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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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玄黓敦牂,盡瘀逢涒灘,凡三年。

資治通鑑 第078卷

【魏紀十】 起玄黓敦牂,盡瘀逢涒灘,凡三年。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

秋,八月,乙酉,吳主立皇后朱氏,朱公主之女也。戊子,立子𩅦為太子。

漢大將軍姜維將出軍,右車騎將軍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智不出敵而力少於寇,用之無厭,將何以存!」冬,十月,維入寇洮陽,鄧艾與戰於侯和,破之,維退住沓中。初,維以羈旅依漢,身受重任,興兵累年,功績不立。黃皓用事於中,與右大將軍閻宇親善,陰欲廢維樹宇。維知之,言於漢主曰:「皓奸巧專恣,將敗國家,請殺之!」漢主曰:「皓趨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齒,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維見皓枝附葉連,懼於失言,遜辭而出,漢主敕皓詣維陳謝。維由是自疑懼,返自洮陽,因求種麥沓中,不敢歸成都。

吳主以濮陽興為丞相,廷尉丁密、光祿勳孟宗為左右御史大夫。初,興為會稽太守,吳主在會稽,興遇之厚;左將軍張布嘗為會稽王左右督將,故吳主即位,二人皆貴寵用事;布典宮省,興關軍國,以佞巧更相表裡,吳人失望。吳主喜讀書,欲與博士祭酒韋昭、博士盛沖講論,張布以昭、沖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陰過,固諫止之。吳主曰:「孤之涉學,群書略遍,但欲與昭等講習舊聞,亦何所損!君特當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備之,不須昭等然後乃解也。」布惶恐陳謝,且言懼妨政事。吳主曰:「王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此無所為非,而君以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不圖君今日在事更行此於孤也,良甚不取!」布拜表叩頭。吳主曰:「聊相開悟耳,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遠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君其終之!」然吳主恐布疑懼,卒如布意,廢其講業,不復使昭等入。

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與陳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人劉伶特相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

阮籍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毀瘠骨立。居喪,飲酒無異平日。司隸校尉何曾惡之,面質籍於司馬昭座曰:「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曹,不可長也!」因謂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於公座,何以訓人!宜擯之四裔,無令污染華夏。」昭愛籍才,常擁護之。曾,夔之子也。阮咸素幸姑婢;姑將婢去,咸方對客,遽借客馬而追之,累騎而還。劉伶嗜酒,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隨之,曰:「死便埋我。」當時士大夫皆以為賢,爭慕效之,謂之放達。鐘會方有寵於司馬昭,聞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鍛,不為之禮。會將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遂深銜之。山濤為吏部郎,舉康自代。康與濤書,自說不堪流俗,而非薄湯、武。昭聞而怒之。康與東平呂安親善,安兄巽誣安不孝,康為證其不然。會因譖「康嘗欲助毌丘儉,且安、康有盛名於世,而言論放蕩,害時亂教,宜因此除之。」昭遂殺安及康。康嘗詣隱者汲郡孫登,登曰:「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司馬昭患姜維數為寇,官騎路遺求為刺客入蜀,從事中郎荀勖曰:「明公為天下宰,宜杖正義以伐違貳,而以刺客除賊,非所以刑於四海也。」昭善之。勖,爽之曾孫也。

昭欲大舉伐漢,朝臣多以為不可,獨司隸校尉鐘會勸之。昭諭眾曰:「自定壽春已來,息役六年,治兵繕甲,以擬二虜。今吳地廣大而下濕,攻之用功差難,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後,因順流之勢,水陸並進,此滅虢取虞之勢也。計蜀戰士九萬,居守成都及備他境不下四萬,然則餘眾不過五萬。今絆姜維於沓中,使不得東顧,直指駱谷,出其空虛之地以襲漢中,以劉禪之暗,而邊城外破,士女內震,其亡可知也。」乃以鐘會為鎮西將軍,都督關中。征西將軍鄧艾以為蜀未有釁,屢陳異議;昭使主簿師纂為艾司馬以諭之,艾乃奉命。

姜維表漢主:「聞鐘會治兵關中,欲規進取,宜並遣左右車騎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及陰平之橋頭,以防未然。」黃皓信巫鬼,謂敵終不自致,啟漢主寢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

春,二月,覆命司馬昭進爵位如前,又辭不受。

吳交趾太守孫言胥貪暴,為百姓所患;會吳主遣察戰鄧荀至交趾,荀擅調孔爵三十頭送建業,民憚遠役,因謀作亂。夏,五月,郡吏呂興等殺言胥及荀,遣使來請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應之。

