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本義 (四部叢刊本)/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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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本義 卷一
宋 歐陽脩 撰 吳潘氏滂憙齋藏宋刊本
卷二

詩本義卷第一

      歐陽氏

    關雎

論曰爲關雎之說者既差其時世至於大義亦已失

之盖關雎之作本以雎鳩比后妃之德故上言雎鳩

在河洲之上關關然雄雌和鳴下言淑女以配君子

以述文王太姒爲好匹如雎鳩雄雌之和諧爾毛鄭

則不然謂詩所斥淑女者非太姒也是太姒有不妬

忌之行而幽閨深宮之善女皆得進御於文王所謂

淑女者是三夫人九嬪御以下衆宫人爾然則上言

雎鳩方取物以爲比興而下言淑女自是三夫人九

嬪御以下則終篇更無一語以及太姒且關雎本謂

文王太姒而終篇無一語及之此豈近於人情古之

人簡質不如是之迃也先儒辯雎鳩者甚衆皆不離

於水鳥惟毛公得之曰鳥摯而有别謂水上之鳥捕

魚而食鳥之猛摯者也而鄭氏轉釋摯爲至謂雌雄

情意至者非也鳥獸雌雄皆有情意孰知雎鳩之情

獨至也哉或曰詩人本述后妃淑善之德反以猛𫝑之

物比之豈不戾哉對曰不取其摯取其别也雎鳩之在

河洲聽其聲則和視其居則有别此詩人之所取也孟

子曰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鄭氏見詩有荇菜之

文遂以琴瑟鍾皷爲祭時之樂此孟子之所誚也

本義曰詩人見雎鳩雌雄在河洲之上聽其聲則關

關然和諧視其居則常有别有似淑女匹其君子不

滛其色亦常有别而不黷也淑女謂太姒君子謂文

王也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者言后妃采彼荇菜以供

祭祀以其有不妬忌之行左右樂助其事故曰左右

流之也流求也此淑女與左右之人常勤其職至日

夜寢起不忘其事故曰寤寐求之輾轉反側之𩔖是

也后妃進不滛其色以專君退與左右勤其職事能

此則冝有琴瑟鍾皷以友樂之而不厭也此詩人愛

之之辭也關雎周衰之作也大史公曰周道缺而關

雎作盖思古以刺今之詩也謂此淑女配於君子不

滛其色而能與其左右勤其職事則可以琴瑟鍾鼓

友樂之爾皆所以刺時之不然先勤其職而後樂故

曰關雎樂而不滛其思古以刺今而言不迫切故曰

哀而不傷

    葛覃

論曰葛覃之首章毛傳爲得而鄭箋失之葛以爲絺

綌爾據其下章可驗安有取喻女之長大哉黃鳥栗

留也麥黄椹熟栗留鳴盖知時之鳥也詩人引之以

志夏時草木盛葛欲成而女功之事將作爾豈有喻

女有才羙之聲逺聞哉如鄭之說則與下章意不相

属可謂衍說也卒章之義毛鄭皆通而鄭說爲長

本義曰詩人言后妃爲女時勤於女事見葛生引蔓

于中谷其葉萋萋然茂盛葛常生於叢木之間故又

仰見叢木之上黃鳥之聲喈喈然知此黃鳥之鳴乃

盛夏之時草木方茂葛將成就而可采因時感事樂

女功之將作故其次章遂言葛以成就刈濩而爲絺

綌也其卒章之義毛鄭之說是矣

    卷耳

論曰卷耳之義失之久矣云卷耳易得頃筐易盈而

