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 (四庫全書本)/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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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八
  漢 王充 撰
  正說篇        書解篇
  正說篇
  儒者說五經多失其實前儒不見本末空生虛說後儒信前師之言隨舊述故滑習辭語茍名一師之學趨為師教授及時蚤仕汲汲競進不暇留精用心考實根核故虛説傳而不絶實事沒而不見五經並失其實尚書春秋事較易畧正題目麤麤之說以照篇中㣲妙之文
  說尚書者或以為本百兩篇後遭秦燔詩書遺在者二十九篇夫言秦燔詩書是也言本百兩篇者妄也盖尚書本百篇孔子以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議燔燒五經濟南伏生抱百篇藏於山中孝景皇帝時始存尚書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日黽 -- 鼂錯往從受尚書二十餘篇伏生老死書殘不竟⿱日黽 -- 鼂錯傳於倪寛至孝宣皇帝之時河内女子發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禮尚書各益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始定矣至孝景帝時魯共王壊孔子教授堂以為殿得百篇尚書於墻壁中武帝使使者取視莫能讀者遂祕於中外不得見至孝成皇帝時徴為古文尚書學東海張霸案百篇之序空造百兩之篇獻之成帝帝出祕百篇以校之皆不相應於是下霸於吏吏白霸罪當至死成帝髙其才而不誅亦惜其文而不滅故百兩之篇傳在世間者傳見之人則謂尚書本有百兩篇矣
  或言秦燔詩書者燔詩經之書也其經不燔焉夫詩經獨燔其書書五經之總名也傳曰男子不讀經則有博戯之心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孔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五經總名為書傳者不知秦燔書所起故不審燔書之實秦始皇二十四年置酒咸陽宫博士七十人前為夀僕射周青臣進頌秦始皇齊人淳于越進諫以為始皇不封子弟卒有田常六卿之難無以救也譏青臣之頌謂之為䛕秦始皇下其議丞相府丞相斯以為越言不可用因此謂諸生之言惑亂黔首乃令史官盡燒五經有敢蔵諸書百家語者刑唯博士官乃得有之五經皆燔非獨諸家之書也傳者信之見言詩書則獨謂經謂之書矣
  傳者或知尚書為秦所燔而謂二十九篇其遺脫不燒者也審若此言尚書二十九篇火之餘也七十一篇為炭灰二十九篇獨遺邪夫伏生年老鼂錯從之學時適得二十餘篇伏生死矣故二十九篇獨見七十一篇遺脫遺脫者七十一篇反謂二十九篇遺脫矣
  或說尚書二十九篇者法曰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夫尚書滅絶於秦其見在者二十九篇安得法乎宣帝之時得佚尚書及易禮各一篇禮易篇數亦始足焉得有法案百篇之序闕遺者七十一篇獨為二十九篇立法如何或說曰孔子更選二十九篇二十九篇獨有法也盖俗儒之說也未必傳記之明也二十九篇殘而不足有傳之者因不足之數立取法之說失聖人之意違古今之實夫經之有篇也猶有章句有章句也猶有文字也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數以連章章有體以成篇篇則章句之大者也謂篇有所法是謂章句復有所法也詩經舊時亦數千篇孔子刪去復重正而存三百篇猶二十九篇也謂二十九篇有法是謂三百五篇復有法也或說春秋十二月也春秋十二公猶尚書之百篇百篇無所法十二公安得法說春秋者曰二百四十二年人道浹王道備善善惡惡撥亂世反諸正莫近於春秋若此者人道王道適具足也三軍六師萬二千人足以陵敵伐冦横行天下令行禁止未必有所法也孔子作春秋紀魯十二公猶三軍之有六師也士衆萬二千猶年有二百四十二也六師萬二千人足以成軍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足以立義說事者好神道恢義不肖以遭禍是故經傳篇數皆有所法考實根本論其文義與彼賢者作書詩無以異也故聖人作經賢者作書義窮理竟文辭備足則為篇矣其立篇也種類相從科條相附殊種異類論說不同更别為篇意異則文殊事改則篇更據事意作安得法象之義乎
