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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意伯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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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八 誠意伯文集 巻十九 巻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誠意伯文集巻十九
  明 劉基 撰
  郁離子三
  牧豭第十二
  項羽既自立為西楚霸王都彭城狙丘先生自齊之楚牧豭請見曰先生曷之往先生曰我將見楚王牧豭曰先生布衣也而見楚王亦有説乎先生曰楚王起草萊為天下除暴秦分封諸侯而為盟主我將勸之以仁義之道帝皇之事牧豭曰善哉先生之盛心也其若楚國之勲舊何狙丘先生不悦曰小人亦有知乎是非若所及也牧豭曰臣牧豭者也家貧無豭而為人牧豭豭蕃則主人喜而厚其傭不則反之故臣之牧豭也舒舒焉詰朝而放之使其蹢躅於叢灌之中鼻糞壤而食腥穢籍朽翳薈負塗以游則皆由由然不苦牧而獲主人之驩以不後臣之傭臣西家之子慕利而求其術臣靳欲專之弗以告也西家子不能蕃其豭主人怪之恒不足其傭於是為豭作寢處焉髙其垣潔其橧旦而出之日未入而收之擇草以食之不使啖穢臭豭弗得逸則皆亡之野主人怒而逐之今楚國之休戚臣皆豭也豭得其志則王喜不得其志則王不喜矣遑恤乎其他而先生欲使之易其心以行子之道幸而弗聽先生之福也其或聽焉而不待其終則先生之策未效而先亡王豭王必怒昔者衛鞅以帝王之道説秦孝公終日不入耳及以伯術語之曽未移時不覺其膝之前何哉被功利之君鮮不務近而忽逺故非堯禹不可與言道徳非湯武不可與謀仁義今楚王何如人哉其所與立功業計政事者非適戍之刑徒則殺人之亡命也攘攘其心而炎炎其欲者也而欲與之論道徳行仁義是何異於被鹿麋以冠裳而使與人同飲食哉而王非此不可也無乃抏先生之神而無益於道乎且先生之徳不如仲尼猶霄壤也仲尼歴聘諸侯卒棲棲而無合然後危於匡困於宋餓於陳蔡之間幾不免焉今楚王之威非直孔子之時諸侯大夫比也先生之行臣竊惑焉君子謂狙丘先生有救時之心而不如牧豭之識事勢也
  夷門之癭人頭没于脾而癭代為之元口目鼻耳俱不能為用郢封人憐而為之割之人曰癭不可割也弗聽卒割之信宿而死國人尤焉辭曰吾知去其害耳今雖死癭亦亡矣國人掩口而退他日有惡春申君之專者欲言于楚王使殺之荀卿聞之曰是不亦割癭之類乎春申君之用楚非一日矣楚國之人知有春申君而已春申君去則楚隨之是子又欲教王以割癭也
  郁離子曰烏鳴之不必有凶鵲鳴之不必有慶是人之所識也今而有烏焉日集人之廬以鳴則其人雖恒喜亦莫不惡之也有鵲焉日集人之廬以鳴則其人雖恒憂亦莫不悦之也豈惟常人哉雖哲士亦不能免矣何哉寧非以其聲與是故直言人皆知其為忠而不能卒不厭諛言人皆知其為邪而不能卒不惑故知直言之為藥石而有益於已然後果於能聽知諛言之為疢疾而有害於已然後果於能不聽是皆怵於其身之利害而然也是故善為忠者必因其利害而道之善為邪者亦必因其利害而欺之惟能灼見利害之實者為能辨人言之忠與邪也人欲求其心之惑當於其聞烏鵲之鳴也識之
  郁離子與客汛於彭蠡之澤風雲不興白日朗照平湖若砥魚蝦之出殁皆見皛如也豁如也左之右之無不可者客曰有是哉汛之樂也吾得託此以終其身焉足矣已而山之雲出如縷不頃刻而翳日風歘然薄石而偃木鼓穹嵁而雷九淵輪旋而箕簸焉客踸不能立俯而噦伏而不敢仰視神逝魄奪如死曰吾往矣吾終身不敢復來矣郁離子曰世事亦若見也夫千乘之君坐朝而臨羣臣受言接詞鮮不温温然一朝而怒莫敢攖其鋒其何以異於水乎天下之久安也人恬不知患謂之儆不信而死亡於夢寐者亡限也無亦知汛之樂而不知風之可畏乎慎兢觀於吕梁見其觸石而喣洙也曵足而走曰吾何為冒是哉没齒而不涉君子以為知畏其賢於海賈逺矣故三峽之驚湍望而知其能覆舟也而蹈之以死者不有其生者也知汛之樂而不知風之可畏者未嘗夫險者也故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聖人不與也言其知禍而弗避也
  司城子之圉人之子食鯸鮐而死弗哭司城子問之曰父與子有愛乎曰何為其無愛也司城子曰然則爾之子死而弗哭何也對曰臣聞之死生有命知命者不茍死鯸鮐毒魚也食之者死夫人莫不知也而必食以死是為口腹而輕其生非人子也是以弗哭司城子愀然歎曰好賄之毒其猶食鯸鮐乎今之役役者無非口腹之徒也而不知圉人之弗子也甚矣