詔諸軍大舉伐漢,遣征西將軍鄧艾督三萬餘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連綴姜維;雍州刺史諸葛緒督三萬餘人自祁山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鐘會統十餘萬眾分從斜谷、駱谷、子午谷趣漢中。以廷尉衛瓘持節監艾、會軍事,行鎮西軍司。瓘,覬之子也。

會過幽州刺史王雄之孫戎,問「計將安出?」戎曰:「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或以問參相國軍事平原劉寔曰:「鐘、鄧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還。」客問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軍發洛陽,大賚將士,陳師誓眾。將軍鄧敦謂蜀未可討,司馬昭斬以徇。

漢人聞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將兵詣沓中,為姜維繼援,張翼、董厥等詣陽安關口,為諸圍外助。大赦,改元炎興。敕諸圍皆不得戰,退保漢、樂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翼、厥北至陰平,聞諸葛緒將向建威,留住月餘待之。鐘會率諸軍平行至漢中。九月,鐘會使前將軍李輔統萬人圍王含於樂城,護軍荀愷圍蔣斌於漢城。會徑過西趣陽安口,遺人祭諸葛亮墓。

初,漢武興督蔣舒在事無稱,漢朝令人代之,使助將軍傅僉守關口,舒由是恨。鐘會使護軍胡烈為前鋒,攻關口。舒詭謂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非良圖也。」僉曰:「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若喪師負國,死無益矣。」舒曰:「子以保城獲全為功,我以出戰克敵為功,請各行其志。」遂率其眾出。僉謂其戰也,不設備。舒率其眾迎降胡烈,烈乘虛襲城,僉格鬥而死,僉,肜之子也。鐘會聞關口已下,長驅而前,大得庫藏積穀。

鄧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直攻姜維營,隴西太守牽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趣甘松。維聞鐘會諸軍已入漢中,引兵還。欣等追躡於強川口,大戰,維敗走。聞諸葛緒已塞道屯橋頭,乃從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緒後;緒聞之,卻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餘里,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還,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還至陰平,合集士眾,欲赴關城;未到,聞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張翼、董厥等,合兵守劍閣以拒會。

安國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漢人告急於吳。甲申,吳主使大將軍丁奉督諸軍向壽春;將軍留平就施績於南郡,議兵所向;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以救漢。

詔以征蜀諸將獻捷交至,覆命大將軍昭進位,爵賜一如前詔,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為相國參軍。初,舒少時遲鈍質樸,不為鄉親所重,從叔父事部郎衡,有名當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歎曰;「舒堪數百戶長,我願畢矣!」舒亦不以介意,不為皎厲之事。唯太原王乂謂舒曰:「卿終當為台輔。」常振其匱乏,舒受而不辭。年四十餘,郡舉上計掾,察孝廉。宗黨以舒無學業,勸令不就,可以為高。舒曰:「若試而不中,其負在我,安可虛竊不就之高以為己榮乎!」於是自課,百日習一經,因而對策升第,累遷後將軍鐘毓長史。毓每與參佐射,舒常為畫籌而已;後遇朋人不足,以舒滿數,舒容範閑雅,發無不中,舉坐愕然,莫有敵者。毓歎而謝曰:「吾之不足以盡卿才,有如此射矣,豈一事哉!」及為相國參軍,府朝碎務,未嘗見是非;至於廢興大事,眾人莫能斷者,舒徐為籌之,多出眾議之表。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將軍秉之孫也。

鄧艾進至陰平,簡選精銳,欲與諸葛緒自江油趣成都。緒以本受節度邀姜維,西行非本詔,遂引軍向白水,與鐘會合。會欲專軍勢,密白緒畏懦不進,檻車征還,軍悉屬會。

姜維列營守險,會攻之,不能克;糧道險遠,軍食乏,欲引還。鄧艾上言:「賊已摧折,宜遂乘之。若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里,奇兵沖其腹心,出其不意,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遂自陰平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瀕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油,蜀守將馬邈降。諸葛瞻督諸軍拒艾,至涪,停住不進。尚書郎黃崇,權之子也,屢勸瞻宜速行據險,無令敵得入平地,瞻猶豫未納;崇再三言之,至於流涕,瞻不能從。艾遂長驅而前,擊破瞻前鋒,瞻退往綿竹。艾以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琅邪王。」瞻怒,斬艾使,列陣以待艾。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不利,並引還,曰:「賊未可擊!」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舉,何不可之有!」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大破,斬瞻及黃崇。瞻子尚歎曰:「父子荷國重恩,不早斬黃皓,使敗國殄民,用生何為!」策馬冒陣而死。

