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補傳 (四庫全書本)/卷28
詩補傳 卷二十八 |
欽定四庫全書
詩補傳卷二十八 宋 范處義 撰
商頌
周用六代之樂故周大師有商頌而太史公謂宋襄公行仁義欲為盟主其大夫正考甫美之故追道契湯高宗之所以興作商頌其說本之韓氏今所存五篇皆言湯孫及武丁孫子無一辭及宋則知太史公信韓氏之為妄矣魯頌為僖公而作所言皆美僖公獨閟宫略推美姜嫄后稷與太王文武遂及周公魯公豈有為襄公作頌而不及宋可乎說者謂其辭古奥不類周世之文而國語閔馬父之言亦與今序合誠至論也或者乃謂周成王始封熊繹於荆至周惠王時魯僖公之元年始有楚號遂疑商時未有荆楚乃欲假此以實韓氏宋襄公之說殊不知荆自帝嚳九州已有荆州之名至禹貢分别山川則荆及衡陽為荆州乃在南即荆楚也荆岐既旅至于荆山乃在西蓋雍州之荆非荆州之荆也詩人以有二荆故以荆楚别荆岐耳既自古有荆孰謂周封熊繹始有荆哉然則以荆為荆楚自商頌始孰謂周惠王時始有楚哉商頌聖人存之為一經之終與書秦誓同信傳而不信經非所敢聞也
那祀成湯也微子至于戴公其問禮樂廢壞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大師以那為首
成王既殺武庚封微子啓代武庚為商後十傳至戴公當宣王時其大夫正考甫乃孔子七世祖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大師歸以祀其先王孔子時又亡其七篇以那為首幸那詩不亡後世猶得見祀成湯之詩也
猗〈於宜〉與〈余下同〉那與寘我鞉〈桃〉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湯孫奏假〈格〉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於赫湯孫穆穆厥聲庸鼓有斁〈亦〉萬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懌自古在昔先民冇作温恭朝夕執事有恪顧予烝嘗湯孫之將
竊讀商頌知古人之簡朴見之文辭者未易以章句文義求也如那之詩方歎其樂之盛多而止及於鞉鼓遂言感格中間方論鞉鼓管磬之音遽歎湯孫之美於後復論鼓舞嘉賔而以烝嘗終焉學者要當如讀盤誥不必以文義相屬識其大㫖可也那之大㫖在祭祀作樂能感格神人耳猗歎辭那多也首歎商之樂何其盛多邪然置我之鞉與鼓奏鼓之聲簡簡然大而不繁已足以衎樂我烈祖成湯則樂何以盛多為哉湯孫謂主祀之時王可以奏感格之效謂祖考所以安我者使我遂其孝思而成其祀事此與虁之論樂以戛擊鳴球搏拊琴瑟為祖考來格之意同謂聲音之感格不以盛多為貴也次言鼓聲淵淵而深管聲嘒嘒而細與堂上之玉磬相依而皆和平足以顯湯孫之美名此與舜之命夔八音克諧無相奪倫之意同謂非其人不能致樂之和也次言大鐘大鼓斁然而盛干羽之舞奕然而大而先代之後來助祭者亦豈不悅懌此與夔之論樂虞賔在位羣后徳讓之意同也謂樂之感格先祖考而次及在位之人也卒言祀事非今日創之為也自古先民莫不溫恭於朝夕而執事則恪敬也謂平居則朝夕溫然可即而不忘於恭故於執祀事之時則愈恪而敬也祖考其尚顧予之烝嘗哉乃湯孫之所將奉庶幾其必饗也閔馬父曰先聖王之傳恭猶不敢專稱曰自古曰在昔曰先民蓋謂以敬奉祀徳之美也猶謙曰非我能然乃效先民之所為耳猶堯舜禹臯陶君臣盡道不敢謂已之能而曰稽古也然則朝夕則溫恭執事則有恪乃從古聖賢之常行湯孫能師古者也或曰商人尚聲臭味未成滌蕩其聲樂三闋然後出迎牲所以首言奏鼓亦通是詩與周頌同
烈祖祀中宗也
