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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齋集 (四庫全書本)/卷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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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八十七 誠齋集 巻八十八 巻八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八
  宋 楊萬里 撰
  千慮策
  君道上
  臣聞言非尚於竒尚於用也事非難於料難於處也竒而無用能料事而不能處此豈非士大夫進言謀國者之大患歟昔之人葢有長於談兵工於説難而死於説言非不可竒也踈於用也蓋有知七國之必反而無以制其反能三策匈奴而不能一策昆陽之敗料事非不明也昩於處也今天下之士乘聖天子求言急治千載一時之秋而争言天下之利病夫豈無一言之切於用而一事之善於處也哉而未聞朝廷行某人之言而興某利也又行某人之言而除某害也夫言而無用者言之虛聽而不用者言之棄臣不知言之不行者其言而無用歟其聽而不用歟其言之虛歟其言之棄歟言之虛者其責在下言之棄者其責將誰歸天下皆曰聖天子之求言者以為始初清明之美觀耳其然與否臣不得而知也臣所知者臣將治臣之言以塞臣之責臣每不量其愚而夙夜以思當世之故千慮一得慨然欲吐者有三十策焉願有獻也非敢謂有用也亦不可謂無用也惟朝廷財擇臣聞人主之治天下必正其治之之主人臣之相其君必先正其人主之主而小人敵國之欲傾人之國也必先敗其人主之主而已齊人懲於夾谷而謀魯也不以齊謀魯也以魯謀魯也魯以女樂罷朝而孔子行則先敗其用孔子之主也孰為用孔子之主也非魯君之心乎越人懲於㑹稽而謀呉也不以越謀呉也以呉謀呉也呉信宰嚭而子胥踈是先敗其用子胥之主也孰為用子胥之主也非呉王之心乎是故人主之有天下如富家之産也人主之有一心如富家之有家主也今也有千金之産而其家主者博弈焉酒色焉與不逞之奴客狎而不嚴焉則其千金之資人孰不視之為外府耶而其友之忠焉者不先正其家之主而欲扶其主之家是故枝其東而西傾富其左而右貧世之君子之相其君也不過曰人才之未用也民力之未裕也國未富而兵未强也太平之未有期而敵國外患之未有已也是皆知扶其主之家也而未知正其家之主也古之君繼體守文不知艱難而敗其國者臣未暇言也請言其創業之難而又自敗者隋文帝取周敗陳以混二百年四分五裂之天下開皇之治漢以來僅有此爾其賢明何如也唐莊宗與梁對壘於河上不解甲者十五六年百戰而氣不折卒以滅梁其英雄何如也二君者創業之難如此然皆身不免於禍而國不免於亡夫興隋者文帝也亡隋者亦文帝也滅梁者莊宗也自滅者亦莊宗也君一君也而興亡成敗之自異也蓋前日之文帝前日之莊宗正其主也其主正則國從而興後日之文帝後日之莊宗自敗其主而已其主敗則國有不敗乎蓋二君者天下之主也二君之心者二君之主也勤儉創業之心一變而為逸欲樂成之心主已敗矣當其惑於女子嬖於伶人二君自以為無害也然女子伶人之禍一發則横潰决裂而不可救卒以殺二君之身而覆二國之祀則天下之所以治亂存亡者夫豈階於外哉亦視其人主之主何如爾今以天子之聖明仁孝而加之以典學之緝兢業如舜勤儉如禹不邇聲色如湯不盤於遊田如文王則所以正心誠意以立其致治之主者至矣臣猶首以為言者蓋聖人之防其心不恃其天而盡其人不儆於危而儆於安今日邉事小息矣憂顧小舒矣外息而内舒此治亂安危之所伏而未測者也豈無以新聲麗色而蠱上之心者豈無以伎巧玩好而蕩上之心者豈無以弋獵游幸宫室臺榭而迎上之心者道塗相傳萬幾之暇毬馬稍進矣臣不敢信也而不能不懼也獨不見髙漸離之筑耶事豈必大而後慮也漢文帝之賢與成康孰先孰後也敦朴勤敏一無嗜好顧獨稍好射獵未損帝之賢也而賈誼諫之曰不獵猛敵而獵田彘翫細娯而不圖大患可為流涕賈山亦諫曰願少衰射獵修先王之道不如此則行日壊而榮日减二臣者所以責文帝備也非責之備也愛帝之全也臣願聖天子罷毬馬之細娯而求聖賢之至樂收召天下耆儒正學之臣與之探討古今之聖經賢傳深求堯舜三代漢唐所以興亡之原而擇其中以之正心修身日就月將聖徳進矣則五帝三王之治涵養於聖心而周流於天地敵國雖强其强易弱也
  君道中
