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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朱隨筆 (四庫全書本)/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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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讀朱隨筆卷二
  監察御史陸隴其撰
  朱子大全集卷三十九
  答林巒云足下之詞富矣其主意立說高矣然類多採摭先儒數家之說以就之耳足下之所以自得者何如哉夫子所謂德之棄者蓋傷此也愚按今之好著述者須自度果非道聽塗說乎
  又答林巒云凡讀書且虚心看此一處文義令語意分明趣味浹洽乃佳切不可妄引他處言語來相雜非唯不相似且是亂了此中正意血脈也愚按此段與袁機仲論易要分别層數一例姚江之良知山隂之慎獨無論其所指不是即使所指不差亦如其相雜何
  答楊宋卿論詩惟視志之所向高下至於用韻屬對比事遣詞之善否魏晉以前諸賢之作未有用意於其間者愚按今人所謂詩之工拙非朱子所謂工拙矣答柯國材云謂之自得則是自然而得豈可彊求也哉今人多是認作獨自之自故不安於他人之說而必己出耳愚按獨自之自以人對我而言自然之自以我對理而言
  答許順之云所有發明條示數端得反覆焉亦勝空書往來耳愚按吾人於同志之友書信往來不可不知此又答許順之云夫子二字古人用之本非尊稱如伐顓臾之季氏毁仲尼之叔孫皆得以稱然以孔門弟子稱仲尼以此故後之人往往避其號蓋不惟不敢使人以是加諸已亦不敢以是加諸人也愚按此則夫子二字自孔子而後人皆不當稱猶之朕字是古人之通稱後世非天子則不敢稱也 按卷四十二答石子重云順之終有桑門伊蒲塞氣味又寄書與此間親戚問湘中議論而曰謗釋氏者不須寄來愚按觀此則順之全是佛學
  答許順之書一云幸秋來老人粗健心閒無事得一意體驗比之舊日漸覺明快方有下工夫處日前直是一盲引衆盲耳其說在石丈書中更有一絶云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裴回問渠那得清如許惟有源頭活水來一云大學之說近日多所更定舊說極陋處不少大抵本領不是只管妄作自悞悞人深爲可懼耳一云細讀二書如所謂棲心淡泊與世少求玩聖賢之言可以資吾神養吾真者一一勘過只此二十餘字無一字不有病痛夫人心是活物當動而動當靜而靜動靜不失其時則其道光明矣是乃本心全體大用如何須要棲之澹泊然後爲得且此心是箇什麽又如何其可棲也即聖賢之言無精粗巨細無非本心天理之妙若真看得破便成己成物更無二致内外本末一以貫之豈獨爲資吾神養吾真者而設哉若將聖賢之言作如此看直是全無交渉愚按讀後一書始知前二書所謂源頭所謂本領非棲心澹泊之謂不然則本領源頭等字與姚江金谿之學何異哉
  又答許順之云心一也操而存則義理明而謂之道心舍而亡則物欲肆而謂之人心自人心而収囘便是道心自道心而放出便是人心頃刻之間恍惚萬狀所謂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也愚按此則孔子所謂心亦即孟子所云仁義之良心而非空指知覺之心也説者謂孔子是指心之爲物與孟子指仁義之良者不同恐未是又答許順之云舊說太髙之弊如君子不謂命止是以所值於外者而言如舜之於瞽瞍文王之於紂晏嬰之於孔子孔子之不得時位之類不須說氣質不同愚按集註既引程子所稟之說又引張子晏嬰智矣之說乃是兼所稟所值言
  又答許順之云順之既有室家不免略營生理此固不得不爾也粗有衣食之資便免俯仰於人敗人意思此亦養氣之一助也但不可急急皇皇役心規利耳愚按此即魯齋所云學者以治生爲急也但急字要看得好不要認做汲汲皇皇之意
  又答許順之云相見似無可說别後又覺得有無限說話合商量愚按此二語曲盡朋友間光景
