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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都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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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過池陽有懷唐李翰林】我思李太白,有如雲中龍。垂光紫皇案,御筆生青紅。群臣不敢視,射目目盡盲。

脫靴手汙襪,蹴踏將軍雄。沉香走白兔,玉環失顏容。春風不成雨,殿閣懸妖虹。長嘯拂紫髯,手撚青芙蓉。

掛席千萬里,遨遊江之東。濯足五湖水,掛巾九華峰。放舟玉鏡潭,弄月秋浦中。羈懷正浩蕩,行樂未及終。

白石爛齒齒,貂裘淚蒙蒙。神光走霹靂,水底鞭雷公。采石波浪惡,青山雲霧重。我有一斗酒,和淚灑天風。

【題焦山方丈壁】江風入霜林,寒葉下疏雨。蕭蕭復蕭蕭,可聽不可數。山僧亦好奇,呼童掃行路。

到處覓秋聲,肩輿入山去。【送吳寅甫之揚州】青楊吹白花,銀魚跳碧藻。落日上江船,二月淮南道。

渺渺春水涯,悠悠雲樹杪。安得快剪刀,江頭剪芳草?【秋日病起池上】顧茲林塘幽,消此閑日永。

飄風辭萍蹤,落葉散魚影。天池風露涼,秋深藕花冷。有懷無與言,獨立心自省。【題潭州劉氏姊妹二孀貞節】

雙藤本同根,長大附高樹。樹倒何所依,不離樹根土。劉家好姊妹,嫁作儒家婦。儒生逝不返,姊妹何所去。

憶昔嫁夫時,各願以偕老。今日無所歸,骨肉自相保。一爐鑄兩鏡,懸置東西窗。窗前主人去,兩鏡復一雙。

哀哉哀哉劉二孀!【早髮黃河即事】晨牽大河上,曙色滿船頭。依依樹林出,慘慘煙霧收。

村墟雜雞犬,門巷出羊牛。炊煙動茅屋,秋稻上壟邱。嘗新未及試,官租急征求。兩河水平堤,夜有盜賊憂。

長安里中兒,生長不識愁:朝馳五花馬,暮脫千金裘;鬥雞五坊市,酣歌最高樓;繡被夜中酒,玉人坐更籌。

豈知農家子,力穡望有秋;短褐常不充,糲食常不周;醜婦有子女,鳴機事耕疇;上以充國賦,下以祀松楸;

去年築河防,驅夫如驅囚;人家廢耕織,嗷嗷齊東州;饑餓半欲死,驅之長河流。河源天上來,趨下性所由。

古人有善備,鄙夫無良謀。我歌兩岸曲,庶達公與侯。淒風振枯槁,短發涼颼颼!【寄朱舜谘、王伯循、了即休】

元統二年秋八月,仆與淮東憲副朱舜谘、廣東憲僉王伯循會於瓜州江風山月亭上。過金山,登妙高台,飲酒賦詩。京口鶴林寺僧了即休風雨渡江,贈別《少年遊》詞。即休既城去,舜谘、伯循留廣陵,仆獨涉淮過河北。人生聚散,信如雲萍,倒指歲餘,舊遊如夢。向時舜谘有「雨過江色淨」五字,天趣妙發,未克竟篇。茲以一字為一韻,賦詩寄上舜谘、伯循二前輩、鶴林主者了上人。

木落淮南秋,蘭橈泊江渚。把酒三人同,江亭看飛雨。雨過江色淨,妙景發天趣。曆曆江南山,一一青可數。

【又】大江湧金山,穩若青蓮座。山下有龍宮,見水不敢唾。江山萬古同,日月片帆過。

把酒妙高台,狂歌醉相和。【又】飄飄鶴林僧,布襪青鞋雙。長江飛缽渡,碧海魚龍幢。

遠來作偈別,楚雨鳴秋窗。振錫獨歸去,天花飛滿江。【又】微茫揚子橋,細雨濕秋色。

小艇載吳姬,搖搖語相接。風起布帆高,一往不可得。夜宿廣陵城,吹簫照明月。【又】

霜高木葉空,江清水花淨。離懷江水深,楚女曉妝靚。按拍聽歌聲,點箸行酒令。白露滿衣裳,迥野垂斗柄。

【宿烏石驛】雲起烏石峰,雨灑紫溪嶺。孤館如山深,愁人覺宵永。燈花剪復開,風竹亂不整。

清晨渡閩關,南斗落衣領。好寫度關詩,點筆題石筍。【度閩關】曉度分水嶺,身在雲霧中。

手如天上捫,聲落山下風。雷霆走澗壑,神人過虛空。頃刻開萬象,赤烏飛嶺東。白雲下千峰,盡日懷袖裏。

振衣度閩關,灑作山下水。仰登天有梯,俯視井無底。古來守關人,盡作山下鬼。寒食百草青,春風吹不起。

【度嶺輿至崇安,命棹建溪】人生天地間,馳馬曆大塊。行樂須及時,流光逝難再。役役功名徒,曆曆山水邁。

偉哉東南區,奇險閩、粵最。車書四海同,風氣一嶺界。肩輿度層雲,手棹下急瀨。四山抱回流,環合如束帶。

玉井蓮葉漂,仰麵天作蓋。倏地丹峰前,卻在紫嶺背。微陰間雲霧,疏雨灑杉檜。深林樵牧歸,落日山鬼會。

雪瀑掛水簾,林風奏天籟。石梯架伸岩,往往遺骨在。瑤草石上生,丹藥市曹賣。巍巍考亭祠,過客祠下拜。

溪水自成文,上接洙、泗派。喚渡雲門僧,貌古清可愛。手把青松枝,趺坐溪石待。懸崖虹棧危,插竹漁網曬。

山高人蟻旋,下視舟立芥。輕狂類飛鰍,宛轉亂石隘。崢嶸龍角尖,磈碕黿首癩。槎牙激頹波,出沒如水怪。

萬古槌地雷,三峽瀉泙湃。峰巒爭送迎,奔走萬馬快。箭過耳生風,開口不暇咳。峭壁起衝流,恍若巨鼇戴。

上有舊題名,歲久字刻壞。豈無姓名存,仿佛年月載。覽此前人蹤,徒為後人慨。天氣易寒暄,光景倏明晦。

浩蕩三日程,應接千萬態。會登天柱峰,一覽宇宙大。少吐胸中豪,神遊八荒外。題詩贈山靈,清氣留勝概。

【寄鉛山別駕完顏子忠】我識顏別駕,風度修且閑。近持五色筆,輝光動南蠻。甘飲石井水,臥治鵝湖山。

玉峰露灑灑,風林珮珊珊。表表台閣姿,豈久州郡間?相思不相見,可愛不可攀。海風夜月朗,飛度七閩關。

【石上晚酌天章台】晚涼上烏石,置酒天章台。夕日下山去,海風吹月來。豪氣吐千丈,朗吟動三台。

白露灑仙掌,銀河瀉金杯。誰識芙蓉仙,飛身在蓬萊。【又】高台在層霄,肩輿上絕壁。

露下酒樽涼,月出海門白。坐拂衣上雲,醉臥林下石。西風吹鬢毛,南斗在肘腋。題詩向天閽,奎光射瑤席。

【宿台山寺絕頂】江白潮已來,山黑月未出。樹杪一燈明,雲房人獨宿。近水星動搖,河漢下垂屋。

四月夜深寒,繁露在修竹。【望鼓山】鼓山起千仞,乃是東海垠。蛟龍穴其下,霹靂翻海門。

砥柱儼不動,日夜雪浪奔。何當臨絕頂,俯視浴日盆。【題汀州丁三溪知事卷】三溪會汀州,上有仙人居。

乃是丁令威,玉珮搖瓊琚。高秋下風露,水清映芙蕖。華表慣聞鶴,小船閑釣魚。鑒湖風半曲,賀老竟何如?

【夜興】千峰走晴雷,風力吹邊雨。層雲不成陰,殘缺如敗堵。山深日易暝,孤館孰賓主?