中宗太戊湯之四世孫有桑穀之異懼而脩徳商道復興先儒謂烈祖中宗也如丙以甲為祖戊以丙為祖也此篇大㫖在奉祀之得禮比上篇差有次序其簡朴亦似之湯與中宗同稱烈祖不為異也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錫無疆及爾斯所既載清酤〈户〉賚我思成亦有和羮既戒既平鬷假〈格下同〉無言時靡有爭綏我眉壽黃耉無疆約軧錯衡八鸞鶬鶬〈七羊〉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將自天降康豐年穰穰來假來饗降福無疆顧予烝嘗湯孫之將
嗟嗟有歎息勞苦之意言烈祖而云嗟嗟以簡朴故也若周頌則言於穆於皇乃近於文矣謂中宗為烈祖以有復興之功也祜福也秩秩有序也申重也惟其有序所以重錫後人也爾指主祀之君也言今及於爾之所其後未艾也清酤和羮皆祭祀之物凡祭酒在先羮在後所謂差有次第也始用清酤已謂祖考所以賚我者使我遂其孝思而成其祀事猶上篇言奏鼓即言綏我思成也儀禮祭祀燕享每言羮定而後行禮蓋戒則夙戒其事平則腥熟得節矣此之謂羮定亦曰和也羮既和則執事者鬷至寂然無人聲故曰無言謂其講習既熟臨時無有交侵其職事所以靡有爭也祖考於是安我眉壽使我享黃耉之年無疆也約軧謂轂之飾纒約以皮而朱漆之也錯衡謂錯置文采於車之衡也鸞在鑣四馬則八鸞鶬鶬金飾之盛也此言助祭之諸侯也其奉祀之物主祀之君執事之人助祭之諸侯皆得禮如此固足以格祖考而來享矣況我主祀之君方受天命溥而且將謂甚大也天方降之以康年使黍稷穰穰之多則祖考來格來饗降我以無疆之福必矣祖考尚顧我之烝嘗哉乃湯孫之奉祀也上言以假以享謂有以致之也下言來格來享謂可以必致也先言主祀次及執事次及助祭亦有次第至以天命自許而以豐年自喜恃其君為湯之子孫謂祖考之必顧亦簡朴之辭也是詩與周頌同
𤣥鳥祀髙宗也
髙宗武丁中宗之五世孫有飛雉之異懼而脩徳商道復興是詩止言商之所以興下及於孫子辭簡而㫖多信其為商之文也
天命𤣥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龍旂十乗大糦〈尺志〉是承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來假祁祁景員維河殷受命咸宜百祿是何〈河可〉
是詩明言天命𤣥鳥降而生商且為告神明之詩理無虛誕諸儒以其近怪多疑其非嘗於生民之篇論之詳矣後世以春分𤣥鳥至祈于郊禖正以簡狄有鳦卵之異故歆慕之若當時止用𤣥鳥至之日祀郊禖安得謂帝立子生商而契何以謂之𤣥王也且髙辛氏之世庶事朴略安有時節祀享如後世之詳苟無鳦卵之異亦何必用𤣥鳥至之日祀郊禖邪竊意簡狄之祈子亦若姜嫄之克禋克祀以弗無子耳諸儒於姜嫄簡狄之事皆曰𤣥鳥至之日以太牢祀於郊禖是不知後世取𤣥鳥之祥為故事而謂髙辛氏亦然未之敢信也契之生也若是其神異故詩人以為天降也宅居也自契至于湯八遷始居亳是未居亳之前芒芒無定也古猶昔也帝上帝也自昔上帝命有武徳之成湯正治其封域于四方之諸侯隨其方而命之君覆有九州而為之王也然則商之先后其受天命可謂不危殆矣是以至于武丁之孫子猶能以武王於天下所向無敵故曰靡不勝申言武丁孫子蓋指主祭之君甚言其有武也龍旂指諸侯大國之助祭者十乘言大國之多也糦黍稷粢盛也謂之大糦言大祭有大國之君奉承之詩人侈其事也邦畿千里指商之都也畿門内也謂城門内之地東西南北共方一千里其中徑三十一里有餘也畿内不特維民之所止肇始也彼封域極于四海之廣皆視京師為始所以四海來至者祁祁之衆也景山商都之望也春秋傳曰商有景亳之命殷武言陟彼景山衞風言景山與京蓋衞乃商之舊都也員謂周也商都帶河盤庚所謂惟涉河以民遷是也詩人言四海之諸侯來至於京師如河水之周景山亦因山河以起興也今亳有景山故曰景亳詩人申言商之受命咸得其宜百祿之多皆能負荷蓋侈其事也以山河比天子諸侯又謂其君能負荷亦簡朴之意是詩與周頌同
