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 (胡三省音注)/卷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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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一百三 資治通鑑卷第一百四
晉紀二十六起柔兆困敦(丙子),盡玄黓敦牂(壬午),凡七年。 北宋
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朝散大夫右諫議大夫充集賢殿修撰權判西京留司御史臺上柱國河內郡開國侯食邑一千三百戶食實封四百戶賜紫金魚袋臣司馬光奉敕編集

後學天台胡三省音註

卷第一百五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

太元元年(丙子、三七六)

①春,正月,壬寅朔,帝加元服;皇太后下詔歸政,太后攝政,見上卷上年。復稱崇德太后。甲辰,大赦,改元。丙午,帝始臨朝。朝,直遙翻。以會稽內史郗愔爲鎭軍大將軍、都督浙江東五郡諸軍事;浙江東五郡,會稽、東陽、臨海、永嘉、新安也。會,工外翻。郗,丑之翻。愔,挹淫翻。徐州刺史桓沖爲車騎將軍、都督豫‧江二州之六郡諸軍事,豫州之歷陽、淮南、廬江、安豐、襄城及江州之尋陽,共六郡。騎,奇寄翻。自京口徙鎭姑孰。謝安欲以王蘊爲方伯,故先解沖徐州。乙卯,加謝安中書監,錄尚書事。

②二月,辛丑,秦王堅下詔曰:「朕聞王者勞於求賢,逸於得士,齊桓公用管仲之言。斯言何其驗也。往得丞相,常謂帝王易爲。易,以豉翻。自丞相違世,鬚髮中白,丞相,謂王猛。中,半也。中,丁仲翻。每一念之,不覺酸慟。今天下旣無丞相,或政敎淪替,替,廢也。可分遣侍臣周巡郡縣,問民疾苦。」

③三月,秦兵寇南鄕,拔之,山蠻三萬戶降秦。自春秋之時,伊、洛以南,巴、巫、漢、沔以北,大山長谷,皆蠻居之。文公十六年,庸人率羣蠻以叛楚。庸,則漢之上庸縣也。哀公四年,楚人襲梁及霍以圍蠻氏,執蠻子赤。梁,則漢河南之梁縣;霍,則梁縣南之霍陽山也。漢高帝用巴渝蠻以定三秦,則板楯蠻也。後漢祭遵攻新城蠻、柏華蠻,破霍陽聚,則春秋蠻氏之聚落也。其後又有巫蠻、南郡蠻、江夏蠻。襄陽以西,中廬、宜城之西山,皆蠻居之,所謂山蠻也。宋、齊以後,謂之雍州蠻。降,戶江翻。

④夏,五月,甲寅,大赦。

⑤初,張天錫之殺張邕也,劉肅及安定梁景皆有功,事見一百一卷穆帝升平五年。二人由是有寵,賜姓張氏,以爲己子,使預政事。天錫荒于酒色,不親庶務,黜世子大懷而立嬖妾【章:十二行本「妾」下有「焦氏」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張校同。】之子大豫,嬖,卑義翻,又博計翻。以焦氏爲左夫人,人情憤怨;從弟從事中郎憲輿櫬切諫,不聽。從,才用翻。櫬,初覲翻。

秦王堅下詔曰:「張天錫雖稱藩受位,然臣道未純,可遣使持節‧武衞將軍苟萇、左將軍【章:十二行本「軍」下有「武都」二字;乙十一行本同;退齋校同。】毛盛、中書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萇等將兵臨西河;河水過敦煌、酒泉、張掖郡南,武威郡東北,爲西河。使,疏吏翻。萇,仲良翻。將,卽亮翻。尚書郎閻負、梁殊奉詔徵天錫入朝,朝,直遙翻。若有違王命,卽進師撲討。」撲,普卜翻。是時,秦步騎十三萬,軍司段鏗謂周虓曰:「以此衆戰,誰能敵之!」用《左傳》齊桓公之言。鏗,丘耕翻。虓,虛交翻。虓曰:「戎狄以來,未之有也。」周虓拘執於秦,其尊本朝之心,雖造次不忘也。《考異》曰:《虓傳》曰:「呂光征西域,堅出餞之,戎士二十萬,旌旗數百里。問虓曰:『朕衆力何如?』虓曰:『戎夷以來,未之有也。』」按建元十八年,二月,虓謀反,徙朔方。十九年,正月,呂光發長安。故知在伐涼州時。今從《十六國春秋》。堅又命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辯、涼州刺史王統帥三州之衆爲苟萇後繼。帥,讀曰率。

秋,七月,閻負、梁殊至姑臧。張天錫會官屬謀之,曰:「今入朝,必不返;如其不從,秦兵必至,將若之何?」禁中錄事席仂曰:禁中錄事,張氏所置,使總錄禁中事也。仂,與力同,又音勒。「以愛子爲質,質,音致。賂以重寶,以退其師,然後徐爲之計,此屈伸之術也。」衆皆怒,曰:「吾世事晉朝,朝,直遙翻。忠節著於海內。今一旦委身賊庭,辱及祖宗,醜莫大焉!且河西天險,百年無虞,若悉境內精兵,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以拒之,何遽知其不捷也!」天錫攘袂大言曰:「孤計決矣,言降者斬!」降,戶江翻;下同。使謂閻負、梁殊曰:「君欲生歸乎,死歸乎?」殊等辭氣不屈,天錫怒,縛之軍門,命軍士交射之,曰:「射而不中,射,而亦翻。中,竹仲翻。不與我同心者也。」其母嚴氏泣曰:「秦主以一州之地,橫制天下,東平鮮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汝【章:十二行本「汝」上有「所向無敵」四字;乙十一行本同;退齋校同;張校同,云無註本亦說。】若降之,猶可延數年之命。今以蕞爾一隅,抗衡大國,蕞,徂外翻。又殺其使者,亡無日矣!」天錫使龍驤將軍馬建帥衆二萬拒秦。驤,思將翻。帥,讀曰率。

秦人聞天錫殺閻負、梁殊,八月,梁熙、姚萇、王統、李辯濟自清石津,攻涼驍烈將軍梁濟於河會城,降之。驍烈將軍,蓋張氏置。《五代志》:允吾縣有青巖山。《水經註》:湟河至允吾,與大河會。意者清石津在青巖山之下,河會城在二河之會歟?驍,堅堯翻。甲申,苟萇濟自石城津,闞駰曰:石城津在金城西北。與梁熙會攻纏縮城,拔之。馬建懼,自楊非退屯清塞。《水經註》:逆水出允吾縣之參街谷,東南流逕街亭城南,又東南逕陽非亭北,又東南逕廣武城西。據《載記》,楊非在支陽東北三百餘里。天錫又遣征東將軍掌據帥衆三萬軍于洪池,洪池,嶺名,在姑臧南。「掌據」,《晉書》作「常據」,當從之。天錫自將餘衆五萬,軍于金昌城。金昌城在赤岸西北。安西將軍敦煌宋皓言於天錫曰:敦,徒門翻。「臣晝察人事,夜觀天文,秦兵不可敵也,不如降之。」天錫怒,貶皓爲宣威護軍。廣武太守辛章曰:張寔分金城之令居、枝陽,置廣武郡。宋白曰:蘭州廣武縣本漢枝陽縣地,張駿分晉興置廣武郡。「馬建出於行陳,行,戶剛翻。陳,讀曰陣。必不爲國家用。」苟萇使姚萇帥甲士三千爲前驅。庚寅,馬建帥萬人迎降,餘兵皆散走。辛卯,苟萇及掌據戰于洪池,據兵敗,馬爲亂兵所殺,其屬董儒授之以馬,據曰:「吾三督諸軍,再秉節鉞,八將禁旅,十總禁【章:十二行本「禁」作「外」;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兵,寵任極矣。天錫之攻李儼也,常據首破其兵;蓋河西推爲良將,故其言如此。今卒困於此,卒,子恤翻。此吾之死地也,尚安之乎!」乃就帳免冑,西向稽首,伏劍而死。稽,音啓。秦兵殺軍司席仂。癸巳,秦兵入清塞,天錫遣司兵趙充哲帥衆拒之。河西張氏置官僚,擬於王者而微異其名。司兵,蓋晉五兵尚書之職也。秦兵與充哲戰于赤岸,大破之,《水經註》:河水自左南而東,逕赤岸北,亦謂之河夾岸。《秦州記》曰:枹罕有河夾岸。俘斬三萬八千級,充哲死。天錫出城自戰,城內又叛。天錫與數千騎奔還姑臧。甲午,秦兵至姑臧,天錫素車白馬,面縛輿櫬,降于軍門。苟萇釋縛焚櫬,送于長安,惠帝永寧元年,張軌爲涼州刺史,遂有涼土,共九主,七十五年而亡。櫬,初覲翻。涼州郡縣悉降於秦。

