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一百九十三
資治通鑑 卷第一百九十三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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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九十三
臣司馬光奉
勑編集
唐紀九〈起著雍困敦九月盡重光單閼凡三年有竒〉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
貞觀二年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
曰比見羣臣屢上表賀祥瑞夫家給人足而無瑞不害
爲堯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爲桀紂後魏之丗吏焚
連理木煑白雉而食之豈足爲至治乎丁未詔自今大
瑞聽表聞自外諸瑞申所司而已嘗有白鵲構巢於寢
殿槐上合歡如腰鼓左右稱賀上曰我常笑隋帝好
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命毁其巢縱鵲於野外 天
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往年雖出宫人竊聞太上
皇宫及掖庭宫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虚費衣食且隂氣
鬱積亦足致旱上曰婦人幽閉深宫誠爲可愍灑掃之
餘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儷於是遣尚書左丞
戴胄給事中洹水杜正倫於掖庭西門簡出之前後所
出三千餘人 己未突厥寇邊朝臣或請修古長城發
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頡利不懼而修德暴虐
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爲公掃清沙漠安用勞
民逺修鄣塞乎 壬申以前司農卿竇靜爲夏州都督
靜在司農少卿趙元楷善聚歛靜鄙之對官屬大言曰
隋煬帝奢侈重歛司農非公不可今天子節儉愛民公
何所用哉元楷大慙 上問王珪曰近丗爲國者益不
及前古何也對曰漢丗尚儒術宰相多用經術士故風
俗淳厚近丗重文輕儒參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
也上然之 冬十月御史大夫參預朝政安吉襄公杜
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壽以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
盧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徵入朝諭以交趾久不得
人須卿鎮撫祖尚拜謝而出旣而悔之辭以舊疾上遣
杜如晦等諭㫖曰匹夫猶敦然諾柰何旣許朕而復悔
之祖尚固辭戊子上復引見諭之祖尚固執不可上大
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爲政命斬於朝堂尋悔之它日
與侍臣論齊文宣帝何如人魏徵對曰文宣狂暴然人
與之爭事理屈則從之有前青州長史魏愷使於梁還
除光州長史不肯行楊遵彦奏之文宣怒召而責之愷
曰臣先任大州長史使還有勞無過更得小州此臣所
以不行也文宣顧謂遵彦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
長也上曰然曏者盧祖尚雖失人臣之義朕殺之亦爲
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復其官蔭徵狀貌不逾
中人而有膽畧善囘人主意毎犯顔苦諫或逢上怒甚
徵神色不移上亦爲之霽威嘗謁告上冢還言於上曰
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嚴裝已畢而竟不行何也上
笑曰初實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輟耳上嘗得佳鷂自臂
之望見徵來匿懐中徵奏事固久不已鷂竟死懷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黄門侍郎王
珪爲守侍中上嘗間居與珪語有美人侍側上指示珪
曰此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殺其夫而納之珪避席曰陛
下以廬江納之爲是邪非邪上曰殺人而取其妻卿何
問是非對曰昔齊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
能用然弃其所言之人管仲以爲無異於郭公今此美
人尚在左右臣以爲聖心是之也上悅即出之還其親
族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教宫人音樂不稱㫖上責之
温彦博王珪諫曰孝孫雅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從而
譴之臣竊以爲不可上怒曰朕寘卿等於腹心當竭忠
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爲孝孫遊說邪彦愽拜謝珪不
拜曰陛下責臣以忠直今臣所言豈私曲邪此乃陛下
負臣非臣負陛下上黙然而罷明日上謂房𤣥齡曰自
古帝王納諫誠難朕昨責温彦王珪至今悔之公等
勿爲此不盡言也上曰爲朕養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
常疏其名於屏風坐卧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