燈花翳復明,落葉聲可數。獨立誰與親?廚人夜深語。【題茶陽驛飛亭】白雲飛出山,怒擘蒼峽裂。

幽谷濕晴雲,絕壁灑飛雪。萬折入滄海,龍宮水晶闕。簸揚弄珠人,水簾掛寒月。【將至大橫驛,舍舟乘輿暮行】

山行日已暮,肩輿度林薄。涼飆淒以清,鬆子當麵落。千山月崔嵬,萬葉雨蕭索。昨夕棹歌行,頗憶溪上樂。

【又】月輪轉頭上,溪瀨奏腳底。人行山色中,葉落雨聲裏。虛名為一官,遊子在萬里。

行行重行行,日夕聊復止。【聞秋蛩有感】秋蛩集草樹,淒然亦何繁。行子在遠道,豈不思故園。

禾稻上邱壟,鳥雀知欣喧。田園可終老,軒冕何足言!【贈白雲】白雲抑何閑,竟日不下山。

時從修竹裏,相伴一僧還。悠悠覆鬆頂,渺渺歸岫間。奔走塵俗客,視君多厚顏。【白雲答】

使君抑何忙,寧不思故山?茫茫天壤間,鳥倦猶知還。石田紫芝老,茶灶碧蘚斑。胡不賦《歸來》,分子屋半間。

【望武夷】溪行望武夷,峭壁何斬絕!赤霞亂不收,大化元氣泄。下有萬年鬆,上有太古雪。

隻恐月明中,鐵笛吹石裂。【宿武夷】艤舟山水間,借問武夷觀。月掛水晶簾,風吹紫霞幔。

雞犬過雲間,笙樂度天半。傳語武夷君,酒熟幸相喚。【吳橋縣古河堤】迢迢古河堤,隱隱若城勢。

古來黃河流,而今作耕地。都邑變通津,滄海化為塵。堤長燕麥秀,不見築堤人。【溪行兩岸皆芙蓉、桂】

【花,餘喜,遂賦此詩】芙蓉發蓓蕾,桂樹花斕斑。中秋前日過,客子未出關。香生桂樹叢,露下芙蓉葉。

花以寄遠人,葉以作書帖。何日棹船還,桂樹芙蓉間。船頭聽我夜吹笛,吹起月輪升東山。【會杜清碧】

夜宿武夷山,乃是杜清叟。清談道人同,險路山鬼走。出門視河漢,危梯掛星鬥。白露滿芙蓉,清寒夜深久。

【又】我識杜清碧,深居武夷山。采藥紫芝嶺,行歌白雲間。天根深可躡,月窟高可攀。

天子召不起,道人閑往還。【晝臥雲際亭】紅塵如海深,度水臥雲際。白雲如故人,千峰走群婢。

長歎一欠伸,風葉飛滿地。一鳥沒遙天,樹矮渾如薺。【過延平津】神物在天地,變化須有時。

踴躍一入水,風雲波浪隨。志士昔未遇,常人安得知。一朝忽奮迅,兒女驚且疑。【又】

萬山二水合,彙之為深淵。劍化亦已矣,過者尤凜然。神物豈常處,入地忽上天。所以磊落士,豈為愚者憐。

【又】當時二龍劍,乃是山川精。埋沒於獄礎,異氣騰豐城。神光射霄漢,牛鬥為不明。

一入壯士手,長鳴除不平。【鸚鵡曲題楊妃繡枕】水晶簾垂宮晝長,六曲屏風圍繡床。美人春睡苦不足,夢隨飛燕遊昭陽。

覺來粉汗濕香臉,一線新紅枕痕淺。三十六宮在眼前,五色香雲隨指轉。牙床端坐楊太真,雲冠霞珮絳色裙。雙成小玉盡宮樣,繡衣烏帽高將軍。

雕籠七寶掛宮樹,玉案銀盤看鸚鵡。可憐鸚鵡解人語,不說漁陽動鼙鼓。乃知禽語能戲人,不知人語能殺身。亡家敗國汙天地,天生尤物天亦嗔。

一朝豔質化塵土,可恨可憐千萬古。香魂不逐馬塵飛,猶記深閨繡房女。重簾紫霧垂洞房,錦屏繡褥蘭麝香。夜深酒醒換銀燭,時見楊妃在耳傍。

君不聞張麗華墮宮井,銅雀章台煙燼冷。繁華一夢人不知,萬事邯鄲呂公枕。【華清曲題楊妃病齒】沉香亭北春晝長,海棠睡起扶殘妝。

清歌妙舞一時靜,燕語鶯啼空斷腸。朱唇半啟榴房破,胭清紅注珍珠顆。一點清酸入瓠犀,雪色鮫綃濕香唾。九華帳裏熏蘭煙,玉肱曲枕珊瑚偏。

玉釵半脫翠蛾斂,龍髯天子空垂涎。妾身雖侍君王側,別有閑情向誰說?斷腸塞上錦繃兒,萬恨千愁言不得!城都遙進新荔枝,金盤紫露甘如飴。

紅塵一騎不成笑,病中風味心自知。君不聞,華清宮,一齒作楚藏禍根。又不聞,馬嵬坡,一身濺血未足多;漁陽一日鼙鼓動,始覺開元天下痛。

雲台不見漢功臣,三十六牙何足用!明眸皓齒今已矣,風流何處三郎李?【楊花曲】燕京女兒十六七,顏如花紅眼如漆。

蘭香滿路馬如飛,窄袖籠鞭嬌滴滴。春風澹蕩搖春心,銀箏華燭高堂深。繡裳不暖錦鴛夢,紫煙紅霧天沉沉。芳年誰惜去如水,春困著人倦梳洗。

夜來小雨潤天街,滿院楊花飛不起。【海棠曲】內家楚楚諸王孫,白馬金鞍耀日暄。樽前細樂耳厭聞,世上閑愁生不識。

宮錦裁成五色雲,真珠蹙就雙龍紋。衣裳光彩照暮春,紅靴著地輕無塵。翠樓珠箔玉鉤掛,腸斷纖腰無一把。海棠花底晝聞鶯,太液池邊春洗馬。

千枝萬枝桃杏紅,花枝飄香薰酒中。歸來月落酒未醒,有詔早入明光宮。【蕊珠宮】芙蓉城裏白玉樓,水簾倒掛珊瑚鉤。

美人宴坐太清室,蛾眉不鎖人間愁。彩橋東畔楊花轉,飛到三天紫清殿。仙裳日暖藕絲香,燕語鶯啼動幽怨。天風冷冷吹珮環,霞冠不整偏雲鬟。

蕭郎風骨何可得,紫簫赤鳳遊雲間。瑤壇午夜霜華重,羅襪生寒紅一寸。錦屏甲帳蕊珠新,雲房火鼎丹砂嫩。天宮仙女淡淡妝,桃花洞口逢劉郎。

巫山神女弄雲雨,楚台人去空斷腸。步虛聲斷闌干外,春去秋來顏色改。東風吹老碧桃枝,深院無人夜如海。【蘭皋曲】

溪水潤蘭長幽芳,春溪露滴蘭葉光。美人日暮采蘭去,風吹露濕芙蓉裳。芙蓉為裳蘭結珮,玉立亭亭臨水際。天寒袖薄人不識,疏雨蘭苕鳴翡翠。

幽蘭日日吹古香,美人不來溪水長。【芙蓉曲兼善狀元御史】秋江渺渺芙蓉香,秋江女兒將斷腸。絳袍春淺護雲暖,翠袖日暮迎風涼。

鯨魚風起江波白,霜落洞庭飛木葉。蕩舟何處采蓮花,愛惜芙蓉好顏色。【威武曲】桓桓燕將軍,威武天下一。

赤麵注丹砂,虯髯如插戟。當年意氣何鷹揚,手扶天子登龍床。五年垂拱如堯、湯,白日騎龍升上蒼。桓桓燕將軍,威武何可量!

熹微日色出東方,早令一出照八荒。毋使三月人皇皇,毋使三月人皇皇!【如夢曲哀燕將軍】芙蓉花,為誰好?洞房昨夜將軍老。

將軍老去空鐵衣,漆燈照室人不歸。【又】宮錦袍,氈帳高,將軍夜酌涼蒲萄。蒲萄力重醉不醒,美人猶在珊瑚枕。

【又】海子頭,誰家樓?繡簾半卷風悠悠。行人謂是將軍府,將軍不來罷歌舞。【又】

將軍容,丹砂紅,威風凜凜蓋世雄。出門千騎塞行路,今日蕭蕭去何處?【又】平村曲,春水綠,將軍獵回曾此宿。

將軍一去成荒丘,依舊平村春水流。【又】皂雕鷹,紫騮馬,將軍圍獵平沙野。朔風蕭蕭吹野寒,將軍戰馬遊不還。

【又】將軍功,世莫比,皇都甲第連雲起。將軍一去空鎖門,上馬台邊無一人。【又】

皓齒歌,細腰舞,綠窗朱戶將軍府。將軍老去無少年,為野草兮為荒田。【又】如花人,櫻桃唇,傍人近前丞相嗔。

繁華日日笙歌動,世事悠悠總如夢。【又】朝作樂,暮作樂,朝暮杯盤金錯落。日出欲盡東方明,歡樂未已悲哀生。

【臥病書懷】去年走馬尋魏闕,十里五里迷風煙。孤臣泣血紫塞外,壯士倚劍青雲邊。今年臥病在江海,呼兒夜讀《歸來》篇。

結茅倚壁知何處,飽聽一枕鬆風眠。【秋千謠】寒梅零落春雪灑,蕭娘腰瘦無一把。淡黃楊柳未成陰,何人已係青驄馬?

