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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鐘 (19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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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鐘(1903年) 警世鐘 (1904年)
作者:陳天華 清朝
1904年
署名「神州痛哭人」發表。此本爲作者增補本,原文舊式圈點,據今本標點改。另有警世鐘(1903年),爲初版本,內文有差異。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遣警鐘鳴?腥風血雨難爲我,好箇江山忍送人!

萬丈風潮大逼人,腥羶滿地血如糜;一腔無限同舟痛,獻與同胞側耳聽。

噯呀!噯呀!來了!來了!甚麼來了?洋人來了!洋人來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貴的、賤的、富的、貧的、做官的、讀書的、做買賣的、做手藝的,各項人等,從今以後,都是那洋人畜圈裏的牛羊,鍋子裏的魚肉,由他要殺就殺,要煑就煑,不能走動半分。唉!這是我們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們同胞辛苦所積的銀錢產業,一齊要被洋人奪去;我們同胞恩愛的妻兒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們,父子兄弟們,夫妻兒女們,都要受那洋人的斬殺奸淫。我們同胞的生路,將從此停止;我們同胞的後代,將永遠斷絕。槍林砲雨,是我們同胞的送終塲;黑牢暗獄,是我們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變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貴種,淪落爲最下的奴才。唉!好不傷心呀!

恨呀!恨呀!恨呀!恨的是滿洲政府不早變法。儞看洋人這麼樣强,這麼樣富,難道生來就是這樣的嗎?他們都是從近二百年來做出來的。莫講歐美各國,於今單講那日本國,三十年前,沒一事不和中國一樣,自從明治初年變法以來,那國勢就蒸蒸日上起來了。到了於今不但沒有瓜分之禍,併且還要來瓜分我中國哩!論他的土地人口,不及中國十份之一。他因爲能夠變法,尚能如此强雄。倘若中國也和日本一樣變起法來,莫說是小小日本不足道,就是那英、俄、美、德各大國恐怕也要推中國做盟主了。可恨滿洲政府抱定一個「漢人强滿人亡」的宗旨,死死不肯變法。到了戊戌年,纔有新機又把新政推翻,把那些維新的志士殺的殺逐的逐,只要保全他滿人的勢力,全不管漢人的死活。及到庚子年鬧出了彌天的大禍,纔曉得一味守舊萬萬不可,稍稍行了些皮毛新政。其實何曾行過,不過借此掩飾掩飾國民的耳目,討討洋人的歡喜罷了。不但沒有放了一線的光明,那黑闇倒反加了幾倍。到了今日,中國的病,遂成了不治之症。我漢人本有做世界主人翁的勢力,活活被滿洲殘害,弄到這步田地,亡國滅種,就在眼前,儞道可恨不可恨呢?恨的是曾國藩,只曉得替滿人殺同胞,不曉得替中國爭權利。當初曾國藩做翰林的時候,曾上過摺子,說把詩賦小楷取士不合道理,到了後來出將入相的時候,倒一句都不敢說了。若說他不知道這些事體,緣何却把他的兒子曾紀澤學習外國語言文字,却不敢把朝廷的弊政更改些兒呢?無非怕招滿政府的忌諱,所以閉口不說,保全自己的祿位,却把那天下後世長治久安之策,丟了不提,儞道可恨不可恨呢?恨的是前次公使隨員、出洋學生,不把外洋學說輸進祖國。內地的人,爲從前的學說所誤,八股以外無事業,五經以外無文章,這一種可鄙可厭的情態,極頑極固的言詞,也不用怪。我怪那公使隨員、出洋學生,親那外洋,見那外洋富强的原由,盧騷的《民約論》,美國的《獨立史》,也曾看過,也曾讀過,回國後,應當大聲疾呼,喊醒祖國同胞的迷夢。那知這些人空染了個洋派,發了些洋財,外洋的文明,一點全沒帶進來。縱有幾箇人著了幾部書,都是些不關痛癢的話,那外洋立國的根本,富强的原因,沒有說及一句。這是甚麼緣故哩?恐怕言語不愼,招了不測之禍,所以情願瞞着良心,做一個混沌漢。同時日本國的出洋人員囘了國後,就把國政大變的變起來,西洋大儒的學說大倡的倡起來,朝廷若不依他們,他們就倡起革命來,所以能把日本國弄到這箇地步。若是中國出洋的人,囘國後也和日本一樣,逼朝廷變法,不變法就大家革起命來,那時各國的勢力範圍,尚沒有如今的廣大,中國早已組織了一個完完全全的政府了,何至有今日,萬事都措手不及哩!唉!這些出洋的人,只怕自己招罪,遂不怕同胞永墮苦海,儞道可恨不可恨呢?恨的是頑固黨遇事阻撓以私害公。我甚不解頑固黨是何居心?明明足以利國利民的政事,他偏偏要出來阻撓。我以爲他不講洋務一定是狠恨洋人的,那裏曉得他見了洋人,猶如鼠見了貓一般,骨都軟了。洋人說一句,他就依一句。平日口口聲聲說製造不要設,輪船鐵路不要修,洋人所造的洋貨,他倒喜歡用,洋人所修的輪船火車,他倒偏要坐。到了於今,他寧可把理財權、練兵權、敎育權拱手讓把洋人,開辦學堂派遣留學生,他倒總總不可,這個道理,那一箇能猜得透哩?呵呵!我知道了!他以爲變了舊政,他們的衣食飯碗就不穩了,高官厚爵也做不成了,所以無論什麼與國家有益的事,只要與他不便,總要出來做反對,保他目前的利權。滅國滅種的話全然不知,就有幾箇知道,也如大風過耳,置之不理。現在已到了滅亡時候,他還要想出多少法兒,束縛學生的言論思想行爲自由,好像恐怕中國有翻身之一日,儞道可恨不可恨呢?這四種人到今日恨也枉然了,但是使我們四萬萬人,做牛做馬,永世不得翻身,以後還有滅種的日子,都是被這四種人害了。唉!我們死也不能和他甘休的!

