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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鎮南軍節度使良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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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鎮南軍節度使良佐碑
作者:元好問 金朝
本作品收錄於《元好問集/27

天興元年六月乙亥,尚書左丞臣蹊上故御侮中郎將陳和尚死節事,且言:「臣以使事至朔方,有為臣言者:『中國百餘年,唯養得一陳和尚耳。』乞褒贈如故事,以勸天下。」事聞,詔贈鎮南軍節度使。尚書省擇文臣與相往來而知其生平者,為褒忠廟碑。宰相以東曹椽吏部主事臣某應詔。臣嘗考於朋友之際,漢李陵以力盡降匈奴,武帝族其家,隴西士大夫至以李氏為愧,而司馬遷亦以陵故而下蠶室。蓋天倫之重,美有以相成,惡有以相及,所繫之大如此。惟鎮南之事壯矣!以聖朝承學之臣之多,而猥用下臣概之,古人所以為辱者,臣與有榮焉。謹百拜稽首而論次之。

按蕭王諸孫曰乞哥者,於國姓為疏屬。其上世以上京軍戍天德,因而家焉。泰和南征,有功,授同知階州軍州事。及階州反為宋,戰於嘉陵江之上,死之。是生鎮南。鎮南諱彝,字良佐,以小字陳和尚行。貞祐中,年二十餘,北兵破豐州,執之而北。時從兄安平都尉鼎亦以力戰沒入北中,二人者名為群從,而義均同父,故鎮南之母留豐州,而安平母事之。鎮南居帳下歲餘,托以省母,乞南還,北人以一卒監之。至豐,乃與安平殺監卒,奪十餘馬,奉太夫人而南。北軍覺,合騎追之,得由他道以免。既而失馬,載太夫人以鹿角車,而兄弟共挽之,南渡河。

朝廷官之,安平得以世爵為都統,鎮南試護衛,中選。宣宗知其材,未幾轉奉御。安平行帥府事,奏鎮南自隨,詔以提控從軍。安平敬賢下士,有古賢將之風,辟太原王渥仲澤為經歷官。仲澤文章論議與雷淵、李獻能相上下,故鎮南得師友之。天資高明,雅好文史,自居侍衛日,已有秀才之目。至是,授《孝經》《論語》《春秋》《左氏傳》,盡通其義。軍中無事,則窗下作牛毛細字,如寒苦一書生。仲澤愛其有可進之資,示之新安朱氏小學書,使知踐履之實,識者知其非吳下阿蒙矣。

三年,安平罷帥職,例為總領,屯方城。軍中有太和者,與鎮防千戶葛宜翁鬥,訟訴於鎮南。鎮南在其兄軍中,一軍之事皆與知之,非特於其部曲然。葛之事不直,即量笞之。葛素凶悍,恥以理屈受杖,竟鬱鬱以死,留語其妻必報鎮南。妻乃以侵官訟於朝,且有挾私仇之,積薪龍津橋之南,約不得報則自焚。朝廷乃繫鎮南方城獄。國家百餘年,累聖相承,一以人命為重,凡殺人者之罪,雖在宗室,而與閭巷細民無二律。南渡以後,郡縣吏以榜掠過差輒得罪去者相踵也。議者疑鎮南狎於禁近之習,倚兵閫以為重,不能如奉法之吏,橫恣之犯,容或有之。使者承望風旨,即當以大辟。奏上,久之不能決。鎮南聚書獄中而讀之,蓋亦以死自處矣。安平病久而愈,明年,詔提兵而西,因朝京師。上怪其瘦,問:「卿寧以方城獄未決故耶?卿第行,吾今赦之矣。」明日,台諫復有言。後數月,安平以物故聞,始馳赦之。有旨:「有司奏汝以私忿殺人,私忿未必有,至於非所得笞而強之,非故而何?汝兄死矣,失吾一名將。今以汝兄故,曲法赦汝,計天下必有議我者。他日,汝奮發立功名,國家有所賴,人始當以我為非妄赦矣。」鎮南泣且拜,悲動左右,竟不得以一言為之謝。乃以白衣領紫微軍都統,再遷忠孝軍提控。

五年,北兵犯大昌原,勢甚張,平章芮國公問誰可為前鋒者,鎮南出應命。先已沐浴易衣,若將就木然者,擐甲上馬不反顧。是日,以四百騎破勝兵八千,乘勝逐北,營帳悉遷而西,三軍之士為之振奮思戰,有必前之勇,蓋用兵以來二十年始有此勝。奏功第一,手詔褒諭,一日名動天下。

忠孝一軍,皆回紇、乃滿、羌、渾部落及中原人被掠避罪而來歸者,巉狠陵突,號難製之甚。鎮南御之有方,俯首聽命,弭耳帖伏,東而東,西而西,易若驅羊豕而逐狐兔,所過州邑常例所給之外一毫不犯,每戰則先登陷陣,疾若風雨,諸軍倚以為重。六年,有衛州之勝。八年,有倒回穀之勝。始自弛刑,不四五遷為中郎將,官世襲,於是四方內外,知方城之獄聖天子所以定國是、結民心、厲士氣以弘濟於艱難者至矣。其當之也,不以一人之私,而廢萬世之法;其貸之也,不以匹夫之細,而傷天下之功。不然,則生殺與奪,廷尉平一言之頃而決,何至歷十有八月之久耶?陛下之所以御將,鎮南之所以報國,君臣之間可以無愧千古矣。

副樞密使蒲瓦無持重之略,嘗一日夜馳二百里而趣小利,諸將莫敢諫。鎮南私為同列言:「副樞以大將而為剽劫之事,今日得生口三百,明日得牛羊一二千,而士卒以喘死者不復計。國家所積,必為是家破除盡去矣。」人以告蒲瓦,蒲瓦一日置酒,手勸諸將,及鎮南,蒲瓦曰:「汝嘗短長我,又謂國家兵力當由我而盡,至以比刑人時德全,誠有之以不?」鎮南飲酒竟,徐曰:「有之。」蒲瓦見其無懼容,漫為好語云:「有過當面論,無後言也。」

元年,鈞州陷,北軍下城,即縱兵以防巷戰者。鎮南避隱處,殺掠稍定即出,而自言:「我金國大將,欲見合按白事。」北兵以數騎夾之,詣牙帳前。問姓名,曰:「我忠孝軍總領陳和尚。大昌原之勝亦我,衛州之勝亦我,倒回谷之勝亦我。死於亂軍,則人將以我為負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矣。」北人欲降之,斫其脛,不為屈,脛折,畫地大數,語惡不可聞,豁口吻至兩耳,噀血而呼,至死不絕。北人義之,有以馬酒酹之者,云:「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時年四十一。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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