於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爲親民不可不擇乃命内外
五品已上各舉堪爲縣令者以名聞上曰比有奴告其
主反者此弊事夫謀反不能獨爲必與人共之何患不
發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斬之
西突厥統葉䕶可汗爲其伯父所殺伯父自立是爲莫
賀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國人不服弩失畢部推泥孰莫
賀設爲可汗泥孰不可統葉䕶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賀
咄之禍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爲乙毗鉢羅肆葉
䕶可汗與莫賀咄相攻連兵不息俱遣使來請昏上不
許曰汝國方亂君臣未定何得言昏且諭以各守部分
勿復相攻於是西域諸國及敕勒先役屬西突厥者皆
叛之 突厥北邊諸姓多叛頡利可汗歸薛延陀共推
其俟斤夷男爲可汗夷男不敢當上方圖頡利遣遊擊
將軍喬師望閒道齎册書拜夷男爲真珠毗伽可汗賜
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貢建牙於大漠之鬱督軍山
下東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磧北至俱倫水迴紇
拔野古阿跌同羅僕骨霫諸部落皆屬焉
三年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廟癸亥耕藉於東郊 沙門
法雅坐妖言誅司空裴寂嘗聞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
還鄉里寂請留京師上數之曰計公勲庸安得至此直
以恩澤爲羣臣第一武德之際貨賂公行紀綱紊亂皆
公之由也但以故舊不忍盡法得歸守墳墓幸已多矣
寂遂歸蒲州未幾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
聞當死流靜州㑹山羌作亂或言刼寂爲主上曰寂當
死我生之必不然也俄聞寂帥家僮破賊上思其佐命
之功徵入朝㑹卒 二月戊寅以房𤣥齡爲左僕射杜
如晦爲右僕射以尚書右丞魏徵守祕書監參預朝政
三月己酉上錄繫囚有劉恭者頸有勝文自云當勝
天下坐是繫獄上曰若天將興之非朕所能除若無天
命勝文何爲乃釋之 丁巳上謂房𤣥齡杜如晦曰公
爲僕射當廣求賢人隨才授任此宰相之職也比聞聽
受辭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因敕尚書細務屬
左右丞唯大事應奏者乃𨵿僕射𤣥齡明達政事輔以
文學夙夜盡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寛平聞人有善若
己有之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與杜如晦引拔
士類常如不及至於臺閣規模皆二人所定上毎與𤣥
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卒用𤣥齡之策
蓋𤣥齡善謀如晦能斷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國故
唐丗稱賢相者推房杜焉玄齡雖䝉寵待或以事被譴
輒累日詣朝堂稽顙請罪恐懼若無所容玄齡監修國
史上語之曰比見漢書載子虚上林賦浮華無用其上
書論事詞理切直者朕從與不從皆當載之 夏四月
乙亥上皇徙居弘義宫更名大安宫甲午上始御太極
殿謂侍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詔敕有不便者皆應
論執比來唯睹順從不聞違異若但行文書則誰不可
爲何必擇才也房玄齡等皆頓首謝故事凡軍國大事
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雜署其名謂之五花判事中書
侍郎中書令省審之給事中黄門侍郎駮正之上始申
明舊制由是鮮有敗事 茌平人馬周客遊長安舍於
中郎將常何之家六月壬午以旱詔文武官極言得失
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上恠
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爲臣具草耳
上即召之未至遣使督促者數輩及謁見與語甚恱令
直門下省尋除監察御史奉使稱旨上以常何爲知人
賜絹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
陁毗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上賜以寶刀及寶鞭
謂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
厥頡利可汗大懼始遣使稱臣請尚公主修壻禮代州
都督張公謹上言突厥可取之狀以爲頡利縱欲逞暴
誅忠良暱姦佞一也薛延陀等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
設欲谷設皆得罪無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旱糇糧乏絶
四也頡利疏其族類親委諸胡胡人反覆大軍一臨必
生内變五也華人入北其衆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
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六也上以頡利可汗旣請和
親復援梁師都丁亥命兵部尚書李靖爲行軍揔管討
之以張公謹爲副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
來降戊午拔野古僕骨同羅奚酋長並帥衆來降 冬
