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平仲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六
蘇平仲文集 卷第十六 明 蘇伯衡 撰 景上元鄧氏群碧樓藏明正統壬戌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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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平仲文集卷之十六
章貢𥠖諒校正重刋
别集
空同子瞽二十八首
秦穆公使三帥襲鄭及滑鄭商人弦髙遇之以乘韋牛十二犒
師且遽告于鄭孟明謂鄭有俻淢滑而還皇武子言于鄭穆公
曰輕財之謂賢制勝之謂能其弦高之謂矣夫高將市于周遇
秦師于滑知其包蔵禍心求逞扵我不愛其乘韋與牛十二用
之犒師以息鄭可謂䡖財既犒師矣遂奪其心三帥知我有
備氣沮計窮暴骨是惧歛兵而退可謂制勝不然秦師奄至誰
其禦之我之弗知何以能俻孟明西乞白乙攻我于外杞子逄
孫楊孫應之於内存亡之数未可知也今甲兵不試鄙不𮋹
勍㪣逺𨚫社稷用寧髙力之以功莫大焉舉賢用賞功所以
爲國也君請圖之以勸來者穆公曰無遺於善而民知所遺何
以弗爲遂召弦髙賜焉髙稽首曰臣草莽之臣未嘗獲齒君之
輿𨽻惟是貿遷有無以利民用臣之聀也方秦師之東也不虞
相遇于滑不及以聞于執事𦤺君之命有犒于其師出臣之
位矯君之命死有餘罪君惠免之而不以戮爲𦍒巳甚何賜之
敢覬覦先君桓武莊文勲在王室天鍳其忠祚我子孫恤其菑
而捍其患𥘿師之不克逞志于我則由此故也臣何力之有而
君歸功於臣而賜焉使人謂君以臣之故而賞僣也無乃不可
乎貪天之功以爲已功猶竊人之物以爲巳物也罪又甚焉其
敢幸秦師之退而自爲功乎曰不腆韋牛臣之自輸於是乎
㱕焉臣雖賈豎又敢之以犯不義乎臣聞爲人子不敢𥝠其
則義也故雖子之財父實有之子之道臣之道也如是自臣身
至于妻孥𥝠家孰非君之有哉寓於臣而巳非君實寓則臣焉
之牛𮧯在臣猶在君也輸以共用固其所也若𥝠君之有曰
我之有而求歸焉夫豈義乎獲賜而亡義又焉用之且㣲社稷
之靈先君主君之福秦師有進而無退𫝊于城下其誰𫉬免於
執干戈以事捍禦乎臣將覆亡之不暇而况能有牛與韋乎今
徼福于君不惟全其首領亦完其室家矣其爲賜也不亦大乎
豈獨臣受賜雖國人皆受賜而臣重有賜焉人將謂臣無厭而
懼且以爲僇矣君無庸賜之是免臣于僇而納之于義也請辭
之穆公曰成子之名而敎民以義何故不爲遂許高君子於是
謂鄭穆公君矣皇武子臣矣弦高民矣聞善而能從明也見賢
而能推忠也有功而不德謙也明以撫衆君之道也忠以事上
臣之職也謙以自居民之行也君明臣忠民謙求國無治不可
得也此鄭之所以免於秦之師也
魯宣公稅𤱈孟献子諌曰魯諸侯之望也諸侯之望魯也曰秉
周禮也今稅𤱈是棄周禮也以秉禮聞而弃之諸侯其爲我何
先君𨼆公以我許田易鄭之祊君子猶且非之曰有王制在王
更若以疆爲問将何以辭其大討矧民有制而可逞君之
欲子昔者先王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𤱈百爲夫夫九爲井井
九爲邑邑四爲丘丘四爲甸甸四爲縣縣四爲郡以任地事而
今貢賦凡稅歛之制於是乎定焉大國食者半中參之一小四
之一而其民也皆什一焉什一制之謂也制所以律貪而禁
𭧂也夫先王封建諸侯使治民而食其力以利民也豈厲民哉
故爲之制食於人者雖貪冐弗使過焉食入者雖鄙嗇弗使不
友焉是故制猶水之防焉防猶不可决而况先王之制乎上所
以乎下下所以奉乎上也不過什一爲日乆矣而君過焉
譬則决水之防也夫君人者上承天王下撫庶民而踰制歛財
其無乃非義乎踰制蔑君歛財毒民蔑君君怒毒民民怨若怨
怒並興禍亂將至抑國家之不能安靖而君焉逞欲越自嚕
公撫封于少皡之墟十九世矣土田是賦以給公室有自来矣
載其儉德百事攸共臣未聞其不足也而今不足焉庸非竒慝
奢滛之日新乎四者所謂蠧也府庫空虚則職此也不然夫豈
不見稅歛之時入則足用在三事而巳一曰窒欲二曰節用三
曰由禮三者之中禮爲之躰必由乎禮而后動焉非禮不欲非