九月,秦王堅以梁熙爲涼州刺史,鎭姑臧。徙豪右七千餘戶于關中,餘皆按堵如故。封天錫爲歸義侯,拜北部尚書。秦置北部尚書,以掌北蕃。初,秦兵之出也,先爲天錫築第於長安,爲,于僞翻。至則居之。以天錫晉興太守隴西彭和正爲黃門侍郎,張軌分西平界,置晉興郡。治中從事武興蘇膺、張軌以秦、雍移人於姑臧西北,置武興郡。敦煌太守張烈爲尚書郎,敦,徒門翻。西平太守金城趙凝爲金城太守,高昌楊幹爲高昌太守;高昌,漢車師之高昌壁也,張氏始置郡,後爲高昌國,唐以其地置西州。餘皆隨才擢敍。

梁熙清儉愛民,河右安之;爲梁熙爲呂光所殺張本。以天錫武威太守敦煌索泮爲別駕,索,昔各翻。宋皓爲主簿。西平郭護起兵攻秦,熙以皓爲折衝將軍,討平之。

桓沖聞秦攻涼州,遣兗州刺史朱序、江州刺史桓石秀與荊州督護桓羆遊軍沔、漢,爲涼州聲援;沔,彌兗翻。又遣豫州刺史桓伊帥衆向壽陽,帥,讀曰率;下同。淮南太守劉波汎舟淮、泗,欲橈秦以救涼。橈,奴敎翻。聞涼州敗沒,皆罷兵。

⑥初,哀帝減田租,畝收二升。見一百一卷隆和元年。乙巳,除度田收租之制,度,徒洛翻。王公以下,口稅米三斛,蠲在役之身。

⑦冬,十月,移淮北民於淮南。畏秦也。

⑧劉衞辰爲代所逼,求救於秦,秦王堅以幽州刺史行唐公洛爲北討大都督,帥幽、冀兵十萬擊代;帥,讀曰率。使幷州刺史俱難、鎭軍將軍鄧羌、尚書趙遷、李柔、前將軍朱肜、前禁將軍張蚝、蚝,七吏翻。右禁將軍郭慶帥步騎二十萬,東出和龍,西出上郡,皆與洛會,以衞辰爲鄕導。洛,菁之弟也。秦主健之入關,菁有功焉。健之垂沒也,菁以逆誅。鄕,讀曰嚮。

苟萇之伐涼州也,遣揚武將軍馬暉、建武將軍杜周帥八千騎西出恩宿,邀張天錫走路,期會姑臧。暉等行澤中,值水失期,於法應斬,有司奏徵下獄。下,遐稼翻。秦王堅曰:「水春冬耗竭,秋夏盛漲,此乃苟萇量事失宜,量,音良。非暉等罪。今天下方有事,宜宥過責功。」命暉等回赴北軍,擊索虜以自贖。代本鮮卑索頭種,故謂之索虜。索,昔各翻。衆咸以爲萬里召將,非所以應速,將,卽亮翻;下同。堅曰:「暉等喜於免死,不可以常事疑也。」暉等果倍道疾驅,遂及東軍。暉等自西方回,故謂伐代之軍爲東軍。

⑨十一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⑩代王什翼犍使白部、獨孤部南禦秦兵,皆不勝,鮮卑有白部。後漢時鮮卑居白山者,最爲強盛,後因曰白部。令狐德棻曰:魏氏之初,三十六部,其先伏留屯者,與魏俱起,爲部落大人,遂爲獨孤部。犍,居言翻。又使南部大人劉庫仁將十萬騎禦之。庫仁者,衞辰之族,什翼犍之甥也,與秦兵戰於石子嶺,石子嶺當雲中盛樂西南。《新唐書》曰:自夏州北渡烏水,一百二十里至可朱渾水源,又百餘里至石子嶺。庫仁大敗;什翼犍病,不能自將,乃帥諸部奔陰山之北。高車雜種盡叛,李延壽曰:高車,蓋赤狄之餘種也,北方以爲高車丁零。其先,匈奴甥也。其遷徙隨水草,衣皮食肉,牛羊畜產並與柔然同;唯車輪高大,輻數至多,因以爲號。種,章勇翻。四面寇鈔,鈔,楚交翻。不得芻牧,什翼犍復渡漠南。復,扶又翻。聞秦兵稍退,十二月,什翼犍還雲中。

初,什翼犍分國之半以授弟孤,事見九十六卷成帝咸康四年。孤卒,子斤失職怨望。不復得國之半,故自以爲失職而怨。卒,子恤翻。世子寔及弟翰早卒,寔卒見上卷簡文帝咸安元年。寔子珪尚幼,慕容妃之子閼婆、壽鳩、紇根、地干、力眞、窟咄皆長,閼,於葛翻。紇,下沒翻。窟,苦骨翻。咄,當沒翻。長,知兩翻;下同。慕容妃,燕女也。什翼犍娶燕女爲妃,見九十七卷康帝建元二年。繼嗣未定。時秦兵尚在君子津,《水經》:河水南入雲中楨陵縣西北,又南過赤城東,又南過定襄桐過縣西。河水於二縣之間,濟有君子之名。酈道元《註》曰:昔漢桓帝西幸榆中,東行代地,洛陽大賈賫金貨隨帝後行,夜,迷失道,往投津長,曰子封,送之渡河。賈人卒死,津長埋之。其子尋求父喪,發冢舉尸,資貨一無所損。其子悉以金與之,津長不受。事聞於帝,曰:「君子也。」卽名其津爲君子濟。在雲中城西南二百餘里。諸子每夜執兵警衞。斤因說什翼犍之庶長子寔君曰:說,輸芮翻。「王將立慕容妃之子,欲先殺汝,故頃來諸子每夜戎服,以兵遶廬帳,北狄之長,居大氈帳,環設兵衞。氈帳,漢人謂之穹廬,因曰廬帳。伺便將發耳。」伺,相吏翻。寔君信之,遂殺諸弟,幷弒什翼犍。是夜,諸子婦及部人奔告秦軍,秦李柔、張蚝勒兵趨雲中,趨,七喻翻。部衆逃潰,國中大亂。珪母賈氏以珪走依賀訥。訥,野干之子也。賀野干見上卷簡文帝咸安元年。

秦王堅召代長史燕鳳,問其所以亂故,鳳具以狀對。堅曰:「天下之惡一也。」《左傳》載石祁子之言。乃執寔君及斤,至長安,車裂之。堅欲遷珪於長安,鳳固請曰:「代王初亡,羣下叛散,遺孫沖幼,莫相統攝。其別部大人劉庫仁,勇而有智,鐵弗衞辰,狡猾多變,劉衞辰本匈奴鐵弗種。李延壽曰:鐵弗,南單于苗裔。衞辰者,左賢王去卑之玄孫。北人謂[胡]父、爲(衍)鮮卑母爲鐵弗,因以爲姓。皆不可獨任。宜分諸部爲二,令此兩人統之;兩人素有深讎,其勢莫敢先發。俟其孫稍長,引而立之,是陛下有存亡繼絕之德於代,使其子子孫孫永爲不侵不叛之臣,用《左傳》戎子駒支之言。此安邊之良策也。」堅從之。分代民爲二部,自河以東屬庫仁,自河以西屬衞辰,各拜官爵,使統其衆。賀氏以珪歸獨孤部,與南部大人長孫嵩、拓跋鬱律生二子:長曰沙莫雄,次曰什翼犍。沙莫雄爲南部大人,後改名仁,號爲拔拔氏,生嵩。道武以嵩宗室之長,改爲長孫氏。此言長孫所出,與前註略不同。元佗等皆依庫仁。行唐公洛以什翼犍子窟咄年長,長,知兩翻。遷之長安。堅使窟咄入太學讀書。

