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意伯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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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六 誠意伯文集 巻七 巻八

  欽定四庫全書
  誠意伯文集巻七
  明 劉基 撰
  覆瓿集七
  序
  贈奕棋相子先序
  禮樂射御書數之藝君子逰焉博其理也其不在此科者士弗尚吾獨於碁乎有取盖碁末伎也而有用兵之道可以通人之智知緩急存亡進退取舍有乗機應變攻守之法避實擊虚投間抵隙兼弱取亂之道無所不備吾嘗讀孫子十三篇而知古人制敵之術意奕碁必出於兵家教戰者所製非其他娛目悦耳者比其所以不得附於六藝者以其為兵也夫兵君子慎言之而可以教乎哉宜其在六者之外也自天下為戰國而司馬穰苴孫武吳起之徒公然以兵為教於是學戰陣者不必寓於物以求之而碁遂為娛樂之具而精其數者亦日用而不知耳陶士衡以周物之智不違纎芥而不喜人為碁當時僚佐實不知其可以達於兵而徒為費時亂日使有知及此者以告士衡士衡當教人為之不必投其具於江中矣儒者之道格物以致其知貴能推其類也故觀水而知學觀耨田而知治國善推之而已矣是故無用之伎也旁通之可以措大事吾於此而知智者之不死也相生子先兄弟皆精於碁人無與敵焉吾每惜其用心之専而懼其無益於用也故原夫制作之本意以語之方今寇盜竊發武夫環視如林無或能出一謀發一慮生能惎之策乎使不曠日糜粟以憂農民不亦偉哉
  海寧州賈希賢義塾詩序
  人有積貨財而不能散者君子謂之愚知散之而不要諸道其為愚一也故有捐貲産以廣異端而徼非望之福者非徒無益且受誑而甘心焉凡若此者盖不可一二數也若海寧賈希賢者非卓然有異於人乎賈氏為海寧大家而希賢益厚念邑之子弟多不知學或貧不能自致師以學乃構宇買田招名儒以為師俾鄉里之俊秀與閭巷之童兒莫不来學其食飲器用咸取給於賈氏嗚呼可謂積而能散散而得其道者矣今天下學校責在守令往往不暇顧而視為文具至考滿不能備六事而阻其仕進者不少則今之官海寧者一何幸耶得賈氏以為其民州之子弟得賈氏而皆振起於學彼為守令者從而収其功則不惟有功於其州之人而為之司牧者亦有賴焉其為利豈不博哉使人人效之而不見三代之化吾不信也
  沙班子中興義塾詩序
  至正十一年春三月十有五日沙班子中来言曰吾居杭有年矣杭於江南視他郡為大民多而儒少豈教育之未至乎吾嘗得隙地於慶逺安撫沙公願築室以為義學招子弟以教而土木樹築之資無所出可若何余聞而笑曰方今天下郡縣無不有學名山古蹟又有書院咸設學官杭之城郡縣學及書院凡四處生徒蟻集省憲臨焉又何俟於子之室乎子中曰噫是子不知余也子以為予之學猶官之學與非也予請為子言學夫學也者學為聖人之道也學成而以措諸用故師行而弟子法之是故搜羅天人究極古今旁通物情達其智也齊明盛服非禮勿動篤其敬也見惡則違見善則隨敦其仁也存心養性樂道尊徳致其大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盡其細也忠信謹慤固其内也貌言容止閑其外也詩書六藝昭其文也剛毅木訥培其質也親賢友仁以輔徳也幼幼長長順天則也夫學智以周之敬以一之仁以行之立乎大不遺乎細嚴乎内不弛乎外文以藻之質以榦之於是乎徳成而不失其則今之學主以文墨為教弟子上者華而鮮實下者習字畫以資刀筆官司應酬廩粟之外無他用心其亦異乎予之所欲為者乎夏之校殷之序周之庠吾不得而見之矣而有志焉道之將行也夫吾室之成未可知道之不行矣夫吾固將以盡吾心終吾年縱不能行於今庶其或埀於後予聞而壯之書其言以為序予聞江浙之間多富而好禮者有與子中同志尚能為子中成之
  送伊克紐爾明徳江浙府總官謝病去官序
  余昔宦游髙安髙安與臨江鄰臨江故多虎狼之卒凡居城郭者非素良家咸執鞭以為業根據蔓附累數百千輩以鷹犬於府縣民有忤其一必中以竒禍官斥弗任則羣構而排去之獄訟興滅悉自其喜怒有訴於官非其徒為之所雖直必曲獲其助者反是百姓側足畏避號曰笳鼓人莫解其意或曰謂其部黨衆而心力齊也余每聞而切齒焉無能如之何也㑹朝議以䝉古色目氏參佐簿書曺官於是江浙行省掾史伊克紐爾公獲選為臨江路經歴下車訪民瘼按宿獄凡壅滯不决者皆笳鼓之徒為之督所属逮捕窮其姦狀而上下夾為覆冒公執正議愈奮曰吾誓不與鼠子俱立於此衆不能沮於是事露者伏其辜餘黨悉歛迹退散農民入城市相謂曰微經歴我與爾敢来此乎予聞甚喜且慶朝廷之用得其人也後數嵗乃識公於京師公時奉使自湖廣還民譽獨籍籍予又為大喜至正己丑公為江浙財賦副總管因得相與為文字交公素有足疾辛夘六月以病去薦紳之士咸祖送北門外酒酣有起而歌者曰湛盧可以㫁犀而以之割雞隋珠可以照車而以之弹烏吁嗟兮吾安所如客有和之曰松栢在山兮匠石求之夜光在璞兮卞和識之物固有遇兮遇當有時因相顧大笑賦詩為别而劉基序焉
  章秀才觀海集序