禮不用如是則什一無弗足也若動不由乎禮非禮亦用非禮
亦欲則雖什二又何足之有詩曰無念尓祖聿脩厥德無亦鍳
于先公而惟三事之是務焉用税𤱈詒怒速怨示貪臣恐所𫉬
不如所䘮也君其圖之弗從遂稅𤱈君子曰魯之不競也宜哉
浚民以從欲長 國家者患無民不患無財紂有鉅槗之粟鹿
䑓之財而曰獨夫無民之謂也若之何浚之古之人君知國本
之在民是以用其賢能爲其司牧授其田宅教其𣗳畜開其衣
食同其好𢙣恤其疾苦𥙷其匱乏遂其庶富致其𭄿懲興其孝
悌忠信本既固矣而後寜三代異制厥道一也今縱不能損
上益下而又瘠民以肥巳自伐其本矣而魯之不亡所謂一世
無道國之未艾也
成王問君奭以守成之道對曰恪遵成憲崇信耇老無昔命
令而紛更無陋舊䂓模而改作王曰其要何居對曰在詩有之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在書有之予臨兆民若朽索之馭六馬王
曰不巳懼乎對曰十圍之木植之非二三百年不大及乎伐之
也不累日而仆矣九成之䑓築之非踰時閱𡻕不成及乎毀之
也不累日而夷矣成之難而仆之易也如此成之難而毁之易
也如此安得而不懼也周之天下后稷建之公劉䔍之太王拓
之王季勤之文王武王成之此十圍之木也比九成之臺也如
之何其無懼也夏之民嘗去桀而歸湯矣商之民嘗去紂而歸
周矣王不聞乎撫我則后虐我則讐如之何其無懼也
魏文侯問李克曰國何貴李克對曰貴士文侯曰何貴於士李
克曰兆民之庻君不能自撫也三軍之衆君不能自馭也百職
之富君不能自脩也萬事之煩君不能自理也而士者君之所
與撫兆民馭三軍脩百職理萬事者也得士則兆民得其生三
軍得其所百職得其冝萬事得其序而君得以安冨尊榮詩曰
濟濟多士文王以寜得士也狐偃曰仁親以爲宝貴士也士之
貴也尚矣楚有子玉晋文側席吴殺子胥句踐進兵燕用樂毅
齊不能支魯亡季孫邾亦相侵士之用舎國𫝑之強弱係焉何
得而無貴乎三仁既去殷國遂墟二老来歸周業攸成伊尹就
桀夏社未亡百里奚至秦虞公以㓕士之去就社稷之存亡係
焉何得而無貴乎文侯曰焉得士而與之共國哉李克曰知之
則用之用之則任之任之則信之信之則不以小人間之則士
之在天下者皆将竭蹶而至矣知之而不用之用之而不任之
任之而不信之信之而不免以小人間之則士之在國中者皆
将治任而去矣文侯曰善於是師卜子夏田子方客叚干木相
魏成任翟璜西門豹以吳起樂羊爲将用屈侯鮒爲子擊傅而
魏之爲國也天下莫強焉君子曰無競維人信矣哉不然三晉
地醜德齊魏何以無敵於天下也
楚王入于雲澤若虎兕雖玃若鹿豕若鴻鴈若鵁鸕若𪃩鶬
若鷫鵠見王無不恂然决起翔者𡚒飛走者遐竄高者入雲宵
下者伏灌莾有錦鷄焉方其綬而王適至収綬而後作王見
其綬五彩競明恱焉左右関弓𠕅欲射之王再止之命虞人曰
其生致之虞人得之巳乃縱獵者凢鳥獸之属或殪于鷹犬或
隕于𨦟刄或傷于網羅而鷄獨免焉明日王謂宋玉曰之鷄也
得全其生以綬見樊于籠亦以綬然則士将奚䖏来王對曰此
鷄有綬藉使深蔵矯乎其飛𡨋大王何見焉彼虞人且烏乎
哉故其無逃於樊籠之間非綬實爲之吐則使之也嗟乎士
無以材自眩哉
空同子曰陸贄之召爲翰林學士在建中之𥘉盧祀之相在二
年至四年以李懷光論奏而貶𣏌新安司馬𣏌之爲人懐光猶
知惡之贄與之同朝三年矣未嘗𩔰斥之苐囙奏議㣲示論刺
而巳及其既貶乃聲言其奸邪致亂贄之擢中書侍郎同乎章
事在正元八年裴延齡之判度攴在七月贄於時極言用延齡
之非德宗不聴十年十一月猶上書歴數其罪𢙣而贄竟
太子賔客使贄𢙣𣏌論杞如惡延齡論延齡則杞之貶當不在
四年其惡亦當不至巳稔又何自𦤺朱泚之亂而有奉天之幸
哉方杞在位也贄則不𩔰斥其奸邪及杞去位也贄乃咎其
致亂而贄之於延齡也則始終言之不少置謂位不同也則學
士號内相猶之爲相也謂時不同邪則杞爲相日贄諌非不行
言非不聴也此何爲哉然觀贄語所親曰吾上不天子下不
所學他何所恤可謂不以得失爲患者也而於此不能使人
無間然余是以累歎而深惜焉
辟閭氏蒲盧氏過義渠氏義渠民舉觴觴焉辟閭氏心若不快
中酒屢興歎義渠氏曰吾聞惟酒合𭭕今子中飲而歎無乃有
𨼆乎辟閭氏曰吾聞危莫危於上下交征利時之人無有賢
愚貴賤老弱惟利之是好以故𥝠憂之耳蒲盧氏曰若好利則
有之矣若謂老弱貴賤賢愚無不好則豈其然乎辟閭氏曰子
以我爲不信吾與子行試之乃懐金錢數十與蒲盧氏義渠氏
俱出北閧外遺其二道上而伏隱䖏窺焉少頃一樵夫負薪過