  或說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者上夀九十中夀八十下夀七十孔子據中夀三世而作三八二十四故二百四十年也又說為赤制之中數也又說二百四十二年人道浹王道備夫據三世則浹備之說非言浹備之說為是則據三世之論誤二者相伐而立其義聖人之意何定哉凡紀事言年月日者詳悉重之也洪範五紀歲月日星紀事之文非法象之言也紀十二公享國之年凡有二百四十二凡此以立三世之說矣實孔子紀十二公者以為十二公事適足以見王義邪據三世三世之數適得十二公而足也如據十二公則二百四十二年不為三世見也如據三世取三八之數二百四十年而已何必取二說者又曰欲合隠公之元也不取二年隠公元年不載於經夫春秋自據三世之數而作何用隠公元年之事為始須隠公元年之事為始是竟以備足為義據三世之說不復用矣設隠公享國五十年將盡紀元年以來邪中斷以備三八之數也如盡紀元年以來三八之數則中斷如中斷以備三世之數則隠公之元不合何如且年與月日小大異耳其所紀載同一實也二百四十二年謂之據三世二百四十二年中之日月必有數矣年據三世日月多少何據哉夫春秋之有年也猶尚書之有章章以首義年以紀事謂春秋之年有據是謂尚書之章亦有據也
  說易者皆謂伏羲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夫聖王起河出圗洛出書伏羲王河圗從河水中出易卦是也禹之時得洛書書從洛水中出洪範九疇是也故伏羲以卦治天下禹案洪範以治洪水古者黄帝氏之王得河圗夏后因之曰連山烈山氏之王得河圗殷人因之曰歸藏伏羲氏之王得河圖周人因之曰周易其經卦皆六十四文王周公因彖十八章究六爻世之傳說易者言伏羲作八卦不實其本則謂伏羲真作八卦也伏羲得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演之也演作之言生於俗傳茍信一文使夫真是幾滅不存既不知易之為河圗又不知存於俗何家易也或時連山歸蔵或時周易案禮夏殷周三家相損益之制較著不同如以周家在後論今為周易則禮亦宜為周禮六典不與今禮相應今禮未必為周則亦疑今易未必為周也案左丘明之傳引周家以卦與今易相應殆周易也說禮者皆知禮也為禮何家禮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由此言之夏殷周各自有禮方今周禮邪夏殷也謂之周禮周禮六典案今禮經不見六典或時殷禮未絶而六典之禮不傳世因謂此為周禮也案周官之法不與今禮相應然則周禮六典是也其不傳猶古文尚書春秋左氏不興矣
  說論者皆知說文解語而已不知論語本幾何篇但周以八寸為尺不知論語所獨一尺之意夫論語者弟子共紀孔子之言行勑記之時甚多數十百篇以八寸為尺紀之約省懷持之便也以其遺非經傳文紀識恐忘故以但八寸尺不二尺四寸也漢興失亡至武帝發取孔子壁中古文得二十一篇齊魯二河間九篇三十二篇至昭帝始讀二十一篇宣帝下太常博士時尚稱書難曉名之曰傳後更𨽻寫以傳誦初孔子孫孔安國以教魯人扶卿官至荆州刺史始曰論語今時稱論語二十篇又失齊魯河間九篇本三十篇分布亡失或二十一篇目或少或多文讃或是或誤說論語者但知以剥解之問以纎微之難不知存問本根篇數章目温故知新可以為師今不知古稱師如何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若孟子之言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乘檮杌同孔子因舊故之名以號春秋之經未必有竒說異意深美之據也今俗儒說之春者歲之始秋者其終也春秋之經可以奉始養終故號為春秋春秋之經何以異尚書尚書者以為上古帝王之書或以為上所為下所書授事相實而爲名不依違作意以見竒說尚書者得經之實說春秋者失聖之意矣春秋左氏傳桓公十有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不書日官失之也謂官失之言盖其實也史官記事若今時縣官之書矣其年月尚大難失日者微小易忘也盖紀以善惡為實不以日月為意若夫公羊糓梁之傳日月不具輒為意使失平常之事有怪異之說徑直之文有曲折之義非孔子之心夫春秋實及冬夏不言者亦與不書日月同一實也
