓林、秦懷玉在此。」莫離支不迎二將,結斜走去。背後薛仁貴合二將兵趕莫離支走,馬上叫苦三聲,只見一漫漫的海水當其路頭。曰:「吾亡於此!」言未盡,唐兵騰至,喊一聲,圍三路,北有海水,東有尉遲寶林,西有秦懷玉,南有薛仁貴。白全榮高叫:「您三將略住!你不知我有冤仇,被此賊殺吾兄,今日當報其冤。」言訖出馬。仁貴曰:「休奪我功,天子斬了劉君昴,害了張士貴,皆為匿吾功也。」言訖,斜方天㦸出馬,騰至莫離支面前,不打話,交戰無二合,生擒莫離支於馬上,將至平壤城見帝。

帝令宣至殿下。太宗曰:「爾是莫離支,作大罪知否?一殺本主高建武,二欺弱高建藏,三奪下番進奉之物,詐言謗朕。朕驅兵五十餘萬,非貪疆好土,侵犯外國,因汝興師,令軍民勞役。今遭擒執,何言所訴?」葛蘇文曰:「陛下乞赦小臣,使我王服大國,更不闕進奉之禮。」帝冷笑曰:「傷人猛虎既制,安能復縱?朕若還國,安用於汝?」令左右武士推轉斬訖。

太宗傳聖旨,加封高建藏為高麗國王。大宗班師還國。正是,詩曰:

鞭敲金凳轉,人唱凱歌回。

怎見得?又有詩為證。詩曰: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永息煙塵清淨宇,大宗車駕却西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