見金錢俯拾以去辟閭氏走從𨼆䖏出復遺二金錢而伏有頃
一童子驅羊過見金錢俯拾以去辟閭氏出遺金錢如𥘉尋一
媪行過不拾而去辟閭氏怪之追問媪曰何之媪曰家貧將入
城從人乞貸耳曰媪且欲乞貸于人道上有遺金錢何不拾也
媪曰耄矣恨不之見耳見之安得不拾而巳乎問安在辟閭
氏指以告之媪方俯拾一人𮪍而與從奴數人耒見曰此我所
遺也媪何得命其從奴之去辟閭氏曰媪非老者乎童子
非弱者乎撨夫非愚且賤者乎𮪍者非賢且貴者乎而見金錢
無弗吾之言其弗信矣乎蒲盧氏曰然則柰何曰惟義可以
治之義明則㢘耻興㢘耻興則予不苟矣雖然義其具也非
其要也曰何謂要曰上之人以身率之儉德是恭屏去滛侈
之以道無富之貪則其要也故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𥨸在
上者徒訓以義而不教之以身其由知所法也不奪不厭矣
空同子過北邙山見叢塚焉喟然而嘆曰人乎人乎其王侯将
相乎其巨家富子乎其百工技藝乎其俠客釋氏乎其駔儈乎
其甿𨽻乎其操瓢者乎其人奴之𩔖乎其鹵簿皷吹前挽後擁
而歸之斯乎其束而遺之斯乎其殣而埋之斯乎其始将錮
三泉而天文地理之畢具乎将便房繳道門闕罘罳之極其壯
䴡乎将祕噐臣妾之備置乎将穿不及泉而丘壟之無䖏乎將
不封而不樹乎其中将珠檽玉匣黄腸題湊乎将桐木爲棺
藟爲緘乎将厚衣以薪乎将倮而反其真乎嗚呼噫嘻盖皆不
可知矣况乎其主名邑里可得而稽乎但見華表摧折穹碑剥
落土花䗲斒牛羊礪角可悲也夫牧竪縱横汛掃不至漆灯已
㓕隂燐昭㫼可悲也夫蒿莱𣳚垣麒麟欹側翁仲無言白日自
没可悲也夫衰章離離露冷風凄冈象出没狐狸嘯啼可悲也
夫言未卒傍有樵者曰唉又何足悲哉人齡踰百如電之流如
駒之馳方其生存或窮或逹或盛或衰而貴者賤者尊者卑者
富者貧者智者愚者雖𭭕欣得失用舎夭壽叅差不齊及大期
之奄及倐長逝而莫追計如嗓孔辯如秦儀雄如項藉巧如工
倕腰懸章綬手執璧圭布視錦綉塊視珠璣雖欲不同爲蝼蟻
之歸得乎唉𡻕月荏苒寒暑推移則其骨毛齒爪亦将澌盡而
塵飛頽然獨存者苐敗塚之纍纍而巳而四五世後不復能守
則丘壠塋域又将尔耕而我犁蒼然如故者特空山之巍巍而
巳而此理𫝑之必然從振古其如兹夫子何乃不能忘情爲之
佇立而歔欷也雖然萬物之間衆人之中維賢維哲立德立功
坤翕乹張蟠地極穹有生有死雖衆攸同其英䰟靈氣則不隨
草木而腐壊其令聞廣譽則長並天地以無窮苟能如是則善
矣尚何彼之悲爲唉宇宙有不朽而不務之方蠅營徂詐舞女
用機競浮榮於旦暮較強弱於錙銖俯有拾仰有争𫝑利計
崇庫将其未寒而名巳汦何舉世之没没也空同子曰
善哉去其健羡脱其放覊放乎山林弦琴誦詩進德修業惟恐
後時
海賈謂漁者曰我之賈于江海也大舟如山後不見前檣高入
雲航廣弥天竒貨異宝填委其間其臘流求川蜀荆蛮乗風駕
浪朝徃夕還獲利至速以用力至逸以安尔何不操我之舟
以利天下以濟不通乃駕舴艋而浮㳺溪澗之中低桅短蓬坎
窪其容輕如浮梗迅若飛鴻倐依淺瀬忽縁長谼漿蕩乎浦溆
之裔䌫繫乎蒲葦之叢舉罾得蝦投干鰅以給衣食以活妻
孥抑何陋歟抑何愚歟漁者曰貨宝者盗賊之餌也江海者風
波之區也分薄而利厚未有不困者也力小而圖大未有不危
者也與其冐風波之險孰若即安於浦溆之有餘與其懐盗賊
之孰若足於魚蝦之無虞大舟之利吾豈不知顧力有所
不足而分有所拘耳使吾舎漁又何覬覦乎乃歌曰我舟一葉
可安居𠔃我魚数寸𠔃可充虚𠔃候之豐𠔃之大𠔃我何
以渉江海爲尓母我愚𠔃我寜尓隨空同子聞之曰漁者其賢
乎夫能量力者必守巳能知分者必安命安命則不貪守巳則
不競不貪近乎仁不競近乎義義且仁漁者果賢乎使人皆尓
也又何至冐利而黷貨希寵而徇𫝑輕性命而履危機昧廉耻
而䖏汚穢皇皇而不知老役役以至于斃也哉
空同子行於河濱見漁者視其納則繒也觀其所得之魚宛轉
噞喁鱗鬛莫辨則其大者才如指而巳顧謂門弟子曰先王發
政網𦊙之目必四寸而魚之鬻于市者必滿尺何其仁也當是
之時魚鼈之𩔖咸遂其生又何幸也今繒以爲網而魚之如指
大者登鼎爼焉某哉乎魚之不幸也甚哉乎漁者之不仁也漁
者曰嘻是何足怪古者民率什一後世則大半矣古者役民
𡻕三日後世則終𡻕矣古者山澤無禁関譏不征後世則以山
澤関市之征爲經費矣然則不幸豈直魚哉不仁豈直漁者哉
空同子乃曰列彼下泉浸彼苞浪慨我窹歎念周亰巳
而歸歸而顰蹙者累日
