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先生全集 (四部叢刊本)/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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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先生全集 集序
宋 陸九淵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目録

象山先生全集叙

聖人之學心學也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

心惟危道心惟㣲惟精惟一𠃔執厥中此

心學之源也中也者道心之謂也道心精

一之謂仁所謂中也孔孟之學惟務求仁

蓋精一之傳也而當時之弊固已有外求

之者故子貢致疑扵多學而識而以愽

濟衆為仁夫子告之以一貫而教以能近

取譬蓋使之求諸其心也迨扵孟氏之時

墨氏之言仁至扵摩頂放踵而告子之徒

又有仁内義外之說心學大壊孟子闢義

外之說而曰仁人心也學問之道無他求

其放心而已矣又曰仁義禮智非由外鑠

我也我固有之弗思耳矣蓋王道息而伯

術行功利之徒外假天理之近似以濟其

私而以欺扵人曰天理固如是不知旣無

其心矣而尚何有所謂天理者乎自是而

後析心與理而為二而精一之學亡世儒

之支離外索扵刑名噐數之末以求明其

所謂物理者而不知吾心即物理𥘉無假

扵外也佛老之空虗遺棄其人倫事物之

常以求明其所謂吾心者而不知物理即

吾心不可得而遺也至宋周程二子始復

追尋孔孟之宗而有無極而太極定之以

仁義中正而主静之說動亦定静亦定無

内外無将迎之論庶㡬精一之㫖矣自是

而後有象山陸氏雖其純粹和平(⿱艹石)不逮

扵二子而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氏之傳

其議論開闔時有異者乃其氣質意見之

殊而要其學之必求諸心則一而已故吾

嘗斷以陸氏之學孟氏之學也而世之議

者以其嘗與晦翁之有同異而遂詆以為

禪夫禪之說棄人倫遺物理而要其歸極

不可以為天下國家苟陸氏之學而果(⿱艹石)

是也乃所以為禪也今禪之說與陸氏之

說孟氏之說其書具存學者苟取而觀之

其是非同異當有不待扵辯說者而顧一

倡羣和剿說雷同如矮人之觀塲莫知悲

𥬇之所自豈非貴耳賤目不得扵言而勿

求諸心者之過歟夫是非同異毎起扵人

持勝心便舊習而是已見故勝心舊習之

為患賢者不免焉撫守李茂元将重刻象

山之文集而請予一言為之序予何所容

言㢤惟讀先生之文者務求諸心而無以

舊習已見先焉則糠粃精鑿之羙惡入口

而知之矣

正徳辛巳七月朔陽明山人王守仁書

象山先生文集序

天有北辰而衆星共焉地有㤗岳而衆山宗焉

人有師表而後學歸焉𧰼山先生其學者之北

辰㤗岳與自始知學講求大道弗得弗措乆而

寖明又乆而大明此心此理貫通融㑹羙在其

中不勞外索掲諸當世曰學問之要得其本心

而已心之本真未嘗不善有不善者非其𥘉然

也孟子嘗言之矣鄉爲身死而不受今爲宫室

之羙妻妾之奉𠩄識窮乏得我而爲之此之謂

失其本心其言昭晣如是而學者不能深信謂

道爲𨼆而不知其著謂道爲邈而不知其近求

之愈過愈湮欎至先生始大𤼵之如指迷𡍼如

藥乆病迷者晤病者愈不越扵日用之間而本

心在是矣學者親承師訓向也跂望聖賢(⿱艹石)