下詔曰:「張天錫承祖父之資,藉百年之業,擅命河右,叛換偏隅。鄭康成曰:叛換,猶跋扈也。《韓詩》曰:叛換,武強也。索頭世跨朔北,中分區域,東賓穢貊,「穢」,當作「濊」。西引烏孫,控弦百萬,虎視雲中。爰命兩師,兩師,謂苟萇伐河西之師,行唐公洛伐代之師也。分討黠虜,黠,下八翻。役不淹歲,窮殄二兇,俘降百萬,降,戶江翻。闢土九千,五帝之所未賓,周、漢之所未至,莫不重譯來王,重,直龍翻。懷風率職。有司可速班功受爵,杜預曰:班,次也。「受」,當作「授」。戎士悉復之五歲,復,方目翻。賜爵三級。」於是加行唐公洛征西將軍,以鄧羌爲幷州刺史。

陽平國常侍慕容紹私謂其兄楷曰:「秦恃其強大,務勝不休,北戍雲中,南守蜀、漢,轉運萬里,道殣相望,《左傳》之言。《詩》云:行有死人,尚或殣之。毛氏曰:墐,路冢也。殣,音覲。《說文》曰:道中死人,人所覆也。又,餓殍爲殣。兵疲於外,民困於內,危亡近矣。冠軍叔仁智度英拔,必能恢復燕祚,秦以慕容垂爲冠軍將軍,楷、紹之叔父也。「叔仁」,當作「叔父」。冠,古玩翻。吾屬但當愛身以待時耳!」史言鮮卑窺秦,有乘釁報復之志。

初,秦人旣克涼州,議討西障氐、羌,西障,西邊也。秦王堅曰:「彼種落雜居,種,章勇翻。不相統壹,不能爲中國大患,宜先撫諭,徵其租稅,若不從命,然後討之。」乃使殿中將軍張旬前行宣慰,庭中將軍魏曷飛帥騎二萬七千隨之。庭中將軍,秦所置,蓋立仗殿庭中者也。帥,讀曰率。騎,奇寄翻。曷飛忿其恃險不服,縱兵擊之,大掠而歸。堅怒其違命,鞭之二百,斬前鋒督護儲安以謝氐、羌。氐、羌大悅,降附貢獻者八萬三千餘落。降,戶江翻。雍州士族先因亂流寓河西者,皆聽還本。雍,於用翻。

劉庫仁招撫離散,恩信甚著,奉事拓跋珪恩勤周備,不以廢興易意,常謂諸子曰:「此兒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業,汝曹當謹遇之。」天下之英雄,雖在童穉中,固不與羣兒同也。秦王堅賞其功,加廣武將軍,給幢麾鼓蓋。幢,直江翻。

劉衞辰恥在庫仁之下,怒,殺秦五原太守而叛。五原,漢郡也;魏、晉省,棄其地於荒外;秦復置郡;隋、唐爲豐、鹽二州。庫仁擊衞辰,破之,追至陰山西北千餘里,獲其妻子。又西擊庫狄部,徙其部落,置之桑乾川。桑乾縣,漢屬代郡,晉省。孟康曰:乾,音干。拓跋魏後置桑乾郡;唐屬朔州善陽縣界。魏收《志》,拓跋力微時,次南諸部有庫狄部,後改爲狄氏。久之,堅以衞辰爲西單于,督攝河西雜類,屯代來城。代來城,在北河西,蓋秦築以居衞辰。言自代來者居此城也。單,音蟬。

⑪是歲,乞伏司繁卒,子國仁立。爲乞伏國仁乘秦亂據隴西張本。

二年(丁丑、三七七)

①春,高句麗、新羅、西南夷皆遣使入貢于秦。新羅,弁韓苗裔也,居漢樂浪地。杜佑曰:新羅本辰韓種,魏時爲斬[新]盧國,晉、宋曰新羅。其國在百濟東南五百餘里,兼有沃沮、不耐、韓、濊地。句,如字,又音駒。麗,力知翻。使,疏吏翻。

②趙故將作功曹熊邈屢爲秦王堅言石氏宮室器玩之盛,堅以邈爲將作長史,領將作丞,【章:十二行本「將作丞」作「尚方丞」;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晉將作大匠有丞,無長史;長史蓋秦所置。屢爲,于僞翻。大脩舟艦、兵器,飾以金銀,頗極精巧。艦,戶黯翻。慕容農私言於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頹靡,今又重之以奢侈,重,直用翻。殃將至矣,圖讖之言,行當有驗。大王宜結納英傑以承天意,時不可失!」垂笑曰:「天下事非爾所及!」慕容農所見,猶紹、楷也。

③桓豁表兗州刺史朱序爲梁州刺史,鎭襄陽。

④秋,七月,丁未,以尚書僕射謝安爲司徒,安讓不拜;復加侍中、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復,扶又翻。

丙辰,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桓豁卒。冬,十月,辛丑,以桓沖都督江、荊、梁、益、寧、交、廣七州諸軍事,領荊州刺史;以沖子嗣爲江州刺史。又以五兵尚書王蘊都督江南諸軍事,領【章:十二行本「領」上有「假節」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徐州刺史;江南諸軍,謂晉陵諸軍也。征西司馬領南郡相謝玄爲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桓豁爲征西將軍,以玄爲司馬。監,工銜翻。

桓沖以秦人強盛,欲移阻江南,此江南卽上明也。奏自江陵徙鎭上明,《晉志》:上明在漢武陵郡孱陵縣界。《水經註》:上明城在枝江縣,其地夷敞,北據大江,江汜枝分,東入大江,縣治洲上,故以枝江爲稱。杜佑曰:上明卽今江陵松滋縣西廢大明城,桓沖所築也。沖疏曰:「南平孱陵縣界,地名上明,田土膏良,可以資業軍人。在吳時樂鄕城以上四十餘里,北枕大江,西接三峽。」宋白曰:上明城,桓沖所築,在今松滋縣西。使冠軍將軍劉波守江陵,冠,古玩翻。諮議參軍楊亮守江夏。

王蘊固讓徐州,謝安曰:「卿居后父之重,不應妄自菲薄,以虧時遇。」時遇,謂一時之恩遇也。蘊乃受命。

初,中書郎郗超自以其父愔位遇應在謝安之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遊散地,郗愔自徐、兗二州刺史移鎭會稽。郗,丑之翻。愔,挹淫翻。散,悉亶翻。常憤邑形於辭色,由是與謝氏有隙。是時朝廷方以秦寇爲憂,詔求文武良將可以鎭禦北方者,將,卽亮翻。謝安以兄子玄應詔。超聞之,歎曰:「安之明,乃能違衆舉親;玄之才,足以不負所舉。」衆咸以爲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桓公,謂桓溫。超、玄同府,事見一百一卷哀帝興寧元年。見其使才,雖履屐間未嘗不得其任,是以知之。」履,以皮爲之;屐,以木爲之。屐,竭戟翻。

玄募驍勇之士,驍,堅堯翻。得彭城劉牢之等數人。以牢之爲參軍,常領精銳爲前鋒,戰無不捷。時號「北府兵」,晉人謂京口爲北府。謝玄破俱難等,始兼領徐州。號北府兵者,史終言之。敵人畏之。