  臣聞有天下之憂有君子之憂天下之憂憂其君之不為也君有為矣天下之喜而君子之憂也蓋不為之君其心遲天下之所不快有為之君其志鋭天下之所甚喜雖然喜者憂之所由寓也鋭者遲之所由伏也夫何故鋭則速不以速而成則以速而折天下之事有百全之成而無一折者乎求其成則必有以忍其折不忍其折則無務於速也速而折折而不忍則鋭安得不變而為遲哉一朝之有為必至於終身而不為是故君子見其初而憂其終古之君子得有為之君而輔之以求立天下之大功則必有以養其君之志而古之君子亦必有以自養其志詳其發而重其舉非詳其發也恐發之踈則一發足以廢百發非重其舉也恐舉之輕則一舉足以廢萬舉君臣之間其立也堅其謀也老夫是以有老成則不欲速堅則雖可折而不可沮勝而不勇敢而不怯得而不喜失而不挫優游容與以待天下之隙而徐制其要領蓋昔者晉文之圖伯也二年而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義民知義矣又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民知信矣又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禮蓋文公之志踊躍奮迅而欲有為者三也而子犯三遏之越王之報呉也四年而召范蠡問曰伐呉可乎曰未可也又一年又問曰伐呉可乎又曰未可也又一年又問焉又一年又問焉則皆曰未可也蓋越王之志踊躍奮迅而欲有為者四也而范蠡四拒之二臣者舉其君踊躍奮迅之氣而納之於欝抑憤悶之地使朝夕咨嗟求逞而不得逞則無乃過乎蓋二臣者深所以養其君之志懼其速而折折而沮也及其國力已强兵氣已振事幾之來而不可失勝形之見而不可禦則破楚滅呉了此事不終朝爾唐之徳宗其志有一日不在於平藩鎮者乎然不勝其憤鋭於遣三將而一伐一伐而生朱泚之變也則不敢言及於藩鎮者終其身求節度則與節度求宰相則與宰相故藩鎮之禍始於肅宗而成於徳宗至於亡唐藩鎮亡之也徳宗豈真成藩鎮之禍者哉速而折也折而沮也使徳宗而不速則不折折而不沮則豈不猶可為也何遽至於晚年之姑息哉文宗之志有一日不在於誅宦官者乎然不勝其憤鋭於任訓注而一决一决而生甘露之禍也則不敢言及於宦官者終其身專制則聽其專制詆辱則甘其詆辱故宦官之禍始於明皇而成於文宗至於亡唐宦官亡之也文宗豈真成宦官之禍者哉速而折也折而沮也使文宗而不速則不折折而不沮則豈不猶可為也何遽至於飲恨以沒哉二君之志本以求天下之大功而反以得天下之大禍則不養其志之患也頃者新天子即位之初春秋鼎盛聖武天挺超然有必報不共戴天之心克復神州之志天下仰目而望庶乎中興之有日也然親征之詔朝下而和議之詔夕出元戎之幕方開而信使之軺已駕紛紛擾擾以至於今而國論卒歸於和此其病安在哉蓋兆今日之和者符離之役也事不極則反不生勢不激則變不形暄甚則雨冬窮則春理固然也戰豈與和期哉和者戰之變也非求變也激而不得不變也且是役也天子之志固在於取中原也抑嘗熟策之詳議之耶議之不詳也䇿之不熟也得城而不能有也成功而不能善後也是故前日之勇一變而為怯前日之鋭一變而為鈍安得而不歸於和哉當其師之出也臣固知有今日之和也何則天子即位之初雖堯舜為之亦不能以一日而洽威徳於天下也威徳未有以洽乎天下而欲一舉以求非常之功是非有成心也有倖心爾成乎心猶未必成乎外也心則倖矣獨能成乎外耶今日之事臣所大懼者懼天子之志沮於一折而敵人有以窺吾之沮而天下之禍所從生也唐之二君蓋可鑒矣人有未富而先急於作大屋者屋未成而家已貧則他日之一墻之頽一籬之缺而不敢議於補葺夫一墻易補也一籬易葺也其費視作屋不同也勇於屋之大而怯於藩墻之細則其志之沮也臣嘗讀蜀志至於劉昭烈三見諸葛亮之事則為之太息蓋昭烈以漢之裔欲誅曹操以復漢室此昭烈之雅志也然得徐州則失徐州得豫州則失豫州敗於吕布又敗於曹操奔走狼狽於荆楚之間而無所於歸宜其𢢑而不復自振也而其見亮曰孤不度徳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短淺遂用猖獗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嗟夫昭烈者是時已老矣衰敗屢折而志猶未已此亮之所以樂於委身而願効其謀者也彼其徒手而成鼎峙之業其以此哉今天子以天下之半帯甲百萬表裏江淮安坐而指揮天下之豪傑以圖恢復祖宗之業而雪靖康之恥進則成混一之功守則成南北之勢何至於以一小折自沮而汲汲以議和哉臣願天子堅昭烈之心而無以唐之二君自處則中興之功天下未絶望也