  答陳齊仲云格物之論伊川意雖謂眼前無非是物然其格之也亦須有緩急先後之序豈遽以爲存心於一草木器用之間而忽然懸悟也哉且如今爲此學而不窮天理明人倫講聖言通世故乃兀然存心於一草木一器用之間此是何學問如此而望有所得是炊沙而欲其成飯也愚按明季講學之儒亦多以知本講格物然與朱子所謂緩急先後之序則又不同不可不辨答徐元聘云周公東征不必言用權自是王室至親與諸侯連衡背叛當國大臣豈有坐視不救之理帥師征之乃是正義不待可與權者而後能也若馬鄭以爲東行避謗乃鄙生腐儒不達時務之說可不辨而自明愚按朱子於此說得斬截如此乃蔡氏書傳則不從朱子而從馬鄭未知何故
  王近思問霍光小心謹厚而許后之事不可以爲不知馬援戒諸子以口過而裹屍之禍乃口過之所致二人之編在小學無亦取其一節耶答云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取人之善爲己師法正不當如此論也愚按知此則隨所見聞皆可取益矣
  答魏元履云欲爲春秋學甚善但前輩以爲此乃學者最後一段事蓋非理明義精則止是較得失考同異心緒轉雜與讀史傳摭故實無以異愚按此可見讀書之次序
  又云自家身心尚且奈何不下如何說得行道救時底話愚初看此却與吾斯之未能信相似細看知漆雕開所言也有身心信不過處也有身心信得過而救時行道信不過處
  又答魏元履云先主見幾不明經權俱失當劉琮迎降之際不能取荆州烏在其知權耶至於狼狽失據乃不得己而出於盗竊之計善言權者正不如此若聲罪致討以義取之乃是用權之善權不離正正自有權二者初非二物也子房用智之過有微近譎處其小者如躡足之類其大則挾漢以爲韓而終身不以語人也若武侯即名義俱正無所隱匿其爲漢復仇之志如青天白日人人得而知之有補於天下後世非子房比也愚按此論先主孔明最明但不知當日孔明何以不諫先主却未論及
  與魏應仲一書切中小學工夫可與程氏讀書日程叅看
  答范伯崇第三篇論蒯瞶父子事最詳明
  范伯崇云乾元亨利貞猶言性仁義禮智答云此語甚穩當愚按性是人人所同若乾與坤則便不同此不知當如何看
  又答范伯崇論在喪廢祭斟酌最精另見讀禮隨筆
  朱子大全集卷四十
  答吳耕老云忠恕便已在一貫之中若耕老之說則是鳶魚飛躍内外精粗合爲一貫矣而一貫之外零却忠恕二字恐非聖賢之意也愚按耕老之意謂飛躍不同其實則一是爲一貫而朱子以爲非則知近來講義之解一貫未可據矣
  答何叔京云李先生教人大抵令於靜中體認大本未發時氣象分明即處事應物自然中節此乃龜山門下相傳指訣然當時親炙之時貪聽講論又方竊好章句訓詁之習不得盡心於此至今若存若亡無一的實見處辜負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嘗不愧汗沾衣也愚按此書恐尚未是朱子定論其後又答何叔京一書云昔聞之師以爲當於未發已發之幾黙識而心契焉然後文義事理觸類可通莫非此理之所出不待區區求之於句章訓詁之間也向雖聞此而莫測其所謂由今觀之始知其爲切要至當之說而竟亦未能一蹴而至其域也此正與前一書意相同而後書之首有杜門奉親之語則知其爲朱子親在時語而非其晚年之論也按年譜朱子四十歲丁母祝夫人憂
  又與何叔京論二程語錄云大抵劉質夫李端伯所記皆明道語餘則雜有至永嘉諸人及楊遵道唐彦思張思叔所記則又皆伊川語也愚按觀此則二程語亦必有原不可分别者
  又答何叔京云孟子論養浩然之氣以爲集義所生而繼之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蓋又以居敬爲集義之本也夫必有事焉者敬之謂也若曰其心儼然常若有所事云爾愚按今集註解必有事焉似不專以敬爲說
  又答何叔京云向來妄論持敬之說亦不自記其云何但因其良心發見之微猛省提撕使心不昧則是做工夫底本領本領既立自然下學而上達矣若不察於良心發見處即𣺌𣺌茫茫恐無下手處也愚按此書之首亦有奉親遣日之語則亦是中年以前之論尚未定論也其中段又云所喻多識前言往行固君子之所急某向來所見亦是如此近因反求未得箇安穩處却始知此未免支離如所謂因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聖人是隔幾重公案曷若嘿㑹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鑒耶此等語亦易爲姚江之徒所借