長發大禘也
禘之名義取其禘其祖之所自出也又為四時之祭名祖之所自出為大則四時之祭為小也商以契為太祖之所自出乃髙辛也
濬哲維商長發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圓〉既長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
濬哲維商稱商之先祖多濬哲之徳也濬深也哲智也有是徳故發見於禎祥者亦為甚長也方洪水之未平也芒芒然無有疆域禹敷治下土而四方之外諸大國始有疆域由京師言之故以四方為外也幅邊也猶布帛之有幅也隕周也謂諸大國周於天下各冇邊幅亦既長逺矣是時契之母有娀氏方大謂有子契乃天之所立以生商之王業也
𤣥王桓撥〈本末〉受小國是達受大國是達率履不越遂視既發相〈息亮〉土烈烈海外有截〈才結〉
以契為𤣥王以志𤣥鳥之祥猶后稷之名以棄也古人質朴故有此稱謂桓撥謂有武斷可以撥亂也惟其有撥亂之才是以受小國大國無所不通達雖無所不通達而能率循所行不越於禮也遂以是而視民民無不發而應之此其所以能敷教也歟相土契之孫也烈烈威武之盛也至此海外之國又截然聽其命矣相土之事雖史失其傳詩人之言聖人録之可以為據矣
帝命不違至于湯齊湯降不遲聖敬日躋〈子兮〉昭假〈古雅〉遲遲上帝是祗〈諸時〉帝命式于九圍
天之眷命固未嘗違於商而由湯之前未有其徳可以配天者至于湯則徳與命㑹故曰至于湯齊湯之徳何如哉以降已則不遲謂其遜志于學而能務時敏也聖敬日躋謂其徳日進而脩罔覺也湯之徳乃與傅說之告髙宗者若相似然豈說亦有見於此歟徳既如是故昭假于天遲乆而不息惟上帝之是敬帝所以命之以天下使以身之徳為九圍之法也九圍九州也圍言其疆域也九有言有九州也猶言皆為己有也
受小球大球為下國綴〈張衛〉旒何〈河可下同〉天之休不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優百祿是遒〈子由〉受小共〈恭下同〉大共為下國駿厖〈莫邦〉何天之龍〈寵〉敷奏其勇不震不動不戁〈奴版〉不竦〈小勇〉百禄是緫〈子孔〉
既言下國則小球大球為諸侯所䞇之瑞小共大共為諸侯所共之貢何疑之有旒謂綴於冕者厖謂犬之駿者古詩字多通用商人語質故取微賤之物以喻下國亦以尊王者故也說者以綴旒為旗之垂者則以為斿也既取附上為義不若謂如五旒之垂前后皆綴於冕不必以旒為斿也齊詩以駿厖為駿駹則以為馬也既取享上為義不若謂如駿犬之獵得獸則歸其主不必以厖為駹也詩人頌成湯受小大國之䞇有如五冕之垂旒是荷天之休福也受小大國之貢有如獵師之得獸是荷天之榮寵也湯既荷天之福又能保其福不競則無好勝之心不絿則無欲速之心不剛不柔則無寛猛之偏所以布政優優而和而天之所與之百禄亦聚而不散也湯既荷天之寵又能保其寵敷陳其大勇不可震動以有守也不可恐懼以有養也毅然以天下自任而天所與之百祿亦持守而不失也
武王載斾〈滿具〉有䖍秉鉞〈越〉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苞有三蘖〈五葛〉莫遂莫達九有有截韋顧既伐昆吾夏桀謂湯以武王天下載斾秉鉞以行天討斾言載載始也若所謂自葛載是也鉞言䖍䖍敬也若所謂恭行天罰是也如火烈烈言威武之盛如猛火也曷誰何也謂莫敢誰何也漢書作遏義亦通苞本也謂夏桀也三蘖旁生萌蘖也謂韋顧昆吾也湯有威武故桀與其黨昆吾韋顧三蘖皆不能遂其惡也九有之諸侯既截然歸湯於是先伐韋次伐顧次伐昆吾與夏桀也檀弓言子夘不樂説者謂桀以乙夘亡左氏傳魯昭公十八年二月乙夘周毛得殺毛伯過萇𢎞曰是昆吾稔之日也以此知湯同日殺昆吾與夏桀也鄭語曰祝融之後八姓已姓昆吾顧溫彭姓豕韋然則昆吾韋顧與桀同惡者也