  桐江章正則好學能詩文名其集曰觀海予覧而大其志夫志道之正也立乎其大而小者不遺焉斯得之矣是故天下惟海為大求其大而不於海非知大者也故錡釜之型不鑄鼎鼐藿菽之實不生松栢無他先居乎其小也是故知海斯知學矣今夫海之為物浮天地納日月汗漫八極人見其大也曷致哉鯨龍鰕蟹無不有也江河溝瀆無不収也動之不知其所為流之不知其所歸變幻倐忽杳㝠莫測觀海者知海之所以大乎則其造也不可量矣予既嘉章子之志故為序以勉之
  送海寧張知州滿任去官序
  至正辛夘夏五月劉顯仁自海寧来致其友賈希賢之言曰海寧瀕海為斥鹵地民勤而貧吏肆而嚚積有日矣自我知州張侯来鄉不見吏卒易其業田疇屢豐旅葆不札庭不宿訟囚無留獄租賦時集木索不用譁訐之聲化為弦誦大民儒儒小民愉愉朝出暮歸謳歌滿途三嵗之間洋洋乎里閭不知時節之我徂今且代去欲留之不可得也請為言以餞之予聞而嘆曰美哉張侯今之為人牧已代而使人思之者鮮矣哉居於位則畏其威且滿則相視如途人甚則排而去之惟恐其弗亟也間有欲之者非素所暱愛則為卒若吏於民無與焉夫設官所以為民也官為父母民為子為父母而使其子不我愛亦獨何哉故善為官者猶農夫之善為田也嘉穀以為親稂莠以為讎是故獲乎吏卒者必不獲乎民獲乎强暴者必不獲乎善人今張侯能使民惜其去而希賢又為善士興義學以淑鄉里其所慕尤不茍仲尼曰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張侯有焉予雅知劉君其言必信而有徴也是為序
  槐隂讀書圗序
  槐隂讀書圗者嘉興吳仲圭所為姑蘇王行道作也王氏之先有植三槐於庭而期其後必為三公者後果如其言為宋賢相今仲圭之作此也其將朂行道以力學而履前人之發也乎夫盛徳大業有志者成之聖賢與我皆人也企斯及之矣故與人交必常有所朂者朋友之盛心也觀聼動息凡有所接必使可以有所警者進脩之善道也然則斯圖豈玩好之云乎雖然吾願益有以朂之夫王氏之先所以致位宰相者抑由乎槐耶非與植柏於大别而兾似禹求南國之棠而憩焉曰吾以繼召伯也可乎哉晉公之行事載在史官若三槐者蘇子所謂徳之符也思其人象其徳今之槐猶昔之槐也不然彼園之檀其下維穀而已矣吾子朂之使後人之慕此圗如今人之慕三槐則偉矣於是乎言
  送海寧尹知州之官序
  國家憐黔首之未寧乃大選守令以熈庶績非名實素聞於上下者弗任且以六事考覈其殿最責至重也東平尹希善由餘杭主簿江浙行省掾吏遂昌宣城縣尹温台海道千户皆能其職故得舉為海寧知州將之官相與交游者咸為詩以餞之而屬其序於予予惟今之人類多喜䛕心竊非之夫求言於人而得䛕不如勿求與人言而進以䛕是不以賢人君子待其人不恭莫大焉故願獻其規而不以頌今天下乂安而盜賊姦宄竊發不禁何哉為守令者非其人耳天子有民不能徧治故托之守令故守令謂之民牧夫牧也者受人之牛羊而牧之必為之豐其水草適其寢訛去其瘯蠡驅其豺狼然後物生遂而牧之道得矣是故悍卒猾吏民虎狼也苛征横斂民瘯蠡也虎狼不屏瘯蠡日生寢訛失時水草乏絶則亦日就死亡而已矣惡在其為牧也夫好安樂而惡憂患人情同之盜賊之刑自死而族人豈願為之哉必有大不得已然後寧蹈不測以茍旦夕之命誠能順而撫之吾未見其弗寧也海寧為瀕海邑民勞而貧乆矣孟子曰飢者易為食渇者易為飲於今之時抑亦可以謂之易而非難矣行矣尹侯國家之寄朋友之祝百姓之望皆於是乎在他日恵政之碑又當為君書也
  送柯上人逺㳺詩序
  古之人有違其家而游四方者何哉孔孟志於道儀秦志於利司馬子長志於文其所志不同而欲行其志也則同墨子之道異乎聖人而走不黔突無亦欲以其所得乎師者傳之於人與是皆有所為而為也浮屠柯上人者予之同邑人也客游於净慈净慈之主者舉以任其寺之事善焉於是羣寺之聞上人名者競舉以為其住持上其名於宣政院㑹他僧有以賄求住持者事聞院官院官怒併其餘悉罷之上人遂拂衣游金陵且泝大江觀衡湘陵巴漢眄秦隴北覲天都至於五䑓略恒碣而歸將行過余求言焉夫上人方外人也固不以利役其身而為文又非所嗜好抑將學孔孟與則上人墨氏徒也今浮屠之道大行於世金碧焜耀彌天下貝葉之書家畜而人誦之不必走四方以施教則又異乎墨子者矣予又何言以贈之哉予盖因是而重有所感矣今之為士者欲游四方行李之往来豐則患於盜賊約則患於資粮之乏裘馬之敝當何所取給哉獨浮屠以其徒為一體所至則如歸焉窮山際海何往而不可也然則上人之游維其時矣予學孔氏者也不能作浮屠語故以是為贈云
  竹川上人集韻序
  昔邵子以音聲窮天地事物之變莫能逃其情焉邵子沒雖有書不得其傳故有能言而莫精其義者則於聲之輕重清濁且不能辨尚何望其造前人之㣲妙也哉余初来杭時識竹川上人於祥符戒壇寺見其為歌詩清越有理致遂相與往来因語及聲音之學而出其所為書則集凡天下之音聲比其開發収閉之類而各使相従凡有聲而無字者咸切而註之審音以知字因母以識子如指其掌也予問之曰師其精於邵子之術乎則笑而不應余嘗思浮屠氏離世絶俗而自外乎人羣以為髙也近世之業之者異焉以浮屠居其身而其營營汲汲每生死利欲殆有甚於俗之人盖舉天下皆若是矣今上人為浮屠而志於儒不泯於流俗而著書以為樂年已老而愈不倦是豈可以常人目之哉自古有避世之士非一途矣晨門荷蕢偶耕賣藥亦各隨其所處以求其志若上人者其避世之徒與其書之藴予不能知而其人則子深知之矣是為序
  送常山縣達嚕噶齊樂九成之官序