⑤壬寅,護軍將軍、散騎常侍王彪之卒。散,悉亶翻。騎,奇寄翻。初,謝安欲增脩宮室,彪之曰:「中興之初,卽東府爲宮,東府,在建康臺城之東。殊爲儉陋。蘇峻之亂,成帝止蘭臺都坐,蘭臺,御史臺也。都坐,御史臺官會坐之地。坐,徂臥翻。殆不蔽寒暑,是以更營新宮。見九十四卷成帝咸和五年。比之漢、魏則爲儉,比之初過江則爲侈矣。今寇敵方強,豈可大興功役,勞擾百姓邪!」安曰:「宮室弊陋,後人謂人無能。」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當保國寧家,緝熙政事,緝,續也;熙,廣也。鄭玄曰:緝熙,光明也。乃以脩室屋爲能邪!」安不能奪其議,故終彪之之世,無所營造。

⑥十二月,臨海太守郗超卒。臨海,本會稽東部都尉治。沈約曰:前漢都尉治鄞;後漢分會稽爲吳郡,疑是都尉徙治章安;孫亮太平二年,立臨海郡。初,超黨於桓氏,以父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及病甚,出一箱書授門生曰:「公年尊,我死之後,若以哀惋害寢食者,可呈此箱;不爾,卽焚之。」旣而愔果哀惋成疾,惋,烏貫翻。門生呈箱,皆與桓溫往反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已晚矣!」遂不復哭。復,扶又翻。

三年(戊申、三七八)

①春,二月,乙巳,作新宮,帝移居會稽王邸。會,工外翻。

②秦王堅遣征南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守尚書令‧長樂公丕、武衞將軍苟萇、尚書慕容暐帥步騎七萬寇襄陽,以荊州刺史楊安帥樊、鄧之衆爲前鋒,征虜將軍始平石越帥精騎一萬出魯陽關,南陽郡魯陽縣,有魯陽關。樂,音洛。萇,仲良翻。帥,讀曰率;下同。騎,奇寄翻;下同。京兆尹慕容垂、揚武將軍姚萇帥衆五萬出南鄕,領軍將軍苟池、右將軍毛當、強弩將軍王顯帥衆四萬出武當,會攻襄陽。夏,四月,秦兵至沔北,沔,彌兗翻。梁州刺史朱序以秦無舟檝,不以爲虞。虞,防也,備也。旣而石越帥騎五千浮渡漢水,序惶駭,固守中城;越克其外郭,獲船百餘艘以濟餘軍。艘,蘇遭翻。長樂公丕督諸將攻中城。

序母韓氏聞秦兵將至,自登城履行,行,下孟翻。至西北隅,以爲不固,帥百餘婢及城中女丁築邪城於其內。邪,卽斜翻。及秦兵至,西北隅果潰,衆移守新城,襄陽人謂之夫人城。

桓沖在上明擁衆七萬,憚秦兵之強,不敢進。

丕欲急攻襄陽,苟萇曰:「吾衆十倍於敵,糗糧山積,糗,去九翻。但稍遷漢、沔之民於許、洛,塞其運道,塞,悉則翻。絕其援兵,譬如網中之禽,何患不獲,而多殺將士,急求成功哉!」丕從之。慕容垂拔南陽,執太守鄭裔,與丕會襄陽。

③秋,七月,新宮成;辛巳,帝入居之。

④秦兗州刺史彭超請攻沛郡太守戴𨔵於彭城,𨔵領沛郡太守,戍彭城。楊正衡曰:𨔵,古遁字。且曰:「願更遣重將攻淮南諸城,爲征南棊劫之勢,征南,謂苻丕也,時督諸軍攻襄陽。棊劫者,以棊勢喻兵勢也。圍棊者,攻其右而敵手應之,則擊其左取之,謂之劫。東西並進,丹陽不足平也!」晉都建康,漢丹陽秣陵縣地。秦王堅從之,使都督東討諸軍事;後將軍俱難、右禁將軍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帥步騎七萬寇淮陽、盱眙。俱,姓也。秦初以洛州刺史治陝城;《晉志》曰:滅燕之後,移洛州治豐陽。參考前鄧羌以洛州刺史鎭洛陽,則是時洛州刺史猶治洛陽。是後北海公重以豫州刺史及平原公暉以豫州牧鎭洛陽,洛州刺史始移治豐陽。「淮陽」,《晉書‧載記》作「淮陰」,當從之。淮陰、盱眙,前漢並屬臨淮郡;後漢、晉以淮陰屬廣陵。超,越之弟;保,羌之從弟也。邵羌見一百一卷海西公太和二年。從,才用翻。八月,彭超攻彭城。詔右將軍毛虎生帥衆五萬鎭姑孰以禦秦兵。

秦梁州刺史韋鍾圍魏興太守吉挹於西城。杜佑曰:金州西城縣南九里,吉挹於峻山築壘。今其山曰魏山。

⑤九月,秦王堅與羣臣飲酒,以祕書監朱肜爲正,正,酒正也。肜,余中翻。【章:十二行本「人」上有「命人」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以極醉爲限。祕書侍郎趙整作《酒德之歌》曰:「地列酒泉,天垂酒池,《九州春秋》曰:曹公禁酒,孔融以書嘲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天文志》曰:軒轅右角南二星曰酒旗,酒官之旗也。此曰天垂酒池,旣曰垂矣,「池」當作「旗」。杜康妙識,儀狄先知。魏武樂府《短歌行》云: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註》云:杜康,古之造酒者。《戰國策》曰:昔帝女儀狄作酒以進於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國者。紂喪殷邦,桀傾夏國,由此言之,前危後則。」紂爲酒池肉林長夜之飲以亡殷。史曰,夏桀淫驕,乃放鳴條,蓋亦以酒也。前危後則,謂前人之危,後人之法則也。喪,息浪翻。夏,戶雅翻。堅大悅,命整書之以爲酒戒,自是宴羣臣,禮飲而已。禮,臣侍君宴,不過三爵。

⑥秦涼州刺史梁熙遣使入西域,揚秦威德。冬,十月,大宛獻汗血馬。使,疏吏翻。宛,於元翻。秦王堅曰:「吾嘗慕漢文帝之爲人,用千里馬何爲!」文帝卻千里馬見十三卷元年。命羣臣作《止馬之詩》而反之。反則反之,何以作詩爲哉!此亦好名之過也。

⑦巴西人趙寶起兵涼【章:十二行本「涼」作「梁」;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州,自稱晉西蠻校尉、巴郡太守。史言蜀人思晉。

⑧秦豫州刺史北海公重鎭洛陽,謀反;秦王堅曰:「長史呂光忠正,必不與之同。」卽命光收重,檻車送長安,赦之,以公就第。重,洛之兄也。

⑨十二月,秦御史中丞李柔劾奏:「長樂公丕等擁衆十萬,攻圍小城,日費萬金,久而無效,請徵下廷尉。」劾,戶槪翻,又戶得翻。下,遐稼翻。秦王堅曰:「丕等廣費無成,實宜貶戮;但師已淹時,淹,滯也,久留也。不可虛返,其特原之,令成功贖罪。」使黃門侍郎韋華持節切讓丕等,賜丕劍曰:「來春不捷,汝可自裁,勿復持面見吾也!」

⑩周虓在秦,密與桓沖書,言秦陰計;又逃奔漢中,秦人獲而赦之。虓,虛交翻。

四年(己卯、三七九)

①春,正月,辛酉,大赦。

②秦長樂公丕等得詔惶恐,乃命諸軍幷力攻襄陽。秦王堅欲自將攻襄陽,將,卽亮翻。詔陽平公融以關東六州之兵會壽春,梁熙以河西之兵爲後繼。陽平公融諫曰:「陛下欲取江南,固當博謀熟慮,不可倉猝。若止取襄陽,又豈足親勞大駕乎!未有動天下之衆而爲一城者,爲,于僞翻。所謂『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也!」《呂氏春秋》曰: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所用重,所要輕也。《搜神記》曰:隨侯行,見大蛇傷,救而治之。其後蛇含珠以報之,徑盈寸,純白,而夜光可燭堂,故歷世稱隨珠焉。梁熙諫曰:「晉主之暴,未如孫晧,江山險固,易守難攻。易,以豉翻。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亦不過分命將帥,將,卽亮翻。帥,所類翻。引關東之兵,南臨淮、泗,下梁、益之卒,東出巴、峽,又何必親屈鸞輅,遠幸沮澤乎!沮,將豫翻;下濕之地曰沮。昔漢光武誅公孫述,晉武帝擒孫晧,未聞二帝自統六師,親執枹鼓,蒙矢石也。」光武用岑彭、吳漢以滅公孫述,晉武帝用王濬、王渾以平孫晧。苻融、梁熙未嘗離所鎭,皆上疏以諫。枹,音膚。堅乃止。

