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諧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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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諧鐸
◀上一卷 第十二卷 全書終

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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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中樂部,色藝兼優者,若肥張、瘦許,豔絕當時。後起之秀,目不見前輩典型,挾其片長,亦足傾動四座。如金德輝之《尋夢》,孫柏齡之《別祠》,彷彿江彩蘋樓東獨步,冷淡處別饒一種哀豔。朱曉春之《歎月》,馬奇玉之《題曲》,正如盂德曜練裳椎髻,不失大家風範。張聯芳之《思凡》,曹遠亭之《佳期》,又似孫荊玉舉止放誕,而反腰貼地,要是天然態度。王阿長之《埋玉》,週二官之《劈棺》,如徐月華臨青陽門彈箜篌,一時聲情俱裂。戴雲從之《偷棋》,沉人瑞之《盜令》,未免稍軼範圍,卻似趙飛燕跋扈昭陽。而掌中一舞。頗能竄易耳目。至如張修來《思春》一出,雖秋娘老去,猶似十三四女郎堂上簸錢光景。一兒歌場,得此數人提倡,稍可維持菊部。

  自西蜀韋三兒來吳,淫聲妖態,闌入歌台。亂彈部靡然效之,而昆班子弟,亦有倍師而學者。以至漸染骨髓,幾如康崑崙學琵琶,本領既雜,兼帶邪聲,必十年不近樂器,然後可教。

  因歎文人信道不篤,背正學而入歧趨,雖復邀譽目前,亦見笑而自點耳。觀於樂部,能無爽然!

  鐸曰:「以文為戲,即以戲論文。歌柳郎中『曉風殘月』,寧效蘇學士,銅琵琶,鐵綽扳,唱『大江東去』。」

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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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河站至平原二十里鋪,土倡流寓者,動以千計。予客鄚州時,曾作《北地胭脂譜》。序中有「白茅蓋屋,曾無燕子之樓;黃土為牀,絕少芙蓉之帳。泥漿半勺,馬長卿消渴之茶;鬼火一星,宋子京高燒之燭「等句。蓋醜詆之,以為狎游者戒也。

  偶於商家林,見旅店壁上,有贈妓地栗兒一詩曰:

    芳名未許近花叢,家住蓮塘東復東。

    應是前身鄭家婢,至今猶自辱泥中。

  贈妓黑丫鬟一詩曰:

    幾度妝成照墨池,烏衣巷口弄嬌姿。

    梨花深處渾難覓,立到黃昏月上時。

  詩筆婉麗,惜所贈非其人耳。

  後來都中,述諸金進士悔。金笑曰:「何地無才,君勿下眼相覷。記在北留智廟,見里中有高蘭玉者,姿貌端秀,能誦崔國輔小詩;吐氣如蘭,居然有劉彩春、李秀蘭一輩風度。」

  予疑其詭,回南時便道過訪,已為大腹賈以千金購去。其妹繡貞,出留別詩示予,曰:

    簾裡餘光馬上明,玉釵倒插且長征;

    砑羅裙畔秦箏曲,變作關山笛裡聲。

  因喟然曰:「傾國佳人,本生北地;自與粗釵坌粉為伍,幾年湮沒不彰。則漿家餅肆、狗屠釣客中,抱才未遇者,不知凡幾也!」書此非為煙花生色,亦俾求才者,不徇於俗云爾。

  鐸曰:「薴籮風水,代產佳人。然使先到東家,則浣紗溪上斷不載西子歸也。因知物以類聚之說,埋沒風塵中幾多奇士。牛醫馬磨,圂跡名流,愛才如我輩,而轉出大腹賈下哉?亦可愧矣!」

貧兒學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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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間,塚宰嚴公,擅作威福。夜坐內廳,假兒義子,紛來投謁。公命之入,俱膝行而進。進則崩角在地,甘言諛詞,爭妍獻媚。公意自得,曰:「某侍郎缺,某補之;某給諫缺,某補之。」眾又叩首謝。起則左趨右承,千態並作。