  瑕丘子既説秦王歸而有矜色謂慎子曰人皆謂秦王如虎不可觸也今僕已摩其須拍其肩矣慎子曰善哉先生天下之獨步也然吾嘗聞赤城之山有石梁五仭徑尺而龜背其下維千丈之谷縣泉沃之濕蘚被焉無藤蘿以為援也有野人負薪而越之不留趾而達觀者皆唶唶或謂之曰是石梁也人不能越惟若能越之得匪有仙骨乎使還而復之其人立而睨之則足揺而不能舉目運而不敢矚今子之説秦王是未覩夫石梁之險者也是故過瞿唐而不慄者未嘗驚於水者也視狴犴而不惴者未嘗中於法者也使先生而再三之則亦無餘以教僕矣
  芻甿之市見市子之騎而都也慕之顧無所得馬歸而惋形於色一夕乃夢騎樂甚寤而與其友言之其友憐而與俱適市僦馬與之騎以如陌馬見青而風嘶而馳駜然而驤䠥然而若鳬芻甿抱鞍而號旋於馬腹之下馬躍而過之頭入於泥尺有咫其友馳救之免歸而謂其子曰知命者有大戒惟慎無乘馬而已
  郁離子曰石激水山激風法激姦吏激民言激戎直激暴天下之紛紛生於激是故小人之作亂也由其操之急抑之甚而使之東西南北無所容也故進則死退則死進退無所逃也則安得不避其急而趨其緩也哉夫人之有欲如嬰兒之欲乳也吾力不足以遏之而又不能舒徐以開之委曲以道之乃欲以一介之微挫其鋒於頃刻是何異乎以唾㓕火以瓠捍刃也哉聖人知其無益也故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及其見陽虎也則應之曰諾吾將仕矣而不與之争也陳恒弑其君告夫三子不可則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而不與之辯也夫如是何激之有哉是故鯀堙洪水禹乃導而䟽之然後地平天成之功不在鯀而在禹何也激不激之謂也
  楚俗尚鬼鬼實弗神也而其巫謀神之乃隂搆於邑俠請以其利共邑俠以其情通於國俠故得悉聞有司之事與訟獄之勝負驗如響有不用巫言則事之已右者必左已左者必右於是楚人之奉巫過於奉王令寧違王禁而不敢違巫言王聞之怒命司馬戮巫而焚其祠國人大譟相與為譌言於是楚旱民皆以咎王羣小巫並起為讙遍國中皆稱鬼王與令尹謀盡殺巫以問熊蟄父熊蟄父曰是激也未可夫民愚而溺於禍福彼方興用鬼而吾驟遏之未竟其所望而謂吾怫其情必怨夫怨起於微而積者也十家之邑一日不能戸無事而况楚國乎有事莫不諉諸鬼則莫不倚鬼以尤王其奚以禦之不如因而亢之小人能禱禍而不避亢亢而後昭其詐則不戸說而喻然後明正其法蔑敢違矣乃命羣巫推一大巫以主鬼而復其祠國有事亦請焉而大選縣公平庶獄寛征役絶請謁黜貪墨國邑之俠皆屏跡巫言多不中民始懈㑹鄙有西師王集其國老以祈巫巫不得先聞而失其辭王以詰國老國老愕弗能對乃尸巫而𬋖鬼無一人敢復言鬼
  公孫無人第十三
  栁下惠之弟跖盜於魯魯人患之公孫無人謂展季曰舜父瞽䏂而弟象舜克諧以孝烝烝又不格姦有諸展季惻然無以應明日而之盜跖盜跖環甲兵以自衛揖其兄以入還而坐揚揚然問曰聖人之聚人有道乎展季曰有請問之曰太上以徳其次以政其下以財徳乆則懐政弛則散財盡則離故徳者主也政者佐也財者使也致君子莫如徳致小人莫如財可以君子可以小人則道之以政引其善而遏其惡聖人兼此三者而弗顛其本末則天下之民無不聚矣盜跖怫然曰我之聚人也異於是驅之以白刃漬之以赤血從我者與之其不從我者屠之焚燒其室廬芟翦其妻孥蕪其土田割其愛恩斷絶其顧念使之不奪不食舍我奚適吾將以是横行於天下而非若長者之迂也展季啞然而返曰始吾謂人無不肖皆異於禽獸由今觀之殆不若矣遂隠於栁下而别其族曰栁下氏
  僰人養猴衣之衣而教之舞規旋矩折應律合節巴童觀而妬之恥已之不如也思所以敗之乃袖芧栗以往筵張而猴出衆賓凝佇左右皆蹈節巴童佁然揮袖而出其芧栗擲之地猴禠衣而争之翻壺而倒案僰人呵之不能禁大沮郁離子曰今之以不制之師戰者蠢然而蟻集見物則争趨之其何異於猴哉
  郁離子曰人莫不親其父母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親其父母也莫不愛其子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愛其子也故有殺人之父母與子而不顧者及其父母與子之死則不堪其悲是其良心之未亡猶可道而之善也人有不能孝於父母而鍾愛其子者不思父母之於已亦猶已之於子也是其良心雖亡而猶有存者亦未至于不可道而之善也是故聖人立教因其善端而道之使之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生之者天地父母而成之者君師也不然名雖曰人與禽獸何别焉
  熊蟄父謂子離曰今有病渇而刺漆汁以飲之可乎曰不可育魚於池而患獺則毒其水可乎曰不可曰然則子之王亦未之思也甚矣王患民賦之不均也而用司馬發司馬發極人力之所至務盡收以為功見利而不見民民入不足以為出老弱餓殍田野荒虚而王未之聞也王患敵冦之未弭也而用樂和樂和悦士卒以剽掠見兵而不見民民視之猶虎狼所過妻孥不保而王未之知也是何異乎刺漆汁以止渇毒池水以禁獺哉王如不寤吾恐民非王民而國非王國矣