  至正辛夘秋八月予臥病浙江之濵友人李宗表来言曰樂君九成者䝉古人也舊學於胄監受業富珠哩子翬先生其質粹而温其行果而毅其學博而知要彬彬乎可象也弱冠以世胄入官監黄州之麻城縣有聲故又以令舉監衢之常山縣僕忝以文學薦為教官需次常山期且及矣而得若人焉與之俱其庶乎樂君今將行請一言以贈之余聞而喜曰果若是常山其庶幾乎古之人以政弼教教與政不相違而其效皆歸於化民為善後之教主於教官而有司専乎政於是事不相資功不以相及也儒與民為二各志其志各業其業雖使契為學官其所及亦有數矣由是民無定嚮訟獄煩多盜賊滋熾有司受其咎而教官為冗職則亦有由然焉今天子始以六事責郡縣以興舉學校為之先務慮至審也奈何政教之官不巧於相值而所謂能其職者大抵不過絢土木備課講以應故事而已矣於化民何有哉今宗表良教官也而得良有司焉同徳相符同心相濟教者道之政者齊之教者培之政者翼之霜飛而鍾應雲沛而雨集將見徳禮之化流動浹洽而逺近皆取法矣嗚呼二君其俱朂哉吾當拭目以觀之也
  全嬰堂序
  術有可以寓道者其醫乎夫濟人利物無位者不能焉惟醫以救死扶生為功苟志於斯使惻隠之心恒存而不死豈非為仁之機括耶故術之近道者莫如醫醫之為功昭晰不昧故於術為難至於嬰兒之醫則難乎又難矣是故古人語治天下曰如保赤子夫赤子無知疾病痛痒飢飽寒煖一聼於人而不能告死生存亡無所歸咎天下之難保者孰有甚於赤子哉故又曰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言不可以鹵莽虚偽為也嗚呼治天下者果能存是心乎吾不得而知也得見善醫者亦可以自慰矣武林忻生儒者也而工為醫以全嬰名其堂先難也夫以儒為醫固當與常醫殊他日達而用於時則又舉其為醫之心而措之豈曰小補云乎哉
  鄭士亨東游集序
  余始與豫章鄭士亨遇於杭察其人玩其文遂與為忘年交日相過談文章劇晝夜如不及有所得則各相自慶慰呼酒共飲至醉近世之為文非達官貴人及善䛕不諧於時士亨不能䛕又不仕故不敢以文示於人而自以為賢於博奕書而藏之或獲傳於後世則亦可以懲創感發不為無益而不悖乎古聖賢之意雖不望其必傳而亦未嘗不欲其傳也其年冬十月有牛諒者見鄭子之文大喜率其友聞正集而刻之於梓求予為序予甚異之夫縣黎之處璞中雖不自售而不能閟其璟謂卞和之不恒有可也而謂世之無卞和也可乎哉余嘗謂鄭子之文獨予識之而不意復有二子彼二子者好為文則不取諸時人之所趨而獨慕於居下位之鄭子何耶予既喜鄭子之文獲傳於世而又喜有二子能識世人之所不識而自拔於流俗以為之傳也於是乎序
  照𤣥上人詩集序
  予初来杭時求士于鄭希道先生先生為予言照𤣥上人之為詩雄俊峭拔近世之以能詩名者莫之先也余素知鄭君善鍳而言不過心常懷之及訪於杭人無能言上人之能詩者心竊怪之及余徙居白塔之下而上人乃住持萬松嶺之夀寧寺於是始得徧觀其所為詩盖浩如奔濤森如武庫峭如蒼松之棲縣崖凛乎其不可攀也而憂世感時之情則每見於言外嗚呼是宜不以詩聞於杭之人矣夫詩何為而作也情發於中而形于言國風二雅列于六經美刺風戒莫不有禆於世教是故先王以之驗風俗察治忽以達窮而在下者之情詞章云乎哉後世太師職廢於是夸毗戚施之徒悉以詩將其䛕故溢美多而風刺少流而至於宋於是誹謗之獄興焉然後風雅之道掃地而無遺矣今天下不聞有禁言之律而目見耳聞之習未變故為詩者莫不以哦風月弄花鳥為能事取則於達官貴人而不師古定輕重於衆人而不辨其為玉為石惽惽怓怓此倡彼和更相朋附轉相詆訾而詩之道無有能知者矣然則上人之不以詩稱於今之人不亦宜哉嗚呼有伯樂而後識馬有匠石而後識梧檟自古以及於今伯樂幾人匠石幾人耶抱竒材而不遇以泯死者不少矣予既重上人之詩而又悲夫人之不知鄭先生之為伯樂匠石也故為序其端焉
  送熊文彦歸江西序
  傳曰君子以友輔仁天下之大倫五友其一也是故聖人論友必備道其損益之故友之為道豈易言哉近世學者率不好聞己過未有善而欲人揚見勝己則諱見不若己則肆藻於外不求於中詆異而黨同附勢而傳聲靡靡揚揚柔柔如也而與之友能無損乎故論友之益者曰直曰諒而又曰多聞焉夫直矣諒矣而所聞不多則箴規奬勸未必盡合乎古而通于今吾未見其能益也嗚呼友之為道豈易言哉予居杭三年而得江西鄭士亨無何又因鄭子而得熊文彦焉觀其人理而温又亮以莊恢乎其有容且年方壯氣方鋭學業方日新識見方廣如泉之始出鴻之始發勾萌之方達也因命曰交相為助於是方自慶其各有所益也比嵗暮予歸浙東而二子亦相率歸于豫章廼命酒以别而為之言曰古人之為學也未嘗自謂已至仲尼大聖也曰假我數年卒以學易衛武公大賢也九十猶陳抑戒而况於吾儕也乎嵗月如流時不再得耨之不勤其實不栗築之不多其基不鞏詩不云乎婉兮孌兮緫角丱兮未幾見兮突而弁兮幸相逢于未耄而學業俱若是焉朋友之心遂矣至于東門之章遊子之吟則不必為君歌也
  悦茂堂詩序并詩