  少間,簷瓦窣窣有聲。群喧逐之,一人失足墮地。燭之,鶉衣百結,癡立無語。公疑是賊,命執付有司。其人跪而前曰:「小人非賊,乃丐耳!」

  公曰:「汝既為丐,何得來此?」丐曰:「小人有隱衷,倘蒙見宥,願稟白一言而死。」公許自陳。曰:「小人張祿,鄚州人,同為丐者,名錢禿子。春間商賈雲集,錢禿所到,人輒恤以錢米。小人雖有所得,終不及錢。問其故。錢曰:「我輩為丐,有媚骨,有佞舌。汝不中窾要,所得能望我耶?『求指授,錢堅不許。因思相公門下,乞憐昏夜者,其媚骨佞舌,當什倍於錢。是以涉遠而來,伏而聽,隙而窺者,已三月矣!今揣摩粗就,不幸蹤跡敗露。願假鴻恩,及於寬典。」

  公愕然,繼而顧眾笑曰:「丐亦有道。汝等之媚骨佞舌,真若輩之師也!」眾唯唯。因宥其罪,命眾引丐去,朝夕輪授,不逾年,學成而歸。由足張祿之丐,高出錢禿子上云。

  鐸曰:「張祿師嚴塚宰門下,若嚴宰門下又何師?曰師嚴宰。前明一部百官公卿表,即乞兒淵源錄也。異哉張祿,乃又衍一支。」

才士懲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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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翰童君引年,予同年友也。一日,過書齋笑曰:「英雄欺人,名流結習,而有時適以自侮。」詢之,曰:「昨游吳山,遇雨,投宿村農家。老者出一扇索書。心輕之,率意塗抹。筆牀茶灶,『灶』字誤書龜字,『孔雀』兩字,顛倒錯寫。度鄉愚不諳文義,未即改正。詭托同年黃殿撰名歸之。老者執扇視,笑曰:「老拙向以酒灶二字,未有確對。今扇頭茶龜兩字,豈非天造地設?『又審視久之,曰:「村愚幼欠讀書,米知雀孔是何物?想即庚倉、勞伯之類耶?』繼又肅然致敬曰:「中翰才名,足冠宇宙,何必嫁名殿撰,必欲書渠姓氏,稱呼尚煩斟酌,彼實愚老之門下士也。『聞其言,顏汗如雨。叩其名氏里居,始知老者為浙中名進士,僑寓於吳十年矣。」

  予聽之,亦為愕然。記此為才人輕薄者戒。

  鐸曰:「天下有可輕之人哉?童君輕老者,而老者之輕童君彌甚,彼惟名進土,故結習沈錮如是。兩可為戒也。」

卜將軍廟靈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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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峰卜將軍廟,香火最盛。予九歲應童子試,年十四,尚不能掇一芹。奉先君命,禱於崖下。得一簽曰:「幾番愁怨控無門,諸事乖離總不論;直待中秋見明月,方教還汝舊乾坤。」功名下注一行云:「口木姓名如汲引,一生平步上雲梯。」先君曰:「味此簽意,今番又不諧矣!」

  時督學為實庵劉公,以予首藝中用《離騷》僻句,取而復棄。

  先君曰:「此諸事乖離之驗也,汝欲入泮,必俟秋期開考。」後李公因培督學江蘇,試期三月中旬,先君憂之。繼場中命題,乃「觀於海者難為水」,至「流水之為物也」。中適有明月兩字,遂蒙識拔,而入學名次,又與先君相合,所謂「見明月而還汝舊乾坤」者,其在斯乎?

  戊子鄉闈,典試為王公際華、國公柱。予文定作經魁,因吏治策中語涉激烈,王公恐礙磨勘,國公力爭,抑置三十一名中式。先君曰:「口木姓名之說,今盡驗矣!」蓋李公木姓口名,國公口姓木名也。

  嗣後應禮部試,屢薦不售。主試者絕無口木姓名。而薦卷房師,如柯公瑾,觀公保,李公中簡,皆確然可證者。今予年逾四十,不復挾策金門。縱主試者若合符節,予亦無登龍之望,此非文章負我,實我之有負卜將軍也。息壤難忘,壯心易隳,庸才末路,如此而已。悲哉!