漢人不意魏兵卒至,不為城守調度;聞艾已入平土,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漢主使群臣會議,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與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斗絕,易以自守,宜可奔南。光祿大夫譙周以為:「自古以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今若入吳國,亦當臣服。且治政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並吳,吳不能並魏明矣。等為稱臣,為小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早為之計,然後可果。今大敵已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或曰:「今艾已不遠,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眾人皆從周議。漢主猶欲入南,狐疑未決。周上疏曰:「南方遠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窮乃率從。今若至南,外當拒敵,內供服御,費用張廣,他無所取,耗損諸夷,其叛必矣!」漢主乃遣侍中張紹等奉璽綬以降於艾。北地王諶怒曰:「若理窮力屈,禍敗將及,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奈何降乎!」漢主不聽。是日,諶哭於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

張紹等見鄧艾於雒,艾大喜,報書褒納。漢主遣太僕蔣顯別敕姜維使降鐘會,又遣尚書郎李虎送士民簿於艾,戶二十八萬,口九十四萬,甲士十萬二千,吏四萬人。艾至成都城北,漢主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詣軍門。艾持節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檢御將士,無得虜略,綏納降附,使復舊業;輒依鄧禹故事,承製拜漢主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漢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艾官屬;以師纂領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蜀中諸郡。艾聞黃皓奸險,收閉,將殺之,皓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維等聞諸葛瞻敗,未知漢主所向,乃引軍東入於巴。鐘會進軍至涪,遣胡烈等追維。維至郪,得漢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節傳於胡烈,自從東道與廖化、張翼、董厥等同詣會降。將士咸怒,拔刀斫石。於是諸郡縣圍守皆被漢主敕罷兵降。鍾會厚待姜維等,皆權還其印綬節蓋。吳人聞蜀已亡,乃罷丁奉等兵。吳中書丞吳郡華覈詣宮門上表曰:「伏聞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

魏之伐蜀也,吳人或謂襄陽張悌曰:「司馬氏得政以來,大難屢作,百姓未服,今又勞力遠征,敗於不暇,何以能克!」悌曰:「不然。曹操雖功蓋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丕、睿承之,刑繁役重,東西驅馳,無有寧歲。司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為之謀主而救其疾苦,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任賢使能,各盡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計立矣。今蜀閹宦專朝,國無政令,而玩戎黷武,民勞卒敝,競於外利,不修守備。彼強弱不同,智算亦勝,因危而伐,殆無不克。噫!彼之得志,我之憂也。」吳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吳人以武陵五溪夷與蜀接界,蜀亡,懼其叛亂,乃以越騎校尉鐘離牧領武陵太守。魏已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遷陵界,屯於赤沙,誘動諸夷進攻酉陽,郡中震懼。牧問朝吏曰:「西蜀傾覆,邊境見侵,何以御之?」皆對曰:「今二縣山險,諸夷阻兵,不可以軍驚擾,驚擾則諸夷盤結;宜以漸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勞。」牧曰:「不然。外境內侵,誑誘人民,當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此救火貴速之勢也。」敕外趣嚴。撫夷將軍高尚謂牧曰:「昔淵太常督兵五萬,然後討五溪夷。是時劉氏連和,諸夷率化。今既無往日之援,而郭純已據遷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見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舊!」即率所領晨夜進道,緣山險行垂二千里,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餘人,及其支黨凡千餘級。純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鄭沖為太保。

壬子,分益州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復除租稅之半五年。

乙卯,以鄧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鍾會為司徒,增邑萬戶。

皇太后郭氏殂。

鄧艾在成都,頗自矜伐,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艾,故得有今日耳。如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艾以書言於晉公昭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捲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為軍農要用,並作舟船,豫為順流之事。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封禪為扶風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為之宮捨,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昭使監軍衛瓘諭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艾重言曰:「銜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惡既服,至於承製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宜。今蜀舉眾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定。若待國命,往復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國家計也!」

鐘會內有異志,姜維知之,欲構成擾亂,乃說會曰:「聞君自淮南已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復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絕跡,全功保身邪!」會曰:「君言遠矣,我不能行。且為今之道,或未盡於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無煩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歡甚,出則同輿,坐則同席,會因鄧艾承製專事,乃與衛瓘密白艾有反狀。會善效人書,於劍閣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辭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毀晉公昭報書,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

春,正月,壬辰,詔以檻車征鄧艾。晉公昭恐艾不從命,敕鐘會進軍成都,又遣賈充將兵入斜谷。昭自將大軍從帝幸長安,以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濤為行軍司馬,鎮鄴。