  悦茂堂者㑹稽旌教寺學庭上人之所居室也上人性好菊故種菊環其居取菊譜之語名之曰悦茂或曰謂其以菊之茂而為悦也或曰非也悦茂在菊不在人上人將於是乎觀物焉豈惟菊哉凡物悦則茂得其性也不悦則不茂不得其性也故悦者茂之藏茂者悦之著譬之於人憂愁結於心而病生焉及其著也髪焦而齒黄色黯而形枯其不茂也可知矣故翬翟天下之文禽也朱冠而彩翰章章焉及其縶于籠中則惨然而不怡泯泯然如死灰非涅而昏之也不得其性焉耳是故人不得其性則痛鳥獸不得其性則瘏草木不得其性則萎以枯故茂物有道悦之而已矣悦之有道使之得其性而已矣敢問使之得其性有道乎曰有可得聞乎曰上人之藝菊也其種也以時其溉也有節其愛之也如慈母之於子也燥則滋之淤則清之瘠則肥之扤則培之欹則扶之翳則䟽之暵則隂之誅其草茅戮其螬蝎驅其雀鼠蛛絲蟻壤無所侵也於是乎春而萌夏而葉秋而華濯濯蓁蓁蕤蕤英英見其生而榮而不知其所以生如斯而已耳或以語於予予曰有是哉是道也后稷之所以教民稼也上人其果有見於此耶而獨於此物者何耶嗚呼使世之為人牧者懷其民如上人之懷其菊也天下其永安哉因為之詩曰
  治圃如治國養卉如養民羲農契此理立法詔後人五帝暨三王繼世稱至仁聚欲去其惡不使傷和淳所以覆載間物物熈陽春動植蜚走輩生長咸及辰周轅逝東邁此意乆沉淪誅求與剥削浩蕩無涯津髙堂一笑粲白屋千眉顰誰見田里間悲啼雜吟呻本根不自固枝葉何由伸感来為爾歌哀音入蒼旻安得觀風者達之於紫宸
  送張山長序
  稽山書院山長張君用中受代將歸友生具酒肴祖送越西門外酒半有執爵而言曰行者必以贐古之道也故老子曰富貴者送人以財仁者送人以言是故詩有崧髙烝民繾綣激切情意懇至是盖温如春陽馥如蘭芷而重於南金夜光之遺贈也張君以茂才舉為文學官居其職三年教行而道尊人無間言今以代去而所與游者又莫非文學士而無言以送之庸非缺乎衆應曰諾於是命楮筆各為歌詩俾余序焉余觀詩人之有作也大抵主於風諭盖欲使聞者有所感動而以興其懿徳非徒為誦美也故崇奬之言兾其有所勸而加勉示事之告願其有所儆而加詳也然後言非空言而言之者為直為諒為輔仁為交相助而有益而聞譽達於天下而言與人相為不朽不亦偉哉今諸君之詩則皆既肆好矣復何以尚之哉方今教學之官為職甚卑而其出身為甚正非他岐比也由是而躋大官位宰輔者非一人矣張君年方壯氣方盛學方進而業方隆也梢雲之木起於勾芒冲天之翰發於遵渚由是而之焉仲山甫申伯之地位不難造矣人之言曰誰謂華髙企其齊而他日仲山甫申伯之徳業吾於張君深有望焉
  牡丹㑹詩序
  甲午之春余避地㑹稽始識祝茂卿于吳君以時之所三月既暮茂卿之牡丹大開因得與寓官郡士往觀焉主人崇酒肴登客而侑之既洽主人奉花以請曰兹花之植於某有年矣雖翫賞日至而未嘗有闔坐皆文章大夫士如今日之集者盍各為歌詩以為他日之雅談乎客曰唯唯乃取唐人羅鄴詩二句十四字為韻命探丸信所得為詩不限以體製詩成屬余序余讓弗獲乃為之序曰詩不云乎豈弟君子和樂且湛夫既曰君子而又謂之豈弟則其為和也不流而為樂也不淫故湛而無害於徳此詩人之所以賛而美之也余嘗見世俗之為宴集大率以聲色為盛禮故女樂不具則主客莫不黯然而無驩及夫觴酌既繁性情交蕩男女混雜謔浪䙝侮百不一顧有向隅而不獲與羣則憤憤然見於色形於辭故始之以笑傲而終之以鬪争以為有人之心者無不知惡而絶之也而世方以是為能放曠豁達以盡主客之情然則與禽獸奚異哉若今日之㑹則不然矣其色則草木之秀其聲則風雅之餘其人則邦家之彦也是故揖遜酬酢所以盡朋友之義凝志澄神所以杜縱恣之門抑揚歌詠所以攄幽深之抱懽情既暢藻思逸發莫不郁如椒蘭鏘如金石皎如月露躍如蛟龍之出溟涬㨗如拔堅城而禽大酋以獻馘也曽子曰君子以文㑹友今日之舉其庶幾乎雖然神蓍之莖靈龜䕃之以之藉豕則茨蘝之不如矣蒼筤之實鳯皇食之以之豢牛則菅稗之不若矣人固有異好惡其相出豈不懸絶也哉易曰方以類聚物以羣分吾於是乎見之故既為之詩復冠以序焉
  送道士張𤣥中歸桐栢觀詩序并詩
  别峰上人既住寳林十有七年道髙徳隆百廢咸理乃重建槃翠之軒以㳺息四方之文學士於是叢林之望益重而龜山之勝為於越冠華裾藻佩篇翰交錯濟濟翼翼彬彬如也至正甲午予来㑹稽因得與羣士大夫為寳林之遊而賦詩倡和無虚日焉夏四月癸丑有道士張𤣥中来訪别峰上人告將歸桐栢觀適余與所遊客皆在上人遂分韻為歌詩以送道士詩成屬予序予嘗見世俗以儒與僧道為三教謂當各道其道各志其志言不得同詞行不得同躅衣服不得同制度也今於是乎相從遊而贈以詩何獨異乎人之言耶盖吾徒之所以與上人遊者非欲求其道也上人能賦詩而樂賢士寺之勝足以資吾遊道士又逺来見吾徒而欣慕焉吾安得而拒之三王世逺天下之為民者不易矣懷才抱志之士遺其身於方外以逺害而離尤豈得已哉予既從上人之請而為之詩復為序焉詩曰得㑹字
  道士張𤣥中年少氣方鋭從師桐柏宫餌木啖松檜黄冠紫芝衣赤舄青組帶翩翻辭故居汗漫游方外北窮燕幽地南盡越吳㑹泛海超東溟尋河極西兊驚霆宵砰軋濛霧晝晻⿰凄凄風薄裳洩洩雲擁盖追龍入醫閭訪鶴凌岱泰蟠桃花未實火棗葉始柭鼉梁沒溟涬鳯吹杳茫昧波馳羲和輪電掣纎阿軑悠悠雀雉化渺渺蟬蛇蛻愴怳寤往圖飄颻返旌斾振衣赤城岑潄齒白鶴瀬餐赮錬精魂洗髓去埃𡏖晨朝玉宸髙夜醮金景⿰偓佺授寳訣列缺助禳禬采芝麋鹿引燒藥龍虎㑹扶桑倒景長建木盤根大巖花春䝉茸澗草秋馣馤山輝月姢姢瀑落石𥕤𥕤息心觀羣動清耳聞衆籟𥦗虚琪樹明幕静鸞羽翽枸狗藤蔓潜松苓兔絲薈我欲往從之逍遥解沉昧風塵正鬱□原野塞戈祋盜賊熾炎火平人走狼狽湮淪海底珠黯淡日中沬憂深杞國天卜瀆文仲蔡撫事生悲傷懷古增感慨上人曇彦孫龍象雄梵貝道殊心靡它誼合情自最飛書邀應真擺落芻槀廥凄凉念吾儕漂泊累䟽糲短草慙未工浪跡誰倚頼髙歌向㝠漠安得躬畎澮