萬里之隔今乃知與我同本培之漑之皆足以

敷榮茂遂豈不深可慶㢤嗚呼先生之惠後學

弘矣先生之言悉由此出上而啓沃君心下而

切磨同志又下而開曉𥠖庶及其他雜然著述

皆此心也儒釋之所以分義利之所由别剖析

至精如辨白黒遏俗學之横流援天下於旣溺

吾道之統盟不在茲乎爕識先生於行都親愽

約者屢矣或竟日以至夜分未嘗見其少有昏

怠之色表裏清明神采照映得諸觀感鄙吝已

消矧復警䇿之言字字切已與先生之殁餘二

十年遺言炳炳精神猶在敬而觀之心形俱肅

(⿱艹石)親炙然臨汝嘗刋行矣尚多缺畧先生之子

持之伯㣲裒而益之合三十二卷今為刋于倉

司流布寖廣書滿天下而精神亦無不徧言近

而指逺雖使古人復生莫之能易嗚呼茲其所

以為後學之師表與先生諱九淵字子静撫州

金谿人嘗講學於貴溪象山學者尊為象山先

生云嘉定五年九月戊申門人四明𡊮爕書

有宋撫州金谿陸先生字子静嘗居貴溪之象山

四方學者畢至尊稱之曰𧰼山先生先生冢嗣持

之字伯㣲集先生遺言為二十八卷又外集六卷

命簡為之序簡自主富陽簿時已受教於先生因

言忽覺澄然清明應用無方動静一體乃知此心

本靈本神本明本廣大本變化無方奚獨簡心如

此舉天下萬世人心皆如此易曰百姓日用而不

知孔子曰二三子以我為𨼆乎吾無𨼆乎爾吾無

行而不與二三子者大戴記孔子之言謂忠信為

大道忠者忠實信者誠信不詐偽而先儒求之過

求諸幽深故反不知道孔子又名大道曰中庸庸

者常也日用平常也孟子亦謂徐行後長即堯舜

之道又謂以羊易牛之心足以王先生諄諄為學

者剖白斯㫖深切著明而學子領㑹者寡簡不自

揆度敢少致輔翼之力專叙如右開禧元年夏六

月乙𫑗門人四明楊簡敬書

象山集序

聖人之言心淵然無朕其涵也而有觸即

動其應也佛氏語其涵者圓明㣲妙而秘

之以爲竒俗學即其應者粧綴繳繞而離

之以爲愽要之不能無所近而亦卒不可

入何者其不能無所近者縁扵心而卒不

可入者逺扵體也聖人者不獨語其涵懼

人之求扵㣲而不獨語其應懼人之求扵

迹故哀與欽者心之體也見廟與墓而興

者其應也體無所不具則無所不感無所

不感則無所不應因其應而為之文扵是

乎有𡘜擗衰素之等爼豆璧帛之儀儀立

而其心逹而儀非心也此所以為聖人之

學也佛氏則從其應而逆之以歸扵無曰

墓與廟哀與敬皆妄也而性則離是而亦

不離扵是者也俗學者非之曰此有也則

從而煩其名數深其辨愽而以為非是則

無循也然不知冺感與應者旣以玄逺空

𡨜為性而其溺扵名數辨愽者又詳其末

而忘其所以然予故曰禪與俗卒不可入

者皆逺扵體也聖人之言心詳扵宋儒最

後𧰼山陸氏出盡去世之所謂繳繞者而

直指吾人之應心曰見虗墓哀而宗廟欽

者心也辨此心之真偽而聖學在是矣其

扵致力之功雖為稍徑而扵感應之全則

指之甚明而俗學以為是禪也其所未及

者名數辨愽也嗟乎𧰼山指其應者使人

求其涵也佛氏逆其應扵無而𧰼山指其

迹扵應以是為禪然則為聖人者其必在

名數辨愽乎以儀為心予惡夫哀欽之無

從也是集𠜇扵金谿而𡻕乆漫漶徳安吉

陽何先生撫江西之明年丕闡理學以淑

士𩔖乃改𠜇焉而命沐為序辭不𫉬因取

𧰼山言之粹者據而証之世之知者果有

取焉則禪俗與儒之界将昭然若指掌而

象山氏之學可知也已

大明嘉靖四十年𡻕次辛酉五月吉

賜進士出身中奉大夫江西布政司右布

政使前奉

勑提督江廣兩省學政刑部𭅺臨海後學

王宗沐撰

嘉靖癸丑三月宗沐旣刻朱子大全私抄而稍論

次朱陸二氏異同之大畧以附扵書間以請扵兩

廣廵按侍御王公曰朱書備矣陸氏書粤之士有

終身不及見者其圖並存之已而廣西廵按侍御

陳公始至以請曰並刻以示二三子吾道之幸也

其亟圖之宗沐乃更録象山先生書文語録論學

者𨤲為六卷冠以慈湖陽明二先生之序刻焉旣

成進粤之士而告之曰二先生任道開來之功傳

 四百年于茲其㣲言奥㫖固已具扵二書苟能

 味而深繹之而不惟習見則其㫖歸之𠩄在者可

 釋然而無疑矣夫原扵天地以立極而通扵古今

 以常行者道之致一而不可容或貳也貭有偏重

 而見有早晚當㑹其未備而銷其未融者學之相

 成而不可獨執也二先生偶以其一時之見相與

 校訂是亦不過朋友切磋之心而後世遂分别之

 攘斥之使不得並係扵孔氏之徒焉則夫乃采聲

 遺實而責之太深矣乎故自今言之以彌綸宇宙

 為已分而以繼徃開來為立心以沉迷訓詁為支

 離而以辨别義利為𨵿鑰本之扵收放心以開其

 端極之扵充四端以致其力由扵盡心知性而逹

 扵禮樂政刑此象山先生之學之大也備觀先生

 之書而更合之扵朱子得其𠩄以同辨其𠩄以異