畫樓深處迎春歸,秋千影裏紅杏肥。蒙蒙花氣濕人麵,東風吹冷輕羅衣。衣上粉珠流不歇,暗解翠裙花下折。殷勤莫遣燕子知,會向人間報風月。

【過嘉興】三山雲海幾千里,十幅蒲帆掛秋水。吳中過客莫思家,江南畫船如屋裏。蘆芽短短穿碧紗,船頭鯉魚吹浪花。


卷二

【送聞師之五台】聞子初識麵,天涯任去留。西風洞庭樹,落日楚、淮舟。歲月棕鞋底,江湖竹杖頭。

丹陽才洗缽,又入五台遊。【題北固山無傳上人小樓】甕城春寂寂,石磴草斑斑。倚杖高低月,登樓遠近山。

百年詩句裏,三國酒杯間。自歎黃塵客,來消半日閑。【送石民瞻過吳江訪友】老友吳江去,吳江水尚高。

一樽散鱸膾,四月過櫻桃。矍鑠綠玉杖,風流白嵒袍。西窗故人夜,應是動揮毫。【鍾山曉行】

樓閣龍雲氣,蒼茫第幾峰。長風萬鬆雨,落月半山鍾。石磴盤空險,僧廊落葉重。吾皇曾駐蹕,千古說蟠龍。

【和學士伯生虞先生寄韻】白鬢眉山老,玉堂清晝閑。聲名滿天下,翰墨落人間。才俊賈太傅,行高元魯山。

獨憐江海客,樽酒夜闌珊。【投宿龍潭道林寺】倦遊借禪榻,客意稍從容。落日江船鼓,孤燈野寺鍾。

竹雞啼雨過,山臼帶雲舂。半夜波濤作,長潭起臥龍。【寄舍弟天與】鴻雁飛南北,關河隔弟兄。

水通鄖子國,舟泊漢陽城。落木風霜下,高秋鼓角清。故人如有意,為我道鄉情。【送景南彥上人歸江西】

登高傷遠別,鴻雁幾行飛。萬木江頭落,一僧船上歸。故山秋嶂遠,殘日晚鍾微。亦有同袍者,多應候竹扉。

【偕趙逢吉避暑石頭城,日暮餘歸,逢吉留宿山中。次日,寄逢吉並長老珪白岩】竹下一僧坐,城頭獨客還。星河下平地,風露滿空山。

犬吠鬆林外,燈明石壁間。故人借禪榻,心共白雲閑。【鳳凰台望祭進士鄭復初錄事】已矣鄭錄事,功名與願違。

須翹如插戟,體弱不勝衣。白日長江去,青山何處歸。崇台三酹酒,目斷雁南飛。【夜宿升龍觀】

舊日宸遊地,朱欄護輦紋。龍飛九天雨,鶴夢一龕雲。神火丹爐見,仙音客枕聞。殷勤謝道士,深夜禮茅君。

【秋日雨中登石頭城,訪長老珪白岩不遇】石頭城上去,紅葉雨紛紛。半日不見路,四山都是雲。魚龍隨水上,鍾磬隔江聞。

遙憶南莊叟,天寒補衲裙。【同朱舜谘、王伯循登金山妙高台】幾年無此客,同上妙高台。落日地中去,長江天際來。

英雄成往事,歲月付銜杯。無限登臨意,舟人莫重催。【寄御史王伯循】曠達王夫子,才高早避名。

昨離建業水,今住廣陵城。有酒從人飲,無田藉筆耕。竹西燈火夜,誰識繡衣行?【九月七日,舟次寶應縣,雨中與天與弟別】

解纜不忍發,船頭雨濕衣。汝兄猶是客,吾弟獨先歸。行役關河遠,虛名骨肉稀。如何淮上雁,不作一行飛?