  贈醫學錄江仲謙序
  或稱良醫之用藥猶良將之用兵其信然哉人之死生倚於醫國之存亡倚於將反掌之間吉凶分焉不得其良而用之是以人與國棄也故良將投其兵於敵而敵失其所禦良醫投其藥於病而疾失其所聚兵可以殺敵藥可以殺病人皆知之用之有舛則殺病之藥不於病而於其人殺敵之兵不於敵而於其國可不慎哉故人之將死而得良醫國之將亡而得良將天下之幸無有大於此者而天下之功亦無有逾於此者以之並言良非過矣紹興江仲謙以醫良於其郡甲午之歲余挈家来紹興紹興地卑濕歲又寒暑易常度家人疾病相連屬不絶延仲謙診之劑所投無不愈由是倚仲謙以為安而信其以良稱不虚矣方余家人之疾也仲謙来視曰某當某日愈某當變某疾疾作後幾日愈無不驗有所餽謝則堅拒不受予嘗讀史見趙充國論邉事無不如其先言魏公子救邯鄲於埀亡而却不受賞古今所稱以為賢今以仲謙觀之良醫之與良將其用心真有不期而脗合者良可駭也剡溪姚古道從師於越得疾焉遇仲謙而愈仲謙又不取餽謝郡士之與古道交者多賦詩以美仲謙而予又為知仲謙者故為序
  贈徐仲逺序
  世之所謂禍福通塞者果由於命耶聖人罕言命命果不足道耶孔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自古固有不仁而安榮守道而戮辱者庸非命乎古之人以夀富康寧攸好徳考終命為福而不言貴今之論命以官爵之大小品髙下豈古之所謂禍福與今異耶好徳無踰於仲尼則厄窮而在下顔淵亞聖三十以死曹孟徳司馬仲達位在人上而以夀終且及其子與孫禍耶福耶所謂命者當何以㫁之哉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今之言命者其果有合於古人否乎天以隂陽五行生為人也隂陽五行之精是為日月木火土金水之曜七曜運乎上而萬形成於下人也者天地之分體而日月木火土金水之分氣也理生氣氣生數由數以知氣由氣以知理今之言命者之所由起也夫氣母也人子也母子相感顯㣲相應天人之理也則亦何可廢哉日至而麈鹿解月死而蠃硥⿰温風動而薺麥死清霜降而豐鐘鳴物理相通不可誣也天台徐仲逺以七曜四餘推人生禍福無不驗予甚異之而贈以言若夫吉凶利害之所趨避則吾聞之孟子矣
  王原章詩集序
  余在杭時聞㑹稽王原章善為詩士大夫之工詩者多稱道之恨不能識也至正甲午盜起甌括間予辟地之㑹稽始得盡觀原章所為詩盖直而不絞質而不俚豪而不誕奇而不怪博而不濫有忠君愛民之情去惡拔邪之志懇懇悃悃見於詞意之表非徒作也因大敬焉或語予曰詩貴自適而好為論刺無乃不可乎予應之曰詩何為而作邪虞書曰詩言志卜予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諌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詩果何為而作耶周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太師陳詩以觀國風使為詩者俱為清虚浮靡以吟鸎花詠月露而無闗於世事王者當何所取以觀之哉曰聖人惡居下而訕上者今王子在下位而挾其詩以弄是非之權不幾於訕乎曰吁是何言哉詩三百篇惟頌為宗廟樂章故有美而無刺二雅為公卿大夫之言而國風多出於草茅閭巷賤夫怨女之口咸采錄而不遺也變風變雅大抵多於論刺至有直指其事斥其人而明言之者節南山十月之交之類是也使其有訕上之嫌仲尼不當存之以為訓後世之論去取乃不以聖人為軌範而自私以為好惡難可與言詩矣曰書曰惟口起羞昔蘇公以謗詩速獄播斥海外不可以不戒也曰孔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故堯有誹謗之木而秦有偶語之僇亂世之討治世之所與也得言而不言是土瓦木石之徒也王子生聖明之時而敢違孔子之訓而自比於土瓦木石也耶
  送余希賢歸江東序
  有不必問其行而可以知其人則視其所交而已矣故元禮之門惟林宗可登仲舉之榻非孺子不下夫一介之士未必人人識而知其心也而二子之名以之聞於天下者何耶當是時天下之想望二公不啻如麒麟鳯凰而二公亦直以天下之模楷自任其明如鑒其直如弦其平如衡其公如日月之照人莫不知之也故士之中其知者如馬之逢伯樂如劍之遇薛燭如楩楠松柏之得匠石其美不揚而自播其價不衒而自定矣别峰上人為予言余君希賢以池陽府史從監郡九十子陽公治戎江東子陽公甚敬重之有謀畫悉與計議多所𢎞益及公還紹興希賢又送至浙江之東今將歸請為言以餞之予居王氏南園時希賢嘗来訪余一識面不能頻數接話言惟是子陽公之政事日下於民門庭無私謁左右無私人則予所目見為有徵也子濯孺子曰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人欲知希賢吾當以此論之
  若上人文集序