 則知道無不合而言各有指然後指之為俗與禪

 者皆可得而論其㮣矣昔者子貢以孔子為多學

 而識而孔子教之曰非也予一以貫之比其患言

 之多也則他日又曰子欲無言聞見為知之次者

 皆孔子之家法也至扵禪學之㫖其自私為已與

 絶人倫𩔖以求免生死誠為異端固聖世之𠩄必

 誅而不以聼者但其𠩄以為教固以為實際理地

 不染一塵而佛事門中不舎一法心含萬象徧周

 法界融㑹精粗而至扵十地五乗四教三藏傳述

 之多亦未嘗專以着空為修證者也夫陸子之𠩄

 指以示人者既為孔子之𠩄嘗是而世之𠩄以怒

 陸子而夷之為空者又釋氏之𠩄本非然則陸子

 之學謂其立論容有未罃則可而⿺辶䖏埒之扵禪是

 何異諊獄者不見兩造不求情實而但以前人之

 判其牘也而遂㫁焉夫庸無有枉濫扵其間乎顧

 二先生之𠩄以致是者起扵無極二字之辨夫二

 字之輕重未足以係斯道之絶續也(⿱艹石)以為果道

 之𠩄在而不可不辨則孔子之書如首章時習二

 字其𠩄當講雖汗牛𠑽棟猶未可了而無極二字

 不明胡不且置而⿺辶䖏若是紛紛乎此則二先生早

 年未定之事而陸子不執文字之教扵此亦稍自

 背馳而愚猶憾其執之不固也而論者乃更以為

 禪乎嗟夫道非朱陸之𠩄得專即今而争焉而斥

 焉扵二先生無加損也而獨怪夫學絶道䘮門户

 之多而黨伐之衆則言多而道益晦此任道之士

 𠩄為懼而不敢安也六經之作本以明道然聖人

 扵易則曰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孟子曰臣弑君子

 弑父孔子懼作春秋然則易與春秋固以憂患與

 亂賊爾苟無是焉易春秋不作也後之有言者其

 果有不得已焉者乎而後之求之文字者其果皆

 得夫作者之意乎訓詁馳騁之煩辯說争競之衆

 誠可哀痛而先覺之士亦嘗有起而闢之而卒不

 能有𠩄撲息者何㢤盖其𠩄以為此者有本有源

 本源之地未能㧞而塞之則朱陸之㫖雖明而其

 沿習沉痼之蔽未能或破宜其流之靡而莫或救

 也愚請得借禪以明之瞿曇之宗其始以生死禍

 福之說濟其必行是以習聞其說者皆抱必得之

 志而來雖狂夫悍卒皆能舎其舊而從扵寂寞孤

 苦之鄕甚或面壁投崖刎身燃指而不悔者其志

 誠切而其事誠專也而尚安暇扵言乎雖其事誠

 戾扵聖教而在其宗門則固為忠信篤敬之徒矣

 後世之言學者𥘉本非有求為聖賢之志因循前

 𨚫與習相成甚或姑以是而息其馳驟之倦則其

 心以為詞說之不愽而記聞之不多則其言不行

 而其上焉者始畢其力扵訓註涉獵以求為功果

 朝移暮易而扵𠩄謂痛切身心者冝其畨有𠩄遺

 而不及矣此則立志之過也為佛者其說誠𡨋莫

 迂逺而其為事則未嘗苟也付法傳衣登壇說

 號稱具眼以續其師者必其真證而自得焉而猶

 或不敢當也後世之言學者實則不至而急扵立

 說則固有窺之未精而見之未定者固已遂為人

 人之𠩄傳矣雖其或旋覺扵未妥甚或自悔扵晚

 年而其書遂行已不可改則其言之多也雖其本

 意尚有未慊而况槩之扵聖人之道乎此則立言

 之過也夫佛者屏除翳障獨懼有我增慢之病比

 扵貪滛而強附宗言謂之毁謗其扵執着是巳之

 戒(⿱艹石)是乎其嚴也今學者之論誠有智者之失矣

 有愚者之得矣苟其言之是而足以相濟也則蒭

 蕘鄙夫固當兼取以從扵是而乃有勝心焉或原

 以偏𠋣而執之堅或耻扵相屈而必其勝甚或分

 門異户又從而藩籬焉則亦無怪乎其言之多而

 說之激矣此則勝心之過也凡是三者相因爲病

 𠩄謂本原沉錮纒綿雖有特出之才一入其中足

 起足䧟未能自㧞則文字訓解縱其燁然譬之古

 人𦘕蛇添足而今更爲之鱗爪也粉飾彌工去真

 彌逺凡若是者貭之扵禪曾有不(⿱艹石)此孟子𠩄謂

 五榖不如荑稗而孔子思欲居九夷也道之不明

 非吾黨之過而誰執其咎乎沐之庸下學不知方

 以嘗讀二先生之書而反思焉扵其離合異同之

 際稍得一二而因以知言之多者則道轉晦故今

 與二三子之𠩄從事者必其有求為聖賢之志而

 又有取善扵人之心務礪其粗務濬其壅必不得

 已而後言焉言以鳴道而非以闘靡也必有𠩄主

 而後求之文字焉文字以證其精而非以執泥也

 而凡其畔援之說舉不得入扵其中則乆之必有

 舎筏濟岸之日而二先生之學庶乎可續其緒矣

 此則二公任道嘉惠之志粤之士其知𠩄以敬承

 之乎陳公諱善治蜀之巴縣人王公諱紹元楚之

金谿人嘉靖癸丑十二月吉臨海後學王宗沐謹







象山先生文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