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肅州刺史公孫武達甘州刺
史成仁重與戰破之捕虜千餘口 上遣使至涼州都
督李大亮有佳鷹使者諷大亮使獻之大亮宻表曰陛
下久絶畋遊而使者求鷹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
自擅乃是使非其人癸卯上謂侍臣曰李大亮可謂忠
直手詔褒美賜以胡缾及荀悅漢紀 庚申以行并州
都督李丗勣爲通漢道行軍揔管兵部尚書李靖爲定
襄道行軍揔管華州刺史柴紹爲金河道行軍揔管靈
州大都督薛萬徹爲暢武道行軍揔管衆合十餘萬皆
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乙丑任城王道宗擊突厥
於靈州破之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
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常痛心今單
于稽顙庶幾可雪前恥壬午靺鞨遣使入貢上曰靺鞨
逺來蓋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謂禦戎無上策朕今治
安中國而四夷自服豈非上策乎 癸未右僕射杜如
晦以疾遜位上許之 乙酉上問給事中孔頴達曰論
語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虚何謂也
頴達具釋其義以對且曰非獨匹夫如是帝王亦然帝
王内藴神明外當𤣥默故易稱以䝉養正以明夷莅衆
若位居尊極耀聰明以才陵人飾非拒諫則下情不
通取亡之道也上深善其言 庚寅突厥郁射設帥所
部來降 閏月丁未東謝酋長謝元深南謝酋長謝强
來朝諸謝皆南蠻别種在黔州之西詔以東謝爲應州
南謝爲莊州𨽻黔州都督是時逺方諸國來朝貢者甚
衆服裝詭異中書侍郎顔師古請圖寫以示後作王㑹
圖從之乙丑牂柯酋長謝能羽及充州蠻入貢詔以牂
柯爲牂州党項酋長細封步賴來降以其地爲軌州各
以其酋長爲刺史党項地亘三千里姓别爲部不相統
壹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辭氏旁當氏米擒
氏拓跋氏皆大姓也步賴旣爲唐所禮餘部相繼來降
以其地爲崌奉巖逺四州 是歲戸部奏中國人自塞
外歸及四夷前後降附者男女一百二十餘萬口 房
𤣥齡王珪掌内外官考治書侍御史萬年權萬紀奏其
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魏徵諫曰𤣥齡珪皆朝廷舊臣
素以忠直爲陛下所委所考旣多其間能無一二人不
當察其情終非阿私若推得其事則皆不可信豈得復
當重任且萬紀比來恒在考堂曾無駮正及身不得考
乃始陳論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誠徇國也使推之
得實未足裨益朝廷若其本虚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
意臣所愛者治體非敢茍私二臣上乃釋不問 濮州
刺史龎相壽坐貪汚解任自陳嘗在秦王幕府上憐之
欲聽還舊任魏徵諫曰秦王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
恃恩私足使爲善者懼上欣然納之謂相壽曰我昔爲
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獨私故
人大臣所執如是朕何敢違賜帛遣之相壽流涕而去
四年春正月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
襲定襄破之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曰唐不
傾國而來靖何敢孤軍至此其衆一日數驚乃徙牙於
磧口靖復遣諜離其心腹頡利所親康蘇宻以隋蕭后
及煬帝之孫政道來降乙亥至京師先是有降胡言中
國人或潛通書啟於蕭后者至是中書舍人楊文瓘請
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彊愚民無知或有斯事今
天下已安旣往之罪何須問也李丗勣出雲中與突厥
戰於白道大破之 二月己亥上幸驪山温湯 甲辰
李靖破突厥頡利可汗於陰山先是頡利旣敗竄于鐡
山餘衆尚數萬遣執失思力入見謝罪請舉國内附身
自入朝上遣鴻臚卿唐儉等慰撫之又詔李靖將兵迎
頡利頡利外爲卑辭内實猶豫欲俟草青馬肥亡入漠
北靖引兵與李丗勣㑹白道相與謀曰頡利雖敗其衆
猶盛若走渡磧北保依九姓道阻且逺追之難及今詔
使至彼虜必自寛若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往襲之
不戰可擒矣以其謀告張公謹公謹曰詔書已許其降
使者在彼柰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
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丗勣繼之軍至隂山遇突厥千餘
帳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蘇定
方帥二百騎爲前鋒乘霧而行去牙帳七里虜乃覺之
頡利乘千里馬先走靖軍至虜衆遂潰唐儉脫身得歸
靖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獲雜畜數十萬殺隋義
成公主擒其子疊羅施頡利帥萬餘人欲度磧李丗勣
軍於磧口頡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衆降丗勣虜
五萬餘口而還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露布以聞 丙
午上還宫 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 以御史大夫温
彦博爲中書令守侍中王珪爲侍中守戸部尚書戴胄