  君道下
  臣聞聖人之伸於天下也有神而其屈天下也有威威藏於神故其威不測神行於威故其神不狎蓋天子以一身立天下之上其力為至孤立而不失其立則治而興否則亂而亡其勢為至危然以至孤之力而天下附焉以至危之勢而天下憚焉附焉則不離憚焉則不抗不離故孤者强不抗故危者安孤轉為强危反為安則神與威在焉故也神去則天下離之矣威脱則天下抗之矣天下離與抗而後孤危之形始見聖人之神與威獨可頃刻脱而去之而不執而留之哉然則其孰為威孰為神聞之曰裏無當於表而表非裏則不存左無當於右而右非左則不全物固有暌而合殊而同二而一者是故淵非龍也而龍之神在於淵山非虎也而虎之威在於山何也龍不淵而陸虎不山而柙則龍虎之神與威不在龍虎而在童子之尺箠矣故龍不可離於淵虎不可離於山而人主不可離於柄柄也者人主之山淵也歟上執其柄則神與威不在於下下竊其柄則神與威不在於上觀柄之所在而治亂見矣執柄以明用明以公而害明者偏也進退人才罷行政事號令之出納賞罰之可否此豈非人主之柄歟其柄一去則所謂人主者人主之名存而人主之實亡惟天下之至明者能使是柄在已而不去夫何故天下之至明者其初天下未測其明也未測其明則其下必有以嘗之否則欺之取天下之所是而雜之以非取天下之所非而亂之以是以探其上而幸其惑是謂嘗嘗而不動也嘗而動則易其真是者而誣之以為非蔽其真非者而文之以為是是謂欺故古之明君居明以晦以俟其所嘗而出晦以明以破其所欺彼狎吾之晦而嘗者至矣嘗則繼之以欺然後吾之明一發焉則劃然出於所嘗之外而卓然不墮於其所欺之中夫安得不服則其柄宜誰歸故曰執柄以明齊威王有焉有一人之明必合天下之明合天下之明以為一人之明者天下之公明以一人之明廢天下之明者一人之私明也古之君有百發而天下不服有一發而天下大服則公與私之異也然則曷為公不罰天下之所同賞而不賞天下之所同罰顯詢而不隂求衆問而獨决顯詢而不隂求則姦不召矣衆問而獨决則同者不欺而欺者不行矣於是擇天下之善惡大且顯者而賞誅之則明一用而天下不為不察故曰用明以公舜有焉古之君失其柄者皆暗者也暗則失其柄固也而愈明者愈失之何哉明者多恃而善疑此偏之所從生也明則偏矣偏則不明矣蓋恃者以明出於已為矜而以明出於人為媿疑者以親暱為可信而以公卿大臣為可防以明出於人為媿則舉朝不敢有言非不言也言而莫之入也以公卿大臣為可防則舉朝不敢有為非不為也為而莫之行也當是時天下之柄亦可謂不移於臣下而天子之勢可謂尊矣而君子未敢賀也何則收於前而移於後防其一而不防其二也公卿大臣不得以議之於公則親暱小人得以侵之於私天下之人但見今日行某事也明日用某人也而不知其所從來也非謀之於左右也非謀之於諸大夫也非謀之於國人也豈天子徧察天下之事而盡識天下之人歟或曰此宦者之力也或曰此外戚之力也或曰此倖臣之力也夫是三人者天子以為親暱而可信也不知其乘吾信而逞其姦也以為隂可以助已之明而外不知也不知其蔽已之明以盗其柄也其初不疑其姦其終卒禍其國故曰害明者偏也漢之元成唐之徳順有焉春秋傳曰舍大臣而與小臣謀楚莊王曰無以嬖御士嫉莊士偏聽生姦獨任成亂鄒陽所以言於梁兼聽則下情通偏聽則下情壅魏徵所以言於唐少師亂隋子翬殺隠禄産危漢朱异亡蕭奈之何漢唐數主之不悟也今以主上之聖明而躬攬天下之柄豈容有漢唐季世之事雖然漢成帝知惡石顯而不知王鳳即顯也唐憲宗知惡王叔文而不知皇甫鎛即叔文也非不知也明於人而暗於已也臣願聖天子以古而察於今蓋當石顯王鳳裴延齡王叔文用事之日元老大臣之廢退蓋有出其意者矣姦邪小人與夫戚里倖佞蓋有介其援而至宰相侍從固而而不解者矣蓋有忠臣義士排之不勝而反被其禍者矣此天子之柄所自移而天下之亂亡所自出者也陛下聖學髙明洞視萬古讀之至是以為是耶非耶盍於燕閒之餘思漢唐羣小之禍而以此數事黙觀而深省焉今日其無是事乎可以自慶而塞其所至之門其有是事乎可以大懼而㧞其所植之根察之察之又重察之逺邪佞而親正士則自宰執至於侍從經筵臺諫舘閣之臣孰非聖天子之腹心耳目哉政事也人才也號令也賞罰也疑焉則以問之是焉則以行之非焉則以詰之欺焉則以罪之不一從不衆違則堯舜之聖一武而至矣豈若漢唐四君盡踈千萬人而獨信一二親暱小人也哉為虺為蛇履霜必氷臣不勝忠憤
  國勢上