【泊舟黃河口登岸試弓】泊舟黃河口,登岸試長弓。控弦滿明月,脫箭出秋風。旋拂衣上露,仰射天邊鴻。

詞人多膽氣,誰許萬夫雄。【送南台從事劉子謙之遼東】往復一萬里,嗟君已兩行。朔風吹野草,寒日下邊城。

策馬犯霜雪,逢人問路程。歸期在何日,應是近新正。【錄囚河間還司,送憲使韓仲宜調山東】一想分司日,人生類轉蓬。

同行三伏盡,此別幾時逢。雪竇泉花白,霜林柿葉紅。山東好風景,少駐莫匆匆。【苦雨水溢呈憲司諸公】

病客如僧懶,多寒擁毳裘。三山一夜雨,四月滿城秋。海瘴連雲起,江潮入市流。釣竿如在手,便可上漁舟。

【立秋日登烏石山和楊子承】海國山西圍,繁華坐消歇。樓觀沉夕陽,鴻雁下秋色。水邊無麗人,石上多古刻。

感此暮歸遲,秋露滿山白。【登烏石山仁王寺橫山閣】千尺青蓮座,煙霞擁地靈。山川幾緉屐,日月兩浮萍。

鳥沒天垂海,龍歸水在瓶。深堂說法夜,應有石頭聽。

【送觀誌能,分得「君」字。誌能與仆同榜,又同南台從事,考滿北還】登台曾並轡,射策又同文。八月中秋別,三年此日分。風霜下木葉,鴻雁渡江雲。

無日不思我,有詩還寄君。【過采石驛】客路青山外,鄉心落照邊。潤煙浮野樹,涼雨過淮天。

水調誰家笛?江帆何處船?蛾眉台上月,今夜照孤眠。【題焦山方丈壁和僧韻】故人不忍別,野景亦相留。

白雁寒沙月,黃雲老樹秋。風霜侵客鬢,鼓角入邊愁。滿目關河興,登臨倦倚樓。【送李恕可隨王宗師入京】

借得茅山鶴,乘風飛上天。江聲近九里,客路已三千。禁闕紅雲上,家鄉碧海邊。待聞金馬詔,復見玉堂仙。

【送莫秀才歸番陽】番陽秋水落,白下買船還。遠夢驚新雁,歸帆識舊灣。打碑過薦福,攜酒看芝山。

卻憶曾遊處,清溪萬柳間。【寄朱縣尹】才入金川境,行行望眼賒。亂山迷驛路,一水護人家。

地僻民安業,官清縣少衙。江東賢令尹,心地似梅花。【寄石民瞻】京口石彭澤,詩懷似鶴形。

蒼天容老健,白髮照江清。夜鼎薰雞舌,秋袍織鳳翎。醉扶綠玉杖,應望石頭城。【題舊縣驛】

高樹日停午,斜飛燕子風。一身千里外,孤館萬山中。作客辭家久,聞人問歲豐。村村桑柘柳,羸馬厭西東。

【題江東精舍】長日重門靜,幽居曲徑深。開樽臨沼上,移席就簷陰。竹亂鳥聲散,萍開魚影沉。

能文李公子,抱膝但長吟。【題紫薇觀馮道士房】卜築長江上,回峰晚更奇。山村猿索飯,竹屋鶴聽棋。

雲護燒丹灶,泉香洗藥池。道人足高興,不許俗人知。【正覺寺晚歸,贈益山長老】粥魚聲已罷,日暮掩柴扉。

送客月在地,出山雲滿衣。燈明聞犬吠,鬆暗見螢飛。深夜長廊靜,多應獨自歸。【次崔鎮壁間韻】

木落歲時晏,黃雲欲雪天。買舟河下客,立馬渡頭船。野迥風欺帽,天寒袖裹鞭。夜眠三鼓後,曉發五更前。

【寄王御史】御史傳天語,飛霜到海垠。浙江潮似雪,閩土臘如春。孤客見明月,亂山愁遠人。

何時動歸興,家有白頭親。【送管元帥南征(此五首時本缺)】楚帆風一葉,此去幾時還。日暮漢江碧,雨晴湘竹斑。

邊聲連草木,野色動荊蠻。決策平徭後,歸心北固山。【過淮安暢曾伯都事幽居】萬事歸來好,淮陰二畝園。

教兒書滿架,遇客酒盈樽。野水到門外,漁船係樹根。除書下霄漢,坐席恐難溫。【又】

幽居有真趣,何必在山村。楚竹深藏屋,淮河直到門。釣絲魚浪細,書帙燕泥昏。吟笑坐終日,佳期誰與言。

【過高唐感事】殘雪覆碧草,淒風吹未消。王孫去不返,魂魄又誰招?往事如春夢,無人問早朝。

荒陵斜照裏,鬆樹晚蕭蕭!【寄省郎郭天錫】人道省郎好,簿書清晝閑。惟公不自喜,忽爾要思還。

酒債西湖路,歸心北固山。閑愁且拋卻,莫遣鬢毛斑。【送金德啟之句容】元宵能幾日,君去獨何心。

縣市春燈亂,山村夜雪深。鄉情猶越分,詩句盡唐音。後會逢寒食,晴光滿樹林。【贈灊笑隱長老】

佛宮天上有,人世見應稀。客遇鍾鳴飯,僧披禦賜衣。青春忘蝶夢,白日說龍飛。遙憶宸遊處,金蓮照夜歸。

【都下同翰林諸公送御史尚遊題紫騮馬】御史紫騮馬,今朝行且嘶。遠煙芳草露,細雨落花泥。踏月飲淮水,隨雲過汴堤。

遙思鄉旆日,曉立聽朝雞。【鍾山遇風雨】城市多驄馬,清遊有幾人。山靈飛白雨,朝士說紅塵。

雲起鍾樓暝,桃開野寺春。上人歸太晚,誰主復誰賓?【又】遊樂有深處,豈知行路難。

山風吹馬倒,鬆雨滴花寒。丘壑籃輿轉,花台石磴盤。吾皇千萬壽,曾此駐金鑾。【龍潭送侍中田美中攜酒十里雪作】

公子青驄馬,追隨十里遙。風頭雲葉凍,酒麵雪花消。惜別頻回首,無因見舞腰。君歸金帳暖,無限可憐宵。

【送道士良豸冠還楚丘】淮水春帆動,山城積雨餘。南台去千里,北闕有三書。白下曾行馬,黃河可膾魚。

廟堂公論在,君去莫躊躇。【寄習思敬】深冬殘雪夜,醉臥玉山樓。風勁銀箏響,花垂絳燭流。

連床無客夢,中酒失鄉愁。歲月如流水,憑高憶舊遊。【寄中台照磨子征】中台高百尺,幕府得姚郎。

洗麵風生雨,鳴珂月照霜。詩成裁晝錦,酒飲賜天香。獨有無媒者,台城立晚涼。【病起城東晚步】

扶病誰同步,尋幽思不群。逢僧穿竹去,吹笛隔林聞。山勢浮雲合,溪流野水分。徘徊歸晚徑,樹影月紛紛。

【次韻郭侍御】江左風流在,長懷晉謝安。愛山那厭世,畏事卻嫌官。雲霧天門遠,風波世路難。

台端有東郭,白髮漆紗冠。【寄士岩台郎】薦士如君子,文章立玉泥。自登台闕去,不使簿書迷。

薄俸無餘積,長貧有病妻。長安貴公子,中酒聽鶯啼。【送宣古木】鐵麵小將軍,旌旗照海門。

兵機出孫武,膽氣走桓溫。社稷劍三尺,乾坤酒一樽。茫茫霄漢內,此意與誰論?【過賈似道廢宅】

賈生亦何者,此地起樓台。社稷無人物,湖山養禍胎。前朝亡國恨,遺跡後人哀。落日空江上,王宮亦草萊!

【送人之浙東】我還京口去,君入浙東遊。風物孤舟夜,關山兩鬢秋。出江吳水盡,絕岸楚山稠。

明日相思處,惟登北固樓。【送人】適意無南北,相逢江海邊。關山千里外,風雨一燈前。

呼酒友同醉,論文子獨賢。分襟在今日,握手又何年?【寄友】紫禁鶯花老,京城四月初。

層樓開別酒,小海出銀魚。度日輕肥馬,朝天借蹇驢。願言江海上,亦有病相如。【範僉事幽居】

邑外桑麻長,山中筍蕨甜。兒孫薦時果,燕雀下晴簷。芳草生合路,楊花飛過簾。人頭似白雪,對客口如鉗。

【病中書懷】半月閉門坐,蕭然遠俗氛。病中心似水,門外馬如雲。練杵搗寒月,香爐生晝薰。

興來覽明鏡,太瘦小參軍。【又】欲向江邊去,何時理釣蓑?城山入樓近,鄰竹過牆多。

春甕浮紅酒,晴池戲白鵝。閉門且消病,俗吏莫相過。【大別山】落日在平地,蒼茫吳、楚秋。

人隨孤鶴遠,天共九江流。風物吞淮海,樓船下鄂州。憑高一登眺,不盡古今愁。【元統乙亥,餘錄囚至滄州,坐清風樓】

晉代繁華地,如今有此樓。暮雲連海漵,明月滿滄州。歸鳥如雲過,飛星拂瓦流。城南秋水盡,寂寞采蓮舟。

【山中懷友】遠望空山裏,天寒夕夢孤。林昏行魍魎,江晚變突蕪。課議難容我,交遊重有吾。

論文輕咳唾,問俗到耕鋤。【又】天府超群彥,修材復壯騰。波瀾開白晝,羽翼動蒼冥。

弱質悲殊調,明時欲獨醒。應憐揚執戟,寂寞《太玄經》。【又】何事虛齋裏,猶分苜蓿盤。

高林容偃蹇,眾翼避扶摶。黑夜文星動,青天劍氣寒。終南山正好,那得悔儒官。【又】

自是麒麟種,卑棲又幾年。故廬南雪下,短褐北風前。歲暮山林瘦,天高雨露偏。惟應丈夫誌,未受故人憐。

【又】卓犖恒山秀,相逢幾抱琴。五年風雨別,四海弟兄心。嶺外梅花遠,山中桂葉深。

定知嵇叔夜,高興滿雲林。【又】洛社推年久,清村照柿林。春風何處客,芳草獨行深。

遺墨收秦刻,新詩學楚音。別離無一字,目斷白雲岑。【送唐卿御史】去去紅塵外,秋光滿華、嵩。

故鄉歸衣錦,行路避乘驄。未覺長安遠,真成冀北空。燕山一枝桂,回首正西風!【題劉山長《雪夜板輿圖》】

板輿行樂處,鶴發盡鬖鬖。人子誰無母,劉家獨有男。諸孫嬉掌上,阿母度溪南。玉宇光連夜,顏酡酒半酣。

【宿大橫驛】燈火明沙渡,牛羊過水西。村舂千澗落,野店四山齊。桂樹偏宜月,人家盡向溪。

秋蟾莫相惱,惟聽度關雞。【溪行中秋望月】去歲南閩客,今年此日還。中秋八月半,一水萬山間。

皓月飛圓鏡,回流轉曲環。攜家共清賞,何異在鄉關。【遊梅仙山和唐人韻】城郭千峰合,仙凡一水分。

顛崖懸鳥道,亂石聚羊群。苔井分丹水,茶爐煮白雲。肩輿萬鬆嶺,有客訪梅君。【又】

絕頂尋仙跡,寒泉照病容。棲鸞多種竹,愛鶴莫移鬆。丹藥人來乞,山粳手自舂。秋深霜葉滿,麋鹿日相逢。

【又】仙人不可見,借鶴過仙家。夜臥千峰月,朝餐五色霞。祠空風掃葉,人去鹿銜花。

歸隱知何日,分爐學煉砂。【又】洞天何處是,休日漫尋真。老鶴來迎客,隔鬆長似人。

茶爐敲火急,丹井汲泉新。風景秋過半,煙霞晚更親。【平川幽居】深隱雲林靜,何須負郭田。

圖書從塞屋,雞犬亦登仙。釀酒尋仙術,修琴借藥錢。閑過武夷洞,來上釣魚船。【又】

九曲溪行盡,平川隱者居。看家留白鶴,度竹借籃輿。架上多丹藥,床頭有古書。漢廷論封禪,應問馬相如。

【次王御史韻】江城連日雪,騎馬欲何之。老樹昏鴉集,寒塘落雁遲。鬆窗燈下酒,竹屋夜深棋。

寄語王公子,幽棲或可期。【和吳讚府齋中十詠·焦桐】憐爾抱奇質,無香已自焚。材高初偶得,音古更誰聞?


卷三

【過紫薇庵訪馮道士】道士愛幽居,年來一事無。盆池新過雨,石上種菖蒲。【又】

山中華蓋洞,石氣冷蕭蕭。不見眠雲客,惟逢避雨樵。【又】研珠滴露清,自點《太玄經》。

盡日無人到,小窗蘭葉青。【雪霽過青溪,題道士江野舟南館】孤舟橫野水,門外雪晴初。白日莫放鶴,青溪閑釣魚。

【又】江南正月半,猶自有梅花。踏雪去何處?青溪道士家。【過高郵射陽湖雜詠】

飄蕭樹梢風,淅瀝湖上雨。不見打魚人,菰蒲雁相語。【又】秋風吹白波,秋雨鳴敗荷。

平湖三十里,過客感秋多。【又】野鶴如人長,迎風理毛羽。獨立秋雨涼,人來忽飛去。

【又】雨濕鼓聲重,風勻湖麵平。官船南北去,帆影掛新晴。【又】

白鷺愛秋水,獨立仍自行。得魚固偶爾,驚飛亦常情。【又】秋水落紅衣,秋波日瀟灑。

不見采蓮人,惟逢捕魚者。【又】霜落大湖淺,漁家懸破罾。此時生計別,小艇賣秋菱。

【又】捕魚湖中水,賣魚城市裏。夫婦一葉舟,白頭共生死。【又】

大罾一丈闊,小舟一葉輕。相傳子與孫,終古無人爭。【病中雜詠】十日九風雨,深秋獨閉門。

積陰須自散,倚杖望朝暾。【又】為客家千里,思歸月滿樓。木樨開欲盡,病裏過中秋。

【又】門係青驄馬,多應問病人。小官好疏散,莫訝懶衣巾。【又】

病形如瘦鶴,照影向清池。自有衝霄誌,游魚莫見疑。【又】風葉高下落,秋砧遠近聞。

天涯多病客,倚杖看孤雲。【又】陶令貧無酒,郎言菊也無。家僮燒柿葉,鄰舍送茱萸。

【又】多病東廳客,深秋出幕遲。芙蓉開也未,葉上好題詩。【次韻與德明小友】

煙雨短篷水口,人家亂石山前,送別莫忘今日,相逢知在何年?【又】莫笑風餐水宿,暫離馬足車塵。

兩岸好山送客,一江細雨歸人。【舟中題畫卷】兩岸好山如畫,丹崖翠壁樓台。愛殺南閩風景,小官何日歸來?