爲戸部尚書參預朝政太常少卿蕭瑀爲御史大夫與
宰臣參議朝政 三月戊辰以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
思摩爲右武候大將軍四夷君長詣闕請上爲天可汗
上曰我爲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羣臣及四夷皆
稱萬歲是後以璽書賜西北君長皆稱天可汗庚午突
厥思結俟斤帥衆四萬來降丙子以突利可汗爲右衛
大將軍北平郡王初始畢可汗以啟民母弟蘇尼失爲
沙鉢羅設督部落五萬家牙直靈州西北及頡利政亂
蘇尼失所部獨不攜貳突利之來奔也頡利立之爲小可
汗及頡利敗走往依之將奔吐谷渾大同道行軍揔管
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送頡利頡利以數
騎夜走匿于荒谷蘇尼失懼馳追獲之庚辰行軍副揔
管張寶相帥衆奄至沙鉢羅營俘頡利送京師蘇尼失
舉衆來降漠南之地遂空 蔡成公杜如晦疾篤上遣
太子問疾又自臨視之甲申薨上毎得佳物輒思如晦
遣使賜其家久之語及如晦必流涕謂房𤣥齡曰公與
如晦同佐朕今獨見公不見如晦矣 突厥頡利可汗
至長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順天樓盛陳文物引見頡利
數之曰汝藉父兄之業縱滛虐以取亡罪一也數與我
盟而背之二也恃彊好戰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穡掠
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遷延不來五也然
自便橋以來不復大入爲寇以是得不死耳頡利哭謝
而退詔館於太僕厚廩食之上皇聞擒頡利歎曰漢髙
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得人復何
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
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爲夀逮夜而
罷突厥旣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陁或西奔西域其降
唐者尚十萬口詔羣臣議區處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
古爲中國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兖豫之間分
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可以化胡虜爲農民永空
塞北之地中書侍郎顔師古以爲突厥鐡勒皆上古所不
能臣陛下旣得而臣之請皆寘之河北分立酋長領其
部落則永永無患矣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爲突厥雖云
一國然其種類區分各有酋帥今宜因其離散各即本
部署爲君長不相臣屬縱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
其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制勢敵則難相吞滅各自
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於定襄置都䕶府爲其節
度此安邊之長策也夏州都督竇靜以爲戎狄之性有
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况彼首丘之情
未易忘也置之中國有損無益恐一旦變生犯我王畧
莫若因其破亡之餘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號妻
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爲
羈制可使常爲藩臣永保邊塞温彦博以爲徙於兖豫
之間則乖違物性非所以存養之也請準漢建武故事
置降匈奴於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虚之地
使爲中國扞蔽策之善者也魏徵以爲突厥丗爲寇盜
百姓之讎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盡殺宜
縱之使還故土不可留之中國夫戎狄人面獸心弱則
請服彊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者衆近十萬數年之後
蕃息倍多必爲腹心之疾不可悔也晉初諸胡與民雜
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絶亂階武帝
不從後二十餘年伊洛之閒遂爲氊裘之域此前事之
明鑑也彦博曰王者之於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
突厥窮來歸我柰何弃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無類
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爲吾民
選其酋長使入宿衞畏威懐德何後患之有上卒用彦
博策處突厥降衆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分突利故所統
之地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之地爲六州
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衆五月辛
未以突利爲順州都督使帥其部落之官上戒之曰爾
祖啟民挺身奔隋隋立以爲大可汗奄有北荒爾父始
畢反爲隋患天道不容故使爾今日亂亡如此我所以
不立爾爲可汗者懲啟民前事故也今命爾爲都督爾