  又答何叔京云大學之序格物致知至於知至意誠然後心得其正今只持志便欲心正義明不亦太草草乎愚按此因叔京云持志則心自正心正則義自明故以是箴之觀此亦可見孟子之持志在知言之先矣又答何叔京云鳶飛魚躍明道以爲與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今乃曉然無疑日用之間觀此流行之體初無間斷處有下工夫處乃知日前自誑誑人之罪蓋不可勝贖也此與守書册泥言語全無交渉幸於日用間察之知此則知仁矣愚按此書陳清瀾以篇首賑糶事考之知亦是中年未定之論
  又答何叔京云存心養性便是正心誠意之事然不可謂全在致知格物之後但必物格知至然後能盡其道耳愚按大學八條目之次序皆當如此看
  又答何叔京云公羊分陜之說可疑蓋陜東地廣陜西只是闗中雍州之地耳恐不應分得如此不均周公在外而其詩爲王者之風召公在内而其詩爲諸侯之風似皆有礙陳少南以其有礙遂剏爲分岐東西之說不惟穿鑿無據而召公所分之地愈見促狹蓋僅得今隴西天水數郡之地耳恐亦無此理愚按陜以東不必直管到東海只主近畿而言公羊之說似不必疑
  又答何叔京云二先生拈出敬之一字真聖學之綱領存養之要法一主乎此更無内外精粗之間固非謂但制之於外則無事於存也愚按此以敬爲存養之要法則存養固不止於敬乎
  又答何叔京云所喻先存其心然後能視聽言動以禮則是存則操亡則舍而非操則存舍則亡之謂也愚按觀此則知所謂操存不專是内面工夫又答何叔京云根本枝葉本是一貫身心内外原無間隔今曰專存諸内而略夫外則是自爲間隔而此心流行之全體嘗得其半而失其半也曷若動靜語黙由中及外無一事之不敬使心之全體流行周浹而無一物之不徧無一息之不存哉觀二先生之論心術不曰存心而曰主敬其論主敬不曰虛靜淵黙而必謹之於衣冠容貌之間其亦可謂言近而指逺矣按此即前一書之意 又别集卷四有與叔京書曰人心無形出入不定須就規矩繩墨上守定便自内外帖然亦此意
  又答何叔京云濂溪之子元翁與蘇黄游學佛談禪蓋失其家學之傳已久愚按濂溪之子一變至此而程朱之子則不然者闢邪之功有嚴有不嚴哉
  又答何叔京云未發之前太極之靜而陰也已發之後太極之動而陽也其未發也敬爲之主而義已具其已發也必主於義而敬行焉愚按觀此則知敬義之於動靜是迭爲賓主的
  又答何叔京云能不改樂仁便在此亦未安唯仁故能不改樂耳愚按如此說則孔顔樂處方有把柄
  又答何叔京云體用一源者自理而觀則理爲體象爲用而理中有象是一源也顯微無間者自象而觀則象爲顯理爲微而象中有理是無間也既曰有理而後有象則理象便非一物故伊川但言其一源與無間耳其實體用顯微之分則不能無也愚按此論顯微體用比第三十卷答汪尚書之言尤明
  又答何叔京云天命之謂性有是性便有許多道理總在裏許故曰性便是理之所㑹之地非謂先有無理之心而待其來㑹於此也但以伊川性即理也一句觀之亦自可見矣又云天下之理皆宗本於此則是天下之理從性生出而在性之外矣其爲兩物不亦大乎記得前書所引程吕答問者似己盡之愚按前書云吕與叔云中者道之所由出程子以爲若謂道出於中則道在中内别爲一物此段發明性即理也之意最明然中庸首章註講大本云天下之理皆從此出者蓋此是以理之體對理之用言而非以理與性對言也
  朱子大全集卷四十一
  答馮作肅論吾亦欲無加諸人云博施濟衆之問與此語先後不可考疑却因能近取譬之言用力有功而有欲無加人之說也某嘗謂欲立人欲達人即子貢所謂欲無加人仁之事也能近取譬求仁之方即孔子所謂勿施於人恕之事也愚按此於先後無考之中推出一個先後來非精義如朱子便易入於鑿
