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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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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六 資治通鑑 卷第十七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卷第十八

資治通鑑卷第十七

 司 馬 光奉

   漢紀九起重光赤奮若盡强圉恊洽凡七年

    丗宗孝武皇帝上之上

建元元年冬十月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上親

䇿問以古今治道對者百餘人廣川董仲舒對曰道者

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没

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嵗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夫人

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亂國危者甚衆所任者非其人而

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

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徳興滯

補敝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此夙夜不懈行善

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𢎞道非道𢎞人故治亂廢興在

於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爲

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

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逺近莫敢不壹於正而

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隂陽調而風雨時羣生和而

萬民殖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孔

子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己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

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

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髙而恩厚知明而

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

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

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隄防之不能止也古之

王者明於此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爲大務立

太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𧨏

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

美也聖王之繼亂丗也掃除其迹而悉去之復脩教化

而崇起之教化己明習俗己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嵗

尚未敗也秦滅先聖之道爲茍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

亡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

殊扞孰爛如此之甚者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

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爲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

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

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

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禄以養其徳刑罰以威其

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

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餘年

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

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説憎帝王之道以貪狼

爲俗誅名而不察實爲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

也是以百官皆飾虚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内有

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趨利無恥是以刑者甚衆死者相

望而姦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

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曽子曰尊其所聞

則髙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髙明光大不在於它在

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内而致行之

則三王何異哉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

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學太學者賢士之

所闗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衆對亡應書

者是王道往往而絶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

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

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

主徳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旣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

上之灋暴虐百姓與姦爲币貧窮孤弱寃苦失職甚不

稱陛下之意是以隂陽錯繆氛氣充塞羣生寡遂黎民

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

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

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爲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

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乆不害爲輔佐是以有司

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

積久以致官是以㢘恥貿亂賢不肖渾殽未得其眞臣

愚以爲使諸列矦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𡻕

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

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

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徧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

盛易爲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爲功實試賢能

爲上量材而授官録徳而定位則㢘恥殊路賢不肖異

處矣臣聞衆少成多積小致鉅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

以微致顯是以堯發於諸矦舜興虖深山非一日而顯

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己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

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

者大愼微者著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

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

而桀紂之可爲悼懼者也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

之道道者萬丗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

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敝而

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捄溢扶衰所

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無爲而治者其舜虖改正朔易

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爲哉故王者

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

所繼之捄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

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丗可

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

所損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

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

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丗

者其道同繼亂丗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

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

是天下以古凖今壹何不相逮之逺也安所繆盭而陵

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

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於力不

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己受

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

足也身寵而載髙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乗富貴之資力

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朘寖以大

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民不樂生安能避罪

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姦邪不可勝者也天子大夫者下

民之所視效逺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視而放之

逺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爲庶人行哉夫

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

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乗致寇至乗車

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

而爲庶人之行者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

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無可爲者矣春秋大一統者

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

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

守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蓺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

勿使並進邪辟之説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

民知所從矣天子善其對以仲舒爲江都相㑹稽莊助

亦以賢良對䇿天子擢爲中大夫丞相衛綰奏所舉賢

良或治申韓蘇張之言亂國政者請皆罷奏可董仲舒

少治春秋孝景時爲博士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者皆

師尊之及爲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

以禮匡正王敬重焉 春二月赦 行三銖錢 夏六

月丞相衛綰免丙寅以魏其矦竇嬰爲丞相武安矦田

蚡爲太尉上雅嚮儒術嬰蚡俱好儒推轂代趙綰爲御

史大夫蘭陵王臧爲郎中令綰請立明堂以朝諸矦且

薦其師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以迎申

公旣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年八十餘對曰

爲治者不至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天子方好文詞

見申公對黙然然己招致則以爲太中大夫舍魯邸議

明堂巡狩改歴服色事 是嵗内史𡩋成抵罪髠鉗

二年冬十月淮南王安來朝上以安屬爲諸父而材髙

甚尊重之每宴見談語昏暮然後罷安雅善武安矦田

蚡其入朝武安矦迎之霸上與語曰上無太子王親髙

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宫車一日晏駕非王尚誰

立者安大喜厚遺蚡金錢財物 太皇竇太后好黄老

言不恱儒術趙綰請毋奏事東宫竇太后大怒曰此欲

復爲新垣平邪隂求得趙綰王臧姦利事以讓上上因

廢明堂事諸所興爲皆廢下綰臧吏皆自殺丞相嬰太

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歸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奮及