初,鐘會以才能見任,昭夫人王氏言於昭曰:「會見利忘義,好為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及會將伐漢,西曹屬邵悌言於晉公曰:「今遣鐘會率十萬餘眾伐蜀,愚謂令單身無任,不若使餘人行也。」晉公笑曰:「我寧不知此邪!蜀數為邊寇,師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眾方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智勇並竭而強使之,適所以為敵禽耳。惟鐘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蜀必可滅。滅蜀之後,就如卿慮,何憂其不能辦邪?夫蜀已破亡,遺民震恐,不足與共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歸,不肯與同也。會若作惡,只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慎勿使人聞也!」及晉公將之長安,悌復曰:「鐘會所統兵五六倍於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須自行。」晉公曰:「卿忘前言邪,而雲不須行乎?雖然,所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以信意待人,但人不當負我耳,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軍問我:『頗疑鐘會不?』還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

鐘會遣衛瓘先至成都收鄧艾,會以瓘兵少,欲令艾殺瓘,因以為艾罪。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統諸將,稱:「奉詔收艾,其餘一無所問;若來赴官軍,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誅及三族!」比至雞鳴,悉來赴瓘,唯艾帳內在焉。平旦,開門,瓘乘使者車,逕入至艾所居;艾尚臥未起,遂執艾父子,置艾於檻車。諸將圖欲劫艾,整仗趣瓘營;瓘輕出迎之,偽作表草,將申明艾事,諸將信之而止。

丙子,會至成都,送艾赴京師。會所憚惟艾,艾父子既禽,會獨統大眾,威震西土,遂決意謀反。會欲使姜維將五萬人出斜谷為前驅,會自將大眾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兵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晉公書云:「恐鄧艾或不就征,今遣中護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獨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速發。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

丁丑,會番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為太后發哀於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會起兵廢司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諸軍;所請群官,番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兵圍守。衛瓘詐稱疾篤,出就外廨。會信之,無所復憚。

姜維欲使會盡殺北來諸將,己因殺會,盡坑魏兵,復立漢主,密書與劉禪曰:「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會欲從維言誅諸將,猶豫未決。

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會愛信之。建愍烈獨坐,啟會,使聽內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淵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數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陷,拜散將,以次棓殺,內坑中。」諸牙門親兵亦咸說此語,一夜,轉相告,皆遍。己卯,日中,胡淵率其父兵雷鼓出門,諸軍不期皆鼓噪而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會方給姜維鎧仗,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者,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云何?」維曰:「但當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機以拄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城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軍士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手殺五六人,眾格斬維,爭前殺會。會將士死者數百人,殺漢太子璿及姜維妻子,軍眾鈔略,死喪狼藉。衛瓘部分諸將,數日乃定。

鄧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於檻車,迎還。衛瓘自以與會共陷艾,恐其為變,乃遣護軍田續等將兵襲艾,遇於綿竹西,斬艾父子。艾之入江油也,田續不進,艾欲斬續,既而捨之。及瓘遣續,謂曰:「可以報江油之辱矣。」鎮西長史杜預言於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將何以堪其責乎!」瓘聞之,不候駕而謝預。預,恕之子也。鄧艾餘子在洛陽者悉伏誅。徙其妻及孫於西城。

鐘會兄毓嘗密言於晉公曰:「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及會反,毓已卒,晉公思鐘繇之勳與毓之賢,特原毓子峻、迪,官爵如故。會功曹向雄收葬會屍,晉公召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卿哭於東市而我不問;鐘會躬為叛逆,又輒收葬,若復相容,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弘於下,以此訓物,不亦可乎?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於世!明公讎懟枯骨,捐之中野,豈仁賢之度哉!」晉公悅,與宴談而遣之。

二月,丙辰,車駕還洛陽。

庚申,葬明元皇后。

初,劉禪使巴東太守襄陽羅憲將兵二千人守永安,聞成都敗,吏民驚擾,憲斬稱成都亂者一人,百姓乃定。及得禪手敕,乃帥所統臨於都亭三日。吳聞蜀敗,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內欲襲憲。憲曰:「本朝傾覆,吳為脣齒,不恤我難而背盟徼利,不義甚矣。且漢已亡,吳何得久?我寧能為吳降虜乎!」保城繕甲,告誓將士,厲以節義,莫不憤激。吳人聞鐘、鄧敗,百城無主,有兼蜀之志,而巴東固守,兵不得過,乃使撫軍步協率眾而西。憲力弱不能御,遣參軍楊宗突圍北出,告急於安東將軍陳騫,又送文武印綬、任子詣晉公。協攻永安,憲與戰,大破之。吳主怒,復遣鎮軍陸抗等帥眾三萬人增憲之圍。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為太尉,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左僕射荀顗為司空。