宜善守國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國久安亦使爾宗族
永全也壬申以阿史那蘇尼失爲懷德郡王阿史那思
摩爲懷化郡王頡利之亡也諸部落酋長皆弃頡利來
降獨思摩隨之竟與頡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
將軍尋以爲北開州都督使統頡利舊衆丁丑以右武
衞大將軍史大柰爲豐州都督其餘酋長至者皆拜將
軍中郎將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餘人殆與朝士相半
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 辛巳詔自今訟者有經尚
書省判不服聽於東宫上啟委太子裁決若仍不服然
後聞奏 丁亥御史大夫蕭瑀劾奏李靖破頡利牙帳
御軍無法突厥珍物虜掠俱盡請付法司推科上特敕
勿劾及靖入見上大加責讓靖頓首謝久之上乃曰隋
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錄
公之功赦公之罪加靖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加真食
邑通前五百戸未幾上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
寤公勿以爲懷復賜絹二千匹 林邑獻火珠有司以
其表辭不順請討之上曰好戰者亡如隋煬帝頡利可
汗皆耳目所親見也小國勝之不武况未可必乎語言
之閒何足介意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蘇尼失爲北寧
州都督以中郎將史善應爲北撫州都督壬寅以右驍
衞將軍康蘇爲北安州都督 乙卯發卒修洛陽宫以
備巡幸給事中張𤣥素上書諫以爲洛陽未有巡幸之
期而預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務昔漢髙祖納婁敬之說
自洛陽遷長安豈非洛陽之地不及𨵿中之形勝邪景
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構禍陛下今處突厥於中國突
厥之親何如七國豈得不先爲憂而宫室可遽興乘輿
可輕動哉臣見隋氏初營宫室近山無大木皆致之逺
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爲輪則戛摩火出乃鑄鐡爲轂
行一二里鐡轂輒破别使數百人齎鐡轂隨而易之盡
日不過行二三十里計一柱之費已用數十萬功則其
餘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陽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
毁之曾未十年復加營繕何前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
且以今日財力何如隋丗陛下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
弊恐又甚於煬帝矣上謂玄素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
如桀紂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于亂耳上歎曰吾思
之不熟乃至於是顧謂房玄齡曰朕以洛陽土中朝貢
道均意欲便民故使營之今玄素所言誠有理宜即爲
之罷役後日或以事至洛陽雖露居亦無傷也仍賜玄
素綵二百匹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乙丑上問
房玄齡蕭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文帝勤於爲治
毎臨朝或至日昊五品已上引坐論事衞士傳飱而食
雖性非仁厚亦勵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
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照有不通喜察則多疑於物
事皆自決不任羣臣天下至廣一日萬機雖復勞神苦
形豈能一一中理羣臣旣知主意唯取決受成雖有愆
違莫敢諫爭此所以二丗而亡也朕則不然擇天下賢
才寘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闗由宰相審熟便安然後
奏聞有功則賞有罪則刑誰敢不竭心力以修職業何
憂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詔敕行下有未便者
皆應執奏毋得阿從不盡己意 癸酉以前太子少保
李綱爲太子少師以兼御史大夫蕭瑀爲太子少傅李
綱有足疾上賜以步輿使之乘至閤下數引入禁中問
以政事毎至東宫太子親拜之太子毎視事上令綱與
房𤣥齡王珪侍坐先是上命蕭瑀與宰相參議朝政瑀
氣剛而辭辯房𤣥齡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齡
魏徵温彦博嘗有微過瑀劾奏之上竟不問瑀由此怏
怏自失遂罷御史大夫爲太子少傅不復預聞朝政
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詔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爲西北
道安撫大使於磧口貯糧來者賑給使者招慰相望於
道大亮上言欲懷逺者必先安近中國如本根四夷如
枝葉疲中國以奉四夷猶拔本根以益枝葉也臣逺考
秦漢近觀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𡚁今招致西突厥但
見勞費未見其益况河西州縣蕭條突厥微弱以來始
得耕穫今又供億此役民將不堪不若且罷招慰爲便
伊吾之地率皆沙磧其人或自立君長求稱臣内屬者
