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龍録 (四庫全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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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龍録

  欽定四庫全書
  談龍録
  提要
  等謹按談龍録一巻
  國朝趙執信撰執信為王士禎甥婿初甚相得後以求作觀海集序不得遂至相失因士禎與門人論詩謂當如雲中之龍時露一鱗一爪遂著此書以排之大㫖謂詩之中當有人在其謂士禎祭告南海都門留别詩盧溝河上望落日風塵昏萬里自兹始孤懐誰與論四句為類覊臣遷客之詞又述吳修齡語謂士禎為清秀李于鱗雖忿悁著書持論不無過激然神韻之説不善學者往往易流於浮響施閏章華嚴樓閣之喻汪琬西川錦匠之戒士禎亦嘗自記之則執信此書亦未始非預防流弊之切論也近時揚州刻此書欲調停二家之説遂舉録中攻駁士禎之語概為刪汰於執信著書之意全相乖忤殊失其真今仍其原本著録而附論其紕繆如右乾隆四十三年二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談龍録原序
  余㓜在家塾竊慕為詩而無從得指授弱冠入
  京師聞先達名公緒論心怦怦焉每有所不能惬既而得常熟馮定逺先生遺書心愛好之學之不復至于他人新城王阮亭司寇余妻黨舅氏也方以詩震動天下天下士莫不趨風余獨不執弟子之禮聞古詩别有律調往請問司寇靳焉余宛轉竊得之司寇大驚異更覩所為詩遂厚相知賞為之延譽然余終不背馮氏且以其學繩人人多不堪間亦與司寇有同異既家居久之或搆諸司寇浸見疎薄司寇名位日盛其後進門下士若族子侄有藉予為諂者以
  京師日亡友之言為口實余自惟三十年来以疎直招尤固也不足與辨然厚誣亡友又慮流傳過當或致為師門之辱私計半生知見頗與師説相發明向也匿情避謗不敢出今則可矣乃為是録以所藉口者冠諸篇且以名焉趙執信序
  欽定四庫全書
  談龍録
  右贊善趙執信撰
  錢塘洪昉思久於新城之門矣與余友一日並在司寇宅論詩昉思嫉時俗之無章也曰詩如龍然首尾爪角鱗鬛一不具非龍也司寇哂之曰詩如神龍見其首不見其尾或雲中露一爪一鱗而已安得全體是雕塑繪畫者耳余曰神龍者屈信變化固無定體恍忽望見者苐指其一鱗一爪而龍之首尾完好故宛然在也若拘於所見以為龍在是雕繪者反有辭矣昉思乃服此事頗傳於時司寇以告後生而遺余語聞者遂以洪語斥余而仍侈司寇往説以相難惜哉今出余指彼將知龍
  阮翁律調盖有所受之而終身不言所自其以授人又不肯盡也有始從之學者既得名轉以其説驕人而不知已之有失調也余既竊得之阮翁曰子勿妄語人余以為不知是者固未為能詩僅無失調而已謂之能詩可乎故輒以語人無隱然罕見信者
  聲病興而詩有町畦然古今體之分成於沈宋開元天寳間或未之遵也大歴以還其途判然不復相入由宋迄元相承無改勝國士大夫浸多不知者不知者多則知者貴矣今則悍然不信其不信也由於不明於分之之時又見齊梁體與古今體相亂而不知其别為一格也常熟錢木庵良擇推本馮氏著唐音審體一書原委井然名流問辨咸不及
  頃見阮翁雜著呼律詩為格詩是猶歐陽公以八分為隸也
  詩之為道也非徒以風流相尚而已記曰温柔敦厚詩教也馮先生恒以規人小序曰發乎情止乎禮義余謂斯言也真今日之針砭也夫
  或曰禮義之説近乎方嚴是與温柔敦厚相妨也余曰詩固自有其禮義也今夫喜者不可為泣涕悲者不可為歡笑此禮義也富貴者不可語寒陋貧賤者不可語侈大推而論之無非禮義也其細焉者文字必相從順意興必相附屬亦禮義也是焉能以不止耶
  崑山吳脩齡論詩甚精所著圍爐詩話余三客吳門徧求之不可得獨見其荅萬季野書一篇中有云詩之中須有人在余服膺以為名言夫必使後世因其詩以知其人而兼可以論其世是又與於禮義之大者也若言與心違而又與其時與地不相䝉也將安所得知之而論之
