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榛全集/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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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榛全集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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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五言古體二十三首

少林感舊篇因示鎮性禪子兼憶宗書上人

蒼蒼列峰巒，鬱鬱挺松柏。少林當形勝，登攀幾詞客。中有惠遠流，舊識非凡格。謂我猶疏曠，一訝頭全白。澹交偶爾忘，相對復疇昔。人生若沙鳥，飛去不言跡。因之憶汝祖，談禪坐深夕。山精出陰崖，天花沒亂石。寸心千佛間，空然湛秋碧。杖錫何所歸，西方路咫尺。兩神有時會，冥漠自無隔。重來失暄景，歲寒太蕭索。雨雪命巾車，相望洛城陌。

兒元煒從遊沁陽，途中值雪有感，兼示元輝

鄴台衡漳湄，太行何間之。東西共雨雪，當春復淒其。紛然皓盈目，寧不興汝思。北堂汝親老，況汝兩嬌兒。重輕俱在心，應念寒與饑。汝父尚行邁，驅馬遠相隨。野水亦有波，獨樹亦有枝。慎勿虛盛年，人生須有為。廣雲自廣陰，片雨惟片滋。綠髮稍變白，臨鏡悔已遲。此言告汝兄，使汝弟兄知。誰能箕裘業，慰我桑榆時。

雪中望少室山遲鮑叔愚不至有感

久雨變為雪，天胡苦不了。倏爾結冰河，重之偃樹杪。近行亦遲遲，遠望何皛。諸峰擁少室，雲氣正紛繞。一色大地寒，居然見松篠。叢莽臥愁兔，牆隅下饑鳥。未全稼穡功，田父嗟多少。豈獨京洛難，鮑令憂心悄。禪關愆我期，獨思入浩渺。

佛光寺

舊遊多凋殘，獨幸老無恙。西來窮勝跡，山色資幽況。林麓聞鍾聲，尋彼遠公行。殿前羅群松，殿後起疊嶂。闍黎指顧間，頓悟默相向。萬佛具一心，空然了無相。豈待入定時，而能斷諸妄。須彌在咫尺，焉用飛錫杖。明發勿復言，千崖從茲上。

哀老營堡

嚴冬胡馬來，不意破高壘。縱有飛將軍，倉皇那可恃。殺氣與人煙，相侵慘如此。樹寒啼老鴟，月黑亂新鬼。親戚一聞變，競走霜風裏。寧言積血腥，各認骸骨是。群號振山巔，萬淚迸湍水。俯身不回顧，忽復虜塵起。潛伏林谷中，狡黠殊無比。部落入空壁，屠戮甚羊豕。劫擄又北驅，哽咽苦千里。男女不兩存，去留見生死。生者詎得歸，死者長已矣。嗟哉仗鉞人，奮烈向朔鄙。

得王希元書有感

客子寄書來，關山正雨雪。恍如對面時，翻然幾披閱。凍筆揮亦難，言之意彌切。驛樹共蕭條，而能念薄劣。我今知爾心，可置管鮑列。人生多交遊，但恐久離別。盛年擬會期，白首獨愁絕。有懷空自歌，月明誰擊節。

至汾州會孔方伯汝錫園亭同賦

神交太宇間，萬里猶咫尺。道在無貴賤，杖藜隨所適。天風吹高雲，關山詎相隔。良晤愜平生，論心在松柏。著述誰更勞，各為殘年惜。嗟哉齊孟嘗，兼有不文客。命酒催我賦，佳辰肯虛擲。候鳥鳴閑園，幽芳亦可摘。中懷頓披豁，勝遊寧知夕。辛苦塞門來，留茲孔融宅。

百花歎

勝遊郭外園，簇簇多芳樹。花似去年花，春來又春暮。先後總成塵，寧復論新故。榮枯皆有時，非關風雨妒。黃鳥亦可悲，浮生誰自悟。撫景聊醉歌，百年一流寓。

除夕過東林寺同曉公談禪

林磬何悠悠，庭雪復燦燦。衝寒過支公，相圍地爐炭。一談得真蘊，貝葉徒滿案。學禪若栽松，老有萬枝幹。誰能頓悟間，森然俱斬斷。見心是道侶，寂寂坐夜半。慧燈無際光，照破幾夢幻。生死譬朝夕，歲盡豈嗟歎。處世各有緣，焉得不聚散。明春杖錫行，孤雲渺天畔。

憶五華觀侯道士

岧嶢五華山，玄都據其下。秋草沒行徑，彌年絕車馬。我憶昔訪真，撫景援毫寫。鶴雛步階石，松子落屋瓦。繁陰愛青蘿，席地不知夏。道侶話丹經，因之命玉斝。寧學鏈九還，黃金亦土苴。瑤草元無根，俯拾秀盈把。留侯早辟穀，信哉漢恩寡。藏用復何人，大隱任朝野。嗟彼塵垢中，誰是無營者。