  答連嵩卿云所謂天地之性即我之性豈有死而遽亡之理此說亦未爲非但不知爲此說者以天地爲主耶以我爲主耶若以天地爲主則此性即自是天地間一個公共道理更無人物彼此之間死生古今之别雖曰死而不亡然非有我之得私矣若以我爲主則只是於自己身上認得一個精神魂魄有知有覺之物即便目爲己性把持作弄到死不肯放舍謂之死而不亡是乃私意之尤者尚何足語死生之說性命之理哉釋氏之學本是如此今其徒之黠者往往自知其陋而稍諱之却去上頭别說一般𤣥妙道理雖若滉漾不可致詰然其歸宿實不外此若果如此則是一箇天地性中别有若干人物之性每性各有界限不相交雜改名換姓自生自死更不由天地陰陽造化而爲天地陰陽者亦無所施其造化矣是豈有此理乎愚按此段發明生死之理十分透徹尤妙在起手將天地爲主我爲主兩意反詰之與論語何哉爾所謂達者同一法
  又答連嵩卿論克已復禮云仁其統體而禮其節文耳愚按觀此可想顔子問目之意大抵一部儀禮一部周禮皆是此禮之目約而言之則視聽言動四言猶之論治者總而言之則曰實心實政分而言之則曰清慎勤又分言之則曰抑强扶弱興利除弊
  又答程允夫洵云蘇公早拾蘇張之緒餘晚醉佛老之糟粕愚按此雖指子由言其實子瞻亦是如此又云古史中論黄帝堯舜禹益子路管仲曾子子思孟子老聃之屬皆不中理僕數年前亦嘗惑焉近歲始覺其繆蓋蘇氏之辨雖朱子早歲亦不能無惑甚矣其誤人也又答程允夫云二程之學始焉未得其要是以出入於佛老及其反求而得諸六經也則豈固以佛老爲是哉如蘇氏之學則方其年少氣豪固嘗妄觝禪學如大悲閣中和院等記可見矣及其中歲流落不偶鬱鬱失志正掦子先病後瘳先瘳後病之說愚按答程允夫論蘇學諸書當與第三十卷答汪帥書同看
  程允夫問易曰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以養其心無一毫私念可以言直矣由此心而發所施各得其當是之謂義此與中庸言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相表裏中庸言理易言學朱子答云此說是也愚按言理言學即工夫本體之謂
  又答程允夫言竿頭進歩狂妄之言非長於譬喻者愚按此可見譬喻之法
  程允夫問克己之道篤敬致知而已非禮勿視聽言動篤敬也所以知其爲非禮者致知也朱子答云克己乃篤行之事固資知識之功然以此言之却似不切只合且就操存持養處說方見用力切要處愚按觀此則註雖明健並言而就此章言則自重在健
  程允夫問張子曰天性在人猶水性之在冰凝釋雖異其爲物一也觀張子之意似謂水凝而爲冰一凝一釋而水之性未嘗動氣聚而爲人一聚一散而人之性未嘗動此所以以冰喻人以水性喻天性也然極其說恐未免流於釋氏朱子答云程子以爲横渠之言誠有過者正謂此等𤼵耳觀孔子子思孟子論性似皆不如此康節云性者道之形體也心者性之郛郭也身者心之區宇也物者身之舟車也愚按張子冰水之喻似指義理之性言不指氣言然朱子亦謂其過不知何故程允夫問濂溪横渠之學不知所造孰深朱子答云此未易窺測亦非學者所當輕議也愚按觀此可知朱子教不躐等之意
  又答程允夫云魏公好佛敬夫無如之何愚按觀此則曹月川夜行燭一書其精神力量豈是尋常
  答黄子厚云忠信只是一事但自我而觀謂之忠自彼而觀謂之信此先生所以有盡己爲忠盡物爲信之論也愚按以子以四教觀之恐此說尚未妥
  朱子大全集卷四十二
  答胡廣仲云來諭謂動靜之外别有不與動對之靜不與靜對之動此則尤所未喻動靜二字相爲對待不能相無乃天理之自然非人力之所能爲也若不與動對則不名爲靜不與靜對則亦不名爲動矣愚按此等說斬盡葛藤
  又答胡廣仲云上蔡雖說明道先使學者有所知識却從敬入然其記二先生語却謂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又自云諸君不須别求見處但敬與窮理則可以入德矣二先生亦言根本須先培擁然後可立趨向又言莊整齊肅久之則自然天理明五峯雖言知不先至則敬不得施然又云格物之道必先主敬以持其志此言皆何謂耶熹竊謂明道所謂先有知識者只爲知邪正識趨向耳未便遽及知至之事也上蔡五峯既推之太過而來諭又謂知之一字便是聖門授受之機則是因二公之過而又過之試以聖賢之言考之似皆未有此等語意却是近世禪家說話多如此若必如此則是未知以前可以怠慢放肆無所不爲而必若曾子一唯之後然後可以用力於敬也此說之行於學者日用工夫大有所害恐將有談𤣥說妙以終其身而不及用力於敬者非但言語之小疵也上蔡又論横渠以禮教人之失故其學至於無傳據二先生所論却不如此蓋曰子厚以禮教學者最善使人先有所據守但譏其說清虚一大使人向别處走不如且道敬耳此等處上蔡說皆有病如云正容謹節外面威儀非禮之本尤未穩當愚按朱子置敬字於八條目之先最是學問本領姚江之徒不但認知字差從知字做起便先差
