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夢/第5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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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諸同年正在新房中說笑。只見李墨卿笑嘻嘻的走了進來,眾人起身讓座。文卿道:「怎麼這時候才來?」墨卿道:「候那邊散了酒席,我就趕來的,並未耽擱。」文卿扯他坐下,敬他一大杯。竹林道:「我見墨卿,想起一個笑話來,說給你們聽聽。」眾人道:「請教。」

  竹林道:「海裡有條大鰍魚,成了精,興風作浪,損壞許多海船。龍王知道,帶領蝦兵蟹將去拿他,費了無限氣力,才將他捉住。龍君奏凱回來,犒勞兵丁,封賞將士,失是烏魚上前,龍君道:『很好,看你鐵盔鐵甲,勇力過人,頭上還有七星,封你鐵甲將軍。』烏魚謝恩。白魚上殿,龍王道:『更好,你銀盔銀鎧,寶氣珠光,美麗異常,尤為可愛,就封你伯爵。』白魚拜畢,鯉魚又來。龍王道:『鯉魚帶子跳龍門,是一員大將,就賞你子爵,鎮守龍門。』鯉魚謝了才下去,只見王八慢慢爬了上來。

  龍君道:『你來幹什麼?』王八說:『也來請個封典,光輝光輝,免得人欺負。』龍君道:『你這怪物,還想封贈,也不合配。』王八道:『為什麼不配?錦衣榮龜,最有體面的。』龍君道:『胡說不通,快攆出去!』王八還不肯走,侍衛下來攆他,誰知龜力大似山力,那裡扳得他動?龍君大怒,吩咐取箭射他,左右得旨,亂箭射來,王八頭腦上中了兩箭,他倒得意洋洋的出去。眾人道,『叫你不必進去,那有封典到你?』王八說,『怎麼沒有封?我也沾個光,弄枝雙眼花翎去戴戴。』」眾人哄然大笑。

  墨卿道:「你這促狹鬼,要打趣多少人!」文卿道:「戴翎子的也不少,你不可得罪別人。」竹林道:「你要挑唆?你再聽清了,我說的是雙眼花翎,此地只有兩枝。這笑話要在正廳上說,就得罪人多了。」墨卿道:「文卿,你還記得王八年兄那個笑話?」

  文卿微笑,對他使眼色。柏華道:「你們大家吃一杯,我也講一個笑話。」文卿道:「免勞照顧。諒你沒有好話講。」眾人要聽笑話,忙吃了酒,催促他說。柏華說道:「有個大帥,最懼內--」文卿道:「你們講來講去,總有一個題目。」柏華笑道:「自然本地風光。」眾人大笑。

  柏華道:「這大帥南征北討,英勇非常,但見了老婆,就嚇軟了,跪地板,舐腳丫,這些差使,也當夠下。實在沒有法子,就想聚集眾將,要商議個主見,回去制服老婆。對眾將說道:『本帥懼內,罪都受足了,溫柔鄉好似活地獄,竟成了個怕老婆都元帥,這樣日子怎樣過呢,意思要請諸位將軍,助我一臂,同去將那潑婦照軍法從事,方快我心﹔如能僥倖成功,本帥自有重賞。』諸將道:『願隨大元帥效死,捨命向前。』大帥大喜,穿了戎裝,排齊隊伍,搖旗吶喊的殺了回來。大帥當先,惡狠狠提刀進房,他老婆瞧見,站起身來喝道:『幹什麼?』大帥滿身發抖,忙跪下來道:『請太太閱兵。』」

  眾人笑得打跌。椿榮道:「跪地板還罷了,舐腳丫,倒教文卿為難呢。」文卿道:「嚼你的舌頭,你是舐慣的。」大家談談說說,直飲到三更才散。臨別柏華還笑道:「秀卿是戰場上個老手,文卿今夜要殺得大敗虧輸。」文卿道:「胡說!」就進了洞房坐下。紫雲送茶,綠雲裝煙,文卿左顧右盼,目不暇給。紫雲就替寶珠卸了妝。

  文卿吩咐侍女退出去,自己起身,走到寶珠身邊,勾住香肩道:「今日可被我想著了。」又笑嘻嘻道:「你也同我講幾句知心話兒。」就取一杯茶,送到寶珠唇邊。寶珠低著頭,讓了開去。文卿笑道:「到如今還害羞麼?」將寶珠抱了過來。寶珠體弱力微,掙扎不得,被他一把扯到懷裡,膝上坐下,不住的親嘴度足,鬧個不清,寶珠只是不理。