  鐸曰:「予在婺源時,奉文赴江寧書局。路過胡公廟,掣得一簽,末有『一番好事落揚州』之句,予謂所問非所對,大笑置之。甫至金陵,而鹽台全公聘書至。制軍委赴揚州,譜供奉新樂府,始信神明無戲言也。顧蓉鏡無徵,綠衣斷讖,想狂生命蹇,不屑姑妄言之耳。」

況太守祠贗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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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江監生某,將赴北闈,偕友人數輩,祈夢於況太守祠,竟夜轉側,不能成寐。明日,眾友各述其夢,或休或咎,互相揣度。某作大言曰:「予昨夜夢到此堂,況太守離席揖予上坐,且打恭屈膝,奉予若上司狀。予遜謝不敢。太守曰:『大人他日仕至督撫,位當出我上,勿得固謙。』命從人易冠帶。座上印箱令箭,森然排列。予意頗不安,離坐下階。太守三揖而送出門,錯步豁然驚醒。不知是何吉兆?」眾舉手稱賀曰:「君後日富貴無量,今科高掇,特發軔耳。」某曰:「予他日果符所夢,君等顛蹷風塵,當一一提挈之。」眾拱手稱謝。

  亡何,入都應試,頭場被貼,喪氣欲歸,而囊中資斧已罄。京都為人才淵藪,監生又不能謀館,餬口無資,去留兩拙。幸幼時好唱時曲,不得已投翠慶部作生腳。

  一日,演戲至《十五貫·見都》一出。某冠帶上坐,印箭排列座隅,而外扮況大守入見,打恭屈膝,一如日前詭託之夢境,不覺撫案大女哭。座上客疑其發狂,召詢其故。具以實告。始知某亦江南舊族,赴試而不第著。予叔朗峰大史,恤以車馬之費,遣之回蘇。

  鐸曰:「周人占夢之書,毀於秦火。嗣後郭喬卿、周宣輩,各憑臆見為斷。河干之夢,著於《宋史》,墮牀之夢,載在《唐書》。田內亡禾,蔡司徒夢凶反吉;座中照鏡,崔令公夢吉逢凶。他如曹翰夢蟹,張瞻夢臼,李迪夢須,韓俊夢屐,散見請家雜說者,無不各有奇徵。然天下古今,做夢者不知凡幾,何獨傳此數人之夢?可知其餘皆不驗耳,而此生詭託之夢,反毫釐不爽若是!《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殆心為先兆,非夢能入幻歟!」

怕婆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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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今某,性猥鄙,蒞任十二年,絕無政績,惟逢迎上台為得計。有同鄉某公,作巡撫。某投謁,稟見時,同僚具在。某即於儀門唱名,膝行至堂上,叩頭以千百計,額上磊塊墳起若巨卵。叩畢,袖中出金珠,潛置座下,又匍伏不起。公有怒色。某仰首啟白曰:「大人是卑職老子,卑職是大人兒子;不到處,訓誨可也。」公愈怒,曰:「汝欺我太甚!」以金珠擲地下,叱之去。同僚代為解免。公曰:「汝等不知,彼非趨奉,直姍笑我耳!」眾殊不解。公曰:「我與彼為同鄉,素悉其有懼內之癖。每蚤起即具冠服於寢門外,叩首問安。盥沐既畢,膝行趨狀於奩次,據地叩頭以百數,聲如響柝,隨出金珠等物,獻作簪珥。稍有不懌,雙手捧藜杖以進,口呼:『求夫人訓誨。』叱之,始戰慄而出。適見景象,宛乎相似,是直以綢君戲我矣!豈不令人髮指?」眾皆色變。

  公笑曰:「汝等想亦有是癖耶?自今以後,盡肅夫綱,無速官謗。逢迎之術,適足以取辱耳!」眾唯唯而退。

  鐸曰:「帷簿章程,乃借公堂為操演,無怪求榮反辱也。昔桓范向妻作三公跽,而不為呂公屈膝。人謂其有傲骨,吾謂其有恥心。」

搗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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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溪蕭生,年十七,娶妻邢氏,美而才。日坐閨中,畫眉約鬢,遂廢讀。