  又答胡廣仲云願虛心平氣勿以好髙爲意毋以先入爲主而熟察其事理之實於日用之間則其得失從違不難見矣蓋謂天命爲不囿於物可也以爲不囿於善則不知天之所以爲天矣謂惡不可以言性可也以爲善不足以言性則不知善之所自來矣知言中此等議論與其他好處自相矛盾者極多却與告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釋氏蘇氏之言幾無以異愚按五峯之學亦本程子而其蔽如此若非朱子則混儒釋而一之豈待金谿姚江也哉又答胡廣仲云性無不該動靜之理具焉若專以靜字形容則反偏却性字矣記以靜爲天性只謂未感物之前私欲未萌渾是天理耳不必以靜字爲性之妙也伊川所謂其本真而靜者真靜兩字亦自不同蓋真則指本體而言靜則但言其初未感物耳愚按此因胡氏謂靜字所以形容天性之妙故答之如此即前不與動對不名爲靜之說也
  又答胡廣仲云程子所謂無截然爲陰爲陽之理即周子所謂互爲其根也程子所謂升降生殺之大分不可無者即周子所謂分陰分陽也兩句相須其義始備愚按宇内事莫不皆然
  又答胡廣仲云孟子知覺二字却恐與上蔡意旨不同蓋孟子之言知覺謂知此事覺此理乃學之至而知之盡也上蔡之言知覺謂識痛痒能酬酢者乃心之用而知之端也二者亦不同矣愚按大學之致知是孟子所謂知也姚江之致良知是上蔡所謂知也
  又答胡廣仲云大抵天下事物之理亭當均平無無對者惟道爲無對然以形而上下論之則亦未嘗不有對也蓋所爲對者或以左右或以上下或以前後或以多寡或以類而對或以反而對反復推之天地之間真無一物兀然無對而孤立者此程子所以中夜以思不覺手舞而足蹈也究觀來教條目固多而其意常主於别有一物之無對故凡以左右而對者則扶起其一邊以前後而對者則截去其一段既彊加其所主者以無對之貴名而於其所賤而列於有對者又不免别立一位以配之於是左右偏枯首尾斷絶位置重疊條理交併凡天下之理勢一切畸零贅剰側峻尖斜更無齊整平正之處凡此所論陰陽動靜善惡仁義等說皆此一模中脫出也愚按明季講學之弊往往多此類
  答吳晦叔云春秋書正據伊川說則只是周正建子之月但非春而書春則夫子有行夏時之意而假天時以立義耳文定引商書十有二月漢史冬十月爲證以明周不改月此固然矣然以孟子考之則七八月乃建午建未之月暑雨苗長之時而十一十二月乃建戌建亥之月將寒成梁之候又似并改月號此又何耶或是當時二者並行惟人所用但春秋既是國史則必用時王之正其比商書不同者蓋後世之彌文而秦漢直稱十月者則制度之闊略耳愚按二者並行之說最確後又有答吳晦叔一書云天時則不可改故書云秋大熟未穫此即止是今時之秋蓋非酉戌之月則未有以見夫歲之大熟而未穫也以此考之今春秋月數乃魯史之舊文而四時之序則孔子之微意伊川所謂假天時以立義者正謂此也若謂周人初不改月則未有明據故文定只以商秦爲證以彼之博洽精勤所取猶止於此則無他可考必矣愚按此一段亦發明程子周人改月不改時之意愚意改月不改月二者既並行則改時不改時二者亦應並行
  又答吳晦叔云大學之書雖以格物致知爲用力之始然非謂初不涵養踐履而直從事於此也又非謂物未格知未至則意可以不誠心可以不正身可以不修家可以不齊也但以爲必知之至然後所以治己治人者始有以盡其道耳若曰必俟知至而後可行則夫事親從兄承上接下乃人生之所不能一日廢者豈可謂吾知未至而暫輟以俟其至而後行哉愚按陽明之徒所以議朱子者朱子固已自辨之矣彼自將章句泥看耳又答吳晦叔云仁者性之德而愛之理也愛者情之發而仁之用也公者人之所以爲仁之道也元者天之所以爲仁之德也仁者人之所固有而私或蔽之以陷於不仁故爲仁者必先克己克己則公公則仁仁則愛矣不先克己則公豈可得而徒存未至於仁則愛胡可以先體哉至於元則仁之在天者而已非一人之心既有是元而後有以成夫仁也若夫知覺則智之用而仁者之所兼也元者四德之長故兼亨利貞仁者五常之長故兼義禮智信此仁者所以必有知覺而不可便以知覺名仁也大凡理會義理須先剖析得名義界分各有歸著然後於中自然有貫通處愚按此一段當與仁說同看