眞呀!眞呀!眞呀!中國要瓜分了!瓜分的話,不從今日纔有的。康熙年間,俄羅斯已侵入黑龍江的邊界。道光十八年,英吉利領兵三千六百人侵犯沿海七省,破了許多城池;到了道光二十二年纔講和,準他在沿海五口通商,割去香港島(屬廣東省),又前後賠他銀子二千一百萬圓。從此那傳敎的禁條也解了,鴉片烟也任他賣了。照萬國公法,外國人在此國,必依此國的法律。那時中國和英國所訂的條約,英國人在中國犯了罪,中國官員不能懲辦他。就是中國人在租界,也不歸中國管束,名爲租界,其實是英國的地方了。又各國於外國進口的貨物,抽稅極重,極少值百抽二十,極多值百抽二百,抽多抽少,只由本國做主,外國不能阻他。獨有英國在中國通商,值百抽五,記明在條約上面,如要加改,不由英國允許了不可;並且條約中還有利益各國均沾的話,所以源源而來的,共有十六國,都照英國的辦法。從此中國交涉的事,日難一日,一切利權都任洋人奪去,亡國滅種的禍根,早已埋伏在這個條約裏了。可憐中國人好像死人一般,分毫不知。到了咸豐六年,英、法兩國破了廣東省城,把兩廣總督葉名琛活活捉去,後來死在印度。咸豐十年,英、美、俄、法四國聯兵,把北京打破,咸豐帝逃往熱河,呌恭親王和四國講和,賠銀八百萬兩,五口之外,又加了長江三口。以後到了光緒十年,法國佔了越南國,後一年英國又佔了緬甸國,那中國的勢力,越發弱下去了。光緒二十年,日本國想佔高麗國,中國發兵往救,連打敗仗,牛莊、威海衛接連失守,遂命李鴻章做全權大臣,在日本馬關,和日本宰相伊藤博文訂立和約,賠日本銀二萬萬兩,另割遼東(即盛京省)七城,臺灣一省。後來俄國出來說日本不應得遼東,呌中國再加銀三千萬兩,贖還七城,日本勉强聽從。俄國因此向中國索討謝敬,滿洲遂把盛京的旅順、大連灣奉送俄國。各國執了利益各國均沾那句話,所以英國就乘勢佔了威海衛,德國在先佔了膠州灣,法國照樣佔了廣州灣(旅順在盛京省,威海、膠州俱屬山東省。以上三處,俱是北洋第一重門戶。廣州灣屬廣東省)。那時已大倡瓜分之說,把一個瓜分圖,送到總理衙門(就是於今的外務部),當時也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不信的人多得很。到了庚子年,義和團起事,八國聯兵打破北京,這時大家以爲各國必要實行瓜分中國了。不料各國按兵不動,仍許中國講和,但要中國出賠欵四百五十兆(每兆一百萬兩),連本帶息共九百八十兆,把沿海沿江的砲臺拆毀,京師駐扎洋兵,各國得了以上各項利益,遂把兵退了。於是人人都說瓜分是一句假話,乃是維新黨揑造出來的,大家不要信他的胡說。不知各國不是不瓜分中國,因爲國數多了,一時難以分勻,並且中國地方寬得很,各國勢力也有不及的地方,不如留住這滿洲政府,代他管領,他再管領滿洲政府,豈不比瓜分便宜得多嗎?瓜分慢一年,各國的勢子越穩一年,等到要實行瓜分的時候,只要把滿洲政府去了,全不要費絲毫之力。中國有些人,瓜分的利害全然不知,一絲兒不怕;有些人知道瓜分的利害,天天怕各國瓜分中國。我只怕各國不實行瓜分,倘若實行瓜分了,中國或者倒能有望。這暗行瓜分的利害,眞眞了不得。果然俄國到今年四月,東三省第二期撤兵的時候,他不肯照約撤兵(庚子年俄國用兵把東三省盡行佔了,各國定約呌俄國把東三省退回中國,分做三期撤兵。吉林、黑龍江、盛京呌做東三省,又呌做滿洲,是清朝的老家),提出所要求七欵,老老實實,把東三省就算做自己的了。那時中國的學生志士,奔走呌號,以爲瓜分時候又到了。後來英、美、日本三國的公使,不準中國答應俄國七欵的要求,俄國藉口中國不答應他的要求,就不肯退兵,彼此拖了許多日子。那中國的人,見俄國按兵不動,又歌舞太平起來,越發說瓜分的話是假的了。那知俄國暗地裏增兵,並且還放一箇極東大總督駐扎在東三省。他的權柄,幾乎同俄皇一樣大小。俄皇又親到德國,與德皇聯盟,法國也和俄國聯盟,彼此相約瓜分中國。英、美兩國,看見德、法都從了俄國,也就不和日本聯盟,都想學俄國的樣兒。日本勢孤無助,不得不與俄國協商,滿洲歸俄國,高麗歸日本,各行各事,兩不相管。俄國到此沒有一國掣他的肘了,就大行大擺起來。到了八月廿八,第三撤兵的期,又違約不退。兵丁從俄國調來的,前後共有十餘萬,在九月中旬,派兵一千名,把盛京省城奉天府佔了,把盛京將軍增祺囚了,各項衙門及電報局盡派俄兵駐守,東三省大小官員限一月內出境,每人止給洋銀一百圓。逐家挨戶都要掛俄國的旗,各處的團練都要把軍器繳出,大車裝運的俄兵,每日有數千。於是俄國第一個倡瓜分中國,各國都畫了押只等動手。那知俄國貪心不足,又想佔高麗(即朝鮮)北方,日本不答應,爲着此事商談了幾次。俄國恃他的國大於日本五十倍,兵多十倍,沒有日本在眼,絲豪不肯讓。日本忍無可忍,於去年十二月下旬,遂與俄國開戰。照理講起來,俄國佔了中國的東三省,中國應當和俄國交戰,日本不過是傍邊的人。誰知他二國開戰,中國倒謹守中立,說此事與中國不相干。呵呵,日俄二國,爲着什麼事開戰?開戰的地方,在那個的地方?這也可算得中立嗎?日本把俄國的海軍打得不亦樂乎,俄國在東洋的兵船,總共只有二十餘隻,被日本打沈大半。最大的鐵甲船長七十餘丈,甲厚二尺,船上的大砲十餘萬斤一個,一隻的價錢多的要一千五百萬圓,通十八省的錢糧,只能做得二隻。這樣貴重的船,日本放一個水雷,就打壞了。俄國海軍所失了的,一萬萬開外,有名的海軍提督,也被日本打死。近日旅順口也被日本冒死連塞三次,遂把港口塞住,俄國在旅順的兵船,通同不能出港。俄國陸軍又屢次大敗,九連城、鳳凰城、蓋平、金州皆爲日本所據。日俄戰事不了,各國也就把瓜分中國的事暫且擱在一邊,等日俄戰事定局,再來大發作。但俄國戰日本不贏,遂想從中國出氣,向各國說道:日本一個小小的國,學我們的樣子,僅僅三十年,就這樣了不得;中國偌大的地方,倘不在此時切實瓜分了他,等他日後也變起法來,還了得嗎?那時我們白人(歐美各國皆白色稱白人)一定要喫黃人(中國同日本皆黃色種稱黃人)的虧(元太祖滅國六十,俄羅斯等國也被元所滅,歐洲常常有黃人禍之語,義和團起事之後,越發講得很,皆說此時若不滅盡黃人,異日必爲他白人之禍)。各國聽了俄國的話,遂想即日下手了。日本《朝日新聞》報上,說俄兵十萬入了蒙古,向長城內進發,法兵一萬到了廣西龍州,美國兵船七號到了牛莊,英國一面從西藏進兵,一面把兵船調到香港,德國從本國調兵到膠州,山東鐵路俱已成功。列位想想,這瓜分還是眞不眞呢?

痛呀!痛呀!痛呀!儞看中國地方這麼樣大,人口這麼樣多,可算是世界有一無二的國度了。那裏曉得自古至今,只有外國人殺中國人的,斷沒有中國人殺外國人的。這是甚麼緣故呢?因爲中國人不曉得有本國的分別,外國人來了,只有稍爲比我强些,遂拱手投降,倒幫着外國人殺本國人,全不要外國人費力。當初金韃子、元韃子在中國橫行直走,沒有一箇敢擋住他。若問他國實在的人數,總計不及中國一縣的人,百個捉他一箇,也就捉完他了。即如清朝在滿洲的時候,那八旗兵總共止有六萬,若沒有那吳三桂、孔有德、洪承疇一班狗奴才,帶領數百萬漢軍,替他平定中國,那六萬人中國把他當飯吃,恐怕吃一餐都少哩!到後來太平天國有天下三分之二,將要成功,又有湘軍三十萬人,替滿洲死死把太平天國打滅,雙手仍把江山送還滿洲,眞個好蠢的東西呀!可恨外洋各國,也學那滿洲以中國人殺中國人的奸計,屢次犯中國,都有中國人當他的兵,替他死戰。庚子年八國聯兵,我以爲這次洋兵沒有百萬,也應該有幾十萬,誰知統共只有二萬,其餘的都是中國人。打起仗來,把中國人排在前頭,各國洋兵奸淫擄掠,中國人替他引導。和局定了,各國在中國佔領的地方,所練的兵丁,大半是中國人,只有將領是洋人。東三省的馬賊很多,俄國盡數招撫,又在東三省、北京一帶,招那中國讀書人做他的顧問官,不要通洋文,只要漢文做得好,已有許多無恥的人去了,想望做洪承疇一流的人物。將來英國在長江,德國在山東,日本在福建,法國在兩廣,一定要照俄國的樣兒辦法。各省的會黨兵勇盡是各國的兵丁,各省的假志士、假國民盡是各國的顧問官,其餘的狗奴才,如庚子北京直隸的人,一齊揷順民旗,更不消說了。各國不要調一兵,折一矢,中國人可以自己殺盡。天呀!地呀!同胞呀!世間萬國,都沒有這樣的賤種!有了這樣的賤種,其種怎麼會不滅呢?不知我中國人的心肝五臟是什麼做成的,爲何這樣殘忍?唉!眞好痛心呀!