【雪中渡江過山飲暘穀簡上人房】聞說山中新酒熟,野人乘興過江來。小窗無處看春色,一樹梅花雪裏開。【又】

山酒吹香出小槽,燈前痛飲汙青袍。夜深夢醒知何處,老鶴一聲山月高。【京口城南次集】野薺花開春欲盡,山櫻子落雨初晴。

酒醒騎馬踏花去,門外綠陰無數生。【又】雨深綠葉櫻桃肥,日長青草蝴蝶飛。江南三月春欲盡,白馬王孫遊不歸。

【憩奉真道院】落花風颺步虛聲,翠草玄芝爛漫生。過客不知春早晚,午窗晴日睡聞鶯。【對客】

石榴花開光照屋,胡桃葉大陰滿簾。焚香終日對客坐,時有白雲來纖纖。【過揚州】買舟南浦秋聞雁,呼酒西窗夜剪燈。

何處玉簫天似水,瓊花一夜白如冰。【宿淮南長蘆寺】柳花漠漠春歸寺,蘆葉青青晚渡江。屋角鬆聲撼風雨,道人一夜不開窗。

【宿宣化閣渡口阻風】江船日午無人渡,渡口人家盡下罾。卻憶吳姬新壓酒,鍾山對岸是金陵。【又】

艇子渡江何日回?石頭城下浪如雷。淮南春色知多少,一樹櫻桃帶雨開。【又】客船伐鼓春江暮,水面魚龍出浪花。

今夜石頭城下泊,買魚沽酒向誰家。【瓜州阻風】渡口無人上野航,白頭危浪自衝撞。東風三日不肯住,吹送柳花飛渡江。

【題界首驛】清氣撲人湖麵水,幽聲到耳樹頭風。人家蠶老櫻桃過,恰似淮南四月中。【又】

平湖過雨天開鏡,落日放船人打魚。野老柳陰沽秫酒,行人馬上寄家書。【渡淮即事】楊花點點衝帆過,燕子雙雙掠水飛。

淮上漁人閑不得,船頭對結綠蓑衣。【西宮即事】九重五色金銀闕,冠帶將軍盡羽林。白髮儒生才進講,西宮午漏隔花深。

【又】退朝西殿承平日,一片春雲奏鳳笙。白麵內官供玉食,卻將黃帕覆銀鐺。【還台偶成】

高低柳絮飛渡水,紅白桃花開滿枝。自笑江南無用客,一春無事隻題詩。【又】踏雪歸來過早春,沉沉台府隔紅塵。

東風吹綠青溪柳,馬上輕寒不著人。【題冶城道士稽秋山卷】不見冶城稽道士,雲深無處訪仙蹤。夜聞老鶴行枯葉,知在秋山第幾重?

【餘與觀誌能俱以公事赴北,舟至梁山泊,時荷花盛開,風雨大至,舟不相接,遂泊蘆葦中。餘折蘆一葉,題詩其上,寄誌能】題詩蘆葉雨斑斑,底事詩人不奈閑?