  臣聞善立國者以人成天而不以天敗人蓋國之所以廢興短長者天也而所以使其廢興短長者非天也人也惟人為能成天惟天亦能敗人非天之敗人也人實恃天以自敗而天亦不能如之何也且夫國與天地有與立焉古之國蓋有至弱而存有至强而亡者蓋有一再傳十餘年而遂滅亡有三四十世七八百年而不絶者夫强者宜其不可亡一再傳者皆艱難創業之君宜其不可滅而乃至於滅亡何也弱者宜其朝不及夕傳世至於二三十年之後大抵不驕則怠宜其無以自立而乃至於長存又何也求之而無其形究之而無其端故曰天也國一國也有昨廢而今興有既亡而復存君一君也有朝弱而暮强有前衰而後盛夫豈不以人乎哉故夫善養身者能延既絶之年善謀國者能延既衰之祚人之所至天亦至焉故曰人也自堯舜禹湯文武之為國計與孔子孟子之徒為世主言者大抵言人多於天而言天寡於人則憂有國者之以天敗人也臣竊觀天眷我國家已往之騐以卜方來之祚則知商周厯年之數未足為國家喻也臣蓋喜而憂之喜者天也而所憂者人也方北敵為靖康之役彼謂天下無復國家有也而民心依依戴其舊君是以有南京之立方北敵為維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役彼謂深入窮侵之計不淺也而風潮効靈一隔千里我是以有海道之安方金亮為江上之役彼謂投鞭於江可以利涉也而千艘一炬敵兵敗北我是以有江海之㨗則天之維持全安我國家者屢危而屢不危愈揺而愈不㧞其眷何如也則國家子孫萬世帝王之業了了在人目中矣雖然天之所以天者盡矣而人之所以人者果盡也耶臣不得而知也果不盡也耶臣不得而知也臣獨怪夫赤白囊一至則廟堂騷然而失措某所未有備某所未有兵募市人招武勇以為臨時應卒之計講解之義一許則君臣欣然而相慶罷戎幕散舟師徹邉防息憂顧以享安逸無為之樂既君臣欣然矣而邉塵又動也則騷然之色復見既廟堂騷然矣而和議又集也則欣然之心復生此何為者耶千金之家不幸而大盗為之鄰前有父兄不戴天之仇而後有盡盗吾千金之産之意彼夫盗者日夕聚惡少治兵刃伺間隙以圖我未有以乘也則陽謂我曰吾與若為好也所謂千金之主人者將遂毁藩墻投挺刃晏然盤樂飲酒而不為之慮乎抑將外姑與之好而隂益為之備也嗟乎千金之子能不忘於盗而為天下國家者不能不忘乎敵天下之憂復有大於此者乎則所謂以人成天而不以天敗人者臣所不敢知也蓋臣聞之古之敵國對壘而未有息肩之期者其處之大略有四一曰謀二曰備三曰應四曰墮何謂謀晝不甘食夜不安寢君臣日夜蹙額相顧以敵仇未滅為大憂以天下未一為大恥以宗廟社稷未有萬世不可亡之實為大懼收召豪傑選馬厲兵深謀宻計期於必取所謂卧榻之側豈容有鼻息雷鳴者太祖皇帝所以建一統之業也何謂備謀人而羽翼未成也機㑹未至也釁隙未生也則遂不謀人也耶我不彼謀彼必我謀是故防之也豫而備之也周脩政刑求人才深溝髙壘積粟治兵恐懼儆戒常若一日而敵之至也夫是以屹然有不可犯之堅動則不可以制人靜則可以不制於人為客則可以百全為主則可以萬全矣孫仲謀之所以走曹操也何謂應欲為謀人而不能舉欲為備人而不能勞政事紀綱守其常兵革士馬因其舊其國不至於大治而亦不至於大亂敵不至則不慮其至敵至則徐應其至夫不慮其至而徐應其至者非有萬萬之素也盡於一决以幸一勝爾故其勝也幸也非計也宋文帝之所以支佛狸也何謂墮既不能謀又不能備又不能應茍於安而不知危伏於其中偷於樂而不知憂寓於其間狎於敵人之計而不悟墮於敵人之計而不疑至於覆亡其國則曰天也呉之所以誤於越也謀人者其國興備人者其國安應人者其國僅存而墮於人者其國必亡有國者可不深懼而謹擇於此四者乎臣竊觀朝廷今日之大計而深所未諭也謀耶備耶應耶墮耶蓋亦不出於應而已矣敵至而能應愈於不能應非不可也而未善也何則餒而始學稼渴而始浚井得為善理家者乎其平居不為萬全之䇿而緩急乃幸於一勝之功可以勝也而不可以必勝也可以幸也而不可以數幸也臣懼朝廷今與敵人講解之後輕信其情而不防其詐也厯下之兵一解而淮隂之師至鴻溝之境一分而垓下之禍作此往事明也臣願朝廷深為之備以待不測之警而後立國之大計臣得次第而厯陳之
  國勢中
  臣聞聖人不幸而當天下分裂之際者有所謂萬世之業有所謂數百年之業國無兩存無两亡非有北無南則有南無北爾有能舉天下之二而一之此萬世之業也畫地以相伺據險以相拒攻則不足守則有餘此數百年之業也今聖天子既懲於一舉而折則萬世之業其成未有形而其廢未有𠉀也而數百年之業亦獨擾擾而未求所定岌岌而未見所立則亦可謂不能也已非不能也能而不為也非不為也為而不果也果則為為則能矣昔司馬晉内有王敦蘇峻之亂外有劉石之敵晉宜不能乎晉也而無病乎江左十葉之基劉宋之初譙縱梗蜀盧循逼都下而姚氏慕容氏拓䟦氏沸中原宋宜不能乎宋也而無害乎南朝數百年之祚晉宋之君何人哉使朝廷當此時將不為國乎雖然此猶有天下之半也至於七十里而興商百里而造周湯文何人哉朝廷當此時將不為國乎雖然此猶有土也