於陵生問曰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信乎曰信曰自黄帝
堯舜以來居其位未有不服其服者而天下之𨺚平何以弗若
唐虞曰大哉問矣衣裳之制始於黄皇而備於堯舜其繪於上
衣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虫焉其綉于下裳有宗彜藻火粉米黼
黻焉所以象德也夫豈爲身之章以起人之羙𮗚乎是故明目
逹聰無逺不燭日月星辰之照臨也恭巳無爲萬國咸寕山之
鎮也聖神文武之難名睿哲温恭之不測龍之變也命九官以
熈庶績而禮樂刑政粲然華虫之文也宗廟享之子孫保之宗
之孝也惟精惟一藻之潔也光四表格于上下火之明也
十二牧之疇咨六府三事之𠃔治烝民之粒食米之飬也誅四
㓙而不疑舉十六相而不惑黼之㫁也定天下五服十二州立
牧而建長内華而外夷黻之辨也然則聖王之爲衣裳也所以
德也非聖德之有似乎十二章由十二章而聖德爲之昭焉
故也服其服而有其德此乃天下之所以𨺚平也服之在身德
之不足而垂栱焉殆與偶人以文綉而坐之巖廊之上無異
矣欲天下𨺚平豈可得乎居尭舜之位服堯舜之服備堯舜之
德而治不唐虞之若吾未之信也於陵子曰服以象德德欲称
服夫子之言至矣非獨天子爲然公侯卿大夫皆當然也不然
㡬何其不爲彼已之子也哉
空同子曰三代之後天下不必皆由仁義其才智高出於天
下則之矣至於維持天下係乎風俗維持風俗係乎政教則
無古今一也故政教之得失風俗之羙𢙣乃天下安危存亡之
所係而國𫝑之强弱弗與焉何以知其然耶西漢十有二君而
其六君者賢君也成哀雖失德然𥚽不及民其國𫝑可謂強固
難動而王莾以斗筲穿窬之材不下㘹而之所以然者由高
帝自謂得之馬上安事詩書其政教不脩其風俗不羙也東漢
自安順以下日入于衰亂而桓靈之虐與三季之主無大相逺
冝其𫝑之易動而董卓吕布袁紹𡊮術皆有絶人之姿曹操功
盖當世而才百倍於莾此數人者莫不竭其智力而終莫能得
焉所以然者由世祖敦尚學術與厲名節以表正之明帝開設
學校尊禮而𫝊以作新之政教脩於上風俗羙於下也然則政
教風俗之於天下豈細故哉時君世主之務冝莫此之急矣或
者乃以爲天下既無難則保天下宜亦易易然而於凡大閑
漠乎其不留意也可乎哉可乎哉
空同子過鍾離氏鍾離氏方以油和松脂爲膏塗竹枝九盤孟
几席簾幙窓户間無不𣗳之空同子曰何爲曰吾以除蠅也油
香而松脂粘蠅逐香群集焉無得脫者曰蠅螫子手足乎曰否
曰蠅嘬子血乎曰否曰然則子何疾之甚而務除之至于此
極也曰彼雖不善螫人嘬人而善眩人衣之白也𣵀之而黒生
焉冠之黒也之而白形焉吾疾其黒白而白黒也以故誓不
盡除之不止也曰子知蠅蠅之善眩而不知人蠅之善眩甚
也曰何謂人蠅曰属耳于垣隂伺言語非人蠅而何巧言如簧
離間骨非人蠅而何以侫爲賢以詐爲忠非人蠅而何以正
直爲回邪以剛方爲專恣非人蠅而何子奈何不務除之也曰
蠅吾知所以除之矣人蠅遇焉将何以除之哉曰公以存心德
以爲聽好𢙣之不作情僞之灼知是非之莫惑凢人貌而蠅行
者不信之而怒之不恕之而誅之則彼雖欲白吾黒而白無得
而加焉矣雖欲黒吾白而黒無得而惜焉矣巧言之詩曰君子
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庻遄巳巷伯之詩曰彼譛人投
𢌿𧲣虎𧲣虎不食投𢌿有北有北不受𭠘𢌿有昊
空同子掩書而起曳杖而曰黜吾知任吾真佚吾形抱吾神
两耳之存六用之泯人乎天乎天乎人乎吃者闕翁聞之蹙然
謂空同子曰夫子殆非故夫子矣何今之者異乎昔之歌者
也空同子曰今者造物𥙷我一竅吾逐與含聡氏爲友乗無形
之龍以適無象之野而逰乎無聞之郷䖏乎無聲之境息乎無
情之庭吹萬変作而吾窅𠔃無知疾雷破山而吾寂焉無覺况
乎毁譽吁俞咲歌呻吟足感吾之心乎夫我一竅之完也而我
適吾適也若此庸詎知吾之七竅而造物不皆吾𥙷乎我其爲
玄同乎子将求我於空同之上乎吃者厥翁曰予逰心於墨墨
也乆矣願執鞭而從夫子之後也
尉遟楚好爲文謁空同子曰敢問文有躰乎曰何躰之有昜有
似詩者詩有似書者書有似禮者何躰之有有法乎曰𥘉何法
典謨訓詰國風雅頌𥘉何法難乎易乎曰吾將言其難也則古
詩三百篇多出於小夫婦人吾将言其易也則成一家言者一
代不數人冝繁宜蕳曰不在繁不在簡状情寫物在辭逹辞逹
則二三言而非不足辭未逹則千百言而非有餘冝何如曰如