  世謂山水之佳有以助人之才發人之奇是故名山勝地必有文人秀士出乎其間今天下之名山勝地大率多浮屠居之固當獨獲其助以發其奇而又不能多見者何哉桐江之顯以子陵彭澤之著以元亮黄溪西山無栁子為之刺史吾知其冺沒而無聞矣抑山水之有助於人乎將人有助於山水也雲門若耶以名勝聞天下自道猷上人至於今且千載中間若智永恵欣之字靈一靈徹之詩彰名於世僅數人焉抑山水之助盖自有限而不能皆也耶皇元混一宇宙文物之盛追配隆古於是㫁江浮休二上人相繼出焉文人秀士欲為雲門之遊者多為二上人往上人或不在山則為遊者亦鮮抑又何耶予於古人詩篇中聞雲門山水之美又於學士大夫間聞二上人之名甚乆思一往弗得今年始至其所而㫁江死矣浮休年近八十而神氣完固操筆為文章益壯健與客談古今論道理終日歴歴不倦名固不虚得哉上人有詩文若干巻弟子友奎所集而翰林學士黄公為之序其於釋氏之學自得深造無容言矣至其所為詩莫不古雅峻潔而有奇氣嗚呼上人於雲門山水可謂有光而弗忝於前人矣於是乎序上人名允若字季蘅浮休子者其自號也
  贈宣使王民則詩序
  孔子稱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夫使者所以宣徳敷令通壅迪滯以孚上下之心達逺近之情故有専對而不失主意専行而不戾主命使人見其使而知其主之善夫是之謂使乎今之宣使將省府之號令以旁達於所屬雖具有文檄然必其事之重且急者乃命宣使將之為其有斟酌權變文檄不能悉也故宣使之出實代省官行事受言以往如省官之自行是故所屬莫不敬畏奉承之不暇奈何才智不同則有因人之敬畏奉承而逞以行其私者恃勢弄權無所不為徇毫毛之利以賈山岳之怨使天下之人輕視藩閫歸咎大臣辱莫大焉而尚可以言使乎哉近者冦盜蠭起大軍四出進討凡弓矢兵甲之須多取給於江浙故令屬路分辦而每路以宣使一人督之王君民則實来紹興悉鏟去故習禁吏胥無得科斂日飲食依條格取給於館驛其外毫髪無所需所造器物惟務中度其他事毫髪無所與故如期畢事而民不擾人咸徳之且曰使受命於省府以出者人人如王君大臣之膏澤其有不下於民者哉天下之民其有含怒蓄憤於其有司者哉嗚呼王君可謂不辱省府之命而得為使之道矣於是乎序
  送章三益之龍泉序
  古之人有行則歌詩以送之其来逺矣故烝民所以餞山甫崧髙所以贈申伯皆褒述其徳行以勉進其勲業非若後世傷離悼别留連杯酒以抒其兒女子之情態也括舊多賢士大夫今於章君之行必有所啟沃振勵不為無益告矣是詩之編庸可忽哉章君佐石末公拯臨海之窮民敉寧海之狂冦鎮守寳定招撫松陽遂昌咸有成效功髙而不言心勞而不辭有徳行者固如是哉今君又奉石末公檄之龍泉夫龍泉章君之桑梓里也往歲石末公以孤軍破賊揚威福建章君實與有力今此行也將見簞食壺漿之塞道左埀髫戴白之滿車下章君將日不暇給而分府可以無西顧之憂矣章君勉哉大丈夫生長草茅當平世不務進及遇變故則挺身以為國寄一方赤子命不亦偉哉勉哉章君昔者王司空温河陽皆自藩幕達於王朝埀名竹帛矧今天下多故章君已試有效者哉吾見勲業自此升矣於是乎言
  贈陳伯光詩序并詩
  陳君伯光以醫名於栝者也栝故多良醫而伯光為能世其祖父業傳有之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盖其傳之也逺而試之也詳其可信而無惑也宜矣往歲伯光徵予文予時迫戎事不克應所請今至栝伯光又来予乃問之曰昔者神農肇嘗草木虫魚玉石酌其酸苦辛醎以辨燥濕寒温披陳其性情表章其好惡定為君臣佐使秩以九等命之曰藥黄帝岐伯著為經書難疑荅問以闡神用醫之為教不亦大彰明矣乎岐伯既沒則有若越人華佗淳于意張仲景孫思邈之流莫不能簸弄化機竊用五材出沒鬼神造法立方轉移隂陽皆可以血氣朽骨生色腐肉制人命於掌上何昔有而今無耶伯光愀然歎曰君何莫之思也人亦有言情隨習遷事與時殊昔之為術者早夜以謀道故道成而功日彰今之為術者早夜以謀食故智昏而道與窮若是非一日矣且夫三才一理治道無二天地將病祲祥豫形人身將病氣色先徵病之將至其幾乃萌防㣲遏幾百病不生幾動形見力倍功半知及此者其神人乎醫乎醫乎堯舜之為天下亦不外矣乎宜其昔有而今亡也予甚韙其言因序而繼以詩曰
  岐跗不世出人病莫能治伊周不世出國病莫能醫豈無龍宫方可以完支離桓侯彊自用扁鵲乃見疑去去仙都山中有术與芝服食煉精魄海上從安期
  季山甫文集序
  季君山甫文集若干巻體格嚴正文詞典雅真可以式後學傳来世不可磨滅者也予與山甫生同郡自少相友善山甫實長予九歲其學問才識非予所能及也而予以年少忝科第山甫乃屢試不偶庸非時命也耶予自丙子之歲宦游他方山甫亦出典文學外邑不相見者埀二十年是時諸公方留意舉業未暇及古文也乃今年復㑹於括而獲覩山甫所為詩文銘記論賛序説莫不彬彬濟濟方駕古人下視場屋組綴之文不啻如麒麟鳯凰之於鷃雀鼢鼠也盖其學問之功益勤而真積之力愈乆如水有源而流長如木有根而枝蕃烏得以淺近窺測之哉嗚呼嶧陽之桐泗濵之石排風霜而齧濤浪不知其幾年矣然後縆之以絲繩度之以規矩登之清廟則可以交于上下神祗天將成其材必先苦之理則然也昔人有以木鑚穿石槃者晝夜不已卒得丹以為僊今山甫年愈加而志愈謙學愈不倦宜其業日隆而名日著也人之言曰誰謂華髙企其齊而後之来者其尚以山甫為法焉
  項伯髙詩序