  脩齡又云意思猶五穀也文譬之炊而為飯詩譬之釀而為酒飯不變米形酒形質盡變噉飯則飽可以養生可以盡年飲酒則醉憂者以樂喜者以悲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如凱風小弁固不可以文章之道平直出之也知言哉
  司寇昔以少詹事兼翰林侍講學士奉使祭告南海著南海集其首章留别相送諸子云盧溝橋上望落日風塵昏萬里自兹始孤懐誰與論又云此去珠江水相思寄斷猿不識謫宦遷客更作何語其次章與友夜話云寒宵共杯酒一笑失窮途窮途定何許非所謂中無人者耶余曽被酒於吳門亡友顧小謝以安宅漏言及此坐客適有入都者謁司寇遂以告也斯則致踈之始耳客有問余者曰小説家所記觀人之詩可以決其年夀禄所至有諸荅曰詩以言志志不可偽託吾縁其詞以覘其志雖傳所稱賦列國之詩猶可測識也矧其所自為者耶今則不然詩特傳舍而字句過客也使前賢復起烏測其志之所在
  徳州田侍郎綸霞行視河工至髙家堰得詩三十絶句南士和者數人余適過之亦以見屬余固辭客怪之余曰是詩即我之作亦君作也客曰何也曰徒言河上風景徴引故實誇多鬭靡而已孰為守土孰為奉使孰為過客孰為居人且三十首重複多矣不如分之諸子客憮然而退
  凡一題數首者皆須詞意相副無有缺漏支贅其先後亦不可紊也顧小謝毎舉少陵兩過何將軍園林詩以示學者余謂此詩家最淺近處不見文選所録魏晉人詩分章者尋其首尾如貫珠然近人試為二首都無次第不潛心也
  小謝有消夏録其自叙頗詆阮翁阮翁深恨之然小謝特長于機辨不説學其持論彷彿金若采耳不足為阮翁病然則阮翁奚為恨之曰阮翁素狭脩齡亦目之為清秀李于鱗阮翁未之知也
  山陽閻百詩若璩學者也唐賢三昧集初出百詩謂余曰是多舛錯或校者之失是亦足為選者累如王右丞詩東南御亭上莫使有風塵御訛卸江淮無缷亭也孟襄陽詩行侣時相問涔陽何處邊涔訛潯涔陽近湘水潯陽則遼絶矣祖詠詩西還不遑宿中夜渡京水京訛涇京水正當圃田之西涇水已入闗矣余深韙其言寓書阮翁阮翁後著池北偶談内一條云詩家惟論興㑹道里逺近不必盡合如孟詩暝㠶何處泊遙指落星灣落星灣在南康云云盖潛解前語也噫受言實難百詩考據精核前無古人好為詩自謂不工然能知其指余與申論三昧集曰右丞云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諸家曲為之解當闕疑也儲光羲云山雲拂髙棟天漢入雲流下句雲字定誤不輕改正可也漫而取之使人學之可乎李頎緩歌行夸炫權勢乖六義之㫖梁鍠觀美人卧直是淫詞君子所必黜者百詩大以為然比嵗阮翁深不欲流布三昧集且悔池北偶談之刻其亦久而自知乎
  詩人貴知學尤貴知道東坡論少陵詩外尚有事在是也劉賔客詩云沈舟側畔千帆過病葉前頭萬木春有道之言也白傅極推之余嘗舉似阮翁荅云我所不解阮翁酷不喜少陵特不敢顯攻之每舉楊大年村夫子之目以語客又薄樂天而深惡羅昭諫余謂昭諫無論巳樂天秦中吟新樂府而可薄是絶小雅也若少陵有聽之千古矣余何容置喙
  青蓮推阮公二謝少陵親陳王稱陶謝庾鮑隂何不薄楊王盧駱彼豈有門户聲氣之見而然惟深知甘苦耳至宋代詩人始於前輩有過情之論未若明人之動欲掃棄一切也今則直汩没于俗情積習中無有是非矣後人復畏後人將于何底乎
  清新俊逸杜老所重要是氣味神采非可塗飾而至然亦非以此立詩之標凖觀其他日稱李又云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其自詡亦云語不驚人死不休則其于庾鮑諸賢咸有分寸在司空表聖云味在酸鹹之外盖槩而論之豈有無味之詩乎哉觀其所第二十四品設格甚寛後人得以各從其所近非苐以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為極則也嚴氏之言寧堪並舉馮先生糾之盡矣唐賢詩學類有師承非如後人苐憑臆見竊嘗求其深切著明者莫如陸魯望之敘張祜處士也曰元和中作宫體小詩辭曲艶發輕薄之流合譟得譽及老大稍窺建安風格讀樂府録知作者本意短章大篇往往間出講諷怨譎與六義相左右善題目佳境言不可刋置别處此為才子之最也觀此可以知唐人之所尚其本領亦略可窺矣不此之循而蔽于嚴羽囈語何哉