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門號奮爲萬石君萬石君無文

學而㳟謹無與比子孫爲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

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責讓爲便坐對案不食然后

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

側雖燕居必冠其執喪哀戚甚悼子孫遵教皆以孝謹

聞乎郡國及趙綰王臧以文學獲罪竇太后以爲儒者

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長子建爲

郎中令少子慶爲内史建在上側事有可言屏人恣言

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上以是親之慶嘗爲太僕御

出上問車中㡬馬慶以䇿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於諸

子中最爲簡易矣竇嬰田蚡旣免以矦家居蚡雖不任

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埶利者皆去

嬰而歸蚡蚡日益横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三

月乙未以太常柏至矦許昌爲丞相 初堂邑矦陳午

尚帝姑館陶公主嫖帝之爲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

爲太子妃及即位妃爲皇后竇太主恃功求請無厭上

患之皇后驕妬擅寵而無子與醫錢凡九千萬欲以求

子然卒無之后寵寖衰皇太后謂上曰汝新即位大臣

未服先爲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長主必重得罪

婦人性易恱耳宜深愼之上乃於長主皇后復稍加恩

禮上袚霸上還過上姊平陽公主恱謳者衛子夫子夫

母衛媪平陽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寵日

隆陳皇后聞之恚幾死者數矣上愈怒子夫同母弟衛

青其父鄭季本平陽縣吏給事矦家與衛媪私通而生

青冒姓衛氏青長爲矦家騎奴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

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簒取之上聞乃召青爲建

章監侍中賞賜數日間累千金旣而以子夫爲夫人青

爲太中大夫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時大臣議者多寃鼂錯之䇿務摧抑諸矦王數奏暴

其過惡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證其君諸矦王莫不悲

三年冬十月代王登長沙王發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

朝上置酒勝聞樂聲而泣上問其故對曰悲者不可爲

累欷思者不可爲歎息今臣心結日乆每聞幼眇之聲

不知涕泣之横集也臣得蒙肺附爲東藩屬又稱兄今

羣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羣居黨議朋友相爲使

夫宗室擯卻骨肉氷釋臣竊傷之具以吏所侵聞於是

上乃厚諸矦之禮省有司所奏諸矦事加親親之恩焉

 河水溢于平原 大饑人相食 秋七月有星孛于

西北 濟川王明坐殺中傅廢遷房陵 七國之敗也

吳王子駒亡走閩越怨東甌殺其父常勸閩越擊東甌

閩粤從之發兵圍東甌東甌使人告急天子天子問田

蚡蚡對曰越人相攻擊固其常又數反覆自秦時棄不

屬不足以煩中國往救也莊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徳不

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咸陽而棄之何但越也今

小國以窮困來吿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萬

國乎上曰太尉不足與計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

郡國乃遣助以節發兵㑹稽㑹稽守欲距灋不爲發助

乃斬一司馬諭意指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

兵罷東甌請舉國内徙乃悉舉其衆來處於江淮之間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上自初即位招選天下文

學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

眩鬻者以千數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

後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吾丘夀王蜀人司馬相如平

原東方朔吳人枚臯濟南終軍等並在左右每令與大

臣辨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屈焉然相如特

以辭賦得幸朔臯不根持論好詼諧上以俳優畜之雖

數賞賜終不任以事也朔亦觀上顔色時時直諫有所

補益是嵗上始爲微行北至池陽西至黄山南獵長楊

東游宜春與左右能騎射者期諸殿門常以夜出自稱

平陽矦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兎馳騖禾稼之地民

皆號呼罵詈鄠杜令欲執之示以乗興物乃得免又嘗

夜至柏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漿主人翁曰無漿

正有溺耳且疑上爲姦盜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嫗睹上

狀貌而異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僃不可圖

也翁不聽嫗飲翁以酒醉而縛之少年皆散走嫗乃殺

雞爲食以謝客明日上歸召嫗賜金千斤拜其夫爲羽

林郎後乃私置更衣從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長楊

五柞等諸宫上以道逺勞苦又爲百姓所患乃使太中

大夫吾丘夀王舉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提

封頃畮及其賈直欲除以爲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

尉左右内史表屬縣草田欲以償鄠杜之民夀王奏事

上大説稱善時東方朔在傍進諫曰夫南山天下之阻

也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滻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

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岀

玉石金銀銅鐵良材百工所取給萬民所卬足也又有

秔稻棃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薑芋水多䵷魚貧者得

以人給家足無飢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爲土膏其賈

畮一金今規以爲𫟍絶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

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是其不可一也盛荆

棘之林廣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壊人冢墓發人室廬

令幼弱懐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

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有深溝大渠夫一

日之樂不足以危無隄之輿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

市之宫而諸矦畔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民散秦興阿

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逆盛意罪當萬死上乃拜

朔爲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𫟍

壽王所奏上又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司馬相如上䟽

諌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㨗言慶忌

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爲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

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

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

技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爲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

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

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橜之變

況乎渉豐草騁丘虚前有利獸之樂而内無存變之意

其爲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乗之重不以爲安樂岀萬有

一危之塗以爲娛臣竊爲陛下不取蓋明者逺見於未

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旤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

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

以諭大上善之

四年夏有風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于東

北 是嵗南越王佗死其孫文王胡立

五年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 置五經博士 夏五月

大蝗 秋八月廣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乗皆薨無後國

六年春二月乙未遼東髙廟災 夏四月壬子髙園便

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

巳丞相昌免武安矦田蚡爲丞相蚡驕侈治宅甲諸第

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物相屬於道多受四方賂遺其

家金玊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每入奏事坐語

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

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

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于

東方長竟天 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

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吿天子於是天子多南

越義大爲發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令韓安國出

㑹稽擊閩越淮南王安上書諫曰陛下臨天下布徳施

恵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

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爲陛下重之越方外之地翦髮

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

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彊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爲不居