  石羊先生倚楹而歎曰嗚呼予何為其生乎人皆娭娭我獨離離人皆養養我獨罔罔謂天之棄之乎則比人為有知謂天之顧之乎則何為使予生於此時時乎命乎我獨於罹東乎西乎南乎北乎吾安所歸獨不如魚與鼈乎濳居於坻又不如鴻與鴈乎挿羽而飛何不使之為土為石乎而彊生以四肢又何不使之㝠㝠木木不知痛痒以保其真乎而予之以致冦之貨䧟之以不測之機於是悲風振天四野凄凉浮雲不行霰雪交零日月為之無光七日
  郁離子曰小人其猶膏乎觀其皎而澤瑩而媚若可親也忽然染之則膩不可濯矣故小人之未得志也尾尾焉一朝而得志也岸岸焉尾尾以求之岸岸以居之見乎聲形於色欲人之知也如弗及是故君子疾夫足尾者
  㞶山之鷹既化為鳩羽毛爪觜皆鳩矣飛翔於林木之間見羣羽族之翪然集也趯然忘其身之為鳩也虺然而鷹鳴焉羣鳥皆翕伏乆之有烏翳薄而闚之見其爪觜羽毛皆鳩而非鷹也則出而噪之鳩倉皇無所措欲鬭則爪與觜皆無用乃竦身入於灌烏呼其朋而逐之大困郁離子曰鷹天下之鷙也而化為鳩則既失所恃矣又鳴以取困是以哲士安受命而大含忍也
  莒比離公城莒視絳都正輿大夫諌曰晉天下之大國也而作絳都三年然後成民猶弗堪而况於莒乎蕞爾國於晉不百一以一企百何異乎以羔服象乘乎且城成而與守者民也悉莒國之人不直晉一邑而矧敢視絳茍有事焉民集於一隅三則否矣乃損而參之盡役其老㓜五年而不畢楚師伐之民不戰而潰君子謂莒比離公之智不如螘螘計其徒之多寡以作室有戒則徙徙各執其事有蚳者負其蚳無相以也今為國而不量其力不喪何待
  郁離子曰食主於療飢其功在飽而甘㫖不與焉衣主於御寒其功在煖而華飾不與焉飽煖主也甘㫖華飾客也言文而不信行詭而不實是專事為客而亡其主也是猶構九成之樓而以竹柱也嗚呼人之於事也能辨識其何者為主何者為客而不失其權度則亦庶絶乎尤悔矣夫
  屠龍子失馬而治廏人曰晚矣屠龍子曰折肱而學醫未晚也昔者齊桓晉文公皆先喪其國而後歸為五伯越王句踐棲於㑹稽而後滅夫差作諸侯長知武子囚于楚而後歸相晉侯光復先君之業孫子刖足而後為大國師破軍斬將威動天下伍子胥喪家出奔而後入郢復其父兄之讐范雎折脅拉齒棄於簀中而後相秦斬魏齊此三君四大夫者方其逃奔困厄之際孰不謂其當與枯荄落葉同腐土壤而一旦光輝煥赫使人仰之如日星之在上向使其甘於危亡而自暴也則亦已矣如七月之旱禾不生矣猶可芟而望其穭若以為晚而遂棄之田卒荒矣數月而馬歸人服其識
  齊宣王與盼子㳺於囿出鳥獸魚鼈而觀之見其馴狎而不驚也洋洋然有喜色盼子問曰王何以能使之若是哉王曰吾惟其性之欲而弗逆焉耳盼子曰王必以山林處其狐狸猴猿沼處其魚鼈而澤處其鴻雁乎王曰然昐子曰王必以肉飽其虎豹果飽其猴猿稻粱飽其鴻雁鷄鶩飽其狐狸乎王曰固然盼子曰使虎豹一日無肉猴猿一日無果鴻雁一日無稻粱狐狸一日無鷄鶩則王能安之乎王曰不能也今欲以澤沼處虎豹狐狸猴猿而山林處鴻雁魚鼈則王能馴之乎王曰不能也曰然則王之所以處鳥獸魚鼈無不得其所矣彼必感王之徳而知所以報王矣今濟與洸闘河濟洸泗同溢民庻流離無人以拯之臣請舉豹三晉合兵伐我侵車東至阿無人以治之臣請舉虎瀛博之間海溢水冒於城郭無人以䟽之臣請舉鼈四郊多壘烽火不絶狗偷鼠竊乘時而興無人以治之臣請舉狐戎卒相持千里餽餉禾黍不登倉廩空竭無人以理之臣請舉鴈禮典違闕紀法失守敵國使至無人以應之臣請舉猴忠信不孚民隠其情斷獄多辟無人以明之臣請舉猨力本無貲草萊滋蔓田野荒蕪無人以闢之臣請舉狸而王可以坐鎮齊國矣王勃然色變聁子曰王無怪也臣以為王不惜桑麻之地以為山林沼澤不惜人食以養禽獸者為其足以承王之任使也今皆不可則必於人乎取之而王之待士未見有惟其性之欲而弗逆者也未見有處之必以其處而食之必以其食者也則王之所重輕人知之矣而又欲繩之以王之徽纆範之以王之榘度彊之以其所不能迫之以其所不願則任王之事者非圖餔𩟫則有所不得已焉耳而欲望其悉心竭力與王共治齊國是何異乎築枯籜以防水鑚朽木以取火哉於是宣王豁然大寤投案而起下令放禽獸開沼澤與民共之禮四方之賢士立聁子以為相齊國大彊秦楚致伯聁子之力也
  蛇蝎第十四
  楚人有見蛇蝎而必殺之者又有曲為之容而惟恐人之傷之者或曰斯二者孰是郁離子曰其亦殺之者是而容之者非耳或曰人有害於人傷成而受罪律也今蛇與蝎未嘗傷人而輙殺之不已甚乎郁離子曰是非若所及也夫人與物之輕重較然殊矣蟲蛇之無知而欲以待人者待之不亦惑乎昔者周公命庭氏射妖鳥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又命硩簇氏掌覆妖鳥之巢著為典訓故孫叔敖見兩頭之蛇殺而埋之其母以為隂徳君子不非焉况毒人之蟲中之者不死則痍而曰必待其傷成而後可殺是以人命同於蟲蛇其失輕重之倫不亦甚哉近世之為異端者以殺物為有罪報而大小善惡無所别故見惡物而曲為之容私於其身為之而不顧其為人之害其操心之不仁可見吾故曰是非若所及也