  答石子重云孔子言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四句而以惟心之謂與一句結之正是直指心之體用而言其周流變化神明不測之妙也若謂以其舍之而亡致得如此走作則是孔子所以言心體者乃只說得心之病矣聖人立言命物之意恐不如此兼出入兩字有善有惡不可皆謂舍之而亡之所致也又如所謂心之本體不可以存亡言此亦未安蓋若所操而存者初非本體則不知所存者果爲何物而又何必以其存爲哉因此偶復記憶胡文定公所謂不起不滅心之體方起方滅心之用能常操而存則雖一日之間百起百滅而心固自若者方是好語但讀者當知所謂不起不滅者非是塊然不動無所知覺也又非百起百滅之中别有一物不起不滅也但此心瑩然全無私意是則寂然不動之本體其順理而起順理而滅斯乃所以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云爾向來於此未明反疑其言之太過自今觀之却是自家看得有病非立言者之失也愚按此當與三十九卷答許順之論操存一段同看答石子重云視聽與見聞不同聲色接於耳目見聞也視聽則耳月從乎聲色矣不論心受與不受也愚按如此分别甚細
  石子重問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伊川解以爲仁語録以爲恕而未仁二義不同朱子答云二先生說經如此不同處亦多或是時有先後或是差舛當以義理隱度而取捨之如此說則當以解爲正蓋其義理最長而亦先生晚年所自著尤可信也愚按今人觀朱子之書亦當如此分别
  朱子大全集卷四十三
  與陳明仲云過割一條亦是民間休戚所係頃在同安見官户富家吏人市户典買田業不肻受業操有餘之勢力以坐困破賣家計狼狽之人殊使人扼腕每縣中有送來整理者必了於一日之中蓋不如此則村民有宿食廢業之患而市人富家得以持久困之使不敢伸理此最弊之大者愚按市人以持久困村民爲吏者不可不體此情
  答陳明仲云茍欲聞過但當一一容受不當復計其虛實則事無大小人皆樂告而無隱情矣若切切計較必與辨爭恐非告以有過則喜之意也愚按脩身者固當如此若言他人之過則豈可不辨虛實乎
  答陳明仲云學固以至聖爲極習固是作聖之方然恐未須如此說且當理會聖賢之所學者何事其習之也何術乃見入德之門所謂切問而近思也愚按切近二字如此看即是循序漸進之意蓋惟切近乃所以爲廣逺之階也
  答李伯諫云詳觀所論大抵以釋氏爲主而於吾儒之說近於釋者取之異於釋者在孔孟則多方遷就以曲求其合在伊洛則無所忌憚而直斥其非愚按此書所指正與嘉隆以來儒者之弊同
  又答李伯諫云來書云韓退之排佛而敬大顛則亦未能真排佛也熹謂退之稱大顛頗聰明識道理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爲事物侵亂而已其與原道所稱以之爲己則順而祥以之爲人則愛而公以之爲天下國家則無所處而不當者果如何耶愚按朱子辨别古人之語真如繭絲牛毛使異端一毫不可假借
  又答李伯諫云釋氏果能敬以直内則便能義以方外便須有父子有君臣三綱五常缺一不可今曰能直内矣而其所以方外者果安在乎又豈數者之外别有所謂義乎以此而觀伊川之語可謂失之恕矣然其意不然所謂有直内者亦謂其有心地一段工夫耳但其用力却有不同處故其發有差他却全不管著此所以無方外之一節也固是有根株則必有枝葉然五穀之根株則生五穀之枝葉華實而可食稊稗之根株則生稊稗之枝葉華實而不可食此則不同耳愚按謂釋氏能直内猶之謂象山能尊德性耳皆是淺一層說明道謂釋氏唯務上達而無下學亦然
  答李伯諫引上蔡云釋氏之論性猶儒者之論心釋氏之論心猶儒者之論意此語剖析極精愚按上蔡二語括盡儒釋之道
  答林擇之云近世學者之病只是合下欠却持敬工夫所以事事滅裂其言敬者又只說能存此心自然中理至於容貌辭氣往往全不加功設使真能如此存得亦與釋老何異又況心慮荒忽未必真能存得耶程子言敬必以整齊嚴肅正衣冠尊瞻視爲先又言未有箕踞而心不慢者如此乃是至論愚嘗喜魏莊渠之言敬然不若朱子此段之親切