詔冠軍將軍南郡相劉波帥衆八千救襄陽,波畏秦,不敢進。朱序屢出戰,破秦兵,引退稍遠,序不設備。二月,襄陽督護李伯護密遣其子送款於秦,請爲內應;長樂公丕命諸軍進攻之。戊午,克襄陽,執朱序,送長安。秦王堅以序能守節,拜度支尚書;曹魏置度支尚書。度,徒洛翻。以李伯護爲不忠,斬之。

秦將軍慕容越拔順陽,《晉志》曰:太康中,置順陽郡;唐鄧州臨湍、菊潭二縣,古順陽地。執太守譙國丁穆。堅欲官之,穆固辭不受。堅以中壘將軍梁成爲荊州刺史,配兵一萬,鎭襄陽,選其才望,禮而用之。

桓沖以襄陽陷沒,上疏送章節,章,印也。上,時掌翻。請解職;不許。詔免劉波官,俄復以爲冠軍將軍。

③秦以前將軍張蚝爲幷州刺史。蚝,七吏翻。

④兗州刺史謝玄帥衆萬餘救彭城,帥,讀曰率。軍于泗口,欲遣間使報戴𨔵而不可得;間,古莧翻。部曲將田泓請沒水潛行趣彭城,趣,七喻翻。玄遣之。泓爲秦人所獲,厚賂之,使云南軍已敗;泓僞許之,旣而告城中曰:「南軍垂至,我單行來報,爲賊所得,勉之!」秦人殺之。彭超置輜重於留城,留縣城也。自漢以來屬彭城郡。重,直用翻;下同。謝玄揚聲遣後軍將軍何【章:十二行本「何」上有「東海」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謙向留城。超聞之,釋彭城圍,引兵還保輜重。戴𨔵帥彭城之衆,隨謙奔玄,超遂據彭城,《考異》曰:《謝玄傳》云「何謙進解彭城圍」,又云「於是罷彭城、下邳二戍。」《帝紀》及諸傳皆不言此年彭城陷沒。而《十六國‧秦春秋》云:「超據彭城。」又云:「超分兵下邳,留徐褒守彭城。至七月,以毛當爲徐州刺史,鎭彭城,王顯爲揚州,戍下邳。」是二城俱陷也。留兗州治中徐褒守之,南攻盱眙。盱眙,音吁怡。俱難克淮陰,《南北對境圖》曰:淮陰縣距淮五十步,北對清河口十里,進可以窺山東,內則蔽沿江,晉、宋以爲重鎭。留邵保戍之。

⑤三月,壬戌,詔以「疆埸多虞,埸,音亦。年穀不登,其供御所須,事從儉約;九親供給,九親,卽九族。衆官廩俸,權可減半。凡諸役費,自非軍國事要,皆宜停省。」

⑥癸未,使右將軍毛虎生帥衆三萬擊巴中,以救魏興。巴中,卽巴郡。前鋒督護趙福等至巴西,爲秦將張紹等所敗,敗,補邁翻。亡七千餘人。虎生退屯巴東。蜀人李烏聚衆二萬,圍成都以應虎生,秦王堅使破虜將軍呂光擊滅之。破虜將軍,蓋苻秦所置。夏,四月,戊申,韋鍾拔魏興,吉挹引刀欲自殺,左右奪其刀;會秦人至,執之,挹不言不食而死。秦王堅歎曰:「周孟威不屈於前,丁彥遠潔己於後,吉祖沖閉口而死,何晉氏之多忠臣也!」周虓,字孟威;丁穆,字彥遠;吉挹,字祖沖。挹參軍史穎得【章:十二行本「得」作「逃」;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齋校同。】歸,得挹臨終手疏,詔贈益州刺史。

⑦秦毛當、王顯帥衆二萬自襄陽東會俱難、彭超攻淮南。五月,乙丑,難、超拔盱眙,執高密內史毛璪之。高密,僑國也;璪之領內史,戍盱眙。璪,子皓翻。秦兵六萬圍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晉僑置幽、冀、青、幷四州於江北三阿,今寶應軍卽其地。去廣陵百里;朝廷大震,臨江列戍,遣征虜將軍謝石帥舟師屯涂中。涂,讀曰除。石,安之弟也。

右衞將軍毛安之等帥衆四萬屯堂邑。秦毛當、毛盛帥騎二萬襲堂邑,安之等驚潰。兗州刺史謝玄自廣陵救三阿。丙子,難、超戰敗,退保盱眙。六月,戊子,玄與田洛帥衆五萬進攻盱眙,難、超又敗,退屯淮陰。玄遣何謙等帥舟師乘潮而上,夜,焚淮橋。秦作橋於淮水以渡兵。上,時掌翻。邵保戰死,難、超退屯淮北。玄與何謙、戴𨔵、田洛共追之,戰于君川,今盱眙縣北六里有君山。此蓋君山之川也。復大破之,復,扶又翻。難、超北走,僅以身免。謝玄還廣陵,詔進號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冠,古玩翻。

秦王堅聞之,大怒。秋,七月,檻車徵超下廷尉,下,遐稼翻。超自殺。難削爵爲民。

以毛當爲徐州刺史,鎭彭城;毛盛爲兗州刺史,鎭湖陸;《續漢志》:湖陸,故湖陵,章帝更名。《前漢志》曰:王莽改曰湖陸。今按湖陸縣,漢屬山陽郡,晉分屬高平國。魏收《地形志》:高平縣有湖陵城。當在唐兗州任城縣界。王顯爲揚州刺史,戍下邳。

謝安爲宰相,秦人屢入寇,邊兵失利,安【章:十二行本「安」上有「衆心危懼」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每鎭之以和靜。其爲政,務舉大綱,不爲小察。時人比安於王導,而謂其文雅過之。

⑧八月,丁亥,以左將軍王蘊爲尚書僕射,頃之,遷丹陽尹。蘊自以國姻,蘊,后父也。不欲在內,苦求外出,復以爲都督浙江東五郡諸軍事、會稽內史。蘊先督徐州,今復督浙東。復,扶又翻。會,工外翻。

⑨是歲,秦大饑。

五年(庚辰、三八○)

①春,正月,秦王堅復以北海公重爲鎭北大將軍,鎭薊。重謀反而不誅,復任之以方面,宜其與弟洛反也。復,扶又翻。

二月,作敎武堂於渭城,漢高帝元年,改咸陽曰新城;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後漢、晉省;石勒置石安縣,苻秦復曰渭城。命太學生明陰陽兵法者敎授諸將,將,卽亮翻。祕書監朱肜諫曰:「陛下東征西伐,所向無敵,四海之地,什得其八,雖江南未服,蓋不足言。是宜稍偃武事,增脩文德。乃更始立學舍,敎人戰鬬之術,殆非所以馴致升平也。馴,從也,言從此而致升平也。且諸將皆百戰之餘,何患不習於兵,而更使受敎於書生,非所以強其志氣也。此無益於實而有損於名,惟陛下圖之!」堅乃止。