  呉王夫差與羣臣夜飲有鵋䳢鳴於庭王惡使弹之子胥曰是好音也弗可弹也王怪而問之子胥曰王何為而惡是也夫有口則有鳴物之常也王何惡焉王曰是妖鳥也鳴則不祥是以惡之子胥曰王果以為不祥而惡之與則有口而為不祥之鳴者非直一鳥矣王之左右皆能鳴者也故王有過則鳴以文之王有欲則鳴以道之王有事則鳴以持之王有聞則鳴以蔽之王臣之順已者則鳴以譽之其不順已者則鳴以毁之凡有鳴必有為故其鳴也能使王喜能使王怒能使王聽之而不疑是故王國之吉凶惟其鳴王弗知也則其不祥孰大焉王胡不此之虞而鳥鳴是虞夫吉凶在人禽鳥何知若以為不祥則慮而先為之防求吾闕而補焉所益多矣臣故曰是好音也
  屈子謂楚襄王曰王之所以愛靳尚者謂其善任使令與夫國王國民王民也靳子有事焉非王言不獲是楚人之聽於靳子也以王故然則靳子無王不可也而王亦何賴於靳子哉今王委國靳子食不由靳子則不甘於口衣不由靳子則不安於體出號令不由靳子則王心惘然以為不足臣竊惑焉昔商王受之任蜚廉惡來革也惟王之所欲而奉之揣王之心度王之意多方以迎合自以為大忠於王而不知為王集天下之怒牧野之聚王亡而身與之俱亦何益哉今靳子不鍳往轍而王蠱是裕王忱有德令則靳子收其恩曰余實為之民弗堪命則曰余將若王何利䆒於下而怨歸於上臣恐楚國之非王國也襄王大怒放屈子於湘江之源屈子去楚楚乃大弱於秦
  熊蟄父居楚有見聞必言不待王之問也及其之宋宋王雖問之弗言或曰宋王之待先生不薄於楚王而先生或言焉或不言焉無乃異乎熊蟄父曰子亦嘗學樂乎鼓鐘縣矣和之以琴瑟間之以笙磬合止柷敔然後八音諧而簫韶成矣今有陳筝筑笛缶間以鐃鈸和以羯鼓雖有鳴球磬筦其可以雜奏乎是故雷不鳴於啟蟄而鳴於日至則天道變鷄不鳴於鄉晨而鳴於宵中則人聽惑
  郁離子曰勸天下之作亂者其招安之説乎非士師而殺人謂之賊非其財而取諸人謂之盜盜賊之誅於法無宥秦以苛政罔民漢王入關盡除之而約三章焉殺人傷人及盜而已秦民果大悦歸漢漢卒有天下由是觀之豈非他禁可除而惟此三者不可除乎天生民不能自治於是乎立之君付之以生殺之權使之禁暴誅亂抑頑惡而扶弱善也暴不禁亂不誅頑惡者不抑善者日弱以消愚者化而從之亦已甚矣而又崇之以爵禄華之以寵命假之以大權使無辜之民不可與共戴天者釋其讐而服事焉是誠何道哉遂使天下之義士喪氣勇士裂眥貪夫悍客攘臂慕效以要利禄故曰勸天下之作亂者招安之説而世主弗寤也悲夫或曰然則舞干羽而苖格非與曰甚哉俗儒之梏於文以誤天下也舜典曰竄三苖於三危又曰分北三苖夫竄與分北皆非撫納降附之詞也則豈因其來格而遂為之哉非人情也聖人豈為之必也以兵臨之而後分北其來格者安之頑不悛者竄之耳又况干羽非特文舞則非曰誕敷文徳而遂㢮其伐苖之謀明矣臯陶曰苖頑弗即工帝念哉念兹在兹則有虞之君臣不頃刻而忘苖可想而見豈若後世衰微偷惰之君臣以姑息為幸而以勸賢之爵禄勸天下之大憝哉
  盜犨以如芒之鉤係八尺之絲鉤牛舌而牽之宵夜而牛隨之行莫之違也故世之善盜牛者稱犨焉郁離子曰是所謂盜道也中其肻扼其害橾其機而運之蔑不從矣石羊先生曰此古人制盜之道也今人弗能也盜用之矣
  罔與勿析土而農耨不勝其草罔併薙以焚之禾㓕而草生如初勿兩存焉粟則化而為稂稻化為稗胥顧以餒乃俱訴於后稷曰穀之種非良問而言其故后稷曰是女罪也夫穀由人而生成者也不自植也故水泉動而治其畆靈兩降而播其種蜩螗鳴而芸其草糞壤以肥之泉流以滋之其耨也刪其非類不使傷其根其植也相其土宜不使失其性潦䟽暵溉舉不違時然後可以望有秋今女不師諸先民而率由乃心以遏天生乃弗懲爾躬而歸咎於種之非良其庸有愈乎
  汪罔之國人長其脛骨過丈捕獸以為食獸伏則不能俯而取恒飢焉僬僥之國人短其足三寸捕蜩以為食蜩飛則不能仰而取亦恒飢焉皆訴於帝媧帝媧曰吾之分大塊以造女也雖形有巨細而耳鼻口目頭腹手足心肝腑腸毛孔骨節無彼此之多寡也長則用其長短則用其短不可損也亦不可益也若核之有仁么乎其微而根榦枝葉莫不具矣若卵之有殻塊乎其冥而羽毛觜爪無不該矣今女欲為核之仁乎卵之殻乎是在女矣非吾所能與也
  神仙第十五
  虺韋問於羅離子竒曰或稱神仙有諸曰有之曰何以知之曰以物請問之曰狐獸也老楓木也而皆能怪變人物之靈夫奚為不能恠變故神仙人之變恠者也恠可有不可常是故天下希焉曰神仙不死乎曰死曰何以知之曰天以其氣分而為物人其一物也天下之物異形則所受殊矣脩短厚薄各從其形生則定矣惟神仙為能有其受而焉能加之故物之大者一天而無二天者衆物之共父也神仙人也亦子之一也能超乎其羣而不能超其父也夫如是而後元氣得以長為之主不然則非天矣
  郁離子曰貪與廉相反而貪為惡徳貪果可有乎匹夫貪以亡其身卿大夫貪以亡其家邦君貪以亡其國與天下是皆不知貪者也知貪者其惟聖人乎聖人之於仁義道徳猶小人之於貨財金玉也小人之於貨財金玉無時而足聖人之於仁義道徳亦無時而足是故文王周公孔子皆大聖人也文王視民如傷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以夜繼日坐而待旦孔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聖人之貪於仁義道徳若是哉故以其貪貨財金玉之心而貪仁義道徳則昬可明狂可哲而人弗能也故於貨財金玉則貪而於仁義道徳則廉遂使天下之人專名貪為惡徳而惡之則小人之罪也