恥呀!恥呀!恥呀!儞看堂堂中國,豈不是自古到今四夷小國所稱爲天朝大國嗎?爲甚麼到於今,由頭等國降爲第四等國呀?外洋人不罵爲東方病夫,就罵爲野蠻種。中國人到了外洋,連牛馬也比不上。美國多年前早禁止華工上岸。今年有一箇譚隨員,無故被美國差役打死,無處伸冤;又梁欽差的兄弟,也被美國的巡捕陵辱一番,不敢作聲。中國學生到了美國,客店不肯收留。有一箇姓孫的留學生,和美國一個學生相好,一日美國學生對孫某言道:「我和儞雖然相好,但是到了外面,儞不可招呼我。」孫某驚問道:「這話怎講?」美國學生道:「儞們漢人是滿洲的奴隸,滿洲又是我們的奴隸,倘是我國的人知道我和做兩層奴隸的人結交,我國的人一定不以人齒我了。」孫某聽了這話,遂活活氣死了。美國是外洋極講公理的國,尚且如此;其餘的國,遂可想了。歐美各國,與我不同洲的國,也就不怪他。那日本不是我的同洲的國嗎?甲午年以前,他待中國人,和待西洋人一樣。甲午年以後,就隔得遠了。中國人在日本的,受他的欺侮,一言難盡哩!單講去年日本秋季大操,各國派來看操的,就是極小的官員,也有坐位,日本將官十分恭敬。中國派來看操的,就是極大的官員,也沒有坐位,日本將官全不理會。有某總兵受氣不過,還轉客棧,放聲大哭。唉!列位!儞看日本還把中國當箇國嗎?外國人待中國人,雖是如此無禮,中國的官府仍舊絲毫不恨他,撞著外國人,倒反恭恭敬敬,猶如屬員見了上司一般,唯唯聽命,這不是奇事麼?租界雖是租了,仍是中國的地方,那知一入租界,猶如入了地獄一般,沒有一點兒自由。站街的印度巡捕,好比閻羅殿前的夜叉,洋行的通事西崽,好比判官手下的小鬼,呌人通身不冷,也要毛髮直豎。上海有一個外國公園,門首貼一張字道:「狗和華人不準入內。」中國人比狗還要次一等哩!中國如今尚有一個國號,他們待中國,已是這樣,等到他瓜分中國之後,還可想得嗎?各國的人也是一個人,中國的人也是一個人,爲何中國人要受各國人這樣欺侮呢?若說各國的人聰明些,中國的人愚蠢些,現在中國的留學生在各國留學的,他們本國人要十餘年學得成的,中國學生三四年就彀了,各國的學者莫不拜服中國留學生的能幹。若說各國的人多些,中國的人少些,各國的人極多的不過中國三份之一,少的沒有中國十份之一。若說各國的地方大些,中國的地方小些,除了俄羅斯以外,大的不過如中國的二三省,小的不過如中國一省。若說各國富些,中國窮些,各國地面地內的物件,差不多就要用盡了,中國的五金各礦,不計其數,大半沒開,並且地方很肥,出產很多。這樣講來,就應該中國居上,各國居下,只有各國怕中國的,斷沒有中國怕各國的。那知把中國比各國,倒相差百餘級,做了他們的奴隸還不算,還要做他們的牛馬;做了他們的牛馬還不算,還要滅種,連牛馬都做不成。世間可恥可羞的事,那有比這箇還重些的嗎?我們於這等事,還不知恥,也就無可恥的事了。唉!傷心呀!

殺呀!殺呀!殺呀!於今的人,都說中國此時貧弱極了,鎗砲也少得很,怎麼能和外國開戰呢?這話我也曉得,但是各國不來瓜分我中國,斷不能無故自己挑釁,學那義和團的舉動。於今各國不由我分說,硬要瓜分我了,橫也是瓜分,豎也是瓜分,與其不知不覺被他瓜分了,不如殺他幾箇,就是瓜分了也值得些兒。俗語說的,「趕狗逼到牆,總要回轉頭來咬他幾口。」難道四萬萬人,連狗都不如嗎?洋兵不來便罷,洋兵若來,奉勸各人把胆子放大,全不要懼怕。讀書的放了筆,耕田的放了犂耙,做生意的放了職事,做手藝的放了器具,齊把刀子磨快,子藥上足,同飲一杯血酒,呼的呼,喊的喊,萬衆直前,殺那洋鬼子,殺投降那洋鬼子的二毛子。滿人若是幫助洋人殺我們,便先把滿人殺盡;那些賊官若是幫着洋人殺我們,便先把賊官殺盡。「手執剛刀九十九,殺盡仇人方罷手!」我所最親愛的同胞,我所最親愛的同胞,向前去,殺!向前去,殺!向前去,殺!殺!殺!殺我累世的國仇,殺我新來的大敵,殺我媚外的漢奸。殺!殺!殺!

奮呀!奮呀!奮呀!於今的中國人,怕洋人怕到了極步。其實洋人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怎麼要怕他?有人說洋人在中國的勢力大得很,無處不有洋兵,我起一事,他便制住我了。不知我是主,他是客,他雖然來得多,總難得及我。在他以爲深入我的腹地,我說他深入死地亦可以的。只要我全國皆兵,他就四面受敵,即有槍砲,也是寡不敵衆。古昔夏朝有一箇少康皇帝,他的天下都失了,只剩得五百人,終把天下恢復轉來。又戰國的時候,燕國把齊國破了,齊國的七十餘城都已降了燕國,只有田單守住即墨一城,到後來終把燕國打退,七十餘城又被齊國奪回。何況於今十八省,完完全全,怎麼就說不能敵洋人呢?就是只剩得幾府幾縣,也是能够獨立的。阿非利加洲,有一個杜蘭斯哇國,他的國度只有中國一府之大,他的人口只有中國一縣之多,和世界第一箇大國英吉利連戰三年。英國調了大兵三十萬,死了一半,終不能把杜國做箇怎麼樣。這是眼前的事,人人曉得的,難道我連杜國都不能做得嗎?日本與俄國開戰,那一個不說日本不是俄國之敵手,然而日本倒不怕俄國,婦人孺子都想從軍。起先政府尚有些懼怕,人民則沒有一個怕的,和俄國打起仗來,和在敎場操演一般,從容得很,殺得俄國望風而逃,這就是現在的事呢。杜國、日本的人,敢把這麼樣小的國,和這麼樣大的國打仗,這是何故呢?因爲杜國、日本的人,人人都存個百折不囘的氣概,人人都願戰死疆場,不願做別人的奴隸,所以能打三年的死仗,無前的大戰。中國的人,沒有堅忍的志氣,一處敗了,各處就如鳥獸一般散了。須知各國在中國已經數十年了,中國從前一點豫備都沒有,槍砲又不完全,這起頭幾陣,一定是要敗的,但敗得多,閱歷也多,對付各國的手段,也就精了。漢高祖和楚霸王連戰七十二陣,陣陣皆敗,最後一勝就得天下。湘軍打太平王,當初也是連打敗仗,後來纔轉敗爲勝。大家都要曉得這個道理,齊把精神提起,勇氣鼓足,任他前頭打了千百箇敗陣,總要再接再厲。那美國獨立,也是苦戰了八年,纔能够獨立的。我如今就是要苦戰八十年,也應該要支持下去。怎麼要胆小,怎麼要害怕!這個道理,我實在想他不透。俗語說的,「一人捨得死,萬夫不敢擋。」一十八省,四萬萬人,都捨得死,各國縱有精兵百萬,也不足畏了。各國的兵很貴重的,倘若死了幾十萬,他就要怕中國,不敢來了。就是他再要來,漢人多得很,死去幾百萬、幾千萬也是無妨的。若是把國救住了,不上幾十年,這人口又圓滿了。只要我人心不死,這中國萬無可亡之理。諸君!諸君!聽者!聽者!捨死向前去,莫愁敵不住,千斤擔子肩上擔,打救同胞出水火,這方算大英雄,大豪傑,怎麼同胞不想做呢?

快呀!快呀!快呀!我這人人笑罵個個欺陵將要亡的中國,一朝把國勢弄得蒸蒸日上起來,使他一班勢力鬼,不敢輕視,倒要恭維起來。見了中國的國旗,莫不肅然起敬,中國講一句話,各國就奉爲金科玉律。無論什麼國,都要贊歎我中國,畏服我中國,豈非可快到極處嗎?我這全無知識、全無氣力、要死不死的人,一朝把體操操得好好兒的,身子活活潑潑,路也跑得,馬也騎得,槍也打得,同著無數萬相親相愛的同胞,到了兩軍陣前,一宇兒排開,砲聲隆隆,角聲嗚嗚,旌旗飄揚,鼓聲雷動,一聲喊起,如山崩潮湧一般,衝入敵陣,把敵人亂殺亂砍,割了頭顱,囘轉營來,沽酒痛飲,豈非可快到極處嗎?就是不幸受傷身死,衆口交傳,全國哀痛,還要鑄幾個銅像,立幾個石碑,萬古流芳,永垂不朽,豈非可快到極處嗎?世間萬事,惟有從軍最好,我勸有血性的男兒,不可錯過這個時代。

照以上所說的,列位一定疑我是瘋了,又一定疑我是義和團一流人物了。不是!不是!我生平是不滿於義和團的。洋人也見過好多,洋國也走過幾國,平日極要人學習洋務,洋人的學問,我常常稱道的。但是我見那洋人心腸狠毒,中國若是被洋人瓜分了,我漢人一定不得了,所以敢說這些激烈的話,提醒大家,救我中國。但是要達這箇目的,又有十個須知。