  言生於心而發為聲詩則其聲之成章者也故世有治亂而聲有哀樂相隨以變皆出乎自然非有能彊之者是故春鳥之音悦以豫秋蟲之音悽以切物之無情者然也而况於人乎予少時讀杜少陵詩頗怪其多憂愁怨抑之氣而説者謂其遭時之亂而以其怨恨悲愁發為言辭烏得而和且樂也然而聞見異情猶未能盡喻焉比五六年来兵戈迭起民物凋耗傷心滿目每一形言則不自覺其悽愴憤惋雖欲止之而不可然後知少陵之發於性情真不得已而予所怪者不異夏蟲之疑氷矣故今觀項君之集而深有感焉項君與予生同郡而年少長觀其詩則冲澹而和平逍遥而閒暇似有樂而無憂者何耶鳴呼當項君作詩時王澤旁流海岳奠乂項君雖不用於世而得以放意林泉耕田釣水無所維係於此時也發為言詞又烏得而不和且樂也夫以項君之文學而不得揚歴䑓閣黼黻太平此人情之所不足也而項君不然抱志處幽甘寂寞而無怨項君亦賢矣哉賢者不獲用世而亦不果於忘世吾又不知項君近日所作復能不悽愴憤惋而長為和平閒暇乎否也感極而思故序而問之
  吕周臣詩集序
  仲尼有言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夫以人心之出入無時茍不至於聖人不惑之地則不有以收係而拘止之鮮不飄揺汗漫而無所不之矣故以博奕為賢乎已厥㫖㣲哉吕君周臣由吏員累月日至九品家居以待選則杜門而作詩有詠史一百首題詠雜花二百有餘首皆意足而語到予嘗見今世之從事於公門者進則慕權利以相夸退則交結勢要談官府是非勾引俗事以致人之慕己以肥其家未有能兀兀獨處而留心文墨若周臣者也周臣以通濟之才沉下僚而無怨蓽門陋巷為詩歌以自適且不刻琢以求衒盖有得於寡欲養心之道者予故喜而為之序焉
  
  書蘇伯脩御史㫁獄記後
  往歲朝廷慮天下㫁獄之未審用中書御史臺議遣官審覆論報僕時居山間聞人言之山嶽震疊如雷雨之將至隂風鳴條飛電爍目豪民猾吏竄伏如鼠俱自期不能免而銜寃抱痛之民莫不伸眉引項若槁葉之待滋潤及其至則風止雨霽望者如敗軍之歸而畏者如鷹隼之脱絛而得扶揺也則怪而問於老成更事之人咸曰㫁大獄必視成案茍無其隙不得而更焉因退自太息曰茍如是烏用是審覆者為哉於是大信刀筆之真能生死人矣既又聞諸人曰非朝廷意也奉命者之不恪耳及觀國子博士黄先生所叙御史蘇公慮囚湖北所平反事曷嘗拘於成案哉然後知賢人所為固與衆人異矣夫以一湖北之地公一廵歴而所平反者八事所擿豪右之持吏而尼法者又數事豈他道之無寃民耶無蘇公而已矣僕往嘗觀於牧民之以簡訟名者之其庭草生於階視其几塵積於牘徐而訪於其鄉察其田里之間則彊梁横行怨聲盈路問其故曰官不受詞無所訴受之而已矣大吏至則曰官能不生事民譁非官罪也則皆扶出之訴者悉含詬去則轉以相告無復来者由是卒獲簡訟之名嗚呼輿圖廣矣不皆得蘇公彼上報於朝廷者又將獲備事之賞矣然後怨憤之氣拗而為鬬殺激而為盜賊鬱而為災沴上應乎天誰之咎哉嗚呼使人人如蘇公刑期於無刑不難矣明天子在上庶其見之則求諸老成以為典刑舍是編其奚適哉
  書劉禹疇行孝傳後
  世之所謂浮屠者果何道而能使人信奉之若是哉人情莫不好安樂而惡憂患故惴之必於其所恒懼誘之必於其所恒願然後不待驅而自赴浮屠氏設為禍福之説其亦巧於致人與夫四海之衆林林也而無不為其所致何哉彼固非止惑愚昧而已也人情無不愛其親親沒矣哀痛之情未置而謂㝠㝠之中欲加以罪孰不惕然而動於其心哉間有疑焉則羣咻之若目見其死者拘於囹圄受箠楚而望救者故中材之人莫不波馳而蟻附雖有篤行守道之親則亦文致其罪以告哀於土偶木俑之前彼固自以為孝而不知其為大不孝豈不哀哉且彼謂戕物者必償其死故有牛馬羊豕蛇虺之獄謂天下之蠢動者舉不可殺也今夫虎豹鷹鸇搏撃蜚走以食日不知其幾何而獨無罪也哉人之殺物有獄矣虎豹食人而無獄何其重禽獸而輕人也彼又謂婦人之育子者必有大罪故兒女子尤篤信其説以致恩於其母吾不知司是獄者誰與人必有母將舍其母而獄人之母與將并與其母而獄之與獄其母不孝舍其母而獄人之母不公不孝不公俱不可以令二者必一居焉將見羣起而攻之矣雖有獄誰與治之宰天地者帝也彼則謂有佛焉至論佛之所為呴呴嫗嫗若老婦然有呼而求救不論是非雖窮凶極惡無不引手援之使有罪者恒勿刑是以情破法也夫法出於帝而佛破之是自獲罪於天也吾知其無是事也昭昭矣以劉子之賢其不為所惑無足怪者吾獨悲夫天下之為劉子者不多也故又為之言以悟夫知愛其親而不知道者
  書善最堂巻後
  武林陳舜中以善最名其堂介其友富君子明求予言夫立言以明道而求言於人者將以正己之所學言可以茍乎哉所謂善最者盖本於東漢東平王王之言天下之格言也人以是而服膺焉聖賢之為道不外是矣然善之云不過槩而言之求諸實踐必有其方不可徒云云而已也今夫世俗之人類以善自名也觀其行而不掩道之不明也久矣夫善未易擇也恭與諂相鄰訐與直相似小諒賊信小慧賊智小剛賊勇小不忍賊仁故有非禮之禮非義之義疑似之間禽跖分焉可不慎哉是故擇焉而不得其中道焉而不知其窮古之人有為之者楊墨是也知焉而不能蹈好焉而不能用取其名不必其實古之人有為之者郭公是也若人之心未嘗不自謂已能善也而卒於不善為善之名豈易當哉且題扁之設起於何人乎盤之銘几杖之書朝夕警省淬厲以成其徳非衒外以為觀也今之掲于軒標于楣大書以示於人者其果有志於自警乎抑將従事於詠歌以為娛也屈子曰善不由外来名不可以虚作也古之人有衛武公者抑抑之戒陳于庭而睿聖之名埀于後若是故詠歌乃有益也嗚呼詩不如抑人不如衛武公則求者為徒求言者為妄言矣