  管豹問曰人死而為鬼有諸郁離子曰是不可以一定言之也夫天地之生物也有生則必有死自天地開闢以至於今幾千萬年生生無窮而六合不加廣也若使有生而無死則盡天地之間不足以容人矣故人不可以不死者勢也既死矣而又皆為鬼則盡天地之間不足以容鬼矣故曰人死而皆為鬼者罔也然而二氣之變不測萬一亦有䰟離其魄而未遂散者則亦暫焉而不能乆也夫人之得氣以生其身猶火之着木然䰟其燄體其炭也人死之䰟復歸於氣猶火之滅也其燄安往哉故人之受氣以為形也猶酌海於盃也及其死而復於氣也猶傾其盃水而歸諸海也惡得而恒專之以為鬼哉曰然則人子之祀其祖父也虚乎曰是則同氣相感之妙也是故方諸向月可以得水夫遂向日可以得火此理之可見者也虞琴彈而薫風生䕫樂奏而鳯皇來聲氣之應不虚也故鬼可以有可以無者也子孝而致其誠則其鬼由感而生否則虛矣故廟則人鬼享孝誠之所致也不然先王繼絶世以復明祀豈其鬼長存而餒乃至此而復食耶
  江淮之俗以斗指寅申亥為天地水三官按罪錫福之月而致齋以邀祥焉滿三年計之多不得祥而得禍人曰若是乎鬼神之𣺌茫也郁離子曰果若是則鬼神不渺茫矣夫神聰明而正直者也惟其聰明也故無蔽焉惟其正直也故無私焉無蔽無私不可欺也則亦不可媚也今擇其按罪錫福之辰而致齋焉是欺之也焚香焫燭朝夕稽叩拜跪是媚之也人之稍有知識者不受欺與媚而况於聰明正直之鬼神乎今之致齋者非濫官汚吏姦胥悍卒即市井豪儈及巨商大賈之為富而不仁者使鬼神果有按罪錫福之典則斯人也降之祥乎降之禍乎故曰若是則鬼神不渺茫矣
  郁離子觀於嶽祠悵然嘆曰悲哉先王之道隠而鬼神亦受人之誣也而况於人乎管豹問曰何也郁離子曰若不聞聖人之言曰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言泰山不享非禮之祭也今也又從而為之祠形其神而配以妃不亦誣且䙝乎夫人之生死有天命焉福善禍滛天之道也使誠有鬼司之猶當奉若帝命其敢受非禮之祈而滛縱其禍福於其所不當得者乎而祠以私之是以濁世之鄙夫待鬼神也其不敬孰大焉
  海島之夷人好鯹得蝦蠏螺蛤皆生食之以食客不食則咻焉裸壤之國不衣見冠裳則駭反而走以避五谿之蠻羞蜜唧而珍桂蠧貢以為方物不受則疑以逖郁cq=321離子曰世之抱一隅之聞見者何莫非是哉是故衆醉惡醒衆貪惡廉衆滛惡貞衆汚惡潔衆枉惡直衆惰惡勤衆佞惡忠衆私惡公衆嫚惡禮猶鴟鴞之見人而嚇也故中國以四裔為冦而四裔亦以中國之師為冦必有能辨之者是以天下貴大同也
  麋虎第十六
  虎逐麋麋奔而闞於崖躍焉虎亦躍而從之俱墜以死郁離子曰麋之躍於崖也不得已也前有崖而後有虎進退死也故退而得虎則有死而無生之兾進而躍焉雖必墜萬一有無望之生亦愈於坐而食於虎者也若虎則進與退皆在我無不得已也而隨以俱墜何哉麋雖死而與虎俱亡使不躍於崖則不能致虎之俱亡也雖虎之冥亦麋之計得哉嗚呼若虎可以為貪而暴者之永鍳矣
  晉鄭之間有躁人焉射不中則碎其鵠奕不勝則齧其子人曰是非鵠與子之罪也盍亦反而思之乎弗喻卒病躁而死郁離子曰是亦可以為鍳矣夫民猶鵠也射之者我也射得其道則中矣兵猶子也行之者我也行得其道則勝矣致之無藝用之無法至於不若人而不勝其憤恚非所當恚烏得而不死
  郁離子曰今有人焉坐高堂之上指使臧獲則不得其心者十恒七八不得其心而怒叱左右惎之色與聲並厲左右承顔而接言懼其怒之将已遷也而亦以厲出之受指使者不知吾怒之所在則倉惶而愈亂愈不得於吾心則吾之怒愈加出愈厲承顔而接言者亦不知吾怒之所在以意度意愈惎而愈吾違故小怒則小違大怒則大違雖以劔梃臨之不能使之得吾心也是故君子之使人也量能以任之揣力而勞之用其長而避其缺振其怠而提其蹶教其所不知而不以我之所知責之引其所不能而不以我之所能尤之誨之循循出之申申不震不暴匪怒伊教夫如是然後懲之而不敢懟刑之而不敢怨詩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如是斯可以為民之父母矣
  秦起兵欲攻周國人皆不與應侯謂秦昭王曰臣之里公孫弗忌弱其鄰之老而謀食飲之裒其徒謂之曰彼予鄰之叟也富而嗇吾将與若往食飲之其徒曰彼雖富而甚嗇其奚以食飲之曰我且盜之其徒皆愀然明日又欲往其徒曰子之謀鄙盍更諸曰我将脅而取之其不從者半弗果往他日又曰請以貨先為之市具禮召主人而醻酢之多取物而日稽其直且速其子弟以為常不數嵗吾將竭其藏何如其徒皆欣然從之夫三言者其以不道取諸人均也而有從不從焉者避其名也今周天下之共主也無桀紂之惡無辭而攻之誰甘受其名臣固知國人之不與也