滿泊荷花開欲遍,客程五月過梁山。【春詞】深宮盡日垂珠箔,別殿何人度玉箏。白麵內官無一事,隔花時聽打球聲。

【秋詞】清夜宮車出建章,紫衣小隊兩三行。石闌干畔銀燈過,照見芙蓉葉上霜。【上京即事】

一派簫韶起半空,水晶行殿玉屏風。諸工舞蹈千官賀,齊捧蒲萄壽兩宮。【又】上苑棕毛百尺樓,天風搖拽錦絨鉤。

內家宴罷無人到,麵麵珠簾夜不收。【又】行殿參差翡翠光,朱衣花帽宴親王。繡簾齊卷薰風起,十六天魔舞袖長。

【又】中官作隊道宮車,小樣紅靴踏軟沙。昨夜內家清暑宴,禦羅涼帽插珠花。【又】

大野連山沙作堆,白沙平處見樓台。行人禁地避芳草,盡向曲闌斜路來。【又】院院翻經有咒僧,垂簾白晝點酥燈。

上京六月涼如水,酒渴天廚更賜冰。【又】祭天馬酒灑平野,沙際風來草亦香。白馬如雲向西北,紫駝銀甕賜諸王。

【又】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卷地朔風沙似雪,家家行帳下氈簾。【又】

紫塞風高弓力強,王孫走馬獵沙場。呼鷹腰箭歸來晚,馬上倒懸雙白狼。【又】五更寒襲紫毛衫,睡起東窗酒尚酣。

門外日高晴不得,滿城濕露似江南。【再過梁山泊有懷觀誌能】故人同出不同歸,雲水微茫入夢思。記得題詩向蘆葉,滿湖風雨似來時。

【又】燈火官船夜睡遲,滿湖風露襲人衣。無端驚起沙頭雁,明月蘆花各自飛。【邵伯舟中】

驚魚時出浪花雪,短鬢涼吹水面風。遠客行船秋色裏,誰家吹笛月明中?【題京口高資包氏壁】肩輿曉踏新晴出,山色青青上客衣。

昨日千林風雨過,滿田白水鷺鷥飛。【贈茅山道士胡琴月】茅山道士來相訪,手抱七弦琴一張。準擬月明彈一曲,桐花落盡曉風涼。

【送鏡中圓上人遊錢塘】西湖西畔三天竺,古木蒼藤望欲迷。遙憶道人禪榻夜,月高霜落聽猿啼。【過讚善庵】

夕陽欲下行人少,落葉蕭蕭路不分。修竹萬竿秋影亂,山風吹作滿窗雲。【雲中過龍潭紫微觀,訪道士不值】道人已跨龍潭鶴,童子能煎雀舌茶。

一夜山中滿林雪,客來無處覓梅花。【將遊茅山,先寄道士張伯雨】借騎白鶴訪茅君,琪樹秋聲隔夜聞。料得山中張外史,開門先掃鶴巢雲。

【登眾妙堂,題商學士畫《雨霽歸舟圖》】大茅峰頂見日出,煙樹雲林宿雨收。萬里澄江淨如練,卻從天際識歸舟。

【紫微觀道士馮友直與予同宿菌閣,次日,予過元符宮,友直同僧安上人過五雲觀,寫詩贈友直】道人采藥出山遲,菌閣秋寒襲羽衣。半夜忽聞孤鶴語,五雲相伴一僧歸。

【同伯雨遊凝神庵,因觀宋高宗賜蒲衣道士張達道白羽扇】晴日赤山湖水明,湖中山影一眉青。蒲衣道士無人識,羽扇年多落鳳翎。

【茅山玄洲精舍有道士號紫軒,又號木通生,白日坐解,遺書其徒許道民者。至今坐牆尚存,為題其卷】

白日飛升淩紫煙,靈書猶許道民傳。玄洲精舍無多地,夜夜火珠光燭天。【同御史王伯循時除廣東僉事,濟揚子江,餘除燕南照磨】落葉正飛揚子渡,行人又上廣陵船。

過江載得秋多少?老雁一聲霜滿天。【九日渡淮,喜東南順風】青旗紅字映河濱,九日人家物色新。渡口客船爭貰酒,斫魚列紙賽河神。

【又】東南風送渡淮船,過雁聲寒水接天。落日紅霞收未盡,澹雲微月出東邊。【春日鎮陽柳溪道院】

城外青溪出洞門,道人歸去日長曛。柳花滿地無人掃,隔水遙看是白雲。【過鎮陽城南觀音院】柳色暗藏溪上寺,露華偏濕水邊僧。

門前天暝荷花滿,出水游魚夜戲燈。【寄奎章學士濟南李溉之】山東李白似劉伶,投老歸來酒未醒。天下三分秋月色,二分多在水心亭。

【又】笑擲金龜上酒船,不須圖像在淩煙。碧羅衫色烏紗帽,便是開元李謫仙。【過獻州】

西風老樹昏鴉集,落日荒城暗雨崩。寂寞斷碑秋草裏,路人遙指獻王陵。【補題淮西送王仲和從事詩卷】百年馳馬苦匆匆,水落烏江楚廟空。

眼底山川猶曆曆,淮南舊夢雨聲中。【題李溉之送別詩卷】《清平》三曲動明皇,四海知名李白狂。把酒探春送行客,揮毫字字柳花香。

【將入閩,趙郡崔好德求題《輿地圖》】月輪西轉日生東,四海車書總會同。騎馬出門天萬里,山川長在別離中。【黃河舟中月夜】

十丈雲帆拂鬥杓,星槎風急浪花飄。夜深露冷銀河近,臥聽天孫織絳綃。【阻風南露筋,過羅漢寺,登樓看山茶】野寺尋春酒未醒,不知幾日過清明。

小闌干外東風急,一樹山茶落晚晴。【夜宿金山題《金山圖》】遠人夜宿金山寺,坐對畫圖如夢中。剪燭題詩雲氣裏,不知身已在龍宮。

【春日過丹陽石仲和宅,會茅山道士石山輝】杏花一夜雨聲寒,酒醒丹陽幾日還。卻遇茅君三白鶴,借騎一隻到三山。【登姑蘇台】

閶門楊柳自春風,水殿幽花泣露紅。飛絮年年滿城郭,行人不見館娃宮。【又】野水滿城飛燕子,誰家小艇載吳姬?

姑蘇台上一樽酒,落日昏鴉無限悲。【入閩過平望驛,和御史王伯循題壁】廣陵城裏別匆匆,一去三山隔萬重。日暮江東寄相憶,欲臨秋水剪芙蓉。

【宿長安驛】壩北壩南河水平,客船爭纜水雲腥。鄉音吳、越不可辨,燈火黃昏如亂星。【又】

水面微風動楊柳,客船吹笛月明中。遠人江海多歸思,臥看流星度水東。【釣台夜興】仙茶旋煮桐江水,坐客遙分石壁燈。

風露滿船山月上,夜深獨對釣台僧。【早發釣台】山頭鍾響不聞雞,重露翻鴉滿樹啼。艇子釣台東畔發,月輪卻在釣台西。

【蘭溪舟中】水底霞天魚尾赤,春波綠占白鷗汀。越船一葉蘭溪上,載得金華一半清。【泊江家步,無月,同孟誌學小酌溪上】

把酒無從邀月色,共君且復聽灘聲;夜深燈影青溪上,魚尾搖船亦有情。【又】蘭溪春水似蒲萄,越女如花壓小槽。

今夜共君溪上醉,直須溪月照宮袍。【黃亭驛曉起】積雨莓苔上壁青,曉寒山館夢初醒。鷓鴣聲裏流年度,自是行人不忍聽。

【和經歷楊子承曉發山館】夢回山館月西斜,曙色千峰動紫霞。杜宇一聲山竹裂,鷓鴣飛上野棠花。【石林即事】

三山幕府無公事,多病郎官懶出門。老鶴喚回童子睡,石盆新雨長蘭孫。【又】蒲扇屏山紫竹床,嶺南五月似秋涼。

硯池風動雲生石,簾外雨蘭吹濕香。【題屏風】海國夜涼星亂垂,石林逋客未眠時。滿簾月色吹輕霧,白露無聲下竹枝。

【獨坐恭和堂】東閣高懸如道院,人言幕府最清嚴。印封不動坐終日,滿樹梅花雨一簾。【閩城歲暮】

嶺南春早不見雪,臘月街頭聽賣花。海國人家除夕近,滿城微雨濕山茶。【經歷司暮春即事】隔樹幽禽送好音,沉沉幕府似雲林。

小盆幾個山茶落,桃葉滿簾春雨深。【又】霞飛海燕拂簾過,風卷魚鱗剪綠波。閑倚石闌數春事,滿池紅雨落花多。

【贈道士陳華隱】早年濯足東海水,去臥華峰頂上雲。收得九秋仙掌露,歸來酌獻武夷君。【題淮安王氏小樓(並序)】

摐山王氏小樓,獨占淮安一勝,予嘗以迎餞至此,登斯樓,漫成四絕,模寫其概。後之來者,其興無窮。江水粼粼鴨綠新,江頭日日送行人。南來北去年年事,岸草汀花自在春。

【又】拂曉樓窗一半開,樓前昨夜浪如雷。滿江梅雨風吹散,無數青山渡水來。【又】

江月滿樓江水澄,胡床據坐憶吾曾。解吟如練澄江句,未信玄暉獨擅能。【又】雪滿寒江壓酒旗,江南無處不堪題。

小舟載得梅花去,度領春風過水西。【題畫竹】小雨春池濕鳳毛,天孫深夜織鮫綃。何人更立湘江水,獨倚薰風憶舜韶。

【彭城雜詠呈廉公亮僉事】亞父塚前春草齊,楚王城上夕陽低。黃鶯不解興亡事,飛過海棠枝上啼。【又】

城下黃河去不回,四山依舊畫屏開。無人念得登臨意,獨上將軍戲馬台。【又】雪白楊花拍馬頭,行人春盡過徐州。

夜深一片城頭月,曾照張良案上籌。【又】何處春風燕子樓,斷碑落日古城頭。畫眉人遠繁華歇,無數遠山生暮愁。

【又】歌扇搖風噀酒香,舞裙今日動鵝黃。柳邊今夜孤舟發,水遠山遙空斷腸。【寒食馬上】

道傍楊柳已棲鴉,幾度春深未到家。城北城南千樹雪,行人馬上看梨花。【燕京作】落月西窗聞禁鍾,夢回遠客立雲龍。

江南飛盡千株雪,辜負梅花過一冬。【奎章閣感興】奎章三月文書靜,花落春深鎖閣門。玉座不移天步遠,石碑空有御書存。

【又】花落春深似去年,無人再到閣門前。當時濟濟誇多士,爭進文章乞賜錢。【京城立春】

燕姬白馬青絲韁,短衣窄袖銀鐙光。禦溝飲馬不回首,貪看柳花飛過牆。【九日遇雨】佳期不負到重陽,細雨濃陰又可傷!