  文卿就將他拖入繡幃,蘭桂芬芳,蕩人心魄,羅襦乍解,爇香四流,壁合珠聯,鸞顛鳳倒,真是閨房之樂,有過於畫眉者。寶珠的愁思,怕的風和雨,文卿的情興,偏施雨和風。一點花心,被文卿採戰不休,寶珠只得咬齒忍受,雲情雨意,初未知也。少刻,雲收雨散,文卿看白綾帕上,浸了幾點花,心滿意足。

  二人交項而眠,直到紅日射窗才起。文卿還坐著不動,賞鑒新人梳妝,見寶珠側媚旁妍,顰眉淺笑,較卻扇之夕初見時尤媚絕也。越看越愛,若有萬種恩情,千般恩愛,仙郎玉女,才子佳人,占盡人間香福矣。

  許夫人請了李榮書的夫人,桂柏華的夫人,李墨卿的夫人松大姑奶奶,請女客來陪新,吃扶頭卯酒。

  再說寶林因婆婆來知會,不得不去,早上起來梳妝,彩雲等在房伺候。墨卿走到妝台前坐下,笑道:「不知二妹心裡此刻怎樣?昨晚我見他那光景,滿面愁容,很不自在。」寶林道:「也不能怪他,實在難以為情。」墨卿道:「夜裡就樂了。」寶林冷笑道:「虧你做姐夫的說出這種話來,還是表兄呢!不日你妹子也嫁他老二,等到回門,你可以去問他樂不樂。」彩雲等微笑,擠眉弄眼的羞他。墨卿碰了一個大釘子,出房去了。

  寶林妝罷更衣,打扮得十分香豔,帶了彩雲、彩霞,同六個侍女四名僕婦。此時天氣寒冷,彩雲見天陰陰的,恐怕下雪,包了幾件大毛衣服,一個錦篋,裝些花朵脂粉之類。松筠撥了一個營員騎頂馬,八名家人騎跟班馬。寶林辭過夫人,到垂花門上車,另有車道,才出大廳,家人上馬,後隨八輛大鞍車,坐了群婢,雕輪繡轄,似流水一般的到了許府,眾女客亦已到齊。

  許夫人聞報,接了下來,僕婢扶著寶林進來,蓮步輕移,香風已到。許夫人一見,真是嫦娥離月殿,仙女下瑤他,走上台階,許夫人笑面相迎,一把挽住了手。眾夫人出座迎接,寶林有意無意,略略照應。家人傭婦,鋪下紅氈,請許夫人拜見。許夫人那裡肯受?謙之再三,寶林拜,許夫人答拜。寶林先見了李夫人,才與眾客相見,不過代理不理,淡淡招呼。然後請出寶珠來見禮,又與各位夫人對拜了。

  彩雲等見夫人、寶珠等,皆叩頭賀喜,一個個珠翠盈頭,五彩炫耀,把個女廳擠得滿滿的。階下鼓樂喧天,笙歌遍地。新人正席居中,兩旁分了十二席,許夫人定席,定要李夫人首席,李夫人笑道:「親母怎麼將家裡人當做客來?自然先盡外客。」

  許夫人笑道:「不是這等講來,一來親母年尊,是個長輩,二來又是個新親,首席是一定無疑的。況且親母坐在下面,教大姑奶奶怎麼坐呢?」李夫人道:「小孩子家更不能僭越。」謙了一會,李夫人又讓眾客。

  桂柏華的夫人道:「敘齒也是你老人家坐,我們不但不僭你老人家,就連大姑奶奶,我們也不敢僭。」李夫人道:「太太這就太謙了,小輩子也同他拘禮。」桂夫人道:「伯母大人這話差了,敘起年誼來,我們不是平輩麼?」許夫人定扯了李夫人首席,西邊首席讓桂夫人。桂夫人還同寶林謙,寶林說:「婆婆在此,不好抗禮。」就在東邊第二席坐了首座,其餘敘次坐定。

  許夫人各處送酒,見媳婦這般天姿國色,美麗如仙,比當日未改妝時標緻百倍,心中歡喜已極。再看看寶林,真是姊妹一樣的嬌嫩動人,猶如兩朵鮮花,爭奇吐豔。但看寶林眉目間暈幾分殺氣,雖然婉而多姿,卻是凜乎難犯。李夫人已是個中年人,卻骨格風華,儀容嫻雅,穿衣打扮,還同少年人一般,英明爽辣的光景。桂夫人同眾女客,都是體態端莊,姿容秀美。

  酒過三巡,李夫人道:「我想親母有天大福分,二位少爺已成了名,三位小姐,個個美麗幽嫻,只怕你老人家是王母下凡,天仙降世,所以有這些仙郎仙女跟了下來。我們雖非瑤池會上人,今日也就沾了多少光兒。」許夫人笑道:「親母過譽了,我那裡及得親母?大少爺二十歲年紀,已封了爵位,二少爺又是個詞林。這位二東牀還是垂髫之年,倒開過坊了,只有我們孩子配不上。」