②秦征北將軍、幽州刺史行唐公洛,洛以幽州刺史鎭和龍。行唐,戰國時趙邑,秦以爲縣,魏、晉因之。勇而多力,能坐制奔牛,射洞犂耳;犂耳之鐵厚而堅。自以有滅代之功,滅代,見上元年。求開府儀同三司不得,由是怨憤。三月,秦王堅以洛爲使持節、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使,疏吏翻。使自伊闕趨襄陽,泝漢而上。趨,七喻翻。上,時掌翻。洛謂官屬曰:「孤,帝室至親,洛,苻健兄子也。不得入爲將相,而常擯棄邊鄙;今又投之西裔,復不聽過京師,復,扶又翻。過,古禾翻。此必有陰計,欲使梁成沈孤於漢水耳!」【章:十二行本「耳」下有「於諸君意何如」六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齋校同。】梁成時鎭襄陽。沈,持林翻。幽州治中平規曰:「逆取順守,湯、武是也;漢陸賈曰:湯、武逆取而順守之。因禍爲福,桓、文是也。齊桓、晉文皆因兄弟爭國,得國而霸。主上雖不爲昏暴,然窮兵黷武,民思有所息肩者,十室而九。若明公神旗一建,必率土雲從。今跨據全燕,地盡東海,北總烏桓、鮮卑,東引句麗、百濟,燕,於賢翻。句,音駒。麗,力知翻。控弦之士不減五十餘萬,柰何束手就徵,蹈不測之禍乎!」洛攘袂大言曰:「孤計決矣,沮謀者斬!」沮,在呂翻。於是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以平規爲幽州刺史,玄菟太守吉貞爲左長史,菟,同都翻。遼東太守趙讚爲左司馬,昌黎太守王縕爲右司馬,遼西太守王琳、北平太守皇甫傑、牧官都尉魏敷等爲從事中郎。漢邊郡有牧官。秦置牧官都尉。分遣使者徵兵於鮮卑、烏桓、高句麗、百濟、新羅、休忍諸國,遣兵三萬助北海公重戍薊。諸國皆曰:「吾爲天子守藩,爲,于僞翻。不能從行唐公爲逆。」洛懼,欲止,猶豫未決。王縕、王琳、皇甫傑、魏敷知其無成,欲告之;洛皆殺之。吉貞、趙讚曰:「今諸國不從,事乖本圖,明公若憚益州之行者,當遣使奉表乞留,使,疏吏翻;下同。主上亦不慮不從。」平規曰:「今事形已露,何可中止!宜聲言受詔,盡幽州之兵,南出常山,陽平公必郊迎,因而執之,進據冀州;陽平公融以冀州牧鎭鄴,平規使洛出中山以臨鄴。總關東之衆以圖西土,天下可指麾而定也!」洛從之。夏,四月,洛帥衆七萬發和龍。帥,讀曰率;下同。

秦王堅召羣臣謀之,步兵校尉呂光曰:「行唐公以至親爲逆,此天下所共疾。願假臣步騎五萬,取之如拾遺耳。」堅曰:「重、洛兄弟,據東北一隅,兵賦全資,未可輕也。」光曰:「彼衆迫於凶威,一時蟻聚耳。若以大軍臨之,勢必瓦解,不足憂也。」堅乃遣使讓洛,使還和龍,當以幽州永爲世封。洛謂使者曰:「汝還白東海王,堅本封東海王。幽州褊狹,不足以容萬乘,須王秦中以承高祖之業。苻健廟號高祖。乘,繩證翻。王,于況翻。若能迎駕潼關者,當位爲上公,爵歸本國。」堅怒,遣左將軍武都竇衝及呂光帥步騎四萬討之;右將軍都貴馳傳詣鄴,都,姓;貴,名。鄭公孫閼字子都,子孫以爲氏。傳,株戀翻。將冀州兵三萬爲前鋒;將,卽亮翻。以陽平公融爲征討大都督。

北海公重悉薊城之衆與洛會,屯中山,有衆十萬。薊,音計。五月,竇衝等與洛戰于中山,洛兵大敗,生擒洛,送長安。北海公重走還薊,呂光追斬之。屯騎校尉石越自東萊帥騎一萬,浮海襲和龍,斬平規,幽州悉平。堅赦洛不誅,徙涼州之西海郡。漢獻帝興平二年,武威太守張雅請置西海郡於居延。

臣光曰:夫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堯、舜不能爲治,用漢宣帝詔而略變其文。治,直吏翻。況他人乎!秦王堅每得反者輒宥之,使其臣狃於爲逆,狃,狎也。行險徼幸,徼,堅堯翻。雖力屈被擒,猶不憂死,亂何自而息哉!《書》曰:「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書‧胤征》之辭。《詩》云:「毋縱詭隨,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詩‧民勞》第三章之辭。今堅違之,能無亡乎!

③朝廷以秦兵之退爲謝安、桓沖之功,拜安衞將軍,與沖皆開府儀同三司。

④六月,甲子,大赦。

⑤丁卯,以會稽王道子爲司徒;會,工外翻。固讓不拜。

⑥秦王堅召陽平公融爲侍中、中書監、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以征南大將軍、守尚書令、長樂公丕爲都督關東諸軍事、征東大將軍、冀州牧。樂,音洛。堅以諸氐種類繁滋,種,章勇翻。秋,七月,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十五萬戶,九嵕山,在漢馮翊雲陽縣界,唐在醴泉縣。嵕,祖紅翻。汧,苦堅翻。雍,於用翻。使諸宗親各領之,散居方鎭,如古諸侯。長樂公丕領氐三千戶,以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爲征東左司馬,九嵕氐酋長水校尉齊午爲右司馬,各領一千五百戶,爲長樂世卿。古者封建諸侯,命卿皆世其官。堅分諸宗親散居方鎭,各以種類爲世卿。樂,音洛。酋,慈由翻。長樂郎中令略陽垣敞爲錄事參軍,垣,氐姓也,後隨宋武南歸,遂爲累世將家。侍講扶風韋幹爲參軍事,申紹爲別駕。膺,丕之妻兄也;午,膺之妻父也。八月,分幽州置平州,《晉書》曰:按平州,《禹貢》冀州之域,於周爲幽州界,漢屬北平郡。後漢末,公孫度自號平州牧,至孫文懿爲魏所滅,因置平州,統遼東、昌黎、玄菟、帶方五郡,後還合於幽州。苻秦滅燕,復分幽州置平州。公孫淵,字文懿;唐避高祖諱,稱其字。以石越爲平州刺史,鎭龍城。中書令梁讜爲幽州刺史,鎭薊城。撫軍將軍毛興爲都督河‧秦二州諸軍事、河州刺史,鎭枹罕。枹,音膚。長水校尉王騰爲幷州刺史,鎭晉陽。河、幷二州各配氐戶三千。興、騰並苻氏婚姻,氐之崇望也。平原公暉爲都督豫‧洛‧荊‧南兗‧東豫‧陽六州諸軍事、鎭東大將軍、豫州牧,鎭洛陽。秦兗州刺史鎭倉垣,南兗州鎭湖陸。又,秦初以豫州刺史鎭許昌,滅燕之後,以豫州刺史鎭洛陽,於許昌置東豫州。「陽」,當作「揚」。按《後魏書‧地形志》:天平初,始置陽州於宜陽。苻堅以王顯爲揚州刺史,戍下邳,正屬暉所統。移洛州刺史治豐陽。苻秦初以洛州刺史鎭陝城,荊州刺史鎭豐陽。旣得襄陽,以爲荊州,徙洛州於豐陽。豐陽,漢上洛縣地也。宋白曰:豐陽,漢商縣地,晉泰始三年分置豐陽縣,在豐陽川。鉅鹿公叡爲雍州刺史。【章:十二行本「史」下有「鎭蒲坂」三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雍,於用翻。各配氐戶三千二百。