  題醫者王養䝉詩巻後
  李君一初序王養䝉之為醫且美其不屑為吏予獨謂此無足怪者虎豹鷹鸇日殺物以養其軀至死不厭騶虞視生草而不折見生蟲而不踐其嗜好不同出於天性易之則兩死物理然也何獨疑於人哉故吏與醫為二道活人以為功者醫之道也其心慈以恕而仁者好之利己而無恤乎人者吏之道也其心忍以刻而不仁者好之故以吏之心為醫者業必喪以醫之心為吏者身必窮又何怪乎善醫者之不屑為吏也哉雖然今之以醫道為吏者未見也而以吏道為醫則有矣然則養蒙賢乎哉吾故發李君之言以附于孟氏論巫匠之末
  書為善堂巻後
  大梁武子宣之父明徳君名其居之堂曰為善君卒子宣奉其母夫人之命祠君于堂而服膺為善之訓乃作法海蘭若于建城城南又奉母航海至于補陀落伽之山以求所謂大士真儀者將以廣為善之路也故翰林學士虞公為之記文獻之士為之言者不少而子宣之求言於四方未已也吾固有以知其心矣夫人志於道而未獲所向故願就有道而正焉是其好學篤行之誠積于中而見乎外也正宜因其憤悱而啓發之惜無有以聖人之道與之言而徒就其所已行者縷縷焉宜其不足乎心而求之不置也孟子曰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昔宋人有好玉者得燕石焉以為玉而寳之革匱十重緹巾什襲周客見而笑之夫好玉則誠好玉矣而未為知玉也故不免為識者所笑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載在方冊其所言皆善言也其所行皆善行也天下之善莫能外之矣舍是而他求焉惑也夫人之所食以生者五穀也今有厭五榖而不食則必求夫爽口蜇吻之味而食之則不戕其生者鮮矣故聖人之道五穀也異端之道爽口蜇吻之味也聖人之道求諸日用之常異端之道必索隠以行怪其勢不並立也是故欲求道者必先定其所向如將適燕先舉轅而指北然後訪而取途則無倒行之悔矣故孟子道性善必稱堯舜恐其不知孰為善孰為不善也故以堯舜的之知所在矣又必有至之之道是故顔淵問克己復禮必請其目如是而後可以言為善矣擇之而不得其正為之而不知其方心與事相違而徳與言不相類宜行而不問學者之失也問焉而不告聼者之咎也人有所請不知則不必言知則當盡言之不然則皆聖人之罪人矣予雖不識子宣觀其求之廣而知其志之篤於是乎盡言之書紹興府達嚕噶齊九十子陽徳政詩後
  㑹稽方外僧詩若干首美監郡子陽公也至正十四年予自台之越居城之南陬近寳林教寺寺主者别峰師有文行且喜接賢士由是得相従以遊其年秋七月用章師又自浙西来住能仁禪寺二上人皆以文章馳名而其屬寺之主者亦多能為詩乃九月遇于寳林因語及郡太守子陽公之政交口賛美至有感泣者上人乃分韻俾為歌詩以頌公徳而屬予為序其意予聞國風雅頌詩之體也而美刺風戒則為作詩者之意故怨而為碩䑕北風思而為黍苗甘棠美而為淇澳緇衣油油然感生于中而形為言其謗也不可禁其歌也不待勸故嚶嚶之音生於春而惻惻之音生於秋政之感人猶氣之感物也是故先王陳列國之詩以驗風俗察治忽公卿大夫之耳可聵而匹夫匹婦之口不可杜天下之公論於是乎在吁可畏哉予以今年春始来越是時浙東六郡皆警于盗惟越為無事故士大夫之避地者多在越或有謂予曰越之從政者鄙又左右皆凶人恐不能和其民萬一變生肘腋子將安之予方謀適他所忽有言者曰子陽公且来歸公往在婺女有恵愛孚於民予舊甞聞之則大喜黙為越人慶而又自慶其得賢地主以為依而安處也至于今果諧所願望得不深可喜耶於是乎序而以其詩附於淇奥緇衣之後焉
  題劉商觀奕圖
  右昔人臨唐劉商觀奕圖其曰李伯時臨茅君彦羅索先生識盖皆假設之云而其描寫模刻實俱妙絶不必問其真作於何人也王生以采薪入山父母妻子待之以食見奕者而躭觀之至于爛其斧柯豈所謂力本者哉比歸而親戚鄉黨咸非其舊可悼也已一夫一婦不獲自盡伊尹恥之以戲迷愚人使之老無所依其果有是事耶神仙亦未仁矣
  書申屠子迪毁曹操廟像文後
  孟子稱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孔子以王法誅既死之姦回著之方冊萬世而下昭如日星舉而行之不待教命志於惡者能無懼乎哉曹操挟主以令天下屠戮忠良以及主母卒盗神器有王者作殺其人壊其室汚其宫而瀦焉人紀立矣世衰道隠大義不明於人心至有書伐賊之師為入㓂者嗟乎悲夫無乃與春秋之㫖戾乎夷陵之祠悖理傷教歴千百年而無人為之明焉抑其習之乆也申屠公斥而出之其可謂深知孔子之用心者矣孟子曰言能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夫楊墨之道其流至於無父無君聖賢且痛絶之而况於身親為之者哉言空言也猶有大功而况於見諸行事之毅然者哉嗚呼後世復有孟子而不曰申屠公聖人之徒吾不信也
  題王右軍蘭亭帖
  王右軍抱濟世之才而不用觀其與桓温戒謝萬之語可以知其人矣放浪山水抑豈其本心哉臨文感痛良有以也而獨以能書稱於後世悲夫
  誠意伯文集巻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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