不盈者以其心之憂思在於求賢而不在於采卷耳

此荀卿子之說也婦人無外事求賢審官非后妃之

職也臣下出使歸而宴勞之此庸君之所能也國君

能官人於列位使后妃越職而深憂至勞心而廢

事又不知臣下之勤勞闕宴勞之常禮重貽后妃之

憂傷如此則文王之志荒矣序言知臣下之勤勞以

詩三章考之如毛鄭之說則文意乖離而不相属且

首章方言后妃思欲君子求賢而置之列位以其未

能也故憂思至深而忘其手有所采二章三章乃言

能以罍觥酌罰使臣與之飲樂則我不傷痛矣前

後之意頓殊如此豈其本義哉

本義曰卷耳易得頃筐小器也然采采而不能頓盈

后妃以采卷耳之不盈而知求賢之難得因物托意

諷其君子以謂賢才難得冝愛惜之因其勤勞而宴

犒之酌以金罍不爲過禮但不可以長懷於飲樂爾

故曰維以不永懐養愛臣下慰其勞苦而接以恩意

酒歡禮失觥罰以爲樂亦不爲過而於義未傷故曰

維以不永傷也所以冝然者由賢者臣勤國事勞苦

之甚如卒章之所陳也詩人述后妃此意以爲言以

見周南君后皆賢其宫中相語者如是而已非有𥝠

謁之言也盖疾時之不然

    樛木

論曰毛傳葛藟尤爲簡略然以其簡故未見其失鄭

箋所說皆詩意本無考於序文亦不述雖詩之大義

未甚失然於說爲衍也據序止言后妃能逮下而無

嫉妬之心爾鄭謂常以善言逮下而安之又云衆妾

上附事之而禮儀俱盛又云能以禮樂其君子使福

祿所安考詩及序皆無此意凢詩毎章重復前語其

甚多乃詩人之常爾豈獨於此二章見殷勤之意故

衍說

本義曰詩人以樛木下其枝使葛藟得託而並茂如

后妃不嫉妬下其意以和衆妾衆妾附之而並進於

君子后不嫉妬則妾無怨曠云樂只君子福祿綏之

者衆妾愛樂其君子之辭也

    螽斯

論曰螽斯大義甚明而易得惟其序文顛倒遂使毛

鄭從而解之失也蟄螽蝗𩔖微蟲爾詩人安能知其

心不妬忌此尤不近人情者蟄螽多子之蟲也大率

蟲子皆多詩人偶取其一以爲比爾所比者但取其

多子似螽斯也據序冝言不妬忌則子孫衆多如螽

斯也今其文倒故毛鄭遂謂螽斯有不妬忌之性者

失也振振群行貌䋲䋲齊一貌蟄蟄衆聚貌皆謂子

孫之多而毛訓仁厚戒愼和集皆非詩意其大義則

不逺故不復云

    兎置

論曰兎置小人之賤事也士有旣賢且武又有將帥

之德可任以國守扞城其民其謀慮深長可以折衝

禦難於未然若鄰國有來相侵則可使徃而和好以

平其患及國有出兵攻伐則又可用爲䇿謀之臣論

其材智可爲難得之臣也有人如此棄而不用使在

田野張𦊨椓杙躬小人鄙賤之事則周南國君詩可

以刺矣亦何所羙哉如鄭箋所謂武夫者論材較德

在周之盛不過方叔召虎𠮷甫之徒三數人而已春

秋所載諸侯之臣號稱賢大夫者亦不過國有三數

人而已今爲詩說者泥於序文莫不好德賢人衆多

之語因以謂周南之人舉國皆賢無復君子小人之

别下至兎𦊨之人皆負方叔召虎吉甫春秋賢大夫

之材德則又近誣矣就如其說則舉國人人可用卷

耳后妃又安用輔佐君子求賢審官至於憂勤者乎

肅肅嚴整貌而毛傳以爲敬且布𦊨椓杙何容施敬

亦其失也春秋左氏傳晉郤至爲楚子反言天下有

道則諸侯有享宴以布政成禮而息民此公侯所以

扞城其民也及其亂也諸侯貪冐争尋常以盡民則

略其武夫以爲腹心二者皆引赳赳武夫之詩以爲

言如郤至之說則公侯扞城爲羙公侯腹心爲刺是

兎𦊨一篇有羙有刺郤左皆毛鄭前人其說如此與

今詩義絶郤至所引𦆵詩四句疑當時别自有詩亦

爲此語故今不敢引據第考今詩序文以求詩義亦

可見矣