江河何也曰有本也如鍵之於管如樞之於户如将之於三軍
如腰領之於衣裳何也曰有統攝也如置陳如構居苐如建國
都何也曰謹布置也如草木焉根而榦榦而枝枝而葉而葩何
也曰條理精暢而皆有附麗也如手足之十二脉焉各有起有
出有循有注有㑹何也曰支分𣲖别而榮衛流通也如天地焉
包㴠六合而不見端倪何也曰氣𧰼沉欎也如漲海焉波濤湧
而魚龍張何也曰浩汗詭怪也如日月焉朝夕見而令人喜何
也曰光景常新也如烟霧舒而雲霞布何也曰動蕩而變化也
如風霆流而雨雹集何也曰神聚而㑹也如重林如䆳谷何
也曰深逺也如秋空如寒氷何也曰㓗净也如太𦎟如玄酒何
也曰雋永也如瀬之旋如馬之奔何也曰回馳騁也如羊腸
如鳥道何也曰縈迂曲折也如孫吴之兵何也曰竒正相生也
如常山之蛇何也曰首尾相應也如父師之臨子弟如孝子仁
人之處親側如元夫碩士端冕而立乎宗廟朝廷何也曰端嚴
也温雅也正大也如楚莊王之怒如𣏌良妻之泣如昆陽城之
戰如公孫大娘之舞劎何也曰激切也雄壮也頓挫也如菽粟
如布帛如精金如羙玉如出水芙蓉何也曰有補於世也不假
磨礲雕琢也将烏乎以及此也曰易詩書二禮春秋所載丘明
高赤所傳孟荀莊老之徒所著朝焉夕焉諷焉味焉習焉斯得
之矣雖然非力之可爲也聖賢道德之光積于中而發乎外故
其言不文而文譬猶天地之化雨露之物之魂魄以生蓋萼
毛羽極人力所不能爲孰非自然哉故學於聖人之道則聖人
之言莫之致而致之矣學於聖人之言非惟不得其道并其所
謂言亦且不能至矣尉遅楚出以告公乗丘曰楚之於文也其
猶在山徑之間歟微空同子導吾出也吾不知大道之恢恢於
是盡心焉将於文𢢀焉無難能者矣
東郭氏之猫群聚于庭首以相枕足以相拊尾以相戯舌以相
咶甚相狎也投之腐䑕皆鋌而起得者馳而去不得者或逐其
後或據其前或號其右或玃其左相與闘且噬矣空同子曰利
之善移心術也如此夫物交於前欲炎於中恐巳不得而人得
之也雖腐䑕之微甚狎之猫闘而噬弗顧矣而况有大於鼠者
乎今之人平居相與握手附耳以致歡忻洽愛自謂骨良不
過是及乎𫝑位一接幸於得而忘其所以爲義醜抵而深排陰
擠而陽奪不得之不已心術之移於利也如是則與東郭氏之
猫何異哉
空同子曰賢者謀道而不謀食故賢者難進而易退也其君知
之至然後起禮之恭然後留信之篤然後用故君得之而君以
正國得之而國以安天下得之而天下以平或遇之不以其道
則納履去不終日矣盖君子出非苟進也道合則出也䖏非苟
退也道不合則䖏也吾知謀道而巳吾庸知富與貴哉至貴不
待爵至富不待禄待禄而富待爵而貴外也非内也道德以爲
貴仁義以爲富斯内也非外也古之賢者明乎内外之分是以
難進而易退也世之所謂賢者知之不至幡然而起禮之不恭
怡然而留信之不篤樂然而用而遇之不以其道不去也夫豈
非以外者爲足重歟吾見其患得患失之不暇而暇圖謀 國
家利安百姓哉倐焉而辭職忽焉而拜官暮而䖏朝而出屡進
而屡退其於道何如也
空同子曰君子不以卑賤而耻教人亦不以尊貴而耻教於人
故君子能成巳而成人也人由教而成德猶器以範模而成器
也吾之德誠足以成乎人也則吾之位雖卑且賤固教人者也
吾之徳誠待乎人而後成也則吾之位雖尊且貴固教於人者
也是故教人者存心於成人也夫庸計其位之尊貴於吾乎教
於人者存心於成已也夫庸計其位之早賤於吾乎唐堯也虞
舜也夏禹也啇湯也文王也武王也齊桓也魏文也可謂尊貴
矣而教於君疇務成昭西王國成子伯時子思虢叔管仲卜商
曽無難色君疇也務成昭也西王國也成子伯也時子思也虢
叔也管仲也卜啇也可謂卑賤矣而教唐堯虞舜夏禹啇湯周
文武齊桓魏文曽無赧容豈非存心於成巳成人也哉之八君
者不耻教於人故不賢者以賢而賢者以聖之八士者不耻教
人故能聖其賢而賢其不賢是故敎人者其重巳守道必若古
之爲教者然後能成人教於人者其心下禮恭必若古之受教
者然後能成已今也在下位而爲教則慊然不安而人且以爲
倨在上位而受教則閹然不屑而人且以爲辱不中者終於不
中不材者終於不材不賢者不至於賢賢者不至於聖不知卑
賤者耻教人之過耶不知尊貴者耻教於人之過也
空同子曰土苴易得之物也在天地之間庸詎知其限乎然使
一人聚之而十人之烏有不盡者哉以無限之物聚之者寡
而之者衆然且盡焉况乎粟米布帛出於人力而有限乎今
所在耕者織者恒不滿数百家而食者衣者恒数萬家物力安
得而不屈乎人之力多者莫如烏𫉬數百人之中力如烏𫉬者
不能二三人若使二三有力人而代數百人者服奔走轉移之