  一日,見鏡旁置小紗幮一具,中有垂髫女郎,明眸秀靨,婉麗無偶。生問所自來。邢笑曰:「是儂以十斛珠為君聘得者。」生亦戲曰:「蒙卿雅意,當遣向案頭捧硯,何便禁錮香奩,日看卿安黃貼翠耶?」邢笑命侍兒移入書室。

  一夕,督令夜讀。生勉入書帷,挑燈執卷,即以紗幮女郎置案頭,曰:「夜漏苦長,勞卿伴讀。倘阿嬌下降,當私以金屋貯之。」轉瞬間,女郎自屏後出,笑曰:「書生太嬌惰,甫執卷,便作風流想矣!」生迎視之,與紗幮中女郎無二,因笑曰:「崔徽果辱降耶?」急前狎抱。女郎面發赬,撐拒之曰:「君勿驟作此態。妾秘府侍書,君前身亦修文郎。上帝恐君溺情閨閣,拋擲功名,故令妾乘夜而來,督君清課。」生曰:「功名我所自有,但得一親香澤,即當努力青雲,以酬盛德。」女郎曰:「急色兒,將使溫柔鄉記賒賬耶?妾與君約,自今伊始,但得一步進,即圖一宵樂。否則,煩言總無益也。」生猶欲強合,忽窗下有嗽聲,女郎從屏後遁去。

  生自此下帷苦讀。是年入邑庠,夜果見女郎來,笑曰:「攀花妙手,今小試矣。」生喜,遂與歡狎,並問後期。女郎曰:「俟秋風報捷,再當與君親裁綠紵衣也。有志者勉為之。」生益發憤,是秋竟領鄉薦。女郎復來歡聚,曰:「自與君春風一度,癸水不復來,倘旦晚臨蓐,安得復歸仙籍?君如杏林得意,妾當日夜侍巾櫛矣!」生大喜,愈益研讀。

  明年,復捷南宮,殿試後,官中翰,給假南歸。甫入門,邢氏迎於堂上,花紅繡葆,懷中繃一嬰孩。生問為誰。邢笑曰:「是即修文郎賢令嗣也。」復喚一女郎出曰:「君識得秘府侍書否?」生愕然問故,邢笑而不言。女郎以實告。蓋邢氏恐生廢學,千金購一麗鬟,設詭計以勉之。其風流詞令,皆閨中口授也。生感邢玉成之德,仍移妙幮女郎置鏡旁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鐸曰:「草種宜男,花攀及第,非閨中連環妙計,恐終作彈琴看鬢影人耳!何物癡兒,有此奇福!」

呂仙寶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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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陽曹某,有文名,而性氣殊傲。赴試金陵,僑寓呂祖祠。蚤起讀書,先以瓣香爇呂祖前,告曰:「弟子濁骨,圂居仙廡。旦晚誦聲聒耳,幸勿罪。」

  一夕,倦伏几上,見一道者至,曰:「秀才太攻苦,利市襴衫,今番拋卻矣!」曹肅之坐。道者議論風生,五經、史、漢,傾如瓶注。曹異之。道者曰:「野人操舉業時,亦曾下帷讀,忝顏成進士,今棄卻。追憶夜分執卷,風冷裂袍,燈昏觸柱,忽忽如昨夢。」曹稔其先達,出窗課就正之。道者甫閱兩行,即捨去。曹曰:「僕文污尊目耶?」笑應曰:「正惟不能污日,是以不欲觀耳。君文氣息,逼似兩京,次者亦韓潮、蘇海。若以此獵取功名,譬猶執商彝、夏鼎,鬻諸五都之肆,非弗寶貴,而無如識者希也!」因袖中出一冊曰:「此科名寶筏,敬誦諸。」曹急取以觀,皆平昔所唾棄而不為者。因憤然曰:「吾儕作文,不壽世亦當名世。以此芥拾科第,寧蹈東海死耳!僕何能從命?」道者曰:「嘻!子有傲骨,不拔則不可救。」急掣劍砍其腦,有一骨,拔之而去。曹痛甚,豁焉而醒,見案上遣一冊,姑置之。