本義曰捕兎之人布其網𦊙於道路林木之下肅肅

然嚴整使兎不能𨓜以興周南之君列其武夫爲

國守禦赳赳然勇力使姦民不得竊發爾此武夫者

外可以扞城其民内可以爲公侯好匹其忠信又可

𠋣以爲腹心以見周南之君好德樂善得賢衆多所

任守禦之夫猶如此也

    漢廣

論曰據序但言無思犯禮者而鄭箋謂犯禮而徃正

女將不至則是女皆正㓗男獨有犯禮之心焉而行

露序亦云𭛌𭧂之男不能侵陵正女如此則文王之

化獨能使婦人女子知禮義而不能化男子也此甚

不然盖當紂時滛風大行男女相奔犯者多而江漢

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不相侵如詩所陳爾夫政化

之行可使人顧禮義而不敢肆其欲不能使人盡無

情欲心也紂時風俗男女恣其情欲而相奔犯今被

文王之化男子雖恱慕游女而自顧禮法不可得而

止也考詩三章皆是男子見出游之女恱其羙色而

不可得爾若鄭箋則不然其一章乃云男欲犯禮而

徃二章三章乃云欲擇尤正㓗者使嫁我則一篇之

中前後意殊且序但云無思犯禮本無欲女嫁我之

義盖雖正女無不嫁之理苟以禮求㛰安得不嫁由

鄭以于歸爲嫁乃失之爾

本義曰南方之木髙而不可息漢上之女美而不可

求此一章之義明矣其二章云薪刈其楚者言衆薪

錯雜我欲刈其尤翹翹者衆女雜逰我欲得其尤羙

者旣知不可得乃云之子旣出逰而歸我則願秣其

馬此恱慕之辭猶古人言雖爲執鞭猶忻慕焉者是

也旣述此意矣末乃陳其不可之辭如漢廣而不可

泳江永而不可方爾盖極陳男女之情雖可見而不

可求則見文王之政化被人深矣

    汝墳

論曰序言婦人能閔其君子君子謂周南之大夫以

國事勤勞於外者然則所謂婦人者大夫之妻也如

鄭氏之說伐薪非婦人之事意謂此婦人不冝伐薪

而令伐薪如君子之賢不宜處勤勞而令處勤勞其

意如此乃是直謂周南大夫之妻自出伐薪爾爲國

者必有尊卑之别大夫之妻自伐薪雖古今不同其

必不然理不待論則鄭說之失可知矣矧賢者固當

勤勞於國而反謂非其事則又違勉之以正之言也

鄭氏又以王室如燬父母孔邇謂紂爲酷𭧂君子避

此勤勞之事或時得罪則害及父母不惟詩文本無

此意且君子所勤者周南之事爾紂雖虐刑必不爲

周誅避事之臣茲理亦有所不通矣

本義曰周南大夫之妻出見循汝水之墳以伐薪者

爲勞役之事念已君子以國事奔走于外者其勤勞

亦可知思之欲見如飢者之思食爾其下章云旣見

君子不我遐棄者謂君子以事畢來歸雖不我逺去

我亦不敢偷安其私故卒章則復勉之云魚勞則尾

赤今王室酷烈如火之將焚紂雖如此而周南父母

邦自當宣力勤其國事以圗安爾

    麟之趾

論曰孟子去詩世近而最善言詩推其所說詩義與

今序意多同故後儒異說爲詩害者常頼序文以爲

證然至於二南其序多失而麟趾騶虞所失尤甚特

不可以爲信疑此二篇之序爲講師以已說汨之不

然安得謬論之如此也據詩直以國君有公子如麟

有趾爾更無他義也若序言關雎之應乃是關雎化

行天下太平有瑞麟出而爲應不惟怪妄不經且與

詩意不𩔖關雎麟趾作非一人作麟趾者了無及關Page:Sibu Congkan Sanbian013-歐陽脩-詩本義-3-1.djvu/22Page:Sibu Congkan Sanbian013-歐陽脩-詩本義-3-1.djvu/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