至於漢高帝一劍之外無餘物光武一牛之外無餘資而以創業以中興二君何人哉朝廷當此時又將不為國乎嗟乎以髙光為之能以無國為有國也以湯文為之能以一國為天下也以晉宋為之能以危國為安國也然則天下豈有不可為之國哉亦存乎其人如何爾今也内無敦峻譙盧之猖獗外無劉石之英雄而獨當一守成之金國而又以全楚為家呉越為宫此楚莊呉闔閭子胥種蠡之所以强霸用武之國也西控全蜀南擁荆襄北據長淮此髙帝先主孫仲謀楊行宻之所以興起之根本也鉅海限其東而三江五湖繚其南北此古之六朝所恃以為不㧞而不可兼得者也引巴蜀之饒漕江淮之粟市西戎之馬而號召荆楚竒材劍客之精鋭此漢唐之所仰以為資者也奄是數者而有之而日夕惴焉不能以自存常若敵人之制其命是挾千金而憂貧有孟賁之力而憂弱者也故曰非不能也能而不為也非不為也為而不果也使天子一日斷自一心不惑羣議卓然挈吾國而大有所建立則萬世之業為之有餘也而况數百年之業哉獨患乎因循頹墮亡其我之所可惜而徹其敵之所可忌者而已矣蓋吾之所可惜而吾不惜則凡所可惜者無所往而惜無所往而惜者亡之所從開也彼之有所忌而吾不示之以其所忌則凡所可忌者無所往而忌無所往而忌者冦之所從召也昔者秦之滅六國非秦能滅六國也六國實自滅也不思乆長之計而茍一日之安爭先割地以求和於秦地朝割而兵夕至蓋六國之君臣其初以為尺寸之地不足惜也不知夫國之亡乃自不惜尺寸始非尺寸之地能亡國也尺寸之不惜則不至於亡國不止頃者敵人求唐鄧則與唐鄧求海泗則與海泗此何為者耶人有禦冦而不禦之垣之外乃毁垣以納之曰吾將拒之户是得為善禦冦者乎夫室以户存户以垣存也垣毁是無户也室其得存乎蜀失漢中而劉禪降唐獻淮南而李景蹙朝廷獨不見之耶此臣所謂患乎忘其我之所可惜者也漢髙帝之西入闗也兵之所至迎刃而解如此其鋭也以仁義之師乘𭧂秦之亡如此其易也以髙帝自將而子房為之謀如此其全也而不敢越宛而挈秦非宛之能重秦也能病漢也蓋宛者漢之後顧之病也宛一下則漢何病焉使秦人先得漢之所忌遣一將固守而不下則秦未易以歲月入也異時朝廷舉長淮數千里而視之如隙地不葺不壘不置一卒使敵之去來如入無人之境此何為者耶議者猶曰是時敵之瘡痍未盡瘳而勢力未全盛也而今者狠然有窺吾淮甸南下牧馬之意朝廷倘復如前日置淮度外則天下之大禍至矣虎之所以不可捕者窮崖深林入者凛然而又羆游乎其前豹伏乎其左此人之所以甚忌也使羆與豹皆去而虎立於途人孰不操戈以制之哉臧質壁盱眙而佛狸亟還劉仁瞻堅守壽春而周師未得志朝廷獨不見之耶此臣所謂患乎徹其敵之所可忌也大抵敵人之求可以與可以無與天下之地可以無守可以守可以與者貨也可以無與者地也可以無守者已失之地也可以守者未失之地也可以無與而與焉可以守而不守焉今之大患不在此耶蓋金亮嘗求漢淮之地矣而光堯不與之地而與之戰臣願朝廷以光堯之塞金亮而塞敵之貪如蜀如荆襄如武昌如沿江朝廷固嘗嚴守備矣臣願今日以待沿江之上而待淮凡淮之要害之地敵之所必攻者巨鎮如廬壽廣陵者則各擇一大將委以一面而付之重兵至於其它州郡則多其壁壘而葺其城池城池堅則可攻而不可下壁壘多則敵有牽而不敢越有大將重兵以居要害則沿淮之州有所恃而無所懼兵法所謂常山之蛇者此也蓋固國者以江而不以淮固江者以淮而不以江而今之説者或曰淮不可守而江可恃嗟乎不恃江者江可恃也恃江則江不可恃矣昔者陳後主盡召江北之諸將以朝正而韓擒虎賀若弼掩其虛以至江上陳之君臣猶曰天塹必無可濟之理且引周齊之兵五來皆敗以待隋言未既隋師濟矣甚矣夫江之誤人國也非江誤人之國也恃之者誤之也宫之竒曰虢虞之表也唇亡則齒寒江者淮之虢也淮者江之虞也朝廷其勿恃江而恃淮勿恃淮而備淮則數百年之業可得而議矣不然恐未可以一朝居也或者又曰守淮善矣其如淮地之空曠何若夫江者紀涉所謂備之不過數處直差易爾是不然有淮而後江者呉之江也無淮則江者非獨呉之江也亦敵之江也全而有之猶恐失之而况分之哉且吾之有淮以為空曠也使吾之不有而敵有之彼以為空曠彼將居而畊畊而守守而伺則吾之一喘而彼聞一動而彼見人惟有所不可測而後不可圖引敵以自逼而日夕與之相目於一水之間則國尚何可為而敵尚何可備哉故夫江者誤人之國而紀涉之論又誤人之江者也且呉人者欲淮而不得也非得淮而不欲也吾則有呉人之所無而又可棄吾之所有耶臣是以流涕而極言之至此
  國勢下