  答林擇之云三代正朔以元祀十有二月考之則商人但以建丑之月爲歲首而不改月號以孟子七八月十一月十二月之說考之則周人以建子之月爲正月而不改時以書一月戊午厥四月哉生明之類考之則古史例不書時以程子假天時以立義之云考之則是夫子作春秋時特加此四字以繫年見行夏時之意若如胡傳之說則是周亦未嘗改月而孔子特以夏正建寅之月爲歲首月下所書之事却是周正建子月事自是之後月與事嘗相差兩月恐聖人制作之意不如是之紛更煩擾其所制作亦不如是之錯亂無章也愚見如此而考之劉質夫說亦云先書春王正月而後書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皆天理也似亦以春字爲夫子所加但魯史本謂之春秋則又似元有此字而杜元凱左傳後序載汲冡竹書乃晉國之史却以夏正建寅之月爲歲首則又似胡氏之說可爲據此間無竹書煩爲見拙齋扣之或有此書借録一兩年示及幸甚幸甚又漢書元年冬十月注家以爲武帝改用夏時之後史官追正其事亦未知是否此亦更煩子細詢考也愚按此條當與四十二卷中答吳晦叔書參看 又按卷五十八答胡平一論正朔大略與此相同
  答林擇之云須把此事來做一平常事看樸實頭做將去久之自然見效不必如此大驚小怪起模畫樣也且朋友相聚逐日相見晤語目擊爲益已多何必如此忉忉動形紙筆然後爲講學耶如此非惟勞攘無益且是氣象不好其流風之弊將有不可勝言者可試思之非小故也愚按嘉隆以後儒者講學多是大驚小怪所以其弊不可勝言
  又答林擇之云龜山所云未發之際能體所謂中已發之際能得所謂和此語爲近之然未免有病舊聞李先生論此最詳後來所見不同遂不復致思今乃知其爲人深切然恨己不能盡記其曲折矣孤負此翁耳愚按所云李先生論此最詳者蓋指觀未發氣象之言也所云後來所見不同者蓋指中和舊說也後又答擇之云近看南軒文字大抵都無前面一截功夫也大抵心體通有無該動靜故工夫亦通有無該動靜方無透漏若必待其發而後察察而後存則工夫之所不至多矣又云湖南諸友其病亦似此此皆翻中和舊說之論也答林擴之云不成章不達此通上下而言所謂有節次者是也伊川所引充實光輝特舉一事以明之非必以成章專爲此地位也愚按今人以大而有本分貼成章後達者觀此可以知其誤矣
  朱子大全集卷四十四
  答方伯謨云志於道志字如有向望求索之意大學格物致知即其事也愚按格致不專是志而志則在格致中
  又答方伯謨云楚詞抄得數卷大抵世間文字無不錯誤可歎也愚按今人欲求宋板書然在朱子所歎已如此如何如何
  答江德功云格物可以致知猶食所以爲飽也今不格物而自謂有知則其知者妄也不食而自以爲飽則其飽者病也愚按此將致知格物竟看作一件
  又答江德功云絜矩者度物而得其方也以下文求之可見今曰度物以矩則當爲矩絜乃得其義矣愚按此處今人皆誤看
  又答江德功云盛德至善盛也至也皆無以復加之詞而上下文規模氣象皆聖人事則此不得復爲賢人事矣且賦詩斷章此但取其咏歎不忘之意與衞武公初無干涉也愚按此處今人亦多誤看
  又答江德功云聖賢之言意旨深逺子細反覆十年二十年尚未見到一二分豈可如此纔方撥冗看得一過便敢遽然立論似此恐不但解釋文義有所差錯且是氣象輕淺直與道理不相似願且放下此意思將聖賢言語反覆玩味直是有不通處方可權立疑義與朋友商量庶幾稍存沈浸醲郁氣象所繫實不輕也愚按此與答林擇之論講學大驚小怪一段俱切中今日學者之弊
  又答江德功云絶學捐書是病倦後看文字不得正縁前日費力過甚心力俱衰且爾休息耳然亦覺意思安靜無牽動之擾有省察之功非真若莊生所謂也愚按觀此則凡朱子主靜之語别學俱不得而借矣
  答曹子野云伐燕一節史記以爲湣王通鑑以爲宣王史記却是考他源流來通鑑只是憑信孟子溫公平生不喜孟子到此又却信之不知其意如何愚按朱子於此一節蓋亦未敢斷也 胡三省通鑑註不辨及此不知何故
  朱子大全集卷四十五
  答吳伯起云一時意氣易得消歇正要朝夕講求義理以培植之不可專恃此便爲究竟也愚按一時意氣即中庸之曲是也