雜感寄都門舊知

瞻彼終南山，松蘿幽且邃。中有一真人，超然遠朝市。手握神龍珠，照夜光自秘。石苔積古色，斗室廓天地。澗泉為誰清，蕙花為誰媚。西望徒遐思，書劄何由寄。嗟哉處流俗，冥心可無醉。鴟鴞為家祥，鳳鸞非世瑞。奈何君子交，中道兩棄置。不見鐵與石。相合似同類。文字生瑕疵，鄧林葉紛墜。有家早歸歟，獨歌以卒歲。歲寒元氣塞，偃仰待春事。

北望華岩禪院悼中庵上人

支遁蓄駿馬，馴鷹復懷素。深知在上乘，中蘊亦何露。燕京一緇流，解紛仍世故。魯連重齊俗，意氣偶相遇。招余共山齋，談禪幾朝暮。別來限冥漠，死生不同路。空餘薝蔔花，起塔法雲住。生前擲千金，身後寶光聚。恍疑鍾磬聲，依然出暝樹。

憶金山寺兼示闍黎諸上人

茲山自開闢，突作中流柱。靜居元氣間，蒼茫混太宇。奇秀天所鍾，迥立照萬古。根深接地軸，永依造物主。石穴藏蛟龍，山靈勢長俯。綺霞幾明滅，白濤任吞吐。邐裏亂漁蓑，霏微正煙雨。清若顧愷畫，陰晴皆可睹。隻園絕塵氛，法界自風土。天曉浮圖出，梵聲雜鍾鼓。老衲飼饑黿，況復鳥雀聚。慈悲西來心，吾亦本初祖。頓悟能為詩，三昧超徐庾。探勝盡南北，衰病何閉戶。壯心賦兩都，乘流蕩雙櫓。佳人有所思，采芳新林浦。還期蔣山興，寧虛夢天姥。

有感二首

白雲起西山，悠悠上無極。鴻鵠從之飛，終朝殊不息。浮雲安可長，羽毛自珍惜。倦來棲中林，回頭顧矰弋。誰能測憂心，孤鳴日將夕。

西眺王屋山，日夕青峨峨。上有衝漠人，開關對松蘿。偶來廣成子，所交不貴多。晨興掬流泉，舉首餐明霞。靈鳥從空來，階前啄松花。鳥性會吾意，逍遙共山阿。寄言尋真者，何必窮天涯。

冬日有感

山高慎巔崖，天寒惜短晷。嗟彼浮世人，勞生幾悲喜。勳業良可圖，智能焉足恃。淒其曉霜下，北風亦何駛。塞門日吹笳，感愴荷戈子。將相各憂心，誰甘老桑梓。不見完名者，海上二疏美。時復延舊遊，杯中有妙理。白雲半空閑，澹然映流水。

春雪有感

哲王能下士，棲棲此異縣。動欲感鄒枚，曾披梁孝傳。懶癖不可醫，索居起常晏。嗟哉古賢達，未遇甘貧賤。貰酒過比鄰，春城正雪霰。山川鬱蔥間，萬形為之變。窟深龍尚蟄，巢寒鳥自戀。積陰無好懷，悵望無人見。

自拙歎

出門何所營，蕭條掩柴荊。中除不灑掃，積雨莓苔生。感時倚孤杖，屋角鳩正鳴。千拙養氣根，一巧喪心萌。巢由亦偶爾，焉知身後名。不盡太古色，天末青山橫。

雨中宿榆林店有感

涼雨何冥冥，黑雲復浩浩。山行夜不休，嶮巇猶蜀道。我非王程迫，胡為役衰老。數口遠相將，未必常溫飽。投彼敝屋間，蕪穢不及掃。園荒無主人，馬散齧秋草。席地即吾廬，餘生聊自保。隔林乞火回，酌酒慰懷抱。愚者昧所適，哲人見機早。反為細君嗤，寧如在家好。

李郡丞叔東晚過

嗜味恒欲甘，染色每求茜。但趨人所同，信矣非名彥。片石久交心，千里夢中見。古來賢達者，曾不棄貧賤。對君猶鄴城，焉知客異縣。至言鏤肝膈，情豈在歡宴。高駕淩風雲，短褐冒霜霰。浮生各有勞，鬒髮易為變。共話幾離合，促膝夜忘倦。舊好可復來，星河轉深院。

登樓望秋山

登樓望秋山，薄暮有佳色。秀拔殊自然，重之煙霞飾。眾鳥各知歸，行人早棲息。勞生詞賦間，客愁復何極。高哉劉伯倫，獨能頌酒德。幾時偃荊扉，養心在衝默。

寄拙園有感

吾生巧與拙，兩端不俱存。老有至拙處，對人莫能言。守拙懶為主，況復居此園。奚奴亦習懶，中庭蕪穢繁。皎月照我床，清風吹我軒。貴心不貴跡，達人方可論。

夜會遜軒昆季，因憶懶雲上人，得雞字

客居此城市，勝遊只招提。中有一緇流，名與惠遠齊。坐談每深夕，道味甘鹽齏。雨花積床前，法雲落松西。石龕出慧燈，一光破萬迷。嗟哉寂滅後，斜月空禪棲。不聞誦偈聲，零露悲莎雞。諸天繞傑閣，誰復同攀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