  臣聞有為者必為其全何謂全不福其福不利其利是謂全夫為國者何向非福何擇非利而曰不福其福不利其利何也非不福其福也不福其禍中之福也非不利其利也不利其害中之利也夫何故貴乎福者貴其福而無禍貴乎利者貴其利而無害曰福焉而禍之所寄曰利焉而害之所藏是無福賢於福而不利賢於利也故曰有為者必為其全不福其福不利其利是謂全今夫徑寸之珠潜於驪龍之頷而襲於萬仭之淵人將語我曰珠可得也其信者智乎其不信者智乎宜若信之者之智也殊不知身與珠孰為重陸與淵孰為安捐吾身而珠可得猶不為也况身可捐而珠不可得耶今士大夫孰不曰中原吾之舊物可取而不可棄雖然意則忠矣言則快矣而為國計則未也策今者不以今而以古料後者不以後而以今古者今之鏡也今者後之柢也盍觀之東晉乎蓋嘗有幽并矣至王浚劉琨亡而幽并亦亡又嘗有河南矣至祖逖亡而河南亦亡非數子之死而始亡幽并河南也數子之未死而幽并河南已亡矣蓋其存者名也其亡者實也盍觀之劉宋乎蓋嘗得闗中矣至髙祖還而失關中又嘗得淮北矣至明帝北討之敗而失淮北非髙祖之還明帝之敗而始失關中淮北也髙祖之未還明帝之未敗而關中淮北已失矣蓋其得者名也其失者實也聞之曰雖鞭之長不及馬腹何則功視時為成毁時視天為虛盈天之所至時亦至焉時之所至功亦至焉未聞時先天而待功先時而就者也是故天與時相遭則以百敗之漢高帝取百勝之項羽天與時相逢則以劉葛之雄傑孰視孱弱之曹丕靖康之初金人之北歸也河北嘗為吾有矣紹興之間金人割地見還也河南長安嘗為吾有矣金亮之冦也海泗唐鄧又嘗為吾有矣隆興之舉也符離又嘗為吾有矣乃有矣而卒不有焉何也時也非時也天也然則古之舉亦足以為今之懲今之事亦足以為後之規矣是故為今之計和不如戰戰不如守和則懈戰則力故曰和不如戰戰則殆守則全故曰戰不如守昔呉大帝時諸將各欲立功多陳便宜帝以問顧雍雍曰兵法戒於小利此等欲邀功名非為國也茍不足以損敵所不宜聽蜀將姜維每欲大舉伐魏費禕曰吾等不如諸葛丞相丞相猶不能定中原不如保國治民無决成敗於一舉嗟乎呉其以雍為懦而蜀其謂維為壯矣雖然未見其害雍信懦而維信壯也及諸葛恪以輕動無功而民怨姜維屢出黷武而國亡則顧雍費禕之言猶信噫宋徳當天卜世萬億敵人驟興未必能乆不待智者而後喻也然日有中昃月有盈缺天之道也而况國乎天之於我國家蓋必有時矣可以俟不可以躁蓋聖人之於時所不能者二曰去曰來所能者二曰待曰乘臣願朝廷盡人事以周其待待其來而决其乘不以小利而輕試吾之大技不以小鈍而中怠吾之大計則中興之全功不在今日在何日耶燕嘗欲圖符堅慕容垂曰取果於未熟與自落不過句日然其難易美惡相去逺矣金人之强不及符堅其君臣萬萬不及堅朝廷盍少待哉
  治原上
  臣聞為國者其患在於有敵而無暇有敵而無暇則其立也不固而其應也不詳非立之不固而應之不詳也欲固而無暇於固欲詳而無暇於詳也何也有敵而無暇則休息之日常不加多而戰鬬之日常不加少戰鬬之日多故居者負擔以立田者操兵以畊而守者被介冑以卧休息之日少故有心不及運有口不及議而有智有勇不及施夫如是立安得而固應安得而詳哉天之生萬物者春也而生春者非春也日之明萬物者晝也而生明者非晝也春不能生春則生春者冬也晝不能生晝則生晝者夜也何也冬者天之暇而夜者日之暇然則和也者戰之暇也歟雖然為國者患無其暇亦患有其暇有其暇而用其暇者暇也有其暇而安其暇者偷也是故暇能福人之國亦能禍人之國孟子曰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此用其暇者也又曰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傲是自求禍也安其暇者也越王會稽之役請成於呉呉以為真請也不知夫越之將求其暇而用之也是故王女女於王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於士勾踐不恥也輸其寳器玩以女樂勾踐不愛也惟不恥故有以復其所大恥惟不愛故有以保其所甚愛㑹稽之栖恥之大也社稷之存愛之甚也夫惟其小者無所恥無所愛故國中之民疾者吾得以問死者吾得以葬富者吾得以安貧者吾得以與賞罰物備吾得以審車馬兵甲吾得以具夫是數者得以盡而呉固在其股掌矣彼夫差者方且疲於伐齊之行驕於黄池之㑹而不知越人固己制其死命蓋越得其暇而呉不得其暇越用其暇而呉無暇之可用此之謂暇能福人之國北齊與周不两立也非齊併周則周併齊爾而齊主恃周冦之小息君臣謂一日取快可敵千年至有無愁天子之號周師之克晉州也猶曰小小交兵乃是常事故齊亡陳之與隋不並存也非陳併隋則隋併陳爾而陳主恃隋人之交聘君臣謂王氣在此敵何能為至於縱酒賦詩而不輟隋師之濟江也陳主尚醉守江者亦醉故陳亡此之謂暇亦能禍人之國今天子即位五年於此矣頃者天子之所以宵衣旰食公卿大夫之所以竭心盡