  答李深卿云聖賢議論雖未嘗不推尊前輩而其是是非非之際亦未嘗有毫髮假借之私若孟子之論伊尹夷惠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其辭不一而足亦可見矣若吕氏之學在近世則亦近正矣然觀正獻對神祖空寂之問則以堯舜所知所急爲兩途觀原明述正獻學佛之事則見正獻所學所言爲二致諸若此類不可殫舉蓋猶未免於習俗之蔽而以前輩之故一例推尊禁不得復議其失是孔子不當論臧文仲之不仁不智且當直許子文文子以仁然後爲可也愚按今人有謂不應議姚江山陰者亦未考於朱子之言也
  答吳德夫云去人欲存天理且據所見去之存之功夫既深則所謂似天理而實人欲者次第可見今大體未正而便欲察及細微恐有放飯流啜而問無齒決之譏也愚按觀此則知八條目不是截然做完一件方做那一件者其間各自有淺深先後
  又答吳德夫云易之爲義乃指流行變易之體而言此體生生元無間斷但其間一動一靜相爲始終耳程子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用則謂之神正謂此也此體在人則心是己其理則所謂性其用則所謂情其動靜則所謂未𤼵已發之時也此其爲天人之分雖殊然靜而此理已具動而此用實行則其爲易一也若其所具之理所行之用合而言之則是易之有太極者昨來南軒嘗謂太極所以明動靜之蘊蓋得之矣來諭以不易變易爲未發已發恐未安愚按此則易是氣太極是理可見
  答廖子晦云聖門之學下學而上達至於窮神知化亦不過德盛仁熟而自至耳若如釋氏理須頓悟不假漸修之云則是上達而下學也其與聖學亦不同矣而近世學者每欲因其近似而說合之是以爲說雖多用心雖苦而卒不近也中庸所謂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只是說情之未發無所偏倚當此之時萬理畢具而天下萬物無不由是而出焉故學者於此涵養栽培而情之所發自然無不中節耳故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達道此皆日用分明底事不必待極力尋究忽然有感如來喻之云然後爲得也必若此云則是溺於佛氏之學而已然爲彼學者自謂有見而於四端五典良知良能天理人心之實然而不可易者皆未嘗略見仿彿甚者披根拔本顛倒錯謬無所不至則夫所謂見者殆亦用心太過意慮泯絶恍惚之間瞥見心性之影象耳與聖門真實知見端的踐履徹上徹下一以貫之之學豈可同年而語哉愚按此一條說中和界限最明與中和舊說不同此必是朱子四十以後之言大抵朱子與象山此時猶未甚冰炭其論象山處尚屬中年未定之見蓋縁此時識象山未破也而其自家用工則固已本末兼備確有定見矣故學蔀通辯所論朱子之學三變以朱陸異同而言也魏莊渠與余子積書所論朱子之學三變以朱子自家用功而言也庚申歲朝書
  又答廖子晦云鳶飛魚躍道體無乎不在當勿忘勿助之間天理流行正如是耳若謂萬物在吾性分中如鑑之影則性是一物物是一物以此照彼以彼入此也横渠先生所謂若謂萬象爲大虛中所見則物與虛不相資形自形性自性者正譏此耳愚按此等處最精微答廖子晦論設主立尸焫蕭灌鬯一書最可悟理氣之辨
  又答廖子晦云所諭詩說先儒本謂周公制作時所定者爲正風雅其後以類附見者爲變風雅耳固不謂變者皆非美詩也愚按此說省了許多葛藤
  又答廖子晦云智主含藏分别有知覺而無運用冬之象也愚謂有運用前之知覺有運用後之知覺如冬之在秋後冬前也
  答廖子晦引東坡湖州伊川涪陵及陳了翁被逮一書可以處排遣不去之事
  又答廖子晦云髙堅前後者顔子始時之所見也博文約禮者中間用力之方也欲罷不能以後者後來得力之效驗也愚按如此分析間架最明
  又答廖子晦論寛嚴言爲政須有綱紀文章此一條最切於居官者
  又卷末答廖子晦一書論功夫只擇善固執中正仁義非是别有一段根原工夫又在講學應事之外也最可破異學直截之說與陳齋記中和舊說皆迥然不同按此書篇末言韓文考異考異成於晚年則此爲晚年之論無疑


  讀朱隨筆卷二
<子部,儒家類,讀朱隨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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