試問東籬何處賞,有花無酒惱人腸。【客中九日】寥落天涯歲月賒,每逢佳節苦思家。無錢沽得鄰家酒,不敢開窗看菊花。

【又】佳節相逢作遠商,菊花不異故人鄉。無錢沽得鄰家酒,一度孤吟一斷腸。【雪中妃子】

梁王宴罷下瑤台,窄窄紅靴步雪來。疑是陽和三月暮,楊花飛處牡丹開。【初夏淮安道中】魚蝦鱗鱗初出網,梅杏青青已著枝。

幾樹棠花初著雨,行人四月過淮時。【過石子岡】霞光日落紅穿樹,山色雨餘青近人。便好拂衣入山去,解鞍辭卻馬頭塵。

【次王叔能侍御史】龍蛇偃蹇出牆陰,五色春雲態度深。台閣文章散清氣,月明山館夜蕭森。【醉起】

楊柳樓心月滿床,錦屏繡褥夜生香。不知門外春多少,自起移燈照海棠。【宮詞】駿馬驕嘶懶著鞭,晚涼騎過禦樓前。


卷四

【過洪】奔流激長川,百折怒未已。長年與水爭,退尺進才咫。艱哉力舟子,觀可悟至理。

【和韻題石城峭壁】離宮長蓬蒿,畫棟落花彩。翠華不復遊,空餘石城在。馬蹄踏雲霞,鳥聲隔煙靄。

老僧喜客來,山中深似海。

【偕楊善卿、丘以敬、劉載民遊法雲寺,以「色即是空」分韻得「即」字】駕言招提遊,係馬日之夕。黍酒濃滴珠,鬆風暗籠漆。

朝士晝鳴珂,山僧夜飛錫。鳳台錦袍人,可望不可即。【病中寄即休上人】床頭藥裹列,門外芳草榮。

庭閑午陰轉,睡覺餘香清。曹吏日三謁,幽鳥時一鳴。豈不好馳逐,但恐勞吾生。

【經姑蘇,與張天雨、楊廉夫、鄭明德、陳敬初同遊虎丘山,次東坡舊題韻】孤峰峙平疇,鬆杉夾飛嶺。古劍池獨奇,兩壁插天井。

晃疑將軍拜,靈泉奔老耿。深惟著蛟螭,淨莫容虯黽。昔試盤陀鋒,斬斫尋尺礦。兆瘞銀鳧多,氣結金虎猛。

至今王霸業,堪笑未全騁。何如吾同遊,俯仰無少哽。小吳不滿目,坐覽三萬頃。風高塔鈴語,日昃蘿衣冷。

香積餉醍醐,法喜得雋永。嗟嗟蛾眉仙,嘗來弄光景。蹤跡留雪泥,宇宙寄泡影。九京倘可作,當為折簡請。

【立秋登烏石山,和幕府楊子承韻】海國山四圍,繁華坐消歇。樓觀沉夕陽,鴻雁下秋色。水邊無麗人,石上存古刻。

感此莫歸遲,秋露滿山白。【車簇簇】李陵台西車簇簇,行人夜向灤河宿。鄰家美酒鬥十千,下馬飲者不計錢。

青旗搖搖出華表,滿堂醉客俱年少。捧杯小女歌《竹枝》,衣上翠金光陸離。細肋沙羊成體薦,共訝高門食三縣。白髮從官珥筆行,毳袍衝雨桓州城。

【白翎雀】

淒淒幽雀雙白翎,飛飛隻傍烏桓城。平沙無樹巢弗營,雌雄為樂相和鳴。君不見,舊日輕盈舞紫燕,鴛鴦鎖老昭陽殿。風暄芍藥春可憐,露冷芙蓉秋莫怨。

【淩波曲】吳蠶入繭雙鴛綺,繡縷團花金鳳尾。昔時啼豔曉妝慵,滿眼春嬌扶不起。昔時解帶羅襪鬆,玉尖微露生春紅。

翩翩白練輕舒卷,筍蘀初翻宮樣軟。三尺春雲入手輕,一鉤新月淩波淺。象床舞罷嬌無力,雁沙踏破參差跡。金蓮窄小不堪行,獨倚東風玉階立。

【吳姬曲】皎皎紅羅幕,高高碧雲樓。娟娟一美人,炯炯露雙眸,郎居柳浦頭,妾住鶴沙尾。

好風吹花來,同泛春江水。【洞房曲和劉致中員外作】峭寒暗襲雲藍綺,鮫帳愔愔夜如水。美人骨醉紅玉軟,滿眼春酣不忺起。

幽禽關關喚霜曙,金壁屠蘇溢香霧。有生隻合老溫柔,璧月長教掛瓊樹。鴛鴦同心暗中結,滿意芳蘭暖紅雪。癡雲呆雨自年年,不管人間有離別。

【漢宮早春曲】女夷鼓吹招搖東,羲和馭日騎蒼龍。金環寶勝曉翠濃,梅花飛入壽陽宮。壽陽宮中鎖香霧,滿麵春風吹不去。

鞭卻靈鼇駕五山,芙蓉夜暖光闌干。雞人一唱曉星起,四野天開春萬里。【新夏曲】紅泣香枯怨流水,夜放籜龍千尺尾。

風生宮樹曉層層,涼綠一簾收不起。煙干寶鴨白晝清,祝融緩轡行且停。薔薇花深霧冥冥,碧窗睡起香滿肱。【醉歌行】

草生金穀韓信餓,古來不獨詩人窮。今朝有酒且共醉,明日一飲由天公。紅樓弟子年二十,飲酒食肉書不識。嗟予識字事轉多,家口相煎百憂集。

乃知聰明能誤身,不如愚魯全天真。百年簡憲曾何畏,一日禮法能殺人。賢愚千載同一朽,我為君歌君拍手。流芳遣興不必論,且盡樽前一壺酒。

【鬻女謠】揚州嫋嫋紅樓女,玉筍銀箏響風雨。繡衣貂帽白麵郎,七寶雕籠呼翠羽。冷官傲兀蘇與黃,提筆鼓吻趨文場。

平生睥睨紈翽習,不入歌舞春風鄉。道逢鬻女棄如土,慘淡悲風起天宇。荒村白日逢野狐,破屋黃昏聞嘯鬼。閉門愛惜冰雪膚,春風繡出花六株。

人誇顏色重金璧,今日饑餓啼長途。悲啼淚盡黃河干,縣官縣官何爾顏!金帶紫衣郡太守,醉飽不問民食艱。傳聞關陝尤可憂,旱荒不獨東南州。

枯魚吐沫澤雁叫,嗷嗷待食何時休!漢宮有女出天然,青鳥飛下神書傳。芙蓉帳暖春雲曉,玉樓梳洗銀魚懸。承恩又上紫雲車,那知鬻女長欷歔。

願逢昭代民富腴,兒童拍手歌康衢。【練湖曲】練湖七月涼雨通,白水蕩蕩芙蓉紅。芙蓉紅盡早霜下,鴛鴦飛去何匆匆!

茜塘女兒弄輕碧,鳴榔聲斷無消息。清波小藻出銀魚,落日吳山秋欲滴。望湖樓上雲茫茫,鳥飛不盡青天長。丹陽使者坐白日,小吏開罌宮酒香。

倚闌半醉風吹醒,萬頃湖光落天影。掛冠何日老江南,短褐綸巾上魚艇?【終南進士行和李五峰題馬麟畫《鍾馗圖》】老日無光霹靂死,玉殿咻咻叫陰鬼。

赤腳行天踏龍尾,偷得紅蓮出秋水。終南進士發指冠,綠袍束帶烏靴寬。赤口淋漓吞鬼肝,銅聲剝剝秋風酸。大鬼跳梁小鬼哭,豬龍饑嚼黃金屋。

至今怒氣猶未消,髯戟參差努雙目。【桃源行題趙仲穆畫】長城遠築阿房起,黔首驅除若螻蟻。誰知別有小乾坤,藏在桃花白雲裏。

桃花重重開白雲,洞門鎖住千年春。男耕女織作生業,版籍不是秦家民。桑麻雞犬村村屋,流水門牆映花竹。無端漁父綠蓑衣,帶得黃塵入幽谷。

主人迎客坐茅堂,共話山中日月長。但見花開又花落,豈知世上誰興亡。明朝漁父歸城市,回首雲山若千里。再來何處覓仙蹤,恨滿桃花一溪水。

【回風波吊孔明先生】大江東流日夜白,已矣英雄不堪說。朔風挾雨過江來,猶向磯頭濺腥血。漢家神氣四海搖,奸雄賊子相貪饕。

二龍雌雄尚未決,將軍戰骨如山高。先生謀略滿懷抱,坐視狂塵不為掃。若非蜀主三顧賢,終隻如龍臥南畝。仰天一出摧奸鋒,綸巾羽扇生清風。

許君義氣肝膽裂,兵樞盡在掌握中。赤壁樓船滿江夏,伏劍登壇唯叱吒。忠心耿耿天必從,烈火回風山亦赭。可憐一炬功未成,將星已墜西南營。

力吹漢水灰未醒,嗚呼天命何不平。佇立磯頭盼吳、越,感慨令人生白髮。先生雖死遺表存,大義晶晶明日月。【送王伯循御史赴廣東僉憲,時仆將回燕京】

沙頭酒盡惜別離,江波日色浮繡衣。清溪柳花白蕩蕩,白下柳樹青依依。秋雲雙驄嶺表去,明月一雁燕南飛。曲江水發願相憶,莫遣鯉魚音信稀。

【高郵阻風】離家十日得順風,不卸蒲帆一千里。忽然今日風打頭,寸波寸水逆上流。小兒造物不可測,昨日南風今日北。

黃郎束手篷下眠,盡日閑看順水船:順船得勢如馬走,相望招呼不回首。長風破浪我亦曾,順逆偶爾非人能!【清明遊鶴林寺】

青青楊柳啼乳鴉,滿山爛開紅白花。小橋流水過古寺,竹籬茅舍通人家。潮聲卷浪落鬆頂,騎鶴少年酒初醒。若將何物賞清明,且伴山僧煮新茗。

【題茅山梅石道士卷】華陽洞裏羅浮仙,袖攜冰雪梅花篇。玉堂道士字一尺,紫清老人詩四聯。夫何題詠到疏懶,日短天寒歲雲晚。

獨憐空穀有佳人,翠壁丹厓作屏板。道人鶴氅顛倒披,芒鞋踏雪夜深歸。莫將鐵笛山頭吹,隻恐石裂梅花飛。【北上別鄭文學】

朔風吹散鴻雁群,郎君上馬氣如雲。繞街鞭影拂河漢,毳袍貂帽文參軍。扶桑日出馬上見,金雞一聲天下聞。青燈細雨坐官舍,遙憶江南鄭廣文。

【為姑蘇陳子平題《山居圖》,黃公望作】塵途宦遊廿年餘,每逢花月滿幽居。煙蘿犖確走麋鹿,雲壑窈窕通樵漁。那如隱君不出戶,讀盡萬卷人間書。

有生穹壤貴自攄,布韋軒冕奚錙銖!便當買山賦歸歟?石田老我扶犁鋤!【揚帆松江甚駛,西望吳山,快而有作】秋風秋水清浮波,片帆送舟如擲梭。

篙師絕叫鳧雁起,但見流沫翔盤渦。汀蘆雪舞花婆娑,綠淨已消菱與荷。青山蹀躞奔青騾,倏忽過眼千群多。放情盍買鱸鄉鱸,侑以滿酌金叵羅。

醉拍銅鬥踏浪歌,江行之樂其如何!