  郁離子曰樹天下之怨者惟其重已而輕人也所重在此所輕在彼故常自處其利而遺人以不利高其智以下人之能而不顧夫重已輕人人情之所同也我欲然彼亦欲然求其欲弗得則争故争之弗能而甘心以上人者勢有所不至力有所不足也非夫人之本心也勢至力足而有所不為然後為盛徳之人雖不求重於人而天下之人莫得而輕之是謂不求而自至今人有悻悻自任者矜其能以驕有不自已出則不問是非皆以為未當發言⿱⿵乃𰀁皿 -- 盈庭則畏之者唯唯外之者黙黙焉然後揚揚乎自以為得而不知以其身為怨海亦奚益哉昔者智伯之亡也惟其以五賢陵人也人知笑智伯而不知檢其身使亡國敗家接踵相繼亦獨何哉
  唐䝉與薜荔俱生於松樸之下相與謀所麗唐䝉曰樸不材木也薈而翳松根石膸而生茯苓是惟百藥之君神農之雨師食之以僊其膏入土是為琥珀爰與水玉琅玕同為重寶其幹聳壑而干霄其枝樛流其葉扶踈爰有百樂絃筦之音吾舍是無以麗矣薜荔曰信美然由僕觀之不如樸矣夫美之所在則人之所趨也故山有金則鑿石有玉則劚澤有魚則竭藪有禽則薙今以百尺捎雲之木不生於窮崖絶谷人跡不到之地而挺然於衆覿而又曰有茯苓焉有琥珀焉吾知其戕不乆矣乃裊而附於樸鑽蠋蟃之穴以入其條纒其心而出焉於是樸之葉不生而柯枚條榦悉屬於薜荔中虚而外皮索籜如也嵗餘齊王使匠石取其松以為雪宫之梁唐䝉死而薜荔與樸如故
  荆人有畏鬼者聞稿葉之落與蛇鼠之行莫不以為鬼也盜知之於是宵窺其垣作鬼音惴弗敢睨也若是者四五然後入其室空其藏焉或侜之曰鬼實取之也中心惑而隂然之無何其宅果有鬼由是物出於盜所終以為鬼竊而與之弗信其人盜也郁離子曰昔者趙高之譛䝉将軍也因二世之畏而微動之二世之心疑矣乃遏其請以怒恬又煽其憤以激帝知李斯之有諌也則揣其志而先宣之反覆無不中於是君臣之猜不可解雖謂之曰高實為之弗信也故曰䜛不自來因疑而来間不自入乘隙而入由其明之先蔽也
  郁離子與艾大夫偕謀盜士有俘盜以請賞者予之金不願而請爵大夫不可郁離子請予之大夫曰爵王章也弗可濫也郁離子曰大夫之言是也然吾嘗觀於圃人矣果實之未摘雖其家人不敢求嘗焉及其既摘而餘則蚊蚋皆聚而咂之矣漢曲之處女色若朝虹觀者慕之不敢求也一旦歸於倡家則儇子佻夫庸奴賤皂之有金者皆得而覬之今朝廷之尊爵大盜得之士之有恥者弗欲仕矣而猶有願之者未之思也矧敢靳乎北鄙之獠人以肉豢狗而怒其子之竊食其膋於是室家離心子必悔之
  或問於郁離子曰井田可復乎郁離子曰可曰何如其可也曰以大徳戡大亂則可也夫民情乆佚則思亂亂極而後願定欲謀治者必因民之願定而為之制然後彊無梗猾無間故令不疚而行請問之曰天下之宴安也人不嘗苦辛不知亂之無所容其身而易於怨上故一拂其欲則憤激而思變有從而倡之亂斯作矣是故老成之人慎紛更焉非為茍也畏未得其利而先覩其害也故民猶馬也廏牧以安之豆粟以飫之旦而放之莫不振鬛而奔風牝鳴而牡應嘶馳踶突惟意所如不可逐而馽也及其負鹽車歴羊膓流汗踠足饑不得秣倦不得息踰數百千里而歸望皂櫪如弗及見圉人而欨沬則雖鞭之使逸否矣及此而調之其有不服者乎是故聖人與時偕行時未至而為之謂之躁時至而不為之謂之陋今民風不淳而古道之廢興欲不欲者各半故以大徳戡大亂則井田亦可復也
  客有好佛者毎與人論道理必以其説駕之欣欣然自以為有獨得焉郁離子謂之曰昔者魯人不能為酒惟中山之人善釀千日之酒魯人求其方弗得有仕於中山者主酒家取其糟歸以魯酒漬之謂人曰中山之酒也魯人飲之皆以為中山之酒也一日酒家之主者來聞有酒索而飲之吐而笑曰是予之糟液也今子以佛夸予可也吾恐眞佛之笑子竊其糟也
  郁離子曰天地之呼吸吾於潮汐見之禍福之素定吾於夢寐之先兆見之同聲之相應吾於琴之弦見之同氣之相求吾於鐡與磁石見之鬼神之變化吾於雷電見之隂陽五行之消息人命繫其吉凶吾於介鱗之於月見之祭祀之非虚文吾於豺獺見之天樞之中吾於子午之針見之巫祝之理不無吾於吹蠱見之三辰六氣之變有占而必驗吾於人之脈色見之觀其著以知㣲察其顯而見隠此格物致知之要道也不研其情不索其故梏於耳目而止非知天人者矣
  郁離子謂執政者曰物之所貴於天下者以其少有而難得也如使明珠如沙黄金如土則人皆得而有之其何以能貴乎故服有章爵有等使人不可以妄覬然後王命尊而榮辱行此鼓舞天下之竒貨也昔者趙王得于闐之玉以為爵曰以飲有功者邯鄲之圍解王跪而執爵進酒為魏公子夀公子拜嘉焉故鄗南之役王無以為賞乃以其爵飲將士將士飲之皆喜於是趙人之得爵飲重於得十乘之禄及其後王遷以爵飲嬖人之䑛痔者於是秦伐趙李牧擊却之王取爵以飲將士將士皆不飲而怒故同是爵也施之一不當則反好以為惡不知寶其所寶而已矣
  或曰傳曰天裂陽不足地動隂有餘然乎郁離子曰天道幽㣲非可億也然以吾觀之天裂陽不足是也地動隂有餘未必然也夫天渾渾然氣也地包於其中氣行不息地以之奠今而動焉豈地之自動乎觀乎地之動也盖象夫震掉顫惕而不為跳躍奮舞之狀也夫既不為跳躍奮舞則豈地之自動乎其必有以使之然矣然則地之動也非其自動也由其所麗者有所不恒而使之然也猶舟之在水其動也由乎水非舟之自動也吾固曰天裂陽不足是也地動亦陽不足而非隂有餘也
  羮藿第十七