慮者惟支持强敵一事而已至於法度紀綱教化刑政之具所以開中興而起太平者皆未及也非不及也無暇於及也今者講解既成邉𠉀不警是猶謂之無暇歟有暇矣而廟堂之議所謂法度紀綱教化刑政之具又不及焉臣不知天子之所以宵衣旰食公卿大夫之所以竭心盡慮者何等事耶將以講解而偷朝夕之安耶將未忘中興之計而猶有意於堯舜三代之治也若曰偷朝夕之安則齊陳之禍可以懼矣孟子之言可以儆矣若曰未忘中興而有意於太平之治也則臣不知其未忘者何策而有意者何議也臣但見今日出令曰申明條法而已眀日出令曰士民不得服凉衫而已不知天下之事猶有大於此等否耶抑亦深謀密議天下不可得而見耶臣甚懼焉晉武帝臨朝惟談平生常事而不及於國家逺畧何曽知其必亂王導辟王述為掾既見首問米價君子是以知江東之不振也今日之施得無與談常事問米價者類耶夫無暇則憂有暇則休天下之事百變如雲萬轉如輪一旦敵人又動則又曰無暇臣不知法度紀綱教化刑政之具所以開中興起太平者何時而可議哉詩曰淇則有岸隰則有畔今欲治而茫無畔岸臣欲不懼得乎
  治原中
  臣聞天下之不治非起於莫之舉常起於舉而莫之隨舉而莫之隨則上之人自舉而自廢一政之出一令之行十人而聽一人不聽宜未害政令之流行也而政令之不行未始不自一人不聽始夫何故十人聽而一人不聽則十者必觀夫一人者試之也試淵以綆試刄以堅而試十以一一者不聽而上不問則十者之聽亦將反而為不聽古之聖人必有以杜夫天下之觀以弭天下之試以齊天下之聽夫天下且相與觀而莫之見試而莫之測則天下之聽安得而不齊天下之聽一則吾欲前而前欲却而却欲左而左欲右而右惟吾之為無不隨者當此之時天子患不舉爾舉而大有為焉夫誰我禦今天子非無神聖英武之資非無開中興起太平之志然五年之間殊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求强而得弱求治而得不治此其病安在哉公卿大臣後國而先家先身而後君莫肯横身以當天下之大難縉紳士大夫甲可乙否各求其説之勝而上之人不知所定三軍之士天下之民玩習於偷雖作之而不起令之而不從是故天子有其資而無其挾有其開而無其應一舉而天下不隨則自罷而已矣此豈非中天下之觀墮天下之試而未有以致天下之齊故歟然則何以致天下之齊將有以齊天下必有以聳天下將有以聳天下必有以變天下小變則小聳大變則大聳小聳則小齊大聳則大齊方歲之新乾坤之晏温動植之寜止豈不可樂哉而一坐笑談未竞之間或失色於迅雷之驟驚慢者肅伏者興勾者逹天地造化之政令發於頃刻而遍於四海莫敢或玩而違之者變而聳聳而齊也玩而不變堯舜禹湯文武不能以為治湯繼夏則變夏夏之政禹之遺也武繼商則變商商之政湯之遺也後之言治者必曰不復三代則不可而湯也不復禹而變禹武也不復湯而變湯是二聖人者豈捨彼之成從我之矜者耶變之者復之也湯變夏之政而湯之治復乎禹武變商之政而武之治復乎湯非復而何期於治不期於政要其是不䘏其異故湯武一變而天下聳然而㪅新陛下蓋繼光堯者也繼光堯而變光堯可乎非變光堯也自變其變也且光堯曷嘗不變異時治極而弊亦極紹興之初一變而銳用元祐之政以作天下之偷故風采凛然至今使人興起其後權臣柄朝恭已既乆一旦赫然黜姦黨收威令以還朝廷之尊故破强敵授聖天子出於一日之獨斷而天下不知其所自來陛下即位五年而未大治則光堯之所以變之之方獨得而緩也哉變必有要要必有先今之變其孰為要孰為先聞之曰法不必行不如無法人不任責不如無人今天下之大患不在於法之不備而在於法之太詳不在於賢人君子之不衆而在於人才之太多何者法備而不必行人多而不任責故也然則今日之事欲一舉而變之盍亦刋其法之繁以必天下之從一其人之責以閑天下之遯而後天下大可為也昔者唐虞象刑而夏后肉辟三千漢髙祖約法三章而武帝増至三百五十九夫以法之繁簡而較其功夏之治宜過乎虞而髙祖之治宜不及乎武帝而乃不然則法果在於備乎晉范文子有功而歸則曰郤克之教也臣何力之有至庾亮敗於張曜而商融言於陶侃曰將軍為此非融所裁周公曰惟王有成績而梁武侯景之禍蓋生於朱异也异不職其咎而使武帝歸之時運夫古之君子歸功於主將而後之君子歸過於主將古之君子歸功於其君而後之君子不任其過而使其君自任其過人之不肯任其責也如此今也兼厯代之憲承列聖之制法不可謂不備法備而不治則非不備之罪也備而不必行之罪也科舉任子之所取軍功之所奏動以千計才不可謂不多才多而不治則非不多之罪也多而不任責之罪也臣何以知法備而不必行法之説曰茗之私鬻者其罪流民之不飲酒不茹葷而習妖教者其罪死夫罪至於流與死不為不重矣而鬻私茗與不肉食不止者何也有重