  李夫人欣欣的笑起來道:「親母說那裡話,倒是我的孩子配不上我這個外甥。自小我們姑老爺,就慣得了不得,我們姑太太,更不必講了,雖不是他親生的,這兩個女孩子比兒子要緊百倍,替他改了妝,連腳都捨不得替他裹,還虧孩子要好,背地裡把腳裹小了,不然如今就為難呢。再美貌些也遮不得這醜。偏偏後來又作了官,一點委屈都沒受過,孩子脾氣慣成了,總求親母,各事海涵。」

  許夫人笑道:「我這個媳婦也非尋常,走遍天下難選第二個,不用說品貌才情,是我們久已愛慕,單講一件,未曾過門,就先替我家爭個世爵,不但小兒沾光,我家世世代代,誰不受他的惠?就講這件陪奩,是天下沒有的,從古至今,也不曾見過。我們方自慶有福,親母倒說出這種謙詞。」寶林道:「我妹子的性氣不好,都要太親母教導,妹夫包容。」

  許夫人道:「大姑奶奶,只管放心,小兒同令妹幾年交情,可稱莫逆,彼此都知道情性,沒有個不合式的。況他這妻子,也是心愛的,還敢給他受委屈嗎?至於我,更不必慮,我見他飯都要多吃兩碗,莫說他做我的媳婦,就教我給他做媳婦,我也願意。」說罷,自己先笑,眾女客也都哄然。李夫人道:「親母過於言重了,不折壞孩子嗎?」

  椿榮的夫人道:「怪不得伯母喜歡,這位令媳,不知怎樣修來的?大老爺最不服人,講到令媳,真是五體投地,晚間無事,弟兄兩個談起津津有味,好象說鼓兒詞的話﹍﹍」話猶未說完,掩著口笑,桂夫人對他使個眼色。新人坐了一坐,早已告退。這邊眾女客,講得好不投機。彩雲等另有下席,到坐了幾十桌。正席上聽了幾句戲,放了賞散席。有些女客隨寶林進房,同他妹子講了好一會的話,候李夫人去了,也就告辭,帶了一群丫環僕婦,登車而去,許夫人一一相送。

  三朝松府請回門,也請了李夫人、桂夫人許多女客。且說寶珠晨起梳妝,要想早早回家,不知文卿什麼意思,有些不願意,裝模作樣的不肯動身。寶珠拗他不過,心裡甚不歡喜。直挨午正,才排齊全副執事出門,松府已請過三次。二人上轎回來,行了禮,文卿被墨卿、松筠請上前廳。

  寶珠進房,拉著夫人一隻手,不由的珠淚交流,夫人自然也哭了,問他又不肯說。寶林倒看出妹子光景來,不好說破,只得勸慰幾句。上過酒席,文卿就要同回,著人進去催促幾次,寶珠只是戀戀的,不敢開口。夫人大為不悅,道:「時刻尚早,急得什麼?」教人出來說:「太太留二小姐談談呢。」文卿竟不奉命,且出惡聲,仍然來催迫,夫人還不肯放。寶林也問過彩雲底細,早晨情形已知道清楚,就來勸道:「娘讓妹子早些回去也好,今日人稠眾廣,忙忙的不好談心,不如早早放他回家,明天謝酒,教他早早回來就是了。」夫人未嘗不明白,長歎一聲,點了頭。

  文卿進來辭行,寶珠含珠淚登輿而去。次日謝酒,也來得早,去得早,夫人無可如何。許府請會親,夫人也不肯去。從此文卿待寶珠,暴戾非常,寶珠暗中時常掉淚,當面俯眉承接,曲意逢迎。要說文卿不喜歡寶珠,不必這等朝思暮想,事為何才到手,又鬧起脾氣來?一則文卿本是公子性兒,二則其中也有個緣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況文卿是個狀元之才,自有一番作用,旁人也猜不出來。許夫人待媳婦是好極了,比待兒女還高百倍,千般體恤,萬種愛憐,連飲食寒暖,都照應到了,真是含在口裡也不好,拿在手裡也不好,一點規矩沒有,見面就同媳婦鬧笑話,引他開心。小姑之中,卻還相得,銀屏尤其相愛。

  寶珠本來品格溫和,性情柔軟,兼之聰明不露,皮裡陽秋,貌若真誠,心懷權詐,出言行事,處處可人,合家都同他說得來,贊他一點脾氣沒有,不象個掌兵權做顯官的人。文卿得了一妻三妾,心滿意足,樂不可言。日間作賦吟詩,晚間圍爐飲酒,溫柔鄉無限風情,享盡閨房之樂。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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