堅送丕至灞上,諸氐別其父兄,皆慟哭,哀感路人。趙整因侍宴,援琴而歌曰:項安世《家說》:伏羲作琴,長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六日也;廣六寸,象六合也。文,上曰池,下曰宕。池,水平也。前廣後狹,象尊卑也。上圜下方,法天地也。五弦,官也。大弦,君也,寬和而溫。小弦,臣也,清廉而不亂。文王加三弦,合君臣恩也。援,于元翻。杜佑曰:《世本》云:琴,神農所造。《琴操》云:伏羲作琴,所以脩身理性,反其天眞。《白虎通》曰:琴,禁也;禁止於邪,以正人心也。《廣雅》曰:文王、武王加二絃,以合君臣之恩也。揚雄《琴清英》曰:舜彈五絃而天下化,堯加二絃以合君臣之恩。「阿得脂,阿得脂,博勞舅父是仇綏,《爾雅》:鵙,伯勞。郭璞曰:伯勞似鶷鶡而大,飛不能翱翔,竦翅上下而已。《廣雅》曰:伯勞,一曰博勞,一名伯趙。仇綏,不知爲何物。尾長翼短不能飛。遠徙種人留鮮卑,謂徙諸氐而留慕容也。種,章勇翻。一旦緩急當語誰!」堅笑而不納。語,牛倨翻。

⑦九月,癸未,皇后王氏崩。

⑧冬,十月,九眞太守李遜據交州反。

⑨秦王堅以左禁將軍楊壁爲秦州刺史,尚書趙遷爲洛州刺史,南巴校尉姜宇爲寧州刺史。苻秦於南中置南巴校尉。

⑩十一月,乙酉,葬定皇后於隆平陵。

⑪十二月,秦以左將軍都貴爲荊州刺史,鎭彭城。都貴鎭襄陽。彭城誤也。

⑫置東豫州,以毛當爲刺史,鎭許昌。

⑬是歲,秦王堅遣高密太守毛璪之等二百餘人來歸。毛璪之被禽,見上四年。

六年(辛巳、三八一)

①春,正月,帝初奉佛法,立精舍於殿內,《後漢書‧姜肱傳》曰:就精廬求見徵君。賢曰:精廬,卽精舍也,蓋以專精講習所業爲義。今儒、釋肄業之地,通曰精舍。引諸沙門居之。尚書左丞王雅表諫,不從。雅,肅之曾孫也。王肅仕曹魏,以經學著名。武帝,肅外孫也。

②丁酉,以尚書謝石爲僕射。

③二月,東夷、西域六十二國入貢于秦。

④夏,六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⑤秋,七月,甲午,交趾太守杜瑗斬李遜,交州平。

⑥冬,十月,故武陵王晞卒于新安,晞徙新安,見上卷簡文帝咸安元年。追封新寧郡王,命其子遵爲嗣。

⑦十一月,己亥,以前會稽內史郗愔爲司空;愔固辭不起。

⑧秦荊州刺史都貴遣其司馬閻振、中兵參軍吳仲帥衆二萬寇竟陵,竟陵,侯國,前漢屬江夏郡;惠帝分立竟陵郡。桓沖遣南平太守桓石虔、衞軍參軍桓石民等帥水陸二萬拒之。帥,讀曰率。石民,石虔之弟也。十二月,甲辰,石虔襲擊振、仲,大破之,振、仲退保管城。石虔進攻之,癸亥,拔管城,據《載記》,石虔襲破振、仲于滶水,振、仲退保管城。又據《水經》,沔水逕郡縣故城南,又東,滶水注之;滶水西南注于沔,寔曰滶口。沔水又南逕石城西;城因山爲固,晉竟陵郡所治也。以此考之,管城當在滶水北。獲振、仲,斬首七千級,俘虜萬人。詔封桓沖子謙爲宜陽侯。以桓石虔領河東太守。沈約曰:成帝咸康三年,征西將軍庾亮以司州僑戶立南河東郡,屬荊州。《五代志》:南郡松滋縣,江左置河東郡。

⑨是歲,江東大饑。

七年(壬午、三八二)【章:十二行本「年」下有「春三月」三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

①秦大司農東海公陽、員外散騎侍郎王皮、《晉‧職官志》:散騎侍郎四人,魏初與散騎常侍同置;員外散騎侍郎,晉武帝置。散,悉亶翻。騎,奇寄翻。尚書郎周虓謀反,虓,虛交翻。事覺,收下廷尉。下,遐稼翻。陽,法之子;皮,猛之子也。秦王堅問其反狀,陽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法死見一百卷穆帝升平元年。臣爲父復讎耳。」爲,于僞翻;下嘗爲同。堅泣曰:「哀公之死,事不在朕,卿豈不知之?」王皮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勳,而臣不免貧賤,故欲圖富貴耳。」堅曰:「丞相臨終託卿,以十具牛爲治田之資,未嘗爲卿求官;治,直之翻。爲,于僞翻。知子莫若父,何其明也!」周虓曰:「虓世荷晉恩,生爲晉臣,死爲晉鬼,復何問乎!」荷,下可翻。復,扶又翻;下同。先是,虓屢謀反叛,先,悉薦翻。左右皆請殺之;堅曰:「孟威烈士,秉志如此,豈憚死乎!殺之適足成其名耳!」皆赦,不誅,徙陽于涼州之高昌郡,徵諸《晉志》,河西張氏未嘗置高昌郡。苻堅之平河西也,以高昌楊幹爲高昌太守。疑張氏置是郡,苻氏因之。高昌,卽漢車師後部高昌壁之地,註又見後。皮、虓于朔方之北。虓卒于朔方。卒,于恤翻。陽勇力兼人,尋復徙鄯善。及建元之末,秦國大亂,建元十九年,堅伐晉而敗,秦遂以亂。二十年,堅死,是建元十八年也。復,扶又翻。鄯,上扇翻。陽劫鄯善之相欲求東歸,鄯善王殺之。史終言之。

②秦王堅徙鄴銅駝、銅馬、飛廉、翁仲於長安。石虎所置於鄴者。

③夏,四月,堅扶風太守王永爲幽州刺史。「堅」下當有「以」字。永,皮之兄也。皮凶險無行,而永清修好學,行,下孟翻。好,呼到翻。故堅用之。以陽平公融爲司徒;融固辭不受。堅方謀伐晉,乃以融爲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④五月,幽州蝗生,廣袤千里。廣,古曠翻。秦王堅使散騎常侍彭城劉蘭發幽、冀、青、幷民撲除之。撲,普卜翻。

⑤秋,八月,癸卯,大赦。

⑥秦王堅以諫議大夫裴元略爲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使密具舟師。欲祖王濬之故智,順流東下而伐晉也。

⑦九月,車師前部王彌窴、鄯善王休密馱窴,堂見翻。馱,堂何翻。入朝于秦,朝,直遙翻。請爲鄕導,以伐西域之不服者,鄕,讀曰嚮。因如漢法置都護以統理之。秦王堅以驍騎將軍呂光爲使持節、都督西域征討諸軍事,驍,堅堯翻。騎,奇寄翻;下同。使,疏吏翻。與淩江將軍姜飛、淩江將軍,晉文王所置,以授羅憲。輕車將軍彭晃、將軍杜進、康盛等杜進、康盛位至將軍,未有將軍號。總兵十萬,鐵騎五千,以伐西域。陽平公融諫曰:「西域荒遠,得其民不可使,得其地不可食,漢武征之,得不補失。謂漢武伐之[大]宛,破樓蘭、姑師,田車師也。今勞師萬里之外,以踵漢氏之過舉,臣竊惜之。」不聽。

⑧桓沖使揚威將軍朱綽擊秦荊州刺史都貴于襄陽,焚踐沔北屯田,掠六百餘戶而還。沔,彌兗翻。

⑨冬,十月,秦王堅會羣臣于太極殿,議曰:「自吾承業,垂三十載,堅以升平元年自立,至是凡二十六年。惟年之久長,懼于不終,尚庶幾焉;乃欲疲民以逞,宜其亡也。四方略定,唯東南一隅,未霑王化。今略計吾士卒,可得九十七萬,吾欲自將以討之,將,卽亮翻。何如?」祕書監朱肜曰:「陛下恭行天罰,必有征無戰,晉主不銜璧軍門,則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國士民,使復其桑梓,謂永嘉之末避亂南渡之子孫也。然後回輿東巡,告成岱宗,杜佑曰:岱宗,東岳也。特謂太山爲岱宗者,以其處東北,居寅丑之間,萬物終始之地,陰陽交代之所,爲衆山之宗,故曰岱宗。此千載一時也。」載,子亥翻。堅喜曰:「是吾志也。」