  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堯以唐侯嗣位舜從虞地得達禹由夏而起湯因殷而興武王階周而伐皆本所興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為號若人之有姓矣說尚書謂之有天下之代號唐虞夏殷周者功徳之名盛隆之意也故唐之為言蕩蕩也虞者樂也夏者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堯則蕩蕩民無能名舜則天下虞樂禹承二帝之業使道尚蕩蕩民無能名殷則道得中周武則功徳無不至其立義美也其褒五家大矣然而違其正實失其初意唐虞夏殷周猶秦之為秦漢之為漢秦起於秦漢興於漢中故曰猶秦漢猶王莽從新都侯起故曰亡新使秦漢在經傳之上說者將復為秦漢作道徳之說矣
  堯老求禪四嶽舉舜堯曰我其試哉說尚書曰試者用也我其用之為天子也文為天子也文又曰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觀者觀爾虞舜於天下不謂堯自觀之也若此者髙大堯舜以為聖人相見已審不須觀試精耀相照曠然相信又曰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不迷言大麓三公之位也居一公之位大總錄二公之事衆多並吉若疾風大雨夫聖人才髙未必相知也聖成事舜難知佞使臯陶陳知人之法佞難知聖亦難别堯之才猶舜之知也舜知佞堯知聖堯聞舜賢四嶽舉之心知其竒而未必知其能故言我其試哉試之於職妻以二女觀其夫婦之法職治脩而不廢夫道正而不僻復令人庶之野而觀其聖逢烈風疾雨終不迷惑堯乃知其聖授以天下夫文言觀試觀試其才也說家以為譬喻增飾使事失正是誠而不存曲折失意使偽說傳而不絶造說之傳失之乆矣後生精者茍欲明經不原實而原之者亦校古隨舊重是之文以為說證經之傳不可從五經皆多失實之說尚書春秋行事成文較著可見故頗獨論
  書解篇
  或曰士之論髙何必以文荅曰夫人有文質乃成物有華而不實有實而不華者易曰聖人之情見乎辭出口為言集札為文文辭施設實情敷烈夫文徳世服也空書為文實行為徳著之於衣為服故曰徳彌盛者文彌縟徳彌彰者人彌明大人徳擴其文炳小人徳熾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徳髙而文積華而睆者大夫之簀曽子寢疾命元起易由此言之衣服以品賢賢以文為差愚傑不别須文以立折非唯於人物亦咸然龍鱗有文於蛇為神鳳羽五色於鳥為君虎猛毛蚡蜦龜知背負文四者體不質於物為聖賢且夫山無林則為土山地無毛則為瀉土人無文則為僕人土山無麋鹿瀉土無五糓人無文徳不為聖賢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二氣協和聖賢禀受法象本類故多文彩瑞應符命莫非文者晉唐叔虞魯成季友惠公夫人號曰仲子生而怪竒文在其手張良當貴出與神㑹老父授書卒封留侯河神故出圗洛靈故出書竹帛所記怪竒之物不出潢洿物以文為表人以文為基棘子成欲彌文子貢譏之謂文不足竒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為文儒說經者為世儒二儒在世未知何者為優或曰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說聖人之經解賢者之傳義理廣博無不實見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為博士門徒聚衆招㑹千里身雖死亡學傳於後文儒為華淫之說於世無補故無常官弟子門徒不見一人身死之後莫有紹傳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荅曰不然夫世儒說聖情共起並驗俱追聖人事殊而務同言異而義鈞何以謂之文儒之說無補於世世儒業易為故世人學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官廷設其位文儒之業卓絶不循人寡其書業雖不講門雖無人書文竒偉世人亦傳彼虚說此實篇折累二者孰者為賢案古俊乂著作辭說自用其業自明於世世儒當時雖尊不遭文儒之書其跡不傳周公制禮樂名垂而不滅孔子作春秋間傳而不絶周公孔子難以論言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揚子雲其材能若竒其稱不由人世傳詩家魯申公書家千乘歐陽公孫不遭太史公世人不聞夫以業自顯孰與須人乃顯夫能紀百人孰與厪能顯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慮間也未必材知出異人也居不幽思不至使著作之人總衆事之凡典國境之職汲汲忙忙何暇著作試使庸人積閑暇之思亦能成篇百十數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髪何暇優游為麗美之文於筆札孔子作春秋不用於周也司馬長卿不