  明日,起閱舊稿,都不快意。揀案上冊誦之,大喜,朝夕揣摩,欣欣得計。繼而入闈,所作文皆規撫其制。榜發,掄高魁。一夕,夢道者復來,以骨納腦後而去,及醒,視其鄉墨,面發赬,背流汗如雨下,仍取古文研究之,後竟以孝廉終。

  鐸曰:「劉蕡下第,豎子成名。幾許康了秀才,動以此訾議當局。必使躬自蹈之,以關其口,而奪之氣,傲骨一拔,勝於拔舌矣。」

大士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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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昌謝茂才之姊,少寡,矢柏舟節,斷葷茹素,日禮大士像。有漁婦入門,坐談半晌,匆匆遺魚籃而去。

  戊申五月七日,蛟水驟發,萬家傾覆。女自度無生理,忽見魚籃大數十圍,疾登之。隨波飄泊,奄至一處,紫竹環林,香花糝徑。女極力登岸,回顧魚籃,頓小如故,因攜籃而入。見大士纓絡垂珠,趺登蓮座,曰:「汝來乎!吾以汝青年苦志,恐罹大劫,故以慈航度汝。」女伏地謝。旋命龍女以楊枝水濯其體;取座下紅花翠葉,剪衣裙以賜。導至一殿,左右分兩院。東曰「節孝」,西曰「賢才」。女先入「賢才」院,見有椎髻者曰孟光,擁書者曰班昭,攜榼者曰冀缺婦,矩布裳提甕者曰鮑宣妻桓氏。有一婦吟詩不輟,見女來,闔卷笑迎,敘談家世,則道韞也。繼入「節孝」院,持節者曰貞姜,割鼻者曰粱節婦,抗歌者曰陶嬰,毀面者曰懷清巴氏,有髫而未髻者,堤縈、曹娥輩也。女嗟歎間,龍女曰:「菩薩現女人身說法,首重節孝,次及賢才,日以慈悲寶筏渡人苦海。汝得來此,節孝院又增一席矣!」重引至蓮座。大士署名寶帙,令掌魚籃,次龍女位下。

  時蛟水漸退,謝生求姊屍不獲,招魂入棺,葬甘露庵北阡。一夕,見姊雲裳霞佩,攜魚籃而來曰:「我蒙大士救拔,已登寶箓,因汝垂念,故一來家。」問姊有所囑否。曰:「我無他囑。士子守身,一如婦人守節。立志不堅,稍一蹉跌,墮入墨池,西江水不能滌也。慎之!慎之!」言畢,飄然而逝。

  鐸曰:「修士讀聖賢書,束身圭璧,卒至勞筋骨,餓肌膚,蠖伏牖下而死。以視茹荼餐櫱者,其苦有以異哉?安得菩薩示西來相以度之?」

  姊氏夙耽淨業,生不逢辰,當年少而遽失所天,奉姑命而暫遲入地;乘鯨魚跋浪之會,遂精衛填海之心。埋骨無期,積愁成恨,生天有路,破涕為歡。現一朝不壞之身,從此皈依佛座,垂千古閘幽之筆,何時報德師門?敬誦瑤編,永鎸心腹。

  受業 謝必鳴 謹誌

奎垣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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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陳蔗鹿,素滑稽。予客鹾政全公幕,陳日來談謔。一日,謂予曰:「吾郡有邗溝大王,財神也。元旦解天餉赴靈霄殿,路逢窮神要之,欲貸銀三萬。大王曰:「天餉有正額,何得貸汝?」窮神固索,不得已,出懷中小金錠予之。窮神怒,赴訴於文明教主,即《後西遊》所稱麒麟精是也。