  鄭子叔逃冦于野野人羮藿以食之甘歸而思焉采而茹之弗甘矣郁離子曰是豈藿之味異乎人情而已故有富而棄其妻貴而遺其族者由此而之之也昔楚昭王出奔而亡其屨使人求之以百金曰吾不忘其相從於患難之中也故論功而未及者皆不怨非術也誠之感也郁離子曰人有智而能愚者天下鮮哉夫天下鮮不自智之人也而不知我能人亦能也人用智而偶獲遂以為我獨於是乎無所不用及其乆也雖實以誠行之人亦以為用智也能無窮乎故智而能愚則天下之智莫加焉鬼神之所以神於人者以其不常也惟不常故不形不形故不可測人有作為不可測者自以為不可測而不知其為人所測故智不自智而後人莫與争智辭其名受其實天下之大智哉
  安期生得道於之罘之山持赤刀以役虎左右指使進退如役小兒東海黄公見而慕之謂其神靈之在刀焉竊而佩之行遇虎於路出刀以格之弗勝為虎所食郁離子曰今之若是者衆矣蔡人漁於淮得符文之玉自以為天授之命乃往入大澤集衆以圖大事事不成而赤其族亦此類也
  或問於郁離子曰幣之不行而欲通之有道乎郁離子曰在治本何謂治本曰幣非有用之物也而能使之流行者法也行法有道本之以徳政輔之以威刑使天下信畏然後無用之物可使之有用今盜起而不討民不知畏信法不行矣有用之物且無用矣而况於幣乎如之何其通之也
  郁離子曰天下之重禁惟不在衣食之數者可也故鑄錢造弊雖民用之所切而飢不可食寒不可衣必藉主權以行世故其禁雖至死而人弗怨知其罪之在己也若鹽則海水也海水天物也煑之則可食不必假主權以行世而私之以為己是與民争食也故禁愈切而犯者愈盛曲不在民矣或曰若是則數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先王之禁亦過與曰先王之禁非奄其利而私之也将育而蕃之以足民用也其情異矣矧百畝之田無家不受而不飢不寒乎
  或問於郁離子曰在律婦有七出聖人之言也曰是後世薄夫之所云非聖人意也夫婦人從夫者也淫也妬也不孝也多言也盜也五者天下之惡徳也婦而有焉出之宜也惡疾之與無子豈人之所欲哉非所欲而得之其不幸也大矣而出之忍矣哉夫婦人倫之一也婦以夫為天不矜其不幸而遂棄之豈天理哉而以是為典訓是教不仁以賊人道也仲尼没而邪辭作懼人之不信而駕聖人以逞其説鳴呼聖人之不幸而受誣也乆矣哉
  九難第十八
  郁離子冥跡山林友木石而侣猿猱茅徑不開草屋蕭然隨陽公子過焉坐定公子作而言曰僕不佞竊聞先生乆矣今幸得頫玉色趨下風僕聞有道之士不遺芻蕘之言願有陳焉先生肯聴之乎郁離子曰唯唯願奉教
  公子曰夏屋耽耽繚以周垣廣庭砥平翼以飛樓突室留春清館含秋高櫩椙䡾以翬騫曽甍□㳫以雲浮虹kao芳檀以承衡獸蒼珉以負楹浮柱錯落以星羅碧瓦流離而水波天華卉暐而冬敷秀木脩森以夏凉流景入而成霞濳籟動以生風晃兮如閶闔之開忽兮若筦弦之音於是乎曼目蛾眉窈窕成行曵結煙之翠綃鳴鏘泉之玉璫衆樂張華筵啟肆金尊澄芳醴炮羔擊牛烹𪊨燖鹿臇玉珧臛比目膾躍湍之魴炙拂雲之鵠羮月窟之兎肺胹霧谷之豹胎和以麟髓之酥芼以赬桂之荑果則碧華之蓮紫英之梨霜柑盎蜜丹荔凝脂曼倩之桃若壺安期之棗如瓜羶肥既飫清膬乃薦踐笙簫行組練迅翔鵾矯輕燕熺金虹與綺燭激粧豔以過電良宵欲終娛樂未足鷄膠憀以呌晨留嘉賓以終曲吾願與先生同之郁離子曰夏書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墻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僕不願也
  公子曰百頃之園樹以美木繁華環以曲沼清池黒石白沙黝黝𡨋𡨋岧岧亭亭密密堂堂畜隂洩陽木則女貞石楠合歡椶櫚桐栢楓櫨椒桂杉榆葉如車輪實若埀珠春禽嚶鳴而相求夏蟲鼓腋以呼秋朝陽發旭以攄虹夕嵐凝暉而欲流草則鼠姑玫瑰芎蘭茝衡茭蔣蒲菰蘋萍浮生丹苕抱木以垂翹薜荔縁崖以舒榮蔚披離以棽纚激迅颷以揚馨鳥則白⿰黄鶯翠鷸錦鷄敷羽翰摛文章韡韡煌煌若彤霞之間矞雲魚則赤鯉白鰷鱖鯽鯈鯊斑鱗紫鰭吹瀾生華於是乎翠蓋飄揺文鷁委蛇嘉朋逺至冠佩追隨憇芳亭酌瓊巵携佳人泛漣漪擾鳬鷖發棹謳釣㳺鯖弋潜龜奏豔歌賦新詩邀姮娥於洞房累日夕而忘歸吾願與先生共之郁離子曰仲尼曰樂佚逰樂燕樂損矣僕不願也
  公子曰五都之市列肆千區三川之衢大車千輛二江之津舳艫千艘家僮萬人分方逐利西極岷隴河源康居大宛出馬渥洼流玉崑崙東窮日本扶桑𤣥莬樂浪海岱青徐三韓扶餘南盡百粤七閩䝉詔傜氓穿胷交趾鮫室蜃市北陟無閭代恒隂山北庭卑耳孤竹萬里沙漠掇天琛拾坤珍山藏谷韞之英蜚潜動植之精莫不悉致而畢陳爰有吉量驒騱蒼兕文犀足躡電而追風角納象以成形火齊玫瑰瓊瑶璆琳琪樹琅玕王母所栽備五色含八音璀璨瓏𤧚睒閃虎睛獓𤝱旄牛師類之毛鬖髿披蓑以纛以纓珊瑚海栢若木非木若玉非玉蕭森攃索葩椏籜落其采有赩沈檀羅縠腦麝之香郁烈芬芳苾茀⿰馧螺甲龍涎腥極返馨鍾乳丹沙金芽石英錬而服之變為神仙水晶玻瓈辟暑清塵琉璃木難的皪暉光豆冦胡椒蓽撥丁香殺惡誅臊易牙所珍甘蕉木綿香葛兠羅柔暖輕凉寒暑攸宜翡翠鷫鷞綵羽繡翰玳𤦛之龜蠟質漆章鼠毛之布焚之炎炎振之如霜丹蝦之湏勁若抽虹煥爛晶熒望之欲流撫之不濡𤣥象之牙厥大盈舟狼虎熊羆青貂白狐文狨青狸赤豹之皮獑