【中秋前二夜,步至吳江垂虹橋,盥漱湖渚而歸,倚篷望月,清興翛然,因成數語】萬頃太湖風浪靜,玻璃倒浸虹影。瀼露滴金波流,一筇獨立秋雲冷。

步回長嘯倚篷窗,月華正在青雲頂。【和韻三茆山呈張伯雨外史】碧桃花落蓬萊宮,銀屏甲帳圍春風。冰簾卷水玉堂靜,白露滴月銀床空。

仙人夜酌九霞酒,手握北斗傾尊中。梧枝落影鳳凰語,幽韻仿佛臨蒼穹。伐毛洗髓天地老,火鼎夜出芙蓉紅。呼龍洞口種瑤草,采藥忽遇鬆間童。

茆君自騎一虎去,猶聞珂珮聲丁東。武華山人三載別,綠袍赤杖蒼髯翁。淮南江上復相見,落日淡淡天無窮。明朝稽首渡江去,楚水清淺銀河通。

【再泊釣台次鮮于伯機韻】富春山下桐江渡,今古舟車南北路。敢將一片利名心,重宿高人釣遊處。客星去後無人住,蒼山白水還朝暮。

沙鷗也解避紅塵,見人飛上滄洲去。【《秋江泛棹琴樂圖》】抱琴船頭為誰鼓?滿江秋色荻花浦,神魚出聽掉尾舞,曲中鴻雁起江滸,

帝子降兮木葉下。(葉)【題蜀山驛】荒山孤館靜,老樹凍雲低。馬識來時路,詩存舊日題。

郵亭一尊酒,客枕五更雞。到曉征鞍發,村村雪漲溪。【宿因勝莊】薄暮雨初作,客愁行路難。

長風吹短發,平地走驚湍。雲氣千山暝,鬆聲五月寒。小窗僧話久,亦學坐蒲團鵩竹院亦幽雅,參禪愧未能。

夢回僧枕雨,花落佛龕燈。風響過牆竹,窗搖掛樹藤。裁詩題素壁,聊爾記吾曾。【宿龍潭寺】

客路青山下,僧庵綠水邊。撞鍾驚鳥宿,洗缽動龍眠。未有林泉趣,先尋粥飯緣。上人喜留客,夜雨佛燈前。

【次龍潭壁間韻憶新之區謙二台節】故人久不見,悵望思遲留。客路愁山虎,漁燈散渚鷗。清歌聞越調,小艇入淮流。

江市雖蕭索,人家酒可謀。勤勞賢使者,官馬未曾閑。夜醉誰家酒,曉行何處山。暮雲留客住,落日望君還。

相憶尋詩處,波濤洶湧間。【江館寫事】曉市人煙合,歸帆帶夕陽。青山到江盡,白鳥去天長。

越女能淮語,吳姬學楚妝。棲遲未歸客,猶著錦衣裳。【謝龍江虛白上人雨中見過】山僧入城市,歸路晚沉沉。

雨濕緇衣重,燈明黑樹深。泥途信行腳,粥鼓急歸心。應到鬆窗下,新詩剪燭吟。【用韻寄龍江】

之子金山去,梅天霧氣沉。海風吹浪急,江雨入樓深。火盡無茶味,更長過燭心。明朝好晴色,應是寄新吟。

【鐵塔寺寫懷】蕭條冶城寺,杖屨日登臨。古木涼風急,空山落葉深。夜燈明鐵塔,秋雨暗鬆林。

衲子清遊處,閑來獨自吟。【漫興】去歲干戈險,今年蝗旱憂。關西歸戰馬,海內賣耕牛。

元老知誰在,孤臣為爾愁。西風吹短發,落日倦登樓。【賀陰君錫封贈】奕世陰家子,居官邁等倫。

妙年全至孝,餘祿養慈親。致敬歸榮早,推恩敕署新。彩衣映萱草,日日北堂春。【夏日遊鶴林寺】

病餘乘野興,來扣了翁房。竹筍迸出地,花枝垂過牆。雨聲鳴客枕,雲氣暗僧堂。歸路馬啼滑,風吹酒麵涼。

【賀丘郡博持敬新修鎮江儒學】孔門新壯觀,化雨過南徐。紫殿風鳴鐸,青燈夜讀書。杏壇翔彩鳳,芹沼躍銀魚。

館下諸生意,如遊小石渠。【花山寺投壺】落日花山寺,秋風鐵甕城。野人歡訟簡,稚子說官清。

係馬岩花落,投壺山鳥驚。興闌山下路,相送晚鍾鳴。【次韻答奎章虞閣老伯生見寄】袞職須公稱,江波屬我閑。

宦情魚鳥畔,德譽董韓間。黃閣論思地,金焦放浪山。盡操舟泛泛,空憶珮珊珊。【病中書懷二首】

半日閉門坐,蕭然遠俗氛。病中心似水,門外馬如雲。練杵搗寒月,香爐生晝薰。興來覽明鏡,太瘦小參軍。

欲向江湖去,何年理釣蓑?城山入樓近,鄰竹過牆多。春甕浮紅酒,晴天戲白鵝。閉門且消病,俗吏莫相過。

【病中寄了上人二首】鶴林四月路,佳景集芳辰:花落石橋水,鳥啼山樹春。吟歸山似畫,醉臥草如茵。

衲子清遊處,何妨問病人鵩日長草木茂,古寺樂芳辰。野衲歸時晚,山泉滴夜春。清吟聯石鼎,病酒吐車茵。

不是天涯客,林泉一故人。【憶鶴林即休翁】城南鶴林寺,幽境脫塵煩。地僻藤花落,窗虛貝葉翻。

池塘浮野鴨,竹樹掛山猿。病起借禪榻,高眠避市喧。【登山亭】山上新亭好,紅塵不可侵。

雨階幽草合,風徑落花深。野水浮晴色,平田下夕陰。城中公子少,日日就登臨。【送人之金陵】

之子金陵去,黃梅細雨天。晚鍾近蕭寺,野水急吳泉。枕有思家夢,囊無買酒錢。鳳台動詩興,落筆授蠻箋。

【題高秋泉詩卷】美矣高夫子,能文武亦全。橫琴彈夜月,洗劍動秋泉。酒熟春如海,詩閑日似年。

綸巾北窗下,倦可枕書眠。【野潛堂】高隱有深意,情閑值萬金。溪魚鮮作鱠,竹筍長成林。

鶴有還巢夢,雲無出岫心。讀書風雨夜,燈火野堂深。【題朱澤民畫《雪穀曉行》】茆店衝寒出,冰厓拂曙來。

蹬危留虎跡,蘿密隱猿哀。行李一簷重,疏梅幾樹開。陽烏在何處,不照雪盈腮。【秋暮過吳值雨感懷】

長嘯拂吳鉤,篷窗起白鷗。江山同逆旅,風雨忽窮秋。樂矣陶潛酒,高哉范蠡舟。一簪吾有雪,道路尚悠悠。

【道中風雨】野水池塘滿,泥途愁問程。小車衝雨去,曲路繞山行。恁地沾衣冷,誰家壓酒聲?

飄零江海客,汲汲事南征。【初到閩】舊說榕鄉好,來遊鬢已絲。片雲山對戶,一雨水平墀。

綠袖持蕉葉,丹林壓荔枝。城泬南有市,燈火夜眠遲。【春遊】明日城東看杏花,叮嚀童子早將車。

路從丹鳳樓前過,酒向金魚館裏賒。綠水滿溝生杜若,暖雲將雨濕泥沙。絕勝羊傅襄陽道,車騎西風擁鼓笳。【春日侍駕遊香山】

馬上遊人隔苑牆,天家未肯縱春陽。輕寒輕暖鳥聲轉,無雨無風花命長。香殿雲煙隨鳳輦,交旂日月耀龍章。三三節近晴光穩,滿進虞廷萬歲觴。

【寓升龍觀,時吳宗師持旨先駕至大都度灤川,遂次韻賦此以寄並柬舜谘先生】扈蹕千官取次行,道人先踏雪泥晴。關南日暖龍顏近,嶺北風高鶴背輕。

丞相早行霜滑馬,將軍夜宿火連營。一年兩度經過處,惟有青山管送迎。【送南安鎮撫趙南山捧表西省】平生尺劍眾中師,臣子肝腸天地知。

少壯金戈探虎穴,太平鎧甲網蛛絲。青衫白髮尊前酒,紫塞黃雲馬上詩。今日又隨天表去,梅花香裏立沙墀。【過李陵墓】

降入天驕愧將才,山頭空築望鄉台。蘇郎有節毛皆落,漢主無恩使不來。青草戰場雕影沒,黃沙鼓角雁聲哀。那堪攜手河梁別,淚灑西風骨已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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