  攻何李王李者曰彼特唐人之優孟衣冠也是也余見攻之者所自為詩盖皆宋人之優孟衣冠也鈞優也則從唐者勝矣余持此論垂三十年矣和之者數人皆力排規橅者余曰亦非也吾苐問吾之神與形其若衣冠聽人之指似可矣如米元章者著唐人衣冠故元章也茍神與形優矣無所著而非優也是亦足以暢曩者談龍之指也
  始學為詩期于達意久而簡淡髙逺興寄微妙乃可貴尚所謂言見于此而起意在彼長言之不足而吟歌之者也若相競以多意已盡而猶刺刺不休不憶祖詠之賦終南積雪乎
  句法須求健舉七言古詩尤亟然歌行襍言中優柔舒緩之調讀之可歌可泣感人彌深如白氏及張王樂府具在也今人㡬不知有轉韻之格矣此種音節懼遂亡之奈何
  長篇鋪張必有體裁非徒事拉雜堆垜余昔在都下與徳州馮舍人大木廷櫆並得名日事倡和㑹有得諸葛銅鼓者大木先成長句二十韻余繼作四十韻盛傳于時皆為閣筆江都汪主事蛟門懋麟王門髙足也内崛強阮翁適得浯溪磨厓碑蛟門亟為四十韻以呈阮翁贊之不絶口以示余余覽其起句云楊家姊妹顔妖狐遽擲之地曰詠中興而推原天寳致亂之由雖百韻可矣更堪作爾語乎阮翁為失色者久之
  奬掖後進盛徳事也然古人所稱引必佳士或勝已者不必盡相阿附也今則善貢諛者斯賞之而已後来秀傑稍露圭角盖罪謗之不免烏覩夫盛徳
  文章原本六經詩亦文也余意尤重春秋非春秋則取舍乖而體不立矣昔人所為致嚴于一字者取諸春秋也余曽為先叔祖清止公行實中間頗有所諱阮翁為益數行余自是甘自踈
  本朝詩人山左為盛先清止公與萊陽宋觀察荔裳同時繼之者新城王考功西樵士禄及其弟司寇而安丘曹禮部升六貞吉曲阜顔吏部修来光敏徳州謝刑部方山重輝田侍郎馮舍人後先並起然各有所就了無扶同依傍故詩家以為難秀水朱翰林竹垞彛尊南海陳處士元孝恭尹蒲州吳徴君天章皆云然詩家用字最忌鄉音今吳越之士每笑北人多失黏而鄉音之失南中尤甚是小節也而殊費淘汰阮翁昔嘗謂余曰吾鄉若老夫與子與修来庶免于傖之誚也相與一笑
  余門人桐城方扶南世舉嘗問曰阮翁其大家乎曰然孰匹之余曰其朱竹垞乎王才美于朱而學足以濟之朱學博于王而才足以舉之是真敵國矣他人髙自位置強顔耳曰然則兩先生殆無可議乎余曰朱貪多王愛好
  嘗與天章昉思論阮翁可謂言語妙天下者也余憶鍾嶸詩品目陳思王云如三河少年風流自賞馮先生以為無當請移諸阮翁
  次韻詩以意赴韻雖有精意往往不能自由或長篇中一二險字勢難強押不得不于數句前預為之地紆迴遷就以致文義乖違雖老手有時不免阮翁絶意不為可法也
  元白皮陸並世頡頏以筆墨相娛樂後来效以倡酬不必盡佳要未可廢至于追用前人某詩韻極為無謂猶曰偶一為之耳遂有専力于此者彼其思鈍才庸不能自運故假手舊韻如陶家之倚模製漁獵類書便于牽合或有蹉跌則曰韻限之也轉以欺人嘻可鄙哉強為七言長古詩者如瞽者入市倡呌不休強為五言短古詩者如貧士乞憐有言不盡皆足以資笑噱若近體詩之塗朱傅粉搔頭弄姿者勿與知可也
  千頃之波不可清濁天姿國色粗服亂頭亦好皆非有意為之也儲水者期于江湖而必使之瀠洄澄澈是終為溪沼耳自矜容色而故毁其衣妝有厭棄之者矣免于此二者其惟吳天章乎
  天章絶口不談詩獨與余細論甚相得也出詩巻屬余評隲余以飢驅少暇俟諸異日今天章已下世其詩巻余不可得而見矣愧負良友悲夫
  昉思在阮翁門每有異同其詩引繩削墨不失尺寸惜才力窘弱對其篇幅都無生氣故常不滿人亦不滿於人





  談龍録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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