羈縻受之使居塞外爲中國藩蔽此乃施虛惠而収實利
也上從之 八月丙午詔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
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緋六品七品服綠八品服青婦
人從其夫色 甲寅詔以兵部尚書李靖爲右僕射靖
性沈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如不能言 突厥旣亡營
州都督薛萬淑遣契丹酋長貪没折說諭東北諸夷奚
霫室韋等十餘部皆内附萬淑萬均之兄也 戊午突
厥欲谷設來降欲谷設突利之弟也頡利敗欲谷設奔
髙昌聞突利爲唐所禮遂來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
朝隋末伊吾内屬置伊吾郡隋亂臣於突厥頡利旣滅
舉其屬七城來降因以其地置西伊州 思結部落饑
貧朔州刺史新豐張儉招集之其不來者仍居磧北親
屬私相往還儉亦不禁及儉徙勝州都督州司奏思結
將叛詔儉往察之儉單騎入其部落說諭徙之代州即
以儉檢校代州都督思結卒無叛者儉因勸之營田歲
大稔儉恐虜蓄積多有異志奏請和糴以充邊儲部落
喜營田轉力而邊備實焉 丙子開南蠻地置費州夷
州 己卯上幸隴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衞大將軍
侯君集爲兵部尚書參議朝政 甲子車駕還京師
上讀明堂鍼灸書云人五藏之系咸附於背戊寅詔自
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獵於鹿苑乙巳還宫
甲寅髙昌王麴文泰入朝西域諸國咸欲因文泰遣
使入貢上遣文泰之臣厭怛紇干往迎之魏徵諫曰昔
光武不聽西域送侍子置都䕶以爲不以蠻夷勞中國
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來所過勞費已甚今借使十
國入貢其徒旅不減千人邊民荒耗將不勝其弊若聽
其商賈往來與邊民交市則可矣儻以賓客遇之非中
國之利也時厭怛紇干已行上遽令止之諸宰相侍宴
上謂王珪曰卿識鑒精通復善談論𤣥齡以下卿宜悉
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爲
臣不如𤣥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
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温彦博處繁治劇衆務畢舉臣不
如戴胄恥君不及堯舜以諫爭爲己任臣不如魏徵至
於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微長上深以爲
然衆亦服其確論上之初即位也嘗與羣臣語及教化
上曰今承大亂之後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對曰不然
久安之民驕佚驕佚則難教經亂之民愁苦愁苦則易
化譬猶飢者易爲食渴者易爲飲也上深然之封德彝
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蓋
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邪魏徵書生未識時務若
信其虚論必敗國家徵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
帝征蚩尤顓頊誅九黎湯放桀武王伐紂皆能身致太
平豈非承大亂之後邪若謂古人淳樸漸至澆訛則至
于今日當悉化爲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從徵
言元年𨵿中饑米斗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
上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嘗嗟怨是歲天下大稔
流散者咸歸鄉里米斗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纔二
十九人東至于海南及五嶺皆外戸不閉行旅不齎糧
取給於道路焉上謂長孫无忌曰貞觀之初上書者皆云
人主當獨運威權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
討四夷唯魏徵勸朕偃武修文中國旣安四夷自服朕
用其言今頡利成擒其酋長並帶刀宿衞部落皆襲衣
冠徵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見之耳徵再拜謝曰突
厥破滅海内康寧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
公公能稱所任則其功豈獨在朕乎房玄齡奏閱府庫
甲兵逺勝隋丗上曰甲兵武備誠不可闕然煬帝甲兵
豈不足邪卒亡天下若公等盡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
之甲兵也 上謂祕書監蕭璟曰卿在隋丗數見皇后
乎對曰彼兒女且不得見臣何人得見之魏徵曰臣聞
煬帝不信齊王𢘆有中使察之聞其宴飲則曰彼營何
事得遂而喜聞其憂悴則曰彼有他念故爾父子之閒
且猶如是况佗人乎上笑曰朕今視楊政道勝煬帝之
於齊王逺矣璟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葉䕶可汗旣先
可汗之子爲衆所附莫賀咄可汗所部酋長多歸之肆
葉䕶引兵擊莫賀咄莫賀咄兵敗逃於金山爲泥孰設
所殺諸部共推肆葉護爲大可汗
五年春正月詔僧尼道士致拜父母 癸酉上大獵於
昆明池四夷君長咸從甲戌宴髙昌王文泰及羣臣丙
子還宫親獻禽於大安宫 癸未朝集使趙郡王孝恭
等上表以四夷咸服請封禪上手詔不許 有司上言
皇太子當冠用二月吉請造兵備儀仗上曰東作方興
宜改用十月少傅蕭瑀奏據陰陽書不若二月上曰吉
凶在人若動依隂陽不顧禮義吉可得乎循正而行自