第一須知這瓜分之禍,不但是亡國罷了,一定還要滅種。中國從前的亡國,算不得亡國,只算得換朝(夏、商、周、秦、唐、宋、明都是朝號,不是國號,因爲是中國的人),自己爭闘。只有元朝由蒙古(就是古時的匈奴國),清朝由滿洲(就是宋朝時候的金國)打進中國,這中國就算亡過二次。但是蒙古滿洲的人數少得狠,只有武力,勝過漢人,其餘一概當不得漢人,過了幾代,連武力都沒有了,沒有一事不將就漢人,名爲他做國主,其實已被漢人所化了,所以中國國雖亡了,中國人種的澎漲力,仍舊大得狠。近來洋人因爲人數太多,無地安揷,四處找尋地方,得了一國,不把敵國的人殺盡死盡,他總不肯停手。去年日本人某,考察東三省的事情,回來向我說道:「那處的漢人,受俄人的殘虐,慘不可言!一日在火車上,看見車站傍邊,立著個中國人,一個俄國人用鞭抽他,他又不敢哭,只用兩手擦淚,再一鞭,就倒在鐵路上了。却巧一火車過來,把這人截爲兩段,火車上的人,毫不在意。我問道:『這是甚麼緣故呢?』一個中國人在傍答道:『沒有什麼緣故,因爲俄人醉了。』到後來也沒人追究這事,這中國人就算白死了。一路上,中國的人,被俄人打的半死半生的,不計其數,雖是疼痛,也不敢哭,倘若哭了,不但是俄國人要打他,傍邊立的中國人,就都替俄國人代打。倘若打死了,死者家裏也不敢哭,倘若哭了,地方官員就要當最重的罪辦他,討俄人的好。路上不許中國人兩人相連而行,若有兩個人連行,俄國的警察兵,必先行打死一個,恐怕一個俄國人,撞著兩個中國人,要遭中國人的報復,所以豫先隄防。俄兵到一處,就把那處的房屋燒了,奸淫擄掠,更不必講。界外頭的漢人,不準進界;界裏的漢人,不准出界。不出三年,東三省的漢人(東三省的人口共有一千六百萬,有漢人十份之七),一定是沒有了。將來中國瓜分之後,儞們中國人眞不堪設想了。」照日本人所說如此。到今年日俄二國開起戰來,俄人把東三省的牛馬糧食盡行搶去做他的軍餉,不論男女都趕去替他修築砲臺、鐵路,馬賊仍叛了俄國,把俄國的鐵路拆毀,俄國奈何馬賊不得,多出些銀錢與馬賊講和,此銀錢仍從東三省的人取出。這幾月內,日俄兩國及馬賊通共死不上幾千人,惟有這怕死畏事的東三省人,不爲俄國所殺,就要爲日本、馬賊所殺,總計餓死的、殺死的、奸淫死的,已有了數百萬人,比他們在戰場死的多一千倍。這樣講起來,豈不可怕到極處嗎?試看英、美、德、法,那一個不是俄羅斯!即是日本,現在以保全中國爲名,當海軍得勝之後,日本議院遂把以後的結局如何施行來商議。有一個法學博士名呌岡田朝太郎的獻議:「東三省若歸了日本,各國也不答應的,最好將東三省退還中國,開作萬國公地,由中國賠日本的兵費,理民小事,中國掌理,一切兵權、財權,日本掌理。東三省地方寬得狠,處處設兵,餉項太多,得不償失,太犯不着,不如僅據守一二險要,如旅順口、牛莊等處,裏內責成中國兵替日本駐扎,用日本人做監督。如此既不取各國之忌,又可得實利,便宜極了。又中國的人,一定不可以平等相待,前回日本在臺灣,殺人不多,那臺灣人不曉得懼怕,時時起事。此回到東三省,要大殺一塲,使他畏服我日本帝國,然後能把我日本帝國的人民移到東三省。」當時議院的人,皆賛成此說。言保全的如此,不言保全的更不知做到什麼樣了。各國瓜分中國之後,又不能相安無事,彼此又要相爭,各驅中國人做他的兵了。各國的競爭沒有了時,中國人的死期,也沒有了時。或者各國用那溫和手段,假仁假義,不學俄國的殘暴,那就更毒了!這是何故呢?因爲各國若和俄國一樣,殺人如麻,人人恐怕,互相團結,拚命死戰起來,也就不怕了。只有外面和平,內裏暗殺,使人不知不覺,甘心做他的順民,這滅種就一定不免了。他不要殺儞,只要把各人的生路絕了,使人不能婚娶,不能讀書,由半文半野的種族,變爲極野蠻的種族,再由野蠻種族,變爲最下的動物。日本週報所說的中國十年滅國,百年滅種的話,不要十年,國已滅了,不要百年,這種一定要滅。列位若還不信,睜眼瞧瞧從通商以來,只有五十年,已弄得一個民窮財盡。若是各國瓜分了中國,一切礦山、鐵路、輪船、電綫以及種種製造,都是洋人的,中國人的家財,中國人的職業,一齊失了,還可想得嗎?最上的做一箇買辦通事,極下的連那粗重的工程都當不得。一年辛苦所得的工資,納各國的稅還不够,那裏還養身家?中國的人日少一日,各國的人日多一日,中國人口全滅了,中國的地方他全得了。不在這時拚命捨死保住幾塊地方,世界雖然廣大,只怕沒有中國人住的地方了。不但中國人沒有地方可以住,恐怕到後來世界上,連中國人種的影子都沒有了!

第二須知各國就是瓜分了中國之後,必定仍舊留着滿洲政府,壓制漢人。列位,儞道今日中國還是滿洲政府的嗎?早已是各國的了!那些財政權、鐵道權、用人權,一概拱手送與洋人。洋人全不要費力,要怎麼樣,只要下一箇號令,滿洲政府遂立刻奉行。中國雖說未曾瓜分,其實已經瓜分了數十年了。從前不過是暗中瓜分,於今却是實行瓜分。不過在滿洲政府之上,建設各國的政府,在各省督撫之上,建設各國的督撫。到那時我們要想一舉一動,各國政府就要下一個令把滿洲政府,滿洲政府下一道電諭把各省督撫,各省督撫下一道公文把各府州縣,立刻就代各國剿除得乾乾淨淨了。「爾等食毛踐土,具有天良,當此時勢艱難,輕舉妄動,上貽君父之憂,殊堪痛恨」的話,又要說了。我們漢人死到盡頭,那滿洲政府對於漢人的勢力,依然還在;漢人死完了,滿洲政府也就沒有了。故我們要想拒洋人,只有講革命獨立,不能講勤王。因他不要儞勤王,儞從何處勤哩?有人說道:「中國於今不可自生內亂,使洋人得間。」這話我亦深以爲然。倘若滿洲政府從此勵精求治,維新變法,破除滿漢的意見,一切奸臣,盡行革去,一切忠賢,盡行登用,決意和各國捨死一戰,我也很願把從前的意見丟了,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同政府抵抗那各國。怎奈他拿定「寧以天下送之朋友,不以天下送之奴隸」的主見,任儞口說出血來,他總是不理。自從俄國復佔了東三省之後,瓜分的話,日甚一日,外國的人,都替中國害怕,人人都說中國滅種的日子到了;那裏曉得自皇太后以至大小官員,日日在頤和園看戲作樂,全不動心。今年謁西陵,用銀三百萬,皇太后的生日,各官的貢獻,比上年還要多十倍。今年皇太后七旬萬壽,豫備一千五百萬銀子做慶典。北京不破,斷不肯停的。馬玉崑在某洋行買洋槍三千桿,要銀數萬兩,戶部不肯出;皇太后修某宮殿,八十萬銀子又有了。儞看這等情形,還可扶助嗎?今年正月駐扎各國的欽差,連名電奏,說日俄開戰,中國僅好於此時變法自强,等到他二國的戰事終了,那就不得了,沒有法可變了。皇太后見了此摺大怒,丟摺於地。他們欽差的話,都說不準,我們還有話可說嗎?中國自古以來,被那君臣大義的邪說所誤,任憑什麼昏君,把百姓害到盡頭,做百姓的,總不能出來說句話。不知孟夫子說道:「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君若是不好,百姓儘可另立一個。何況滿洲原是外國的韃子,盜佔中國,殺去中國的人民無數,是我祖宗的大仇。於今他又將我四萬萬漢人,盡數送入枉死城中,永做無頭之鬼,尚不想箇法子,脫了他的羅網,還要依他的言語,做他的死奴隸,豈是情願絕子絕孫絕後代麼?印度亡了,印度王的王位還在;越南亡了,越南王的王位還在;只可憐印度、越南的百姓,於今好似牛馬一般。那滿洲政府,明知天下不是他自己的,把四萬萬個人,做四萬萬隻羊,每日送幾千,也做得數十年的人情。人情是滿洲得了,只可憐宰殺割烹的苦楚,都是漢人受了。那些迂腐小儒,至今還說,忠君忠君,遵旨遵旨,不知和他有什麼冤孽,總要把漢人害得沒有種子方休!天!天!天!那項得罪了他,爲何忍下這般毒手呀?