己卯,進晉公爵為王,增封十郡。王祥、何曾、荀顗共詣晉王,顗謂祥曰:「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相率而拜,無所疑也。」祥曰:「相國雖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階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我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後知君見顧之重也!」

劉禪舉家東遷洛陽,時擾攘倉卒,禪之大臣無從行者,惟秘書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張通捨妻子單身隨禪,禪賴正相導宜適,舉動無闕,乃慨然歎息,恨知正之晚。

初,漢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聞魏兵至,欲赴成都,劉禪以備敵既定,不聽。成都不守,弋素服大臨三日。諸將咸勸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詳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苟也。若魏以禮遇主上,則保境而降不晚也。若萬一危辱,吾將以死拒之,何論遲速邪!」得禪東遷之問,始率六郡將守上表曰:「臣聞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難所在,則致其命。今臣國敗主附,守死無所,是以委質,不敢有貳。」晉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劉禪為安樂公,子孫及群臣封侯者五十餘人。晉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於是!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況姜維邪!」他日,王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也。」郤正聞之,謂禪曰:「若正後問,宜泣而答:『先人墳墓,遠在岷、蜀,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因閉其目。」會王復問,祥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語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左右皆笑。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吳句章,略其長吏及男女二百餘口而還。

五月,庚申,晉王奏復五等爵,封騎督以上六百餘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陽主理侯懿為晉宣王,忠武侯師為景王。

羅憲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或說憲棄城走,憲曰:「吾為城主,百姓所仰。危不能安,急而棄之,君子不為也,畢命於此矣!」陳騫言於晉王,遣荊州刺史胡烈將步騎二萬攻西陵以救憲。秋,七月,吳師退。晉王使憲因仍舊任,加陵江將軍,封萬年亭侯。

晉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禮儀,中護軍賈充正法律,尚書僕射裴秀議官制,太保鄭沖總而裁焉。

吳分交州置廣州。

吳主寢疾,口不能言,乃手書呼丞相濮陽興入,令子□出拜之。休把興臂,把□以托之。癸未,吳主殂,謚曰景帝。群臣尊朱皇后為皇太后。

吳人以蜀初亡,交趾攜叛,國內恐懼,欲得長君。左典軍萬嘗為烏程令,與烏程侯皓相善,稱「皓才識明斷,長沙桓王之儔也;又加之好學,奉遵法度。」屢言之於丞相興、左將軍布,興、布說朱太后,欲以皓為嗣。朱後曰:「我寡婦人,安知社稷之慮,苟吳國無隕,宗廟有賴,可矣。」於是遂迎立皓,改元元興,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

初,鐘會之伐漢也,辛憲英謂其夫之從子羊祜曰:「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會請其子郎中琇為參軍,憲英憂曰:「他日吾為國憂,今日難至吾家矣。」琇固請於晉王,王不聽。憲英謂琇曰:「行矣,戒之,軍旅之間,可以濟者,其惟仁恕乎!」琇竟以全歸。癸巳,詔以琇嘗諫會反,賜爵關內侯。

九月,戊午,以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詔以呂興為安南將軍,都督交州諸軍事,以南中監軍霍弋遙領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選用長吏。弋表遣建寧爨谷為交趾太守,率牙門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將兵助興。未至,興為其功曹李統所殺。

吳主貶朱太后為景皇后,追謚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為太后。

冬,十月,丁亥,詔以壽春所獲吳相國參軍事徐紹為散騎常侍,水曹掾孫彧為給事黃門侍郎,以使於吳,其家人在此者悉聽自隨,不必使還,以開廣大信。晉王因政書吳主,諭以禍福。

初,晉王娶王肅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繼景王后。攸性孝友,多材藝,清和平允,名聞過於炎。晉王愛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攝居相位,百年之後,大業宜歸攸。」炎立發委地,手垂過膝,嘗從容問裴秀曰:「人有相否?」因以異相示之。秀由是歸心。羊琇與炎善,為炎畫策,察時政所宜損益,皆令炎豫記之,以備晉王訪問。晉王欲以攸為世子,山濤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賈充曰:「中撫軍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何曾、裴秀曰:「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晉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為世子。

吳主封太子□及其三弟皆為王,立妃滕氏為皇后。

初,吳主之立,發優詔,恤士民,開倉廩,振貧乏,科出宮女以配無妻者,禽獸養於苑中者皆放之。當時翕然稱為明主。及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陽興、張布竊悔之。或譖諸吳主,十一月,朔,興、布入朝,吳主執之,徙於廣州,道殺之,夷三族。以後父滕牧為衛將軍,錄尚書事。牧,胤之族人也。

是歲,罷屯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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