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西邊事宜第一狀
右臣伏見諒祚狂僭,釁隙已多,不越歲年,必為邊患。臣本庸暗,不達時機,輒以外料敵情,內量事勢,鑒往年已驗之失,思今日可用之謀。雖兵不先言,俟見形而應變;然坐而制勝,亦大計之可圖。謹具條陳,庶裨萬一。
臣所謂外料敵情者,諒祚世有夏州,自彝興、克睿以前,止於一鎮五州而已。太宗皇帝時,繼捧、繼遷始為邊患,其後遂陷靈、鹽,盡有朔方之地。蓋自淳化、咸平用兵十五餘年,既不能剪滅,遂務招懷。適會繼遷為潘羅支所殺,其子德明乃議歸款,而我惟以恩信,復其王封,歲時俸賜,極於優厚。德明既無南顧之憂,而其子元昊亦壯,遂並力西攻回紇,拓地千餘里。德明既死,地大兵強,元昊遂復背叛。國家自寶元、慶曆以後,一方用兵,天下騷動,國虛民弊,如此數年。元昊知我有厭兵之患,遂復議和。而國家待之,恩禮又異於前矣,號為國主,僅得其稱臣,歲予之物百倍德明之時,半於契丹之數。今者諒祚雖曰狂童,然而習見其家世作為。蓋繼遷之叛,而復王封;元昊再叛,而為國主。今若又叛,其志可知。是其欲自比契丹,抗衡中國,以為鼎峙之勢爾。此臣竊料敵情在於如此也。
夫所謂內量事勢者,蓋以慶曆用兵之時,視方今禦邊之備,較彼我虛實強弱,以見勝敗之形也。自真宗皇帝景德二年,盟北虜於澶淵,明年,始納西夏之款,遂務休兵,至寶元初,元昊復叛,蓋三十餘年矣。天下安於無事,武備廢而不修,廟堂無謀臣,邊鄙無勇將,將愚不識干戈,兵驕不識戰陣,器械朽腐,城郭隳頹。而元昊勇鷙桀黠之虜也,其包畜奸謀欲窺中國者累年矣。而我方恬然不以為慮,待其謀成兵具,一旦反書來上,然後茫然不知所措,中外震駭,舉動倉惶,所以用兵之初,有敗而無勝也。既而朝廷用韓琦、范仲淹等,付以西事,極力經營,而勇夫銳將亦因戰陣稍稍而出。數年之間,人謀漸得,武備漸修,似可支吾矣。然而天下已困,所以屈意忍恥,復與之和,此慶曆之事爾。
今則不然。方今甲兵雖未精利,不若往年之腐朽也。城壘粗嘗完緝,不若往年之隳頹也。土兵蕃落增添訓練,不若往年寡弱之驕軍也。大小將校曾經戰陣者,往往尚在,不若往年魏昭炳、夏隨之徒綺紈子弟也。一二執政之臣皆當時宣力者,其留心西事熟矣,不若往時大臣茫然不知所措者也。蓋往年以不知邊事之謀臣,馭不識干戈之將,用驕兵,執朽器,以當桀黠新興之虜,此所以敗也。方今謀臣武將、城壁器械不類往年,而諒祚狂童不及元昊遠甚。往年忽而不思,今又已先覺,可以早為之備。苟其不叛則已,若其果叛,未必不為中國利也。臣謂可因此時,雪前恥,收後功,但顧人謀如何爾。若上憑陛下神威睿算,係累諒祚君臣獻於廟社,此其上也。其次逐狂虜於黃河之北,以復朔方故地。最下盡取山界,奪其險而我守之,以永絕邊患。此臣竊量事勢,謂或如此。
臣所謂鑒往年已驗之失者,其小失非一,不可悉數,臣請言其大者。夫夷狄變詐,兵交陣合,彼佯敗以為誘,我貪利而追之,或不虞橫出而為其所邀,或進陷死地而困於束手。此前日兵敗之戒,今明習兵戰者,亦能知之。此雖小事也。亦不可忽。所謂大計之繆者,攻守之策皆失爾。臣視慶曆禦邊之備,東起麟、府,西盡秦、隴,地長一千餘里,分為路者五。而路分為州軍者,又二十有四。而州軍分為寨、為堡、為城者,又幾二百,皆須列兵而守之。故吾兵雖眾,不得不分,所分既多,不得不寡。而賊之出也,常舉其國眾,合聚為一而來。是吾兵雖多,分而為寡;彼眾雖寡,聚之為多。以彼之多,擊吾之寡,不得不敗也。此城寨之法既不足自守矣。而五路大將所謂戰兵者,分在二十四州軍,欲合而出,則懼後空而無備,欲各留守備而合其餘,則數少不足以出攻。此當時所以用兵累年終不能一出者,以此也。夫進不能出攻,退不能自守,是謂攻守皆無策者,往年已驗之失也。
臣所謂今日可用之謀者,在定出攻之計爾,必用先起製人之術,乃可以取勝也。蓋列兵分地而守,敵得時出而撓於其間,使我處處為備,常如敵至,師老糧匱,我勞彼逸。昔周世宗以此策困李景於淮南,昨元昊亦用此策以困我之西鄙。夫兵分備寡,兵家之大害也,其害常在我。以逸待勞,兵家之大利也,其利常在彼。所以往年賊常得志也。今誠能反其事,而移我所害者予敵,奪敵所利者在我,則我當先為出攻之計,使彼疲於守禦,則我亦得志矣。凡出攻之兵,勿為大舉。我每一出,彼必呼集而來拒,彼集於東,則別出其西。我歸彼散,則我復出,而彼又集。我以五路之兵番休出入,使其一國之眾,聚散奔走,無時暫停,則無不困之虜矣。此臣所謂方今可用之謀也。
蓋往年之失在守,方今之利在攻。昔至道中,亦嘗五路出攻矣。當時將相,為謀不密,蓋欲攻黠虜方強之國,不先以謀困之,而直為一戰必取之計,大舉深入,所以不能成功也。夫用兵,至難事也。故謀既審矣,則其發也必果,故能動而有成功也。若其山川之險易,道里之迂直,蕃漢兵馬之強弱,騎軍、步卒、長兵、短兵之所利,與夫左右前後,一出一入,開闔變化,有正有奇。凡用兵之形勢,有可先知者,有不可先言者。臣願陛下遣一重臣,出而巡撫,遍見諸將,與熟圖之,以先定大計。凡山川、道里、蕃漢、步騎、出入之所宜可先知者,悉圖上方略。其餘不可先言,付之將率,使其見形應變,因敵制勝。至於諒祚之所為,宜少屈意含容而曲就之,既以驕其心,亦少緩其事,以待吾之為備。而且嚴戒五路,訓兵選將,利器甲,畜資糧,常具軍行之計。待其反書朝奏,則王師暮出,以駭其心,而奪其氣,使其支吾不暇,則勝勢在我矣。往年議者,亦欲招輯橫山蕃部,謀取山界之地。然臣謂必欲招之,亦須先藉勝捷之威,使其知中國之強,則方肯來附也。由是言之,亦以出攻為利矣。凡臣之所言者,大略如此爾。然臣足未嘗踐邊陲,目未嘗識戰陣,以一儒生偏見之言,誠知未可必用。直以方當陛下勞心西事、廣詢眾議之時,思竭愚慮,備芻蕘之一說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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