第三須知事到今日,斷不能再講預備救中國了,只有死死苦戰,纔能救得中國。中國的毛病,平時沒有說豫備,到了臨危,方說豫備,及事過了,又忘記了。自道光以來,每次講和,都因從前毫沒豫備,措手不及,不如暫時受些委屈,等到後來豫備好了,再和各國打仗。那知到了後來,另是一樣的話。所以受的委屈,一次重過一次。等到今日各國要實行瓜分了,那豫備仍是一點兒沒有。於今還說後來再豫備,不但是說說謊話罷了,就是想要豫備,也無從豫備了。試看俄人在東三省,把中國兵勇的槍砲,盡行追繳,不許民間設立團練,兩人並行,都要治罪,還有豫備可說嗎?要瓜分中國,豈容儞豫備?儞豫備一分,他的勢子增進一丈,我的國勢墮落十丈。比如一爐火,千個人添柴添炭,一個人慢慢運水,那火能打滅嗎?兵臨境上,儞方纔講學問,講敎育,講開通風氣,猶如得了急症,打發人往千萬里之外,買滋補之藥,直等到病人的屍都爛了,買藥的人,還沒有囘來,怎麼能救急呢?爲今的計,惟有不顧成敗,節節打去,得寸是寸,得尺是尺,等到有了基礎,再講立國的道理。此時不把中國救住,以後莫想恢復了。滿洲以五百萬的野蠻種族,尚能佔中國二百六十年,各國以七八萬萬的文明種族,分佔中國,怎麼能恢復呢?我聽過多少人說,國已亡了,惟有豫備瓜分以後的事。我不知他說豫備何事,大約是豫備做奴隸罷!此時中國雖說危急,洋兵還沒深入,還沒實行瓜分,等到四處有了洋兵,和俄國在東三省一般,一言一語,都不能自由,縱儞有天大的本領,怎麼用得出呢?那就不到滅種不休了。所以要保皇的,這時候可以保了,過這時沒有皇了;要革命的,這時可以革了, 過了這時沒有命了。一刻千金,時乎時乎不再來,我親愛的同胞,快醒!快醒!不要再睡了!

第四須知這時多死幾人,以後方能多救幾人。於今的人,多說國勢已不可救了,徒然多害生靈,也實犯不着,不如大家就降了各國。唉!照這樣辦法,各國一定把中國人看得極輕,以爲這等賤種,任憑我如何殘暴,他總不敢出來做聲,一切無情無理的毒手段,都要做了出來,中國人種那就亡得成了。此時大家都死得轟轟烈烈,各國都知道中國人不可輕視,也就不敢十分野蠻待中國人了。凡事易得到手的,決不愛惜,難得到手的,方能愛惜,這是的確的道理。儞看金國把宋朝徽宗欽宗兩箇皇帝捉去,宋朝的百姓,不戰自降。後來元世祖滅了宋朝,看見中國人容易做別人的奴隸,從沒報過金國的仇,遂想把中國的人殺盡,把中國做爲牧牛馬的草場。耶律楚材說道:「不如畱了他們,以納粮餉。」後來纔免。雖因此中國人僥倖得生,但是待漢人殘酷的了不得。明末的時候,各處起義兵拒滿洲的,不計其數,那殉節錄所載拒滿的忠臣,共有三千六百個,所以清朝待漢人,比元朝好多了。到了乾隆年間,修纂國史,把投降他的官員,如洪承疇等,盡列在貳臣傳中,不放在人數上算賬;明朝死難的人,都加謚號,建立祠堂,錄用他的後裔。譬如强盜强姦人的婦女,一個是寧死不從,被他殺了,一個是甘心從他,到了後日,那强盜一定稱獎那不從他的是貞節,罵那從他的是淫婦。那淫婦雖忍辱想從强盜終身,這强盜一定不答應,所受的磨折,比那貞節女當日被强盜一刀兩段的,其苦更加萬倍。那貪生怕死的人,他的下場一定和這淫婦一樣。故我勸列位撞着可死的機會,這死一定不要怕。我雖死了,我的子孫,還有些利益,比那受盡無窮的恥辱,到頭其死終不能免,死了更無後望的,不好得多嗎?泰西的大儒,有兩句格言:「犧牲個人(指把一個人的利益不要),以爲社會(指爲公衆謀利益);犧牲現在(指把現在的眷戀丟了),以爲將來(指替後人造福)。」這兩句話,我願大家常常諷誦。

第五須知種族二字,最要認得明白,分得清楚。世界有五個大洲:一個名呌亞細亞洲(又稱亞洲,中國、日本、高麗、印度,都在這洲),一個名呌歐羅巴洲(又稱歐洲,俄、英、德、法等國,都在這洲),一個名呌阿非利加洲(又稱非洲,從前有數十國,現在都被歐洲各國滅了),一個名呌澳非利加洲(又稱澳洲,被英國佔領),以上四洲,共在東半球(地形如球,在東的稱東半球,在西的稱西半球)。一個名呌阿美利加洲(又稱美洲,美利堅、墨西哥都在這洲),獨在西半球。住在五洲的人,也有五種:一黃色種(又稱黃種),亞洲的國,除了五印度的人(印度人也是歐洲的白色種,但年數好久了,所以面上變爲黑色),皆是黃種人;二白色種(又稱白種,歐洲各國的人,及現在美洲各國人,都是這種);三紅色種(美洲的土人);四黑色種(非洲的人);五棕色種(南洋羣島的人)。單就黃種而論,又分漢種(始祖黃帝於四千三百餘年前,自中國的西北來,戰勝了蚩尤,把從前在中國的老族苗族趕走,在黃河兩岸,建立國家。現在中國內部十八省的四萬萬人,皆是黃帝公公的子孫,號稱漢種),二苗種(從前遍中國皆是這種人,於今只有雲貴兩廣稍爲有些),三東胡種(就是從前的金,現在的滿洲,人口有五百萬),四蒙古種(就是從前的元朝,現在內外蒙古,人口有二百萬),其餘的種族,不必細講。合黃種、白種、黑種、紅種、棕色種的人口算起來,有一十六萬萬,黃種五萬萬餘(百年前有八萬萬,現在減了三萬萬),白種八萬萬(百年前只五萬萬,現在多三萬萬),黑種不足二萬萬(百年前多一倍),紅種數百萬(百年前多十倍),棕色種二千餘萬(百年前多兩倍)。五種人中,只有白種年年加多,其餘四種,都年年減少。這是何故呢?因爲世界萬國,都被白種人滅了(亞洲百餘國,美洲數十國,非洲數十國,澳洲南洋羣島各國,都是那白色種的俄羅斯、英吉利、德意志、法蘭西、奧大利、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美利堅、墨西哥、巴西、秘魯各國的屬國。只有中國和日本等數國沒滅,中國若亡了,日本等國也不可保了)。這四種人不曉得把自己祖傳的地方守住,甘心讓與外種人,那種怎能不少呢!這種族的感情,是從胎裏帶來的,對於自己種族的人,一定是相親相愛;對於以外種族的人,一定是相殘相殺。自己沒有父,認別人做父,一定沒有像親父樣恩愛;自己沒有兄弟,認別人做兄弟,一定沒有像親兄弟樣和睦。譬如一份家產,自己不要,送把別人,倒向別人求衣食,這可靠得住嗎?這四種人,不曉得這箇道理,以爲別人佔了我國,也是無妨的,誰知後來就要滅種哩!所以文明各國,如有外種人要佔他的國度,他寧可全種戰死,決不做外種的奴隸(西洋各國,沒有一國不是這樣。所以極小的國,不及中國一縣,各大國都不敢滅他。日本的國民,去年力逼政府和俄國開戰,那國民說道:就是戰了不勝,日本人都死了,也留得一個大日本的國魂在世;不然,這時候不戰,中國亡了,日本也要亡的。早遲總是一死,不如在今日死了。政府又說沒有軍餉,和俄國開不得戰。日本人民皆願身自當兵,不領糧餉。戰書既下,全國開了一個大會,說國是一定要亡的,但要做如何亡法方好;人人戰死,不留一個,那就是一個好法子了。所以日本預存這個心,極危極險的事,毫不在意。俄人把守旅順口、九連城一帶,如鐵桶一般,都被日本打破。一隻運送船,裝載日本兵丁二百餘人,撞著俄國的兵船要他扯白旗投降,日本兵丁皆不願意,在甲板上放鎗,俄船放一砲來,船將沈下之際,二百餘人皆唱帝國萬歲而沒。通國的兒童皆穿軍衣,上書「決死隊」,無老無少,都有必死的氣概,這是何故呢?無非爲着保種保國起見,所以奮不顧身。日本是一個狠强的國,他的人民顧及後來,還如此激昂,怎麼我中國的人身當滅亡地步的,倒一毫不動哩?唉,可歎!)只有中國從來不知有種族的分別,蒙古滿洲來了,照例當兵納糧,西洋人來了,也照例當兵納糧,不要外種人動手,自己可以殺盡。禽獸也知各顧自己的同種,中國人眞是連禽獸都不如了。俗話說得好,人不親祖親,兩姓相爭,一定是幫同姓,斷沒有幫外姓的。但是平常的姓,都是從一姓分出來的,漢種是一個大姓,黃帝是一個大始祖,凡不同漢種,不是黃帝的子孫的,統統都是外姓,斷不可幫他的。若幫了他,是不要祖宗了。儞不要祖宗的人,就是畜生。

