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樓志/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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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 蜃樓志
第二十四回
全書完 

第二十四回 香粉吟成擲地聲 塤篪唱徹朝天樂[编辑]

  心事一生誰訴,功名半點無緣。欲拈醉筆譜歌弦,怕見周郎靦腆。
  妝點今來古往,驅除利鎖名牽。等閑拋擲我青年,別是一般消遣。

  九月初八日放榜,卞如玉果然中式。吉士又忙了幾天。申公已出闈中,吉士忙去稟見。因申公兒子蔭之已成進士,分部學習,吉士一面道喜,申公一面賀功,因說道:「我已與慶大人議過,那赫致甫四姬不便奏請,只合分給有功將士。據姚中軍申明從軍有功人員,只有呂又逵、何武未娶,餘剩二姬,當備先生閨房差遣。」吉士忙打恭回道:「不敢瞞大人,晚生已有一妻四妾,再不能構屋貯嬌,蹈赫公覆轍。」申公道:「也須想一個地方,安頓諸姬纔好。」吉士道:「這杜壟蒙兩大人敘功題奏,將來定沐天恩。杜壞在潮時,曾與赫公二姬合同設計,內中寧無暖昧私情?可否求大人的恩典,二姬一齊賞了他罷。」申公連聲道好,忙傳杜壟吩咐。杜壞叩頭謝了。吉士回家,杜壟早領二人叩見,同冶容住在一處,輪流進內當差。

  吉士的母親因如玉中了,定要他入贅過了,纔許進京會試。

  吉士因與卞明商議定于十月初三入贅,十一月內起身。卻好賀新貴的喜酒纔完,朝廷恩旨又下:

  慶喜、申晉俱加軍功一級。霍武擢總兵,來京陛見簡放。馮剛等著該督撫以參將、遊擊、守備,量纔委用。李國棟、蘇芳著即來京供職。杜壞著該督撫以從九品補用。姚衛武恩贈原銜。胡成著革職來京待罪。更恩免惠、潮二府明年租稅之半。

  吉土得了此旨,即與匠山商議,轉求申巡撫奏請,情願以中書職銜家居,不願供職。申公允了。

  後來題奏上去,自然恩准。李匠山、姚霍武擬與卞如玉一同起身。

  轉瞬間,如玉吉期已到,吉士將蕙若的房移住正樓,巫雲、也雲即居樓下,將這東院六間與妹子居住,另開一層儀門,從東邊出入。一切嫁資等物,俱照阿珠舊例。新婚套話,概不必言。

  過了五朝,吉士日日事忙,又值時邦臣去世,烏必元新署了番禺縣的菱塘司,先著人送銀助喪,自己卻往烏家奉賀。必元提起他兒子岱雲有書到來:「他在家開了一個酒米鋪,本錢就是你送他的。又娶了媳婦,並生下兒子了。只是我在這裏做官,弄了許多未完,不知作何歸楚。」吉士道:「這點兒未完倒也不怕。聽得菱塘司是三千的缺,到了那裏,自然運轉得來,只是遠了一步,未免會少離多了。令愛也要歸寧,是我阻住了。遲一日,在家奉餞之時,再叫他拜賀罷。」坐了一回,告辭出來,便往時家吊孝。邦臣沒有兒子,就是順姐一個女兒,向來與吉士見面的,因請他進去。順姐穿著一身重孝,拜謝過了。

  延年再三留坐,吉士因見茹氏也在裏邊,倒覺得不好意思,連忙起身,上轎回去。

  卻好杜壟借補了甲子司巡檢,領憑赴任,伺候叩辭。

  吉士進了書房,杜壞向前叩見,並稟明:「後日領了妻子起身,已都進府,替老太太、太太們磕頭,候大爺示下。」吉士道:「你如今做了官,便不是我的家人了,這也可以不必磕頭。只是你起身的盤費還可充裕嗎?」杜壞道:「蒙大爺照應,告訴藩司,又係軍功人員,一切上下用不滿二十兩銀子,這裏到甲子不到十天路程,不過百來兩銀子就夠了。」吉士道:「你那裏有什麼銀子?叫蘇興支二百兩銀子與你用去。」杜壟又打跧謝了。吉士道:「你雖是個小官兒,也是皇上的天恩,也管著許多百姓,第一不可貪財,第二不可任性。那甲子地方沿著海邊,現在洋匪未靖,前日督撫會議善後事宜,原要照舊募收鄉勇,須要格外優待,擒住洋匪,斷不可刁蹬他們。你不見從前這些官,廣府審出實情,一個個分別定罪麼?只有吳同知沒人告他,倒題署了高州府。可見做官的好歹日久自見,再瞞不過民情,最逃不過國法的。」杜壟答應了:「是。」