  時教主坐文壇,渡筆陣,聞窮神語,大怒,帥文壇健將,排筆陣以圍之。大王拔劍鬥,然筆鋒所到,輒披靡。大王懼,赴奎垣求援於文昌福曜。帝君出見曰:「與君素昧平生,何得來此?」大王告以故。帝君曰:「君等恃財傲物,自應罹此禍。然以筆尖橫行天下,亦非吾教之福。」

  命朱衣人召魁星。魁星至,面白皙,文弱如處子。帝君備述其事,命收之。魁星曰:「面目不足以驚眾,奈何?」帝君沉思良久。朱衣進曰:「乞帝君賜以假臉。面皮一變,則諸事可為矣!」帝君笑諾之,又授以金斗,令同大王去。至則文明教主方揮筆如椽,自謂千人軍可以橫掃。魑星擲以金斗,毫弱頓不能支,棄筆而遁。魁星收其筆,並搜得窮神所貸金錠,別大王奏凱而歸,帝君即以筆與錠賜之,令其世掌金斗。故至今傳魁星像,藍面猙獰,右手持筆,左手持錠,而旁豎一金斗云。

  鐸曰:「此弄筆狂生腦後針也!視為談天炙輠則過矣!」

天府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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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靈,字湘人,年十八歸予。甫結褵,以金釵作贄,奉予為閨塾師,請閨約度北曲一套。黟令施蒙泉載入《詞壇叢話》。初學詩,古體不甚作,七言瓣香浣花,五言逼似王、孟。予胥江晚發,贈詩曰:

    吹笛向江樓,春風起暮愁。

    何人折楊柳?江水自孤舟。

    薄俗無青眼,高堂有白頭。

    臨行重悵望,空作稻粱謀。

  舊稿散失,不甚記憶。猶記其五言詩中,有「花落已如此,春風猶未歸,」《貞娘墓》七言詩中,有「三尺鴛鴦空有塚,千秋雲雨本無台」之句。蓋陸卿子之流也。予詩文之暇,好作傳奇,嬉笑怒罵,殊傷忠厚,常勸止焉。

  一日晝眠,推枕而起曰:「怪哉夢也!」予詢之。曰:「適至一處,彷彿世所傳森羅殿者。旁一暗室,榜曰『泥犁獄』。見荷枷帶鎖者,分蹲兩廊下。雖鳩形鵠面,而盡帶秀色。左曰:文字案鬼犯四名:《感甄賦》曹植,《好色賦》宋玉,《美人賦》司馬相如,《會真記》元稹。右曰:詞曲案鬼犯四名;《玉爐香》溫庭筠,《江南柳》歐陽修,《郁輪袍》張伯起,《牡丹亭》湯義仍。亡何,兩廊聚語。

  已而歎曰:「我輩生前幸不駑鈍,持三寸管左塗右抹,不意獲罪至此!『一人曰:「自古慧業文人,必生天上。如李昌谷召賦玉樓,蘇子瞻校書玉局,獨我輩流墮地獄,何幸不幸若是懸殊也?」言未竟,一丑形王者憑案決事。才數語,即嗔喝,命押赴犁舌獄。

  忽一袍笏人齎詔至,從人盡捧冠服。醜形王者離座俯伏。宣詔畢,曰:「吾三閭大夫屈原也。美人香草,皆忠臣孝子之寓言。宋廣平心如鐵石,曾賦梅花,韓潮州諫迎佛骨,風力錚然,而『銀燭未銷,金釵欲醉』兩言,詞壇膾炙。即范文正先憂後樂,而『碧雲天』一闋,亦有『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之句。何得拘文牽義,羅織風雅?今奉玉帝敕,召彼盡為香案掌書。命從人脫枷鎖,易以冠服,鼓樂引去。是時佇立廊下,始而懼,繼而喜,不覺豁然驚寤。」

  予笑曰:「卿勿言。予半生福澤,被輕薄業折盡矣!前所見,是汝之譎諫,後所見是汝之解嘲也!」湘人乃大笑。

  鐸曰:「泥犁獄中,果有此輩人物,則風波亭畔,插標高賣者,皆粲花妙舌也。自難自解,忽諧忽莊,秀鐵面綺語訶人,鳩羅什辨才教世,盡於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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諧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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