第六須知國家是人人有份的,萬不可絲毫不管,隨他怎樣的。中國的人,最可恥的,是不曉得國家與身家有密接的關係,以爲國是國,我是我,國家有難,與我何干?只要我的身家可保,管什麼國家好與不好?不知身家都在國家之內,國家不保,身家怎麼能保呢?國家比如一隻船,皇帝是一個舵工,官府是衆位水手,百姓是出貲本的東家,船若不好了,不但是舵工水手要着急,東家越加要着急。倘若舵工水手不能辦事,東家一定要把這些舵工水手換了,另用一班人,纔是道理,斷沒有袖手旁觀,不管那船的好壞,任那舵工水手胡亂行駛的道理。既我是這個國的國民,怎麼可以不管國家的好歹,任那皇帝官府胡行亂爲呢?皇帝、官府盡心爲國,我一定要幫他的忙,皇帝、官府敗壞國家,我一定不答應他,這方算做東家的職分。古來的陋儒,不說忠國,只說忠君,那做皇帝的,也就把國府據爲他一人的私產,逼那人民忠他一人。倘若國家當眞是他一家的,我自可不必管他,但是只因爲這國家,斷斷是公共的產業,斷斷不是他做皇帝的一家的產業。有人侵佔我的國家,即是侵佔我的產業,有人盜賣我的國家,即是盜賣我的產業。人來侵佔我的產業,盜賣我的產業,都不大家出來拚命,這也不算是一個人了。

第七須知要拒外人,須要先學外人的長處。於今的人,都說西洋各國,富强得狠,却不知道他怎麼樣富强的,所以雖是恨他,他的長處,倒不可以不去學他。比如與我有仇的人家,他辦的事體狠好,却因爲有仇,不肯學他,這仇怎麼能報呢?他若是好,我要比他更好,然後纔可以報得仇呢。日本國從前很恨西洋人,見了西洋人,就要殺他,有藏一部洋書的,就把他家殺盡。到了明治初年,曉得空恨洋人不行,就變了從前的主意,一切都學西洋,連那衣服頭發,都學了洋人的裝束(日本從前用中國古時的裝束)。從外面看起來,好像是變了洋人了,却不知他恨洋人的心,比從前還要增長幾倍,所有用洋人的地方,一概改用日本人,洋人從前所得日本人的權利,一概爭囘來。洋人到了日本國,一點不能無禮亂爲,不比在中國,可以任意胡行。這是何故呢?因爲洋人的長處,日本都學到了手,國勢也和洋人一樣,所以不怕洋人,洋人也奈何他不得。中國和日本,正是反比例,洋人的長處,一點不肯學,有說洋人學問好的,便罵他想做洋鬼子;洋人的洋烟(日本一切洋人的東西都有,只有洋烟沒有),及一切沒有用的東西,倒是沒有不喜歡的。更有一稀奇的事,各國都只用本國的銀圓鈔票,不用外國的銀圓鈔票,就是用他的,亦只做得七折八折。只有中國倒要用外國的銀圓鈔票(日本一元的銀圓,本國不用,通行中國),自己的銀圓鈔票,倒難通行,這也可算保守國粹嗎?平日所吃所穿所用的東西,無一不是從洋人來的,只不肯學他的製造,這等思想,眞眞不可思議了。有人口口說打洋人,却不講洋人怎麼打法,只想拿空拳打他,一知事到臨危,空拳也要打他幾下,平時却不可預存這個心。即如他的槍能打三四里,一分時能發十餘響,鳥槍只能打十餘丈,數分時只能發一響,不學他的鎗礮,能打得他倒嗎?其餘洋人的長處,數不勝數。他們最大的長處,大約是人人有學問(把沒有學問的不當人),有公德(待同種却有公德,待外種却全無公德),知愛國(愛自己的國,決不愛他人的國),一切陸軍、海軍(各國的將官,都在學堂讀書二三十年,天文、地理、兵法、武藝無一不精,軍人亦很有學問)、政治、工藝,無不美益求美,精益求精。這些事體,中國那一項不應該學呢?俗語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若有心肯學,也很容易的。越恨他,越要學他;越學他,越能報他,不學斷不能報。就是這時不能學得完備,粗淺也要學他幾分,形式或者可以慢些,精神一定要學(精神指愛國,有公德,不做外種的奴隸)。要想學他,一定要開學堂,派送留學生。於今的人,多有仇恨留學生的,以爲留學生多半染了洋派,喜歡說排滿革命,一定是要扶助洋人的。不知外面的洋派,不甚要緊,且看他心內如何(於日本可知)。他說排滿革命,也有不得已之苦衷(前已說過),不是故意要說這些奇話,想得利益(留學生若是貪圖利益,明明翰林進士的出身不要,倒要做斷頭的事,沒有這樣蠢了)。至於忍恥含羞,就學仇人的國,原想習點本領,返救祖國,豈有爲洋人用的理?即有此等人,也只有待他敗露,任憑同胞將他捉來,千刀萬剮,比常人加十倍治罪,此時却難一筆抹殺。同胞!同胞!現在固然不是爲學的時候,但這等頑固心思,到了這個時候,尚不化去,也就不好說了。

第八須知要想自强,當先去掉自己的短處。中國的人,常常自誇爲文明種族,禮義之邦。從前我祖宗的時候,原是不錯。但到了今日,奸盜詐僞,無所不爲,一點古風也沒有了。做官的只曉得貪財愛寶,帶兵的只曉得貪生怕死。讀書的只曉得想科名,其餘一切的事都不管。上中下三等之人,天良喪盡,廉恥全無,一點知識沒開,一點學問沒有,迂腐固陋,信鬼信怪,男吸洋烟,女纏雙足,遊民成羣,盜賊遍野,居處好似畜圈,行爲猶如蠻人,言語無信,愛錢如命。所到的國,都罵爲野蠻賤種,不準上岸,不準停留。國家被外國欺凌到極處,還是不知不覺,不知恥辱,只知自私自利。瓜分到了目前,依然歡喜歌舞。做農做工做商的,只死守着那古法,不知自出新奇,與外國競爭。無恥的人,倒要借外國人的勢力,欺壓本國,隨便什麼國來,都可做他的奴隸。一國的人,都把武藝看得極輕(俗話「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全不以兵事爲意,外兵來了,只有束手待斃。其餘各項的醜處,一言難盡,醜不可言。大家若不從此另換心腸,痛加改悔,恐怕不要洋人來滅,也要自己滅種了。

第九須知必定用文明排外,不可用野蠻排外。文明排外的辦法,平日待各國的人,外面極其平和,所有敎堂敎士商人,盡要保護,內裏却刻刻隄防他。如他要佔我的權利,一絲兒不能(如他要在我的地方修鐵路、買礦山,及駐扎洋兵、設立洋官等事,要侵我的利權的,都不可許)。與他開起戰來,他用千萬黃金請我,我決不去。他要買我糧餉食物,我決不賣(俄國在東三省出重價向日本商民買煤,日本商民硬不賣與他)。他要我探消息,我決不肯。在兩軍陣前,有進無退,巴不得把他殺盡。洋兵以外的洋人,一概不傷他。洋兵若是降了擒了,也不殺害(萬國公法都是這樣,所以使敵人離心,不至死戰。若一概殺了,他必定死戰起來,沒有人降了)。這是文明排外的辦法(現在排外,只能自己保住本國足了,不能滅洋人的國,日後仍舊要和,故必定要用文明排外)。野蠻排外的辦法,全沒有規矩宗旨,忽然聚集數千百人,焚燬幾座敎堂,殺幾個敎士敎民,以及遊歷的洋員,通商的洋商,就算能事盡了;洋兵一到,一哄走了,割地賠欵,一概不管。這是野蠻排外的辦法。這兩種辦法,那樁好,那樁歹,不用講了。列位若是單逞著意氣,野蠻排外,也可使得。若是有愛國的心腸,這野蠻排外,斷斷不可行的。

第十須知這排外事業,無有了時。各國若想瓜分我國,二十歲以上的人不死盡,斷不任他瓜分。萬一被他瓜分了,以後的人,滿了二十歲,即當起來驅逐各國。一代不能,接及十代;十代不能,接及百代;百代不能,接及千代。漢人若不建設國家,把中國全國恢復轉來,這排外的事永沒有了日。有甘心做各國的奴隸,不替祖宗報仇的,生不準進祖祠,死不準進祖山,族中有權力的,可以隨便將他處死。海石可枯,此心不枯;天地有盡,此恨不盡。我後輩千萬不可忘了這二句話。十個須知講完了,又有十條奉勸。