猢蜂𧱇修毛髬⿱媕姌䝉茸洵羙且温馳毳羔絨細若逰絲輭若春綿丹參紫芝地膽天麻靈藥千名神農所嘗起死回生旋隂幹陽蜀錦戎氊越紙齊紈跨海踰山轉致流通自北自東自西自南所至成市所止成廛於是乎鑱山出金煑海收鹽千鍤穿崕聲飜九幽萬竈歊煙結為蒼雲蜑艇蠻舠出没風濤罔鰅鰫曵鯉鰱舉赤鱬絡氐人鉤𪓟鼊繒鰝鰕止水母鑿蠣蠔擒化鯤縶翔鰩簎鮪䍡鱺牽鮦罣鱸繫鱘引鰉掣鰐連鮫枕丁膠乙兼取並積鍭骨皮箙磨鱗刮甲齒牙鋒鍔以函以㦸甕鮓乗鱐其利什百其重寶則有徑寸之珠方尺之璧騰光吐璟閃日爍月匣不能閟土不能蝕可以易旤回祥傾城奪國吾願與先生致之郁離子曰傳曰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僕不願也
  公子曰九成之堂十畝之庭俯闤闠以當中岌重門之崢嶸甃以礱石植以栝栢牗以魚鱗洞朗八櫺左右蜂房奕奕翼翼冬暄夏清與馬達於陛除鳴騶導以升階高坐華裀尊嚴若神卒列貔貅吏排鴈行肅肅蹌蹌秩秩如也聼欬傳聲神撝鬼訶發號施令理訴决訟出言而侍者辟易指顧而瞻者跼蹐千人離立跂望顔色其喜也温若春日之熈其怒也凜若秋霜之飛雷霆起於頰舌而死生判於筆下吾願與先生謀之郁離子曰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僕不願也
  公子曰欵段之馬黒貂之裘囊無百錢槖無贏金慷慨辭家踴躍逺㳺曵裾而入公門掉舌以動王侯一語之合不覺前席更僕秉燭熏心酣骨執鞭為之駭汗虎士為之吐舌於是出辭成法建畫為律條九章以富國發六竒以制敵陽謀隂間神授鬼伏指揮而白虹貫日顧盼而長庚入月蓋樗里不能測其機孟賁不能當其决也是以一言貴於千金一諾重於千鈞吹則猛虎竪毛嘘則寒谷生春謦欬折五兵談笑却三軍氣使燕趙之豪威讋齊楚之君吾願與先生論之郁離子曰孔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僕不願也
  公子曰戎卒十萬虎賁三千犀革之車駕以駃騠服以騊駼造父御戎烏獲為右士如熊羆馬如騰龍豁闞包烋殷谷訇丘掛以重鎧被以鮫函炫燿冬氷燭煜晨星純鉤太阿縵理龜鱗雄㦸揚虹厹矛掣蛇舒光發輝上纒斗杓乃有角端之弓魚牙之矢控弦而滿月在手覆彇而蹲甲吞羽黄間谿子時力距黍九牛引挽發若雷吼於是乎白羽如茶赤羽如葒大斾鏠旗植以𤣥戈建九斿之霓旗蔚雲旋而猋廻山陵為之低昻太陽為之寢光乃布天衡乃列地𧘂風雲鳥蛇龍虎翕張屹兮如山儼兮若城渾渾沌沌莫窺其形吾願與先生将之郁離子曰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僕不願也
  公子曰西方之域有真人焉廣大神通浩浩無涯其力可以斡造化回天地其功可以拯墊溺㧞罪苦起死扶生剖頑燭㝠窈窈愔愔蕩掃六淫寂寂黙黙滌除百惑如翦草萊不遺一荄如龍用壯莫我能當不震不揺障翳自消不悚不難百怪自散如鏡去塵其光粲新如蓮出水净無泥滓以能不㓕不生長存至精不形不體無往不在放之無外收之無内幽静恬漠永享至樂吾願與先生求之郁離子曰孔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僕不願也
  公子曰太極渾渾分為乾坤乾坤翕闢結為日月日月代明播為五精二五媾真形而為人𤣥黄兩間獨為物靈得天全也是故軒轅黄帝訪於廣成子而受訣焉其訣曰穆清漻兮沕杳𡨋洞晃朗兮觀吾庭掃氛埃兮驅蟲蛇部署衆神兮集予家時風雨兮若晦𡨋䟽不壅兮待其生調其行兮和厥止保其受兮為孝子收六區兮歸一握仁靈芽兮苴乃核乘應龍兮入寥郭吾願與先生追之郁離子曰語曰死生有命僕不願也
  公子曰願聞先生之志郁離子愀然曰公子三王既没孔子道塞九流楊墨百家並出滛辭横説從横反覆惨害隂毒恫疑恐惑變幻白黒如猋之發可使晦日如水之激可使漂石縈紆迴遹以蟊以賊此其章章者也其矯者則謂天地為蘧廬黔首為蟲蛆文章禮樂皆不足為以耀以夸使人染之如膏吞之如鉤虚浮譎詭誑生罔死舍形索影慢棄倫理此皆迷生之曲蹊蠧世之巨蝎也方今成弧絶弦枉矢交流旬始欃槍降魄流精為貙為豺為蛟為蛇犬失其主化為封狼奮爪張牙飲血茹肉淫淫灂灂沈膏膩窮淵積骸連太陵無人以救之天道幾乎熄矣而欲以富貴為樂娭逰為適不亦悲乎僕願與公子講堯禹之道論湯武之事憲伊吕師周召稽考先王之典商度救時之政明法度肄禮樂以待王者之興若夫旁涂捷岐狙詐詭隨鳴貪鼓愚儌倖一時者皆不願也於是公子赧然頥頰發赤目眊舌彊再拜受教曰鄙人不學乃今日始聞先生之言如垢得滌願為弟子幸甚至哉服膺無斁




  誠意伯文集巻十九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誠意伯文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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