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

二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

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谿谷之間篁竹之

中習於水鬭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

知其埶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

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

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阻險林叢弗能盡著視之若易

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内大寜戴白之老不見

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徳也越人名爲

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内一卒之用不給上事自相攻

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

愚戇輕薄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

也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間者

數年嵗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徳澤

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

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隃領拕舟而

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

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歐𣳘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

施兵接刃死傷者必衆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

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㑹天

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

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

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爲記曽未入其地而禍

已至此矣陛下徳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

木一人有飢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爲之悽愴於心今

方内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漬

山谷邊境之民爲之早閉晏開朝不及夕臣安竊爲陛

下重之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爲人衆兵彊能難邊

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爲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

髙山人迹絶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國

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

糧下也越人欲爲變必先田餘干界中積食糧乃入伐

材治船邊城守𠉀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

積聚雖百越柰邊城何且越人緜力薄材不能陸戰又

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

人不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

五倍乃足輓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濕近夏癉熱

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

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臣聞道路言閩

越王弟甲弑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

欲來内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

必𢹂幼扶老以歸聖徳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絶丗

存其亡國建其王矦以爲畜越此必委質爲藩臣丗共

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塡撫方处不勞一卒

不頓一㦸而威徳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

司爲欲屠滅之也必雉兎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

復相羣聚留而守之歴嵗經年則士卒罷勌食糧乏絶

民苦兵事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

擊越又使監禄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

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乆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

大破乃發適戍以僃之當此之時外内騷動皆不聊生

亡逃相從羣爲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兵者凶事一

方有急四面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姦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

徼幸以逆執事之顔行厮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

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爲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爲境生

民之屬皆爲臣妾垂徳恵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則澤

被萬丗𫝊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

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爲一日之閒而煩汗馬之勞乎

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旣來言王道甚大而逺方懐之也

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爲一使之任也是時漢

兵遂出未隃領閩越王郢發兵距險其弟餘善乃與相

宗族謀曰王以擅發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

兵衆彊即幸勝之後來益多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

天子天子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不勝即亡入海

皆曰善即鏦殺王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爲來

者誅王今王頭至謝罪不戰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

案兵告大農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兵

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丑不與謀焉乃使中郎將

立丑爲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餘善已殺郢威行於國

國民多屬竊自立爲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爲餘善不

足復興師曰餘善數與郢謀亂而後首誅郢師得不勞

因立餘善爲東越王與繇王並處上使莊助諭意南粤

南粤王胡頓首曰天子乃爲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

徳遣太子嬰齊入宿衛謂助曰國新被寇使者行矣胡

方日夜裝入見天子助還過淮南上又使助諭淮南王

安以討越事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旣去南越南越大

臣皆諫其王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

昔言事天子期無失禮要之不可以説好語入見則不

得復歸亡國之勢也於是胡稱病竟不入見 是嵗韓

安國爲御史大夫 東海太守濮陽汲黯爲主爵都尉

始黯爲謁者以嚴見憚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

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

使河内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

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

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

振貧民臣請歸節伏矯制之罪上賢而釋之其在東海

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

多病臥閨閤内不出嵗餘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爲主

爵都尉列於九卿其治務在無爲引大體不拘文法黯

爲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時天子方招文學

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

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黙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

爲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羣臣或數黯

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

義乎且己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滿

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病莊助爲請告上曰

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踰人然至其

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

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匈奴来請和親天子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也習胡事

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嵗即復倍約不如勿許

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自上古

不屬爲人今漢行數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虜以

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羣臣議者多附安國於

是上許和親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㢘各一人從董仲

舒之言也 衛尉李廣爲驍騎將軍屯雲中中尉程不

識爲車騎將軍屯鴈門六月罷廣與不識俱以邉太守

將兵有名當時廣行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舍止人人

自便不擊刁斗以自衛莫府省約文書然亦逺斥𠉀未

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撃刁斗士吏治軍簿

至明軍不得休息然亦未嘗遇害不識曰李廣軍極簡

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樂咸樂爲之

死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廣之略

士卒亦多樂從李廣而苦程不識  臣光曰易曰師

出以律否臧凶言治衆而不用法無不凶也李廣之將

使人人自便以廣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爲法何

則其繼者難也况與之並時而爲將乎夫小人之情樂

於安肆而昧於近禍彼旣以程不識爲煩擾而樂於從

廣且將仇其上而不服然則簡易之害非徒廣軍無以

禁虜之倉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嚴終爲將者亦嚴而

已矣然則傚程不識雖無功猶不敗傚李廣鮮不覆亡

哉  夏四月赦天下 五月詔舉賢良文學上親䇿

之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資治通鑑卷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