第一奉勸做官的人,要盡忠報國。我這報國二字,不是要諸君替滿洲殺害同胞,乃是要諸君替漢人保守疆土。因爲國家是漢人的國家,滿洲不過偶然替漢人代理。諸君所吃的俸祿,都是漢人的,自應當替漢人辦事。有利於漢人的,必要盡心去辦。漢人强了,滿洲也無憂了(滿洲寧以天下送之外國,只恐怕漢人得勢,實在糊塗極了。因爲各國與滿洲有甚麼恩愛,各國斷不肯保全滿洲)。漢人不存,滿洲一定要先滅。爲漢人就是爲滿洲,專爲滿洲,就害了滿洲(張之洞所以是滿洲的罪人)。至於愛財利己,害國傷民的事,一概做不得,更不消說。所看近日做官的,又把趨奉滿洲的心腸,趨奉洋人,應承洋人的意旨,比聖旨還要重些。洋人沒來,已先豫備做洋人的順官,不以爲恥,反以爲榮。我以爲諸君的計太左了。諸君的主意,不過想做官罷了,不知各國那裏有官來把儞們做。他得了中國,一定先從諸君殺起。諸君不信,儞看奉天將軍增祺,從前誠心歸服俄人,俄人講一句,他就依一句,那知俄人今年再佔奉天,遂把他囚了,如今生死還不能定。東三省的官員,平日趨奉俄人,無所不至,都被俄人趕逐出境,利益一點沒得,徒遭千人的唾罵,有什麼益處呢?我勸諸君切不可學,官大的倡獨立,官小的與城共存亡,寧爲種族死,不做無義生,這方算諸君的天職。

第二奉勸當兵的人,要捨生取義。列位!這當兵二字,是人生第一要盡的義務。國家既是人人有份,自應該人人保守國家的權利;要想保守國家的權利,自應該人人皆兵。所以各國都把當兵看得極重,王太子也要當兵三年,其餘的人更可想了。平日紀律極嚴,操練極勤,和外國開起戰來,有進無退;就是戰死了,那家也不悲傷,以爲享了國家的利益,就應當擔任國家的義務。至於賣國投降的人,實在少得狠。不比中國把兵看得極輕,一點操練沒有,替滿人殺同胞,倒能殺得幾個,替同胞殺洋兵,就沒有用了。聽說洋人口糧多些,那心中躍躍欲動,就想吃洋人的糧,甘心爲國捐軀的,狠少狠少。於今中國的兵都是這樣,怎麼不亡呢?漢種的存亡,都在諸君身上。諸君死一個,漢人就救得千個,諸君怎麼惜一人的命,置千個同胞不救呢?人生終有一死,只要死得磊落光明,救同胞而死,何等磊落!何等光明!千古莫不敬重大宋的岳爺,無非因他能替同胞殺韃子。諸君若能替同胞殺鬼子,就是死了,後人也是一樣敬重,怎的不好呢!

第三奉勸世家貴族,毀家紓難。世家貴族,受國家的利益,較常人多些;國家亡了,所受的慘,也要較常人重些。明朝李闖王將到北京的時候,崇禎皇帝呌那世家貴族,各拿家財出來助餉,各人都吝嗇不肯。及李闖王破了北京,世家貴族,都受了炮烙之刑,活活拷死,家財抄沒。當時若肯把少半家財拿出來助餉,北京又怎麼能破?北京沒破之前,武昌有一個楚王,家貲百萬,張獻忠、李闖王兵馬將到,大學士賀逢聖告老在家,親見楚王道:「人馬儘有,只要大王拿出家財充餉。」楚王一金不出。張獻忠到了,先把楚王一家,放在一個大竹籃內,投到江心,張兩面長圍,盡把武漢的人騙入大江。打入楚王府中,金銀堆積如山,獻忠歎道:「有如此的財,不把來招兵,朱鬍子眞庸人了!」又有一個福王,富堪敵國,也不肯把家財助餉,被賊捉去,殺一隻鹿和福王的肉(福王極肥胖)一同吃了,名呌「福祿酒」。後來滿洲到了南京,各世爵都投降了,只想爵位依然尚在,那知滿洲把各人的家財,一概查抄充公。有一個徐青山,係魏國公徐達的後代,後來流落討飯,當了一個打板的板子手,辱沒祖宗到了極處了。明末最難的是餉,倘若各世家貴族,都肯把家財拿出來,莫說一箇流寇,十箇流寇也不足平哩!先前以爲國家壞了,家財仍舊可以保得住,誰知家財與國一齊去了,性命都是難保,雖要懊悔,也懊悔不及,眞眞好蠢呀!波蘭國被俄、奧、德三國瓜分,俄國把波蘭的貴族,盡數送至常年有雪的西伯利亞,老少共三萬餘口,在路死了一半。既到那處,滿目荒涼,比死去的更慘萬倍。庚子年聯軍進京,王爺、尚書被洋人捉去當奴隸拉車子,受苦不過的,往往自盡。瓜分之後,那慘酷更要再加百倍!一定我看現在的世家貴族,實在快活得很,不知別人或者還有生路,只這世家貴族,一定是有死無生。外國人即或不殺,本國的兵民斷難饒恕儞,況且外國人也是不放手的。近看庚子年,遠看波蘭,就可曉得了。只有把架子放下來,每年要用一萬的,止用一千,所餘的九千,用辦公事。降心下氣,和那平民黨、維新黨,同心合德,不分畛域,共圖抵制外國,一切大禍可免,還有保國的功勞,人人還要愛戴,沒有比這計更上的了。如若不然,我也不能替諸君設想了。

第四奉勸讀書士子,明是會說,必要會行。我看近來的言論,發達到了極處,民權革命、平等自由,幾成了口頭禪。又有甚麼民族主義、保皇主義、立憲主義,無不各抒偉議,都有理信可執,但總沒見有人實行過。自瓜分的信確了之後,連那議論都沒有人發了。所謂愛國黨,留學生,影子都不見了。從偏僻之處,尋出一二個,問他何不奔赴內地,實行平日所抱的主義?答道:「我現在沒有學問,沒有資格,囘去不能辦一點事。」問他這學問、資格何時有呢?答道:「最遲十年,早則五六年。」問這瓜分之期何日到?答道:「遠則一年,近則一月。」呵呵!當他高談闊論的時候,怎麼不計及沒有學問,沒有資格?到了要實行的時節,就說沒有學問,沒有資格。等到儞有了學問、資格的時候,中國早已亡了。難道要儞回去開追悼會不成?這學問、資格,非是生來就有的,歷練得多,也可長進。試看日本當年傾幕的志士,有什麼學問、資格,只憑熱心去做。若沒有這等熱心,中國從前也曾有有學問有資格的人,可曾辦出什麼事來?所謂瓜分之後,也要講學問,是爲瓜分以後的人說話,不是爲現在的人說話。若現在的人不多流幾個血,力救中國不瓜分,只空口說說白話,要使後來的人,在數百年之後,講民族,講恢復,那個肯信。只有現在捨死做幾次,實在無可如何了,那後輩或者體諒前輩心事,接踵繼起,斷沒有自己不肯死,能使人死的。那諸葛武侯《出師表》上,所謂「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漢不伐賊,王業亦亡;與其坐以待亡,不如伐之」,又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所逆睹」的話,我們應該常常諷誦。有人謂大家都死了,這國一亡之後,遂沒有人布文明種子了。這話我也以爲然。但總要有一半開通人先死,倘若大家都想布文明種子,一箇不肯死,這便不是文明種子,乃是奴隸種子了!布文明種子的人,自有人做,人所不爲的,我便當先做,這方算是眞讀書人。

第五勸富的捨錢。日本自開戰以來,國人捐助軍餉,已有數萬萬圓,多的數百萬,少的三十文。有極貧的小孩,在學堂屢次取超等得賞銀二元,也獻出充軍餉,救助軍人家室,隨處皆是。貧民如是,富戶更不用說了。世間之上,最能做事業,最能得名譽的,莫過於家富的人。蓋沒有貲本的人,隨便做什麼事,都是力不從心。比如現在要拒洋人,槍砲少得很,如能獨捐巨欵,買槍砲千枝萬枝;或因軍餉不足,捐助軍餉,那功勞比什麼人都大幾倍。其餘開辦學堂,印送新書,以及演說會、體育會、禁纏足會、戒洋烟會、警察團練等事,都是沒錢不辦,有能出錢辦的,其功德大得很。更有不要助捐,於自己有重息,於國家有大利的一樁事,如集貲設立公司,修設輪船、鐵路、電綫,及各種機器局、製造局、採練各礦。這些事體,多有大利可得,爲何不辦呢?把銀錢坐收在家,眞是可惜。把這些錢會用了,就能取名得譽;不會用了,就能招災取禍。儞看自古換朝的時候,受盡苦楚的,不是那富戶嗎?《揚州十日記》上所載,滿兵將到揚州,那些富戶一文錢不肯出;及城破了,爭出錢買命。一隊去了,一隊又來,有出過萬金,終不免於死的。我鄉父老,相傳明末的富戶,被滿兵捉去,把竹絲所做的大籃槃,中穿一心,戴在頸上,周圍點火,要他說出金銀埋在何處。盡行說出,仍舊以爲不止有此數,就活活燒死。又某小說書所載:有一富翁,積金百萬,不肯亂用一文,恐怕人偷去金銀,四布鐵菱角,因此人喊他叫做鐵菱角。滿兵一到,把騾馬裝運金銀,不上半天,就乾乾淨淨。那人見一世辛苦所積,一朝去了,遂立時氣死。滿洲入關的時候有什麼餉?偏偏有人替他積着,早若是拿出來打滿洲,滿洲那裏還有今日呢?猶太人會積財,只因沒有國,所有的都被別人得去。英國佔印度,所有富戶的田租,一概充公。於今印度每年有賦稅三萬八千萬兩(中國只有賦稅八千萬兩),三份之一,是從前富戶的田租。日本佔臺灣,有一箇姓林的紳士,有數千萬的家貲,用他一家,也可敵住日本。私地向日本投降,獻銀數百萬,日本一入臺灣,他在臺灣的產業,日本一概查抄。現在臺灣的富戶,盡變了窮民,新出的財主,皆是日本人了。諸君當知國保了,家財自在,國若不保,家財斷不能保住的。列位此刻尚見不透,沒有日子了。