預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賦揚子雲存中郎之官故能成太𤣥經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長卿子雲為相賦𤣥不工籍荅曰文王日昃不暇食此謂演易而益卦周公一沐三握髪為周改法而制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慮間也周法闊疎不可因也夫禀天地之文發於胷臆豈為間作不暇日哉感偽起妄源流氣烝管仲相桓公致於九合商鞅相孝公為秦開帝業然而二子之書篇章數十長卿子雲二子之倫也俱感故才並才同故業鈞皆士而各著不以思慮間也問事彌多而見彌博官彌劇而識彌泥居不幽則思不至思不至則筆不利嚚頑之人有幽室之思雖無憂不能著一字盖人材有能無有不暇有無材而不能思無有知而不能著有鴻材欲作而無起細知以問而能記盖竒有無所因無有不能言兩有無所睹無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極居位不能領職盖人思有所倚著則精有所盡索著作之人書言通竒其材已極其知已罷案古作書者多位布散槃解輔傾寜危非著作之人所能為也夫有所偪有所泥則有所自篇章數百吕不韋作春秋舉家徙蜀淮南王作道書禍至滅族韓非著治術身下秦獄身且不全安能輔國夫有長於彼安能不短於此深於作文安能不淺於政治荅曰人有所優固有所劣人所工固有所拙非劣也志意不為也非拙也精誠不加也志有所存顧不見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稱干將之利刺則不能撃撃則不能刺非刄不利不能一且二也蛢彈雀則失鷜射鵲則失鴈方圓畫不俱成左右視不並見人材有兩為不能成一使干將寡刺而更擊蛢捨鵲而射鴈則擊射無失矣人委其篇章專為政治則子産子賤之跡不足侔也古作書者多立功不用也管仲晏嬰功書並作商鞅虞卿篇治俱為髙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髙祖粗納采吕氏横逆劉氏將傾非陸賈之䇿帝室不寧盖材知無不能在所遭遇遇亂則知立功有起則以其材著書者也出口為言著文為篇古以言為功者多以文為敗者希吕不韋淮南王以他為過不以書有非使客作書不身自為如不作書猶𫎇此章章之禍人古今違屬未必皆著作材知極也鄒陽舉疏免罪於梁徐樂上書身拜郎中材能以其文為功於人何嫌不能營衛其身韓蚤信公子非國不傾危及非之死李斯始竒非以著作材極不能復有為也春物之傷或死之也殘物不傷秋亦大長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已能令其言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書者非一各穿鑿失經之實傳違聖人質故謂之蕞殘比之玉屑故曰蕞殘滿車不成為道玉屑滿篋不成為寳前人近聖猶為蕞殘况逺聖從後復重為者乎其作必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而施行荅曰聖人作其經賢者造其傳述作者之意採聖人之志故經須傳也俱賢所為何以獨謂經傳是他書記非彼見經傳傳經之文經須而解故謂之是他書與書相違更造端緒故謂之非若此者韙是於五經使言非五經雖是不見聽使五經從孔門出到今常令人不缺滅謂之純壹信之可也今五經遭亡秦之奢侈觸李斯之横議燔燒禁防伏生之休抱經深藏漢興收五經經書缺滅而不明篇章棄散而不具鼂錯之軰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師徒相因相授不知何者為是亡秦無道敗亂之也秦雖無道不燔諸子諸子尺書文篇具在可觀讀以正說可采掇以示後人後人復作猶前人之造也夫俱鴻而知皆傳記所稱文義與經相薄何以獨謂文書失經之實由此言之經缺而不完書無佚本經有遺篇折累二者孰與蕞殘易據事象詩采民以為篇樂須不驩禮待民平四經有據篇章乃成尚書春秋采掇史記史記興無異書以民事一意六經之作皆有據由此言之書亦為本經亦為末末失事實本得道質折累二者孰為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經誤者在諸子諸子尺書文明實是說章句者終不求解扣明師師相傳初為章句者非通覽之人也










  論衡卷二十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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