  吉士退入後邊,那冶容與品娃、品娙因老太太留飯,吩咐巫雲、也雲相陪。見吉士進來,都上前叩頭。吉士叫丫頭賞些衣服、路菜之類,自己卻踱過如玉那邊,手談遣興。如玉說起:「進京在即,令妹自然仍住家中,伺候岳母。弟意欲趁這幾天閑暇,同他回去拜過姑嫜,再上省來,祈大哥代弟轉稟岳母。」

  吉士道:「這是正理,極該就去。妹丈一面定了日子,我稟母親,來回也不過十天罷了。」如玉道:「明日你令岳相邀,奉倍烏公。後日是楊公忌,准于十八日起身罷。」兩人下了一局棋,吃了一回酒纔散。

  次日,因韓普、蔣心儀回省,他來拜過,吉士回拜了,纔與如玉至溫家赴宴。春才也要一同進京,吉士勸他說:「還是靜候幾年,得個知縣夠了,何必會試。」溫仲翁依了。直到晚上纔回。

  過了兩日,已是十七,吉士吩咐家人預備酒席,晚上與二小姐餞行,自己去賀廣府推升糧道之喜。上官老爺留坐,至掌燈以後回家。走進女廳,早已華燭高燒,珠簾低掛,爐焚蘭麝,地貼氍毹。蕙若與小霞、小喬陪著阿美行令催枚,釵橫鐲響。吉士就在阿美對面坐下,便問:「老太太呢?」蕙若道:「老太太吃了三四杯酒,看了兩出戲,熬不過,先上樓去了。姑娘不肯吃酒,我們叫做戲的丫頭散了,與兩個妹子在此三戰呂布哩。」吉士道:「這個忒武了,我們還是行令。」小霞道:「我們也還打算作詩送行。」吉士道:「不先行令,再作詩,都是一樣。如今這令就將妹妹回門為題,要一句《四書》,一句《詩經》,一句不拘子史古文,一句《西廂》詞曲,合上一個曲牌名與一句《千字文》,說得不好罰一杯。」阿美道:「哥哥太瑣碎了。」吉士道:「我纔出令,如何你先亂我堂規?快罰一杯!」阿美吃了。吉士也飲了令杯,便說道:「

  不待父母之命。殆及公子同歸。日暮途遠。倩疏枝,你與我掛住斜暉。這卻是兩同心。夫唱婦隨。」   阿美道:「哥哥第一句說錯了,須吃一杯。」吉士想了一想,說道:「我吃,我吃。」交到蕙若。   蕙若說:「有故而去。曾不崇朝。黃仆欲題。卻教我翠袖殷勤捧玉鍾。看開著後庭宴。肆筵設席。」   小霞未說,先自己笑道:「我肚裏實授沒有書卷,只謅得這幾句兒,說了,姑奶奶不要罵我。」阿美道:「說俗了一句,罰吃十大杯!」吉士道:「你快說出來,我這裏自有公道!」   小霞便說道:「夫婦之不肖。要我乎上宮。止而享之勿賓。不知他那答兒發付我。禁不得花心動。器欲難量。」   阿美飛紅著臉,立起來,斟大杯灌他。眾人都笑道:「該罰的。」小霞飲了。   小喬說:「往送之門。孔樂韓土。忘路之遠近。車兒快快隨。忽地送我入門來。藉甚無竟。」   阿美說:「予將有遠行。言告師氏。問征夫以前路。他說,小姐你權時落後。好教我意難忘。同氣連枝。」   當下合席乾了一杯。丫頭換上酒菜,吉士道:「分韻不如聯句。作得好的,公賀一杯,庸劣的自罰一杯。各人拿出良心天理來,不許爭競,臨作時不許爭先落後。」因取過一張箋紙,說道:「原從我起,至美妹妹止。」即提筆寫下:

  榜蕊纔分蟾桂香,

說道:「聊以免罰。」蕙若即吟道:

  又吹玉管葉鸞凰。百年縭結蘋蘩始,

小霞忙接口道:

  九十儀多篚筐將。熨貼真教懷奉倩,

阿美道:「施嫂嫂又說那一道去了,慢罰一杯!」小喬道:「我也罰一杯。」因吟道:

  嫌疑那復怨王郎。花生彩筆環眉嫵,

阿美吟道:

  案舉春慵愧孟梁。不解烹雌傷寂寞,

吉士也接口道:

  何當弋雁任翱翔。年方笄字隨夫子,

蕙若道:「我們只管填砌,總不入題,不要弄到頭重腳輕,強必壓主。」吉士道:「正是入題時候了。」蕙苦吟道:

  禮拜姑嫜奉壽觴。飲餞藏鬮嫌夜短。

小霞道:

  分題刻燭引杯長。窺簾新月明環珮,

吉土道:「推開得好,時景亦斷不可少」。小喬忙接口道:

  掛斗疏星挹酒漿。好趁一帆歸梓裏, 阿美道:

  未諳三日作羹湯。此行不是懷韓土,

吉士道:「不過爾爾,我結了罷。」

  拭目香雛慰北堂。

寫畢,評道:「通首散漫,無甚佳句。喬妹妹『酒漿』句推陳出新;美妹妹『羹湯』句自然之極。各公賀一杯,餘外不消罰得。」于是各人斟上兩杯。纔吃乾了,只見巫雲走來說道:「姑奶奶明早就要起身,大爺也不要再耽擱了。方纔姑老爺已著人來問過兩次了。只是姑奶奶還該賞個臉,我也要敬杯酒兒。」

  便斟上一杯送上。阿美站起來接了,說道:「又勞動巫姑娘,只是我吃得多了。」因呷了一口,回奉一杯與他。吉士叫他旁坐,又飲了一回,方歸房安寢。

  次日,如玉夫婦回鄉,只帶一個家人、兩名小子、三四個丫頭僕婦,押著隨身行李衣服,共六乘轎子,到碼頭下船,餘外的都留在家中照應。吉士送到碼頭回來,吩咐持帖請烏必元。

  明日送行,再請溫仲翁父子、李匠山、苗慶居相陪。那溫家去的人轉來稟說:「溫少爺今早生下相公了,所以不曾來送姑爺,明日也不能赴席。轉請大爺,後日洗三,今日就來領大奶奶回去。」吉士因著人送了一份賀禮。又因馮剛補授了撫標中軍,秦述明補了督標參將,呂又逵、何武俱受了碣石鎮標遊擊,嘉應州知州時不齊題署了廣州府,拜賀的拜賀,送行的送行,整整忙了十餘日,只盼如玉到來。李匠山、姚霍武已定于十月初八日長行。

  如玉直至初四日上省,又各家去拜望過了,與姚、李二人約定了,僱了兩號大船,姚霍武同夫人秦氏一船,李匠山同如玉共一船。各人收拾行裝,辭行拜客。

  先是督撫公餞,次及司道,最後還有巴副將等一班武官。

  不覺行期已到,吉士約了春才,僱一個大花姑艇,叫了戲子,吩咐蘇邦、蘇旺帶了廚役,整備酒筵,先往花田飼候,自己隨著眾文武官候送。因申撫臺自己親身出城,所以這些送的官越發多了。姚、李二人一一申謝,先請申公回轅,再敦請各官上轎,方纔點鼓開船。吉士、春才就在李、卞二公船上。

  倏忽到了花田,那花艇上戲子望見座船到來,早已鼓樂迎接。五人同過船來,吉士遞過酒,入席坐定,便道:「姚老總戎此去未知榮任何方,便中祈賜一信。」霍武道:「從前荷蒙許多臺愛,還未報涓埃,倘有了地方,定當專人到府。」吉士道:「先生到京,諒與妹丈同寓。就是李妹丈也該假滿來京了。

  門生辭官之事,倘不蒙恩准,還求先生委曲周全。」匠山道:「這個自然。就是我這意外之官,也須要辭得妥當。」吉士又道:「卞妹丈春闈一定得意,但授職之後,亦當請假南還。不要說家母與舍妹懸望甚殷,卞太親臺更為佇切。」如玉道:「小弟會試以後,不論中與不中,都要到家,堂上雙親還祈不時照應。」吉士道:「這倒不消吩咐。」匠山道:「人生聚散,是一定之勢,是偶然之理,吉士何必戀戀多情。想著從前在此教授之時,不過四更寒暑。赫致甫驕淫已甚,屈撫臺拙拗生性,都罹法網;岱雲無賴,不必說他;春郎竟掇高魁,大是奇事;蔭之、薇省與你三人,曾幾何時,各幹一番事業;又不意中遇著姚孟侯兄弟,鬧到攪海翻江。我李匠山一生,不過為他人作嫁衣裳耳。」霍武道:「兄弟若無蘇先生與哥哥搭救,此時求為赫、屈二公而不可得矣。」匠山道:「天下的事,剝復否泰,那裏預定得來?我們前四年不知今日的光景,猶之今日不能預知後四年的光景也。總之,酒色財氣四字,看得破的多,跳得過的少。

  赫致甫四件俱全,屈巡撫不過得了偏氣,岱雲父子汲汲于財色,姚兄弟從前也未免好勇尚氣,我也未免倚酒糊塗。

  惟吉士嗜酒而不亂,好色而不淫,多財而不聚,說他不使氣,卻又能馳騁于干戈荊棘之中,真是少年僅見,不是學問過人,不過天姿醇厚耳。若再充以學問,庶乎可幾古人!」當日,眾人飲至下午纔分手過船,吉士未免依依。匠山大笑道:「何必如此?我們再看後幾年光景。」舉手開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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