第六勸窮的捨命。中國的窮民,最佔多數,於是他們常常想天下亂,以爲天下亂了,這些富戶,與他一樣的受苦。更有不肖之輩,存一個趁濁水捉魚的心事,不知天下亂了,富戶固然吃虧,窮民也沒有便宜可佔。平時尚能用力掙幾個錢,刀兵四起,那一個請儞來做工?況且洋人佔了天下,愈加了不得,他最重的是富戶,最賤的是窮民。他本國的窮民,不把在人內算數,何況於所征服的敵國,一定富者窮,窮者變牛馬。我聽見多少人說,洋人也要人抬轎擔担,那怕沒有工做,要擔什麼心?不爭主權,只要有奴隸做,我也沒有話和他說了。但是洋人一切都用機器,人工一定不要,一般窮民怎麼得了。他因爲本國人多,無地安揷,所以遠遠搶別人佔的土地。中國的人,住得無處安針,最多的又是窮民,不把儞們害盡,叫他到那裏去住?我曉得洋人初到,一定用巧言哄誘,還要施一點小恩惠,但是到了後來,方曉得他的利害。試問他費了許多的金銀,用了許多的心力,不是謀害儞們,他爲別的什麼呢?他有恩惠,怎麼不施在本國,來施儞們?把餌釣魚,不是把餌給魚吃,乃是要魚上釣;儞吃了他的餌,他一定要吃儞的肉。今日沒有別法,洋兵若來,只有大家拚命死打。洋人打退了,再迫官府把各人的生計,想一個好法子,必定要人人足衣足食,這方是列位的道理。

第七勸新舊兩黨,各丟意見。於今的時候,有甚麼新舊?新的也要愛國,舊的也要愛國,同是愛國,就沒有不同之處。至於應用的方法,總以合時宜爲主,萬不能執拗。即有不合,彼此都要和平相商,不可挾持私見。《詩經》上道得好:「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現在甚麼時候,還可做那鬩牆之事麼?我有新舊之分,在洋人看起來,就沒有新舊,只要是漢人,一樣的下毒手。故我剖心泣血,勸列位總要把從前的意見捐除,纔是好哩。

第八勸江湖朋友,改變方針。那些走江湖的,種類很多。就中哥老會、三合會、各省游勇,最佔多數。想做大事,也有不少。沒有志氣,只想尋幾箇錢度日的,也有好多。這等人就是起事,也沒有什麼思想,不過圖奸淫擄掠四字。或者借箇名目,說是復明滅清,或者說是扶清滅洋。一點團體沒有,上的上山,下的下水,一切事做不出來。窮而無計的時候,喪滅天良的,也就降了洋人,替洋人殺起同胞來,和東三省的馬賊一樣。我不怕洋人,就怕這等不知祖國只圖一己的人,我實在要吃他的肉。但江湖的豪傑,一定是愛國的男兒,平生憤恨外族侵陵中國,所以結集黨羽,無非是想爲漢種出力,打救同胞,決不是爲一人的富貴,做洋人的內應。須知做事以得人心爲主,若是紀律不嚴,人人怨恨,這怎麼能行得去?我起初恨各處鄉團,不應該違拒太平王,後來曉得也難怪他。太平王的部下,不免騷擾民間,人心都不順他,因此生出反對來。若太平王當日,秋毫不犯,這鄉團也就不阻抗他了。所以我勸列位起事,這人民一定不可得罪的。又現在各種會黨,彼此都不通。不知蚊子最小,因爲多了,那聲音如雷一般;獅子最大,單獨一箇,也顯不出威風來。各做各的,怎麼行呢?一定是要互相聯絡,此發彼應纔行。我更有一句話奉勸,我們內裏的事情沒有辦好,輕舉妄動,或燒敎堂,或鬧租界,好像請洋人來干涉,這是頂犯不着。暗地組織,等到洋人實在想侵奪中國了,大家一齊俱起,照著文明排外的辦法,使他無理可講,我有理可說,不使他佔半點便宜。生爲漢種人,死爲漢種鬼,弄到水盡山窮,終不拜那洋人的下風,這方算是大豪傑,大國民。我所望於列位的,如此如此。不知列位都以爲是否?

第九勸敎民當以愛國爲主。敎與國不同,敎可以自由奉敎,國是斷斷不能容別人侵奪的。歐洲各國,一國之中有數敎,毫不禁制。無論何敎的人,都愛自己生長的國。譬如天主敎皇在羅馬,倘若羅馬人要侵奪各國,這各國的天主敎人,一定要替本國抵拒羅馬人。就是敎皇親來,也是不答應。日本國從前信奉儒敎,有一箇道學先生,門徒很多,一日有個門徒問先生道:「我們最尊敬孔子,倘若孔子現在沒死,中國把他做爲大將,征討我國,我們怎麼做法呢?」先生答道:「孔子是主張愛國的,我們若降了孔子,便是孔子的罪人了。只有齊心死拒,把孔子擒來,這方算得行了孔子的道。」各國的人,不阻止行外國的敎,所以別人的好處,能夠取得到手,沒有自尊自大的弊習。但是只容他行敎,却不容他佔本國的土地,所以國國都强盛得很。中國人有些拚命要與洋敎爲仇,有些一入了敎,就好像變了外國人,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反要仗着敎的勢力,欺侮我們中國人。不知這中國是自從祖宗以來,生長在此的,丟了祖宗,怎麼可以算人呢!一入了敎,還有些人平素相愛的朋友親戚,都不要了,只認得洋人。洋人要他的國,他也允許;洋人要殺他的朋友親戚,他也允許。唉!世間之上,那有這樣的敎呢?各敎的書,我也讀過看過,無一不說國當愛的。倘若信耶穌的道,人不要愛本國的,這眞是耶穌的罪人了。我也曉得各位有因爲被官府欺侮不過,所以如此的。但是中國人極多,少數人得罪了儞,未必中國全數人都得罪了儞,祖宗也沒有虧負儞,怎麼受了小氣,遂連祖宗都不要了。好人家請先生,不論何國都可請得的,這先生一定要敬重他。但是我這父母兄弟也是不可丟的,先生若是謀害我的家起來,我也可答應他嗎?敎士好比是一個先生,中國好比是我的家。敎士滅我的國,怎麼可應允他呢?況併不是敎士,不過敎士國的人呢(各國敎士不管國政)?我勸列位信敎是可以信的,這國是一定要愛的。

第十勸婦女必定也要想救國。中國的四萬萬,婦女居了一半。亡國的慘禍,女子和男子一樣,一齊都要受的。那救國的責任,也應和男子一樣,一定要擔任的。中國素來重男卑女,婦女都纏了雙足,死處閨中,一點學問沒有,那裏曉得救國?但見現在是擴張女權的時候,女學堂也開了,不纏足會也立了。凡我的女同胞,急急應該把脚放了,入了女學堂,講些學問,把救國的擔子也擔在身上,替數千年的婦女吐氣。儞看法蘭西革命,不是那位羅蘭夫人嗎?俄羅斯虛無黨的女傑,不是那位蘇菲尼亞嗎?就是中國從前,也有那木蘭從軍,秦良玉殺賊,都是女人所幹的事業,爲何今日女子就不能這樣呢?我看婦女們的勢力,比男子還要大些。男子一舉一動,大半都受女子的牽制,女子若是想救國,只要日夜聳男子去做,男子沒有不從命的。況且演壇演說,軍中看病,更要女子方好。婦女救國的責任,這樣兒大,我女同胞們,怎麼都拋棄了責任不問呢?我的話講到這裏也講完了,我願我同胞呀!

醒來!醒來!快快醒來!快快醒來!不要睡的像死人一般。同胞!同胞!雖然,我知道我所最親最愛的同胞,不過從前深處黑闇,沒有聞過這等道理。一經聞過,這愛國的心,一定就要發達了,這救國的事,一定就要擔任了。前死後繼,百折不囘,我漢種一定能够建立個極完全的國家,橫絕五大洲。我敢爲同胞祝曰:漢種萬歲!中國萬歲!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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