與吉㑹農時最急不可失也 二月甲辰詔諸州有京
觀處無問新舊宜悉剗削加土爲墳掩蔽枯朽勿令暴
露 己酉封皇弟元裕爲鄶王元名爲譙王靈蘷爲魏
王元祥爲許王元曉爲密王庚戌封皇子愔爲梁王惲
爲郯王貞爲漢王治爲晉王慎爲申王囂爲江王簡爲
代王夏四月壬辰代王簡薨 壬寅靈州斛薛叛任城
王道宗等追擊破之 隋末中國人多没於突厥及突
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贖之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
八萬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師新昌貞公李綱薨初周
齊王憲女孀居無子綱贍恤甚厚綱薨其女以父禮䘮
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詣髙麗収隋氏戰亡骸骨葬而
祭之 河内人李好德得心疾妄爲妖言詔按其事大
理丞張藴古奏好德被疾有徵法不當坐治書侍御史
權萬紀劾奏藴古貫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爲其刺史
情在阿縱按事不實上怒命斬之於市旣而悔之因詔
自今有死罪雖令即決仍三覆奏乃行刑權萬紀與侍
御史李仁發俱以告訐有寵於上由是諸大臣數被譴
怒魏徵諫曰萬紀等小人不識大體以訐爲直以讒爲
忠陛下非不知其無堪蓋取其無所避忌欲以警策羣
臣耳而萬紀等挾恩依勢逞其姦謀凡所彈射皆非有
罪陛下縱未能舉善以厲俗柰何昵姦以自損乎上黙
然賜絹五百匹久之萬紀等姦狀自露皆得罪 九月
上修仁夀宫更命曰九成宫又將修洛陽宫民部尚書
戴胄表諫以亂離甫定百姓彫弊帑藏空虚若營造不
已公私勞費殆不能堪上嘉之曰戴胄於我非親但以
忠直體國知無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久之竟命將作
大匠竇璡修洛陽宫璡鑿池築山彫飾華靡上怒遽命
毁之免璡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兎於後苑左領軍將
軍執失思力諫曰天命陛下爲華夷父母柰何自輕上
又將逐鹿思力脫巾解帶跪而固諫上爲之止 初上
令羣臣議封建魏徵議以爲若封建諸侯則卿大夫咸
資俸祿必致厚歛又京畿賦税不多所資畿外若盡以
封國邑經費頓闕又燕秦趙代俱帶外夷若有警急追
兵内地難以奔赴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爲運祚脩短定
命自天堯舜大聖守之而不能固漢魏微賤拒之而不
能却今使勲戚子孫皆有民有社易丗之後將驕淫自
恣攻戰相殘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中書侍郎
顔師古以爲不若分王宗子勿令過大閒以州縣雜錯
而居互相維持使各守其境協力同心足扶京室爲置
官寮皆省司選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貢禮儀
具爲條式一定此制萬代無虞十一月丙辰詔皇家宗
室及勲賢之臣宜令作鎮藩部貽厥子孫非有大故無
或黜免所司明爲條例定等級以聞 丁巳林邑獻五
色鸚鵡丁卯新羅獻美女二人魏徵以爲不宜受上喜
曰林邑鸚鵡猶能自言苦寒思歸其國况二女逺别親
戚乎并鸚鵡各付使者而歸之 倭國遣使入貢上遣
新州剌史髙表仁持節往撫之表仁與其王爭禮不宣
命而還 丙子上祀圓丘 十二月太僕寺丞李丗南
開党項之地十六州四十七縣 上謂侍臣曰朕以死
刑至重故令三覆奏蓋欲思之詳熟故也而有司須臾
之閒三覆已訖又古刑人君爲之徹樂減膳朕庭無常
設之樂然常爲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又百司斷獄
唯據律文雖情在可矜而不敢違法其閒豈能盡無冤
乎丁亥制決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諸州者三覆奏
行刑之日尚食勿進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舉樂皆令
門下覆視有據灋當死而情可矜者錄狀以聞由是
全活甚衆其五覆奏者以決前一二日至決日又三覆
奏惟犯惡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
武士彠等復上表請封禪不許 壬寅上幸驪山温湯
戊申還宫 上謂執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賞罰故
欲公等極諫公等亦宜受人諫不可以己之所欲惡人
違之茍自不能受諫安能諫人 康國求内附上曰前
代帝王好招來絶域以求服逺之名無益於用而糜弊
百姓今康國内附儻有急難於義不得不救師行萬里
豈不疲勞勞百姓以取虚名朕不爲也遂不受謂侍臣曰
治國如治病病雖愈尤宜將䕶儻遽自放縱病復作則
不可救矣今中國幸安四夷俱服誠自古所希然朕日
慎一日唯懼不終故欲數聞卿輩諫爭也魏徵曰内外
治安臣不以爲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上嘗與侍臣
論獄魏徵曰煬帝時嘗有盜發帝令於士澄捕之少涉
疑似皆栲訊取服凡二千餘人帝悉令斬之大理丞張
元濟恠其多試尋其狀内五人嘗爲盜餘皆平民竟不
敢執奏盡殺之上曰此豈唯煬帝無道其臣亦不盡忠
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 是嵗髙州揔管馮
盎入朝未幾羅竇諸洞獠反敕盎帥部落二萬爲諸軍
前鋒獠數萬人屯據險要諸軍不得進盎持弩謂左右
口盡吾此矢足知勝負矣連發七矢中七人獠皆走因
縱兵乘之斬首千餘級上美其功前後賞賜不可勝數
盎所居地方二千里奴婢萬餘人珍貨充積然爲治勤
明所部愛之 新羅王真平卒無嗣國人立其女善德
爲王
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九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