昔在中葉有震且業允也天子降于卿士實維阿衡實左〈佐〉右〈又〉商王
此時據商祖之所自出而言則湯以前為商之中葉也葉言其世也震動也業危也湯未興之前國弱故震動而危懼也允信也至湯信為天所子故降生伊尹以為卿士阿倚也衡平也伊尹湯所倚而取平故以為官名實佐佑成湯以商而王天下也此詩為禘而作伊尹以功臣而與祭故卒章及之盤庚之書曰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然則功臣與祭其來舊矣是詩七章或賦或比而頌之
殷武祀髙宗也
𤣥鳥既祀髙宗矣而此詩又祀髙宗何也意商頌作於髙宗之子若孫故祀髙宗為不一𤣥鳥則美髙宗之中興以有祖徳故也此詩則直述髙宗中興之盛也
撻彼殷武奮伐荆楚罙〈而規〉入其阻〈莊呂〉裒〈蒲侯〉荆之旅有截其所湯孫之緒
撻雖訓疾亦冇鞭笞天下所向無敵之意以殷武為言謂商王之有武者莫若髙宗也武丁孫子猶曰武王靡不勝況武丁乎宜其奮然伐荆楚之國深入其巢穴乃裒取荆旅之所截然盡平其地謂髙宗之功誠無愧於為湯之孫也蓋湯既以武而王而髙宗亦能之故也易曰髙宗伐鬼方三年克之然則髙宗之伐荆楚可謂不苟用兵矣
維女荆楚居國南鄉昔有成湯自彼氐〈都啼〉羗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
此章美髙宗既平荆楚因思湯之盛也謂女荆楚亦近居國之南鄉耳昔者我祖成湯雖氐羗逺在西域猶莫敢不來享謂貢獻也莫敢不來王謂世見也此乃商之常禮荆楚何敢不至哉
天命多辟〈璧下同〉設都于禹之績歲事來辟勿予禍適〈直革〉稼穡匪解〈懈〉
此章美髙宗荆楚既平諸侯畏服之多也來辟猶來王也謂天之所命列辟之諸侯可謂多矣凡禹所治之地無非諸侯之國都也今皆以歲事來王於商勿謂我有禍患適罰及於女也女能以民事為重治其田野之稼穡則可以免咎也其後周成王諸侯來助祭遣之之辭曰如何新畬孟子言天子之廵守亦以土地闢田野治與土地荒蕪為賞罰之首皆此意也
天命降監下民有嚴不僭不濫不敢怠遑命于下國封建厥福
此章美髙宗能體天人之心以賞罰諸侯監臨也嚴畏也謂天命之臨固己可畏矣而民有尤可畏者以天之視聽在於民故也髙宗能畏敬天人賞必當功不敢僭也罰必當罪不敢濫也怠解也遑暇也髙宗用此賞罰兢兢然不敢解緩所以能命下國之諸侯而大建我商家之福也古之明王爵命諸侯賞善罰惡亦此意也
商邑翼翼四方之極赫赫厥聲濯濯厥靈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
此章美髙宗能正都邑為天下之本福及子孫也商邑商之都也髙宗能治都邑使風俗翼翼然禮遜恭敬故四方皆取中焉謂天下視都邑為風俗也其聲聞則赫赫而盛其威靈則濯濯而大故身享壽考康寧之福使後嗣得以保其基業髙宗享國五十九年而其後歴世尚逺詩人之言亦驗矣
陟彼景山松栢丸丸是斷〈短〉是遷方斵〈陟角〉是䖍松桷〈角〉有梴〈五連〉旅楹有閑寢成孔安
此章美髙宗内外無事脩宮室而享其逸樂也景山商都之山其地宜松栢丸丸圓而直也自伐斷與遷徙及方正而斵削之不敢不䖍敬其事也松良材也故以為榱桷則梴而長以為衆楹則閑而整王寢既成居之甚安以見終於逸樂也周宣王中興先南征北伐然後考室詩人亦以乃安斯寢美之然宣王之詩列於變小雅而髙宗之詩乃列之於頌豈以宣王中興有不克終之愧故不得為正雅而髙宗中興之功有始有卒故與周頌並隆聖人刪詩寓褒貶於雅頌且以是為一經之終其㫖深矣是詩六章皆賦而頌之也
詩補傳卷二十八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