尚書左僕射權翼曰:「昔紂爲無道,三仁在朝,武王猶爲之旋師。《論語》:微子去之,箕子爲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史記》:武王卽位九年,東觀兵至于盟津,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未可也。」乃還師。居二年,紂暴虐滋甚,殺王子比干,囚箕子,微子奔周。武王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不伐!」遂滅之。朝,直遙翻。猶爲,于僞翻。今晉雖微弱,未有大惡;謝安、桓沖,皆江表偉人,君臣輯睦,內外同心,以臣觀之,未可圖也!」堅嘿然良久,曰:「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衞率石越曰:「今歲鎭守斗,福德在吳,歲,木星。鎭,土星。斗、牛、女,吳、越、揚州分。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據長江之險,民爲之用,殆未可伐也!」堅曰:「昔武王伐紂,逆歲違卜。《荀子》曰:武王之誅紂也,東面而迎太歲。楊倞《註》曰:迎,謂逆太歲也。《尸子》曰:武王伐紂,魚辛諫曰:「歲在北方,不可北征。」武王不從。《史記‧齊世家》:武王將伐紂,卜龜,兆不吉,風雨暴至,羣公盡懼。唯太公強之,勸武王,武王遂行。天道幽遠,未易可知。易,以豉翻。夫差、孫晧皆保據江湖,不免於亡。今以吾之衆,投鞭於江,足斷其流,斷,丁管翻。又何險之足恃乎!」對曰:「三國之君皆淫虐無道,三國之君,謂紂、夫差、孫晧。故敵國取之,易於拾遺。易,以豉翻。今晉雖無德,未有大罪,願陛下且按兵積穀,以待其釁。」於是羣臣各言利害,久之不決。堅曰:「此所謂築舍道傍,無時可成。《詩》曰:如彼築室于道謀,是用不潰于成。吾當內斷於心耳!」斷,丁亂翻。

羣臣皆出,獨留陽平公融,謂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過一二臣而已。今衆言紛紛,徒亂人意,吾當與汝決之。」對曰:「今伐晉有三難:天道不順,一也;晉國無釁,二也;我數戰兵疲,數,所角翻。民有畏敵之心,三也。羣臣言晉不可伐者,皆忠臣也,願陛下聽之。」堅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復何望!復,扶又翻。吾強兵百萬,資仗如山;吾雖未爲令主,亦非闇劣。劣,弱也。乘累捷之勢,擊垂亡之國,何患不克,豈可復留此殘寇,使長爲國家之憂哉!」漢魏相有言:恃國家之大,矜人民之衆,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其苻堅之謂歟!復,扶又翻;下復留同。融泣曰:「晉未可滅,昭然甚明。今勞師大舉,恐無萬全之功。且臣之所憂,不止於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布滿畿甸,此屬皆我之深仇。太子獨與弱卒數萬留守京師,臣懼有不虞之變生於腹心肘掖,不可悔也。臣之頑愚,誠不足采;王景略一時英傑,陛下常比之諸葛武侯,諸葛亮諡武侯。獨不記其臨沒之言乎!」見上卷寧康三年。堅不聽。於是朝臣進諫者衆,堅曰:「以吾擊晉,校其強弱之勢,猶疾風之掃秋葉,而朝廷內外皆言不可,誠吾所不解也!」朝,直遙翻;下同。解,戶買翻,曉也。

太子宏曰:「今歲在吳分,分,扶問翻。又晉君無罪,若大舉不捷,恐威名外挫,財力內竭,此羣下所以疑也!」堅曰:「昔吾滅燕,亦犯歲而捷,天道固難知也。秦滅六國,六國之君豈皆暴虐乎!」

冠軍、京兆尹慕容垂冠軍,卽冠軍將軍也。《晉書‧載記》所書,率書將軍號而不繫將軍;《通鑑》因之。冠,古玩翻。言於堅曰:「弱倂於強,小倂於大,此理勢自然,非難知也。以陛下神武應期,威加海外,虎旅百萬,韓、白滿朝,韓、白,謂韓信、白起。言秦多良將也。而蕞爾江南,蕞,徂外翻,小也。獨違王命,豈可復留之以遺子孫哉!復,扶又翻。遺,于季翻。《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詩‧小旻》之辭。陛下斷自聖心足矣,斷,丁亂翻。何必廣詢朝衆!晉武平吳,所仗者張、杜二三臣而已,若從朝衆之言,豈有混壹之功!」謂張華、杜預也。事見八十卷武帝咸寧五年。朝,直遙翻。堅大悅曰:「與吾共定天下者,獨卿而已。」賜帛五百匹。

堅銳意欲取江東,寢不能旦。陽平公融諫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老子‧德經‧立戒篇》之辭。自古窮兵極武,未有不亡者。且國家本戎狄也,正朔會不歸人。會,要也,言大要中國正朔相傳,不歸夷狄也。江東雖微弱僅存,然中華正統,天意必不絕之。」堅曰:「帝王曆數,豈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劉禪豈非漢之苗裔邪,終爲魏所滅。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達變通耳!」

堅素信重沙門道安,道安在襄陽,堅破襄陽,輿而致之。羣臣使道安乘間進言。間,古莧翻。十一月,堅與道安同輦遊于東苑,堅曰:「朕將與公南遊吳、越,泛長江,臨滄海,不亦樂乎!」樂,音洛。安曰:「陛下應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維,自足比隆堯、舜;何必櫛風沐雨,經略遐方乎!且東南卑濕,沴氣易構,沴,音戾。五行之氣相克勝則爲沴氣。虞舜遊而不歸,大禹往而不復,虞舜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禹東巡狩,至于會稽而崩。何足以上勞大駕也!」堅曰:「天生烝民而樹之君,使司牧之,朕豈敢憚勞,使彼一方獨不被澤乎!被,皮義翻。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無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駐蹕洛陽,遣使者奉尺書於前,諸將總六師於後,彼必稽首入臣,不必親涉江、淮也。」稽,音啓。堅不聽。

堅所幸張夫人諫曰:「妾聞天地之生萬物,聖王之治天下,治,直之翻。皆因其自然而順之,故功無不成。是以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言因牛馬之性,故可引重而致遠。禹濬九川,障九澤,因其勢也;言因高下之勢,故可滌源而陂澤。后稷播殖百穀,因其時也;因天時而播殖,則百穀成。湯、武帥天下而攻桀、紂,因其心也;因人心而用兵,則天下服。帥,讀曰率。皆有因則成,無因則敗。今朝野之人皆言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書‧皋陶謨》之辭。天猶因民,而況人乎!妾又聞王者出師,必上觀天道,下順人心。今人心旣不然矣,請驗之天道。諺云:『雞夜鳴者不利行師,犬羣嘷者宮室將空,嘷,戶刀翻。兵動馬驚,軍敗不歸。』自秋、冬以來,衆雞夜鳴,羣犬哀嘷,廐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有聲,此皆非出師之祥也。」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當預也!」

堅幼子中山公詵最有寵,亦諫曰:「臣聞國之興亡,繫賢人之用捨。今陽平公,國之謀主,而陛下違之,晉有謝安、桓沖,而陛下伐之,臣竊惑之!」堅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⑩秦劉蘭討蝗,經秋冬不能滅。十二月,有司奏徵蘭下廷尉。下,遐稼翻。秦王堅曰:「災降自天,非人力所能除,此由朕之失政,蘭何罪乎!」

是歲,秦大熟,上田畝收七十石,下者三十石,蝗不出幽州之境,不食麻豆,上田畝收百石,下者五十石。物反常爲妖。蝗之爲災尚矣,蝗生而不食五穀,妖之大者也。農人服田力穡,至於有秋,自古以來,未有畝收百石、七十石之理,而畝收五十石、三十石,亦未之聞也。使其誠有之,又豈非反常之大者乎!使其無之,則州縣相與誣飾以罔上,亦不祥之大者也,秦亡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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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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