勞未有不憊者也多田之家譬則多力之人也大抵一邑之間
一郷之内數百户之中田多者𥘉不過三四户今也服役于官
惟多田之家而巳其餘或賈于市或商于途或執百工技藝雖
積蓄有餘以其無田也役未嘗及焉則與使二三有力人服数
百人奔走轉移之勞無異矣欲巨室無困其可得乎何如則物
力不屈曰貴農何如則臣室不困曰均役不然南𤱈之民且相
率逐末田多之家且胥爲寠人國将柰之何哉
空同子曰休徴咎徴天之所以禍福 國家者也五福六極天
之所以𥚽福人民者也而莫不有以𦤺之 國家之政人民之行
非有以𦤺福也而福至盖有𨼆德也 國家之政人民之行非
有以致𥚽也而𥚽至盖有𨼆惡也人不念福本於𨼆德而見其
得福也則以爲無妄之福焉人不念禍基於𨼆惡而見其得𥚽
也則以爲無妄之𥚽焉是徒知有形之惡而不知無形之惡也
徒知有名之善而不知無名之善也無名之善𨼆德是也無形
之禍𨼆惡是也皆萌乎念慮两常存乎心者也而政之臧否行
之誠僞莫不由之一心之㣲貫徹三極自萬乗至於匹夫無貴
賤一也善惡之萌迹雖未著念則甚烈巳知之人莫知也人莫
之知天夫嘗不知也天知之是以天得而禍福之也故天之福
𨼆德禍福惡猶聖人之誅心也善觀人者惟觀其所得所得福
也則其以善存心必矣所得禍也則其以惡存心必矣善格天
者惟慎其所存心存乎善則福應之必矣心存乎惡則禍應之
必矣天非穹然蒼然之謂也理而巳矣理無不在故天無不體
逆乎理逆乎天也順乎理順乎天也逆順者善惡之機也善𢙣
者禍福之門也而禍福未有無妄者也故𨼆德之報不自其身
則自其祖父𨼆惡之報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而况萬乗爲天
之子居天之位用天之道執天之行其感應又當何如故漢高
祖心乎寛仁唐太宗心乎仁義而吕后武后不能移其𧙓秦始
皇心乎殘𭧂漢武帝心乎兵刑而扶蘇㩀罹其殃所謂出乎尓
者返乎尓者豈獨雨燠寒風見於𡻕月日時之間而已善惡
之機不可以弗之慎也是以唐虞三代之聖人莫不兢兢業業
孜孜慄慄翼翼亹亹不能一息寜也皆所以順乎天也是故君
于不必求福也不必禳𥚽也夫亦順天而巳矣詩曰昊天曰明
及尓出徃昊天曰旦及尓逰而順天則在慎獨也行乎人之
所不見猶人之所見發乎巳之所獨知猶人之所知敬義以自
持誠一而母貳身之所無弗順心之所存無非善斯君子之
所以免𥚽也斯君子之所以受福也
空同子曰古之所謂貴者不待爵命而貴也道德有諸已而巳
矣古之所謂富者不待貨財而富也道德有諸巳而巳矣貴不
待爵命故雖䖏畎𤱈爲齊民而貴莫加焉富不待貨財故雖衣
不完食不足而富莫加焉䖏畎𤱈爲齊民而貴無以加此之謂
天貴衣不完食不足而富無以加此之謂天富天貴天富富貴
之在内者也其得之自我其失之自我人不得而與之亦不得
而奪之故貴富以天者通不榮而窮不醜有不驕而無不戚今
之所謂貴者非道德之謂也爵命而巳矣今之所謂富者非道
德之謂也貨財而巳矣爵命以爲貴故朝居位而暮去位則暮
得而賤之矣貨財以爲富故朝有餘而暮不足則暮得而貧之
矣暮去位而暮以爲賤此之謂人貴暮不足而暮以爲貧此之
謂人富人貴人富富貴之在外者也其得之非我其失之非我
人可得而與之亦可得而奪之故冨貴以人者通則榮而窮則
醜有則驕而無則戚君子也者天之貴富人之貴富兼焉者有
之矣小人也者天之貴富人之富貴兼焉者未之有也是故君
子有人貴而無天貴無寕有天貴而無人貴有人富而無天富
無寕有天富而無人富有天之富貴無害爲聖賢孔顔之徒是
巳有人之富貴無救於彺愚桀紂之徒是巳於戯吾身有至貴
富者存而世之人乃舎而求之外悲夫
空同子曰有求於人而不加親無求於人而不加踈此其人君
子也有求於人而惟恐不親無求於人而惟恐不踈此其人小
人也其人誠君子也其友也必不加親於人得時之際而加䟽
於人失時之後亦不加踈於巳得志之日而加親於巳失志之
時其人誠小人也其友也必加親於人得時之際而加疏於人
失時之後亦必加踈於已得志之日而加親於已失志之時是
故君子之友謂之真小人之友謂之僞僞友者常多有也真友
者常鮮有也鮮真友是以友而有始終者十不能一二也多爲
友是以友而無始終者十常有八九也盖君子友以道義而道
義無𨺚無替者也與道義俱無𨺚替則君子之心也小人友以
𫝑利而𫝑利有𨺚有替者也與𫝑利俱其𨺚替則小人之心也
此小人之存心所以無恒而君子存心所以有恒也以有恒之
心而與人友雖禍福死生而不能親踈之也况小者乎以無恒