法無重刑有重刑無重罪也非無重罪也不勝其重也非不勝其重也不勝其重之衆則難於重重則難於必且夫以銖兩之茗易錐刀之利則執而流之至於小民以貧不能自存則絶肉味以求一糲之飽則又執而殺之以情而言君子亦有所必不忍者矣必不忍之心生則必不行之法見民見其法而不見其心則曰上之法皆然也法者驅天下之具也其具廢則其驅弛有急而求其從其誰從之臣何以知人多而不任責人之情固有所欣有所憚宅清顯而享豐腴此其欣也應紛擾而當危難此其憚也天子者執天下之所欣以招天下豈以茍悦天下之私哉捐之以所欣蓋將屬之以所憚而今之士大夫自許以勇於所憚以邀其所欣既得其所欣則避其所憚無事之時服章焜煌步武虛徐天子出而臨之雖虞之野無遺賢周之濟濟多士未足踰也然寺監者曰吾曷不臺省也郎曹者曰吾曷不侍從也侍從者曰吾曷不宰執也宰執者曰吾曷不二十四考中書也階嬖倖以進則名曰㨗徑挾諂曲以進則名曰稱㫖植黨以進則名曰客聚歛以進則名曰才朝攘夕爭患失而憂不得一何勇也至朝廷卒然有一意外之事天子呼某人而問之則曰臣何足以知之又呼某人而委之則曰臣何足以奉明詔貪者求免事而不求免官畏者求免官以逺避其事又何怯乎惟其勇於彼是以怯於此而朝廷不悟也且豈有身為宰相而天子使之將兵以禦敵則以親病辭者天下有緩急而宰相尚不可使則他人安得而使之使之則曰彼寔為宰相予焉能戰臣愚欲深詔有司刪法令之細而不急者大而不可行者重復而可以去者如太祖皇帝時法度簡而要明而信設者必用存者必行不與天下為戯庶幾天下之可驅天下雖無事也不測而擇一事大而且難者詢之衆而遣一所厚之大吏為之避而不為則誅如唐太宗之斬盧祖尚為而敗事則誅如舜之殛鯀則天下之怯可以一變而為勇夫天下之人可驅而天下之怯皆勇則國可强而敵可取開中興太平臣心了然見其易易爾
  治原下
  臣聞政以令而行亦以令而不行令焉而政不行非天下真敢慢天子之令以違天子之政也或者天子有令而自慢之爾人惟不自慢也人而自慢則天下孰不慢之夫固有以召也且天子之令天下也豈不欲行其政而曷為自慢其令自慢其令者生於出之不審而壞於發之不一不審故可快而不可行有言而不自寔始乎喜卒乎怒不一故發而悔悔而更今日而發者至明日而更者至將從其發者乎從其更者乎不審者欺天下者也不一者惑天下者也令至於欺而欲民之信令至於惑而欲民之不疑是畫宫以與人而曰能舘指千蹊萬逕以導人而責其皆詣也而可乎周家之盛也天子深拱於京師而象魏所揭木鐸所振誥命所被衆至於六服羣辟外至於九夷八蠻極至於海隅出日㚏走俯伏以聽王命至於其衰則犬戎所攻鄭伯所射子帶子朝之所逼而四方諸侯閉户髙枕而莫之救召之而不至喻之而不聞賞之而不恩詰之而不威此四者何為其然也蓋嘗求之成王以剪桐興而幽王以舉𤇺亡如此而已矣剪桐戯也舉𤇺亦戱也而興亡異焉則信與不信之異也且不以㓜而恕不以戯而誑則天子豈有一言之欺天下而天下亦豈敢忽天子之一言哉彼𤇺者警急之耳目也無警而舉之召諸侯而誤之後能終無警乎後而有警有警而非誤則孰不以有警為無警非誤為真誤歟一令之不信乃至於殺其君以敗其國不信之禍一至此哉臣嘗讀易至於渙而得其説其象辭曰風行水上渙其爻辭曰渙汗其大號夫號令一也既取於風之行水又取於汗何也今夫風與水相遭也為巻為舒為急為徐為織文為立雪為湧山細則激激滌滌焉大則洶洶輷輷焉不制於水而制於風惟風之聽而水無拒焉成周之盛非風也歟若夫人之身汗則安不汗則疾既汗而復入者疾入而出者猶有瘳也入而不出則不可為矣幽王之病非汗之出而入入而不出者歟然則令之必行欲如水上之風而令之不行則如復入之汗聖人之作易前之説以為天下之師後之説以為天下之資也臣竊觀今日之號令何以異於作易者前之説所云者耶糴於民而用夫所謂交子者此亦一利也然臣不知止以利官歟抑以利民歟止以利官則恐非朝廷之所忍為也利民則臣未見其利也何也官用之於民民亦用之於官則上下均利也今也糴則用之於民两税之輸而民以與官則官不受與官而官不受則民持此將焉用之朝廷蓋有命許民以此輸之官矣名許之實拒之名用之實廢之則其令無乃誑耶至於恩沛有所謂民之四親俱存者蠲其征役有司至今持而不行曰諸郡未有例也且夫令之出也其可行與否抑嘗審之乎不審而出令令出而不行天下無緩急也有緩急而天子下一令天下又將曰不乆必寢不寢必更豈不殆哉朝廷試思之







  誠齋集巻八十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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