之心而與人友雖簟食豆𦎟而能親踈之也况大者乎是故君
子不苟友人亦不苟友於人友人必察其所以友也友於人必
慎其所以友也慎友在始察友在㣲察友不於㣲則不能得其
心之所存也慎友不於始則不能得其身之所宗也夫自古及
今終而相忮相軋相毀相競相傾相𬽦相殘者皆始而相求相
推相下相比相濟相依相許者相求相推相下相比相濟相依
相許於其始而相忮相軋相毀相競相傾相𬽦相殘扵其終僞
友者則爲之也真友者固不爲之也故君子察之慎之友焉而
出于真者則内友焉而鄰於僞者則絶絶僞友所以率天下薄
𫝑利也内真友所以率天下敦道義也敦道義薄𫝑利民德其
有不厚乎支道其有不終乎
士蔿以晉献公患桓荘之族偪謀去群公子乃與群公子謀使
譛富子其一公于謂群公子曰不可詐慝蜮何可信也宗族
骨何可䟽也信蜮不智䟽骨不仁仁智不足𥚽患将至
杖杜之風角弓之推乃所知也不假瀆告敢以細事開于𡉄右
曲沃之奥有神叢叢大木也蔦與女蘿附焉神患蔦蘿之滋蔓
也欲去之乃謂蔦蘿古人有言曰大木之下無羙草傷於隂之
多也今木之幹且数圍而亦之蔓不滿寸則其枝葉實尓蔽也
蔦與女蘿亦自見其蔓不如木之碩也疾之見夣于里人曰
祥非神之爲惟木之怪里人遂伐木木之既伐蔦蘿莫𫝊是以
亦瘁富子者大木也吾儕者蔦蘿也豈可去哉富子苟去我亦
何所利焉群公子不聽遂譛富子而去之士蔿又與之謀使殺
㳺氏之二子其一公子又曰不可人之爲其中列楹其四阿
復列楹以相夹輔也撼其一楹棟必撓去其一楹𥨊必𮥠如是
之所恃固在楹之衆矣我之有族猶人之有也而吾與游
氏楹之謂也昔者之譛冨子一楹去矣去其一也且懼壓焉况
可再乎而又欲殺二子将吾族之不支豈惟二子而不改圖可
乎群公子不聽遂殺二子既士蔿使盡殺㳺氏之族其一公子
又曰不可耳目手足之於身一躰也目視耳聽患生故能知手
捍足防難至故能備此身之所由全也若四者亡焉語所謂絶
物也何能爲哉身之全者鮮矣今譬之一体㳺氏之族在吾族
吾族之手足耳目也富子之去而吾手亡矣二子之殺而吾足
亡矣今又欲合其族而盡殺之是并吾耳目亡矣㳺族亡吾族
必從之盍釋之以圖存乎不然悔無及矣群公子不听遂盡殺
㳺氏之族士蒍乃城聚而䖏群公子献公果圍聚盡殺群公子
君子曰強宗翰也同姓城也其可自壊之乎故曰大宗維翰又
曰宗子維城又曰無俾城壊無獨斯畏群公子縱不是思一人
托物而𦤺意三焉言切而利害昭矣亦易悟也哉而終不听以
及于難群公子所謂譬不遠昊天不惑回遹其德俾民大𣗥
者矣此計所以爲事之本聽所以爲存亡之機而貴乎也詩
曰其爲人告之話言維德之行
齊王問陳軫曰大臣𥨸𫞐重以作威福何自知之軫曰此非小
臣之所知也雖然臣乃者過淄水淄水土有两叢祠水東之祠
人持酒脯饗之者終日不絶水西之祠終日未甞見一人饗之
以酒脯者問其故其一神能爲禍福其一神不能爲福亦不能
爲禍今夫大臣者神叢也大臣之門神祠也持酒脯者趍𫝑利
者也王欲知權重之所在亦惟觀酒脯之所在而巳矣王曰善
明日朝群臣問曰淄水上有两祠有諸對曰有之其一徼福者
如市其一無一人徼偪者有諸對曰有之此何以故對曰由其
能降災降祥與不能降災降祥故也今公門可羅雀而諸大夫
門車轂常擊其無乃似之乎群臣咸伏而莫敢對君子曰陳軫
之譬也善矣而齊王之詰群臣也則過矣夫亦自強而巳耳
湯武之朝不聞主柄下移伊周之佐不聞執國之命巳不自強
而惟患政不自巳出授人以太阿而欲無其割得乎
空同子曰天下之物本方圎烏用規矩哉皆平直烏用凖繩哉
木也有直有不直不有繩焉其不直者則何以直乎欲直其不
直是以繩生焉地也有平有不平不有凖焉其不平者則何以
平乎欲平其不平是以凖生焉輿不自方以矩而成方盖不自
貟以規而成貟故繩之設因木之不直也凖之設因地之不平
也䂓矩之設因輿盖之不方貟也䂓矩凖繩設則天下無物弗
方貟平直矣是故聖人之治天下盖莫不因而爲之制也因民
之不皆信也於是乎爲之𫞐衡度量因民之不皆善也於是爲
之禮樂政教囙民之不皆從也於是乎爲之賞罰囙民之不皆
治也於是乎爲之兵刑使天下無人而不信有𫞐衡度量哉無
人而不善有禮樂政敎哉無人而不從有賞罰哉無人而不治
有兵刑哉之教者設焉而後天下無不信不善不從不治之民
然則權衡度量之立禮樂政教之脩賞罰之用兵刑之施可一日
少乎雖然不出於結䋲之前結繩之後斯出焉吾固知聖人甚
不得巳也雖不得巳亦豈外人心而有爲哉是故賞囙其好善
之心而𭄿之云耳罰囙其惡惡之心而懲之云耳禮樂政教之
𩔖冈不皆然亦猶馬之性行也而乗之乘之而覊靮作馬牛之
性耕也而服之服之而疈衡作焉而曲斈者乃謂聖人之治天
下削物之性侵物之德是烏足與論聖人
或曰言之立也於世何與焉而論其不朽乃與立德立功者䓁
不既過焉乎哉空同子曰孔孟以空言配禹吾先祖嘗論之矣
不敢勦以瀆告姑言史氏之設其爲言也何敢望孔孟之萬
一然要其極也使德備於身㓛加于時者而不有史氏焉述其
終始發其精㣲見于論著書于蕳冊傳之當世垂之後来亦焉
能不朽而永存哉是故唐虞三代逺矣其聖君賢相之盛德大
業仁人君子之㣲言茂行與夫治天下之大經大法昭乎如日
月之麗天更千萬世而弥𩔰者則亦頼詩書史記之存也不然
流風遺韵之猶存宏規逺矩之無徴雖欲憲章祖𫐠之夫安得
而憲章祖𫐠之此孔子𣣔言夏殷之禮而有文献不足之歎也
而况春秋𢧐國秦漢以來其功德不及唐虞三代逺甚其遺愛
何足以起人之思慕而遂不至於無聞者詎非以史哉由其史
之存也故宇宙之分合 國家之理亂政事之得失習俗之羙
惡道術之邪正人材之賢否學士大夫得以討論而時君世佐
得以鍳戒焉然則文史之職其爲重而非輕也明矣其爲要而
非冗也審矣漢武帝乃以戯弄倡優畜之謂之不知務可也矧
道明德立之士不𫉬見之行事而托空言以立教者奚可少之
哉奚可少之哉
公乗生問於空同子曰何以處憂患也曰聽其所爲曰何謂聽
其所爲曰不動吾心曰心何以能不動曰物我皆䘮吾甞自安
東浮海至于崑山三遇𩗗風𠕅遇淺一遇冦吾自分必死巳視
吾身如無焉𩗗也淺也冦也亦視之如無焉故吾起居食飲言
咲與平時無異焉舟中之人皆凌兢𢧐慄如露立氷雪間齒上
下作聲無復人色吾曰四靣皆水矣無所性矣葬于魚腹血于
兵刄命矣死無時矣不必懼矣懼亦死不懼亦死孰不懼哉
孰若安坐飽食哉衆乃少安比登岸吾問同舟之人方冦賦礁
淺𩗗風時公等皆懼我不懼公等皆不食飲我食飲今日公等
登岸吾亦登岸則吾向云云豈不信矣乎相視一咲吾以是信
虞患惟聽其所爲而巳矣聽其所爲則不知憂患之爲憂患
而自然安焉豈惟憂患哉䖏富貴亦然是以得失不患也世之
人皆有所顧故皆有所慕有所畏畏慕交于中此其臨財則義
不明臨陳則𢧐不力而不思夫窮逹得䘮死生禍福莫非命也
又何必臨事皇皇然計其羙惡而𭕒避哉祇足以亂方寸焉耳
公乗生曰余聞䖏憂患而得行巳之道其殆所謂可以終身行
之者乎請書諸紳
申屠生問空同子曰學何務曰治心曰心何以治曰飬之曰有
道乎曰有曰道何如曰少思寡𣣔主敬少思則静寡𣣔則明主
敬則一静其本也明其躰也一其要也今夫水其一人撓之而
其一人不之撓若苟一撓一不撓則針遺芥堕而可指也必
扵其不撓者焉苟自不撓者可指則是以静爲本矣今夫鏡
其一塵翳之而其一塵不之翳若苟一翳一不翳則妍醜並照
而無遁形也必於其不翳者焉苟自其不翳者無遁形則是以
明爲體矣今夫路其東多岐而其西無岐則牧竪過之而亡其
羊也必於其岐多者焉苟自其岐多者亡羊則是以一爲要矣
一故静静故明静明一學之務畢矣是故少思未遽静也少思
則欲不動而無思可至焉寡欲未明也寡欲則情不勝而無
欲可至焉主敬未一也主敬則有主而無貳可至焉無思則
静矣無欲則明矣無貳則一矣而學之務畢矣故曰其道在少
思寡欲主敬此非余言也先民之訓也力行則存乎人
右瞽若干篇空同子之所作也空同子習於六藝之學
天子選爲太學官居太學六年諸生從之授經皆曰空同子
誠吾師也東西行者至 亰師欲求當世文章必于其門
亰師之學士大夫亦多推之皆曰空同子吾畏友也而空同
子退然若不反人視之呫畢一儒者耳
天子知之親擢翰林國史院編脩得告而歸金華奉其父
母處於兄弟之間愉愉然間讀書爲文矻矻如也余於是時
其瞽讀之託物以造端比事以寓意縁情以見義明於
國家之軆逹於人情之變如鈎探物連牽不絶其出不窮原
其敝之所始要其𫝑之所必至戚戚然思以社之拯之以上承
天子聖化而措之乎太平之治余乃歎白羙哉乎空同子也
人之所不及知者余知之矣單襄公曰忠文之實也知文之
輿也仁文之愛也義文之制也瞽者本乎仁發乎義有進
戒之忠有慮逺之智非若世之欝悒悲憤不平而鳴者比也
盖其先世之遺風於是而存焉昔長公少公之事宋知無
不言言必中天下之過空同子似之矣蘇氏之秀豈淮在廷
哉惜不令黄魯直見之而余深爲之擊節云洪武八年五月
十日金華胡翰書
蘇平仲文集卷之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