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鼇集 (四庫全書本)/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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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跨鼇集 巻十五 巻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跨鼇集巻十五      宋 李新 撰論
  姚崇論
  天下之議謂明皇帝用姚崇於即位之初以成中興之太平故開元之盛皆姚崇之功也吾竊謂非崇之功乃崇之罪也然則何以為見崇之罪愚將申其説而明之夫天子擇宰相之才以有為而宰相擇天下之才以報天下使宰相而不用才則凡鄙黙不言兀然無能為者舉皆可為之也則將何以服役豪傑之心而驅别分任之乎雖然宰相而有才則可也自用其才𣺌然視天下有競長絶物之情不可也天之賦與於人不使之兼全乆矣以難全之才而欲獨任天下之事决萬萬無此理也惟其能屈己之才以伸天下之才於進賢退不肖之際了無容心焉謂若人也可任若事彼其過我耶其或不及耶吾之仇耶平生之雅善耶吾舉皆若不知焉惟知若事非若人則不以濟也能各因其一長而委任之然後紛紛之務無大小無難易羣才奏功而宰相集其成以獻于天子天子垂拱仰成而四海畢治若此惟無心者能之真王佐才也伊尹於商曰阿衡周公於周曰太宰惟衡也不以其能辨物而忌天下之物惟宰也不以其能别味而忌天下之味惟伊尹周公不以其能用才而忌天下之才故能使成湯太甲擅美於商而武王成王獨髙於周也惜乎崇不能總之以道其所養非伊周之量反乃喜於自用而忌天下之才舉天下之豪英率為讐敵焉此明皇帝之治所以止於開元而有愧於成湯太甲武王成王之為君也開元之初崇入為同三品帝鋭意求治與飢渴同史臣謂他宰相畏其威决皆謙憚而不敢進其獨佐裁决得專任者惟崇一人而已且是時與崇並執國柄者止劉幽求張説魏知古源乾曜盧懷慎五人而薛訥不預也為崇者宜乎協謀共慮從容為帝言諸公之長俾其無謙憚之失然後共廣耳目招來天下之英此千載一時孰謂崇不能出此幽求反以其言而貶守睦州矣幽求雖以怨望逐然黜之太過因崇素忌之故耳至於説也久憾不平則詭足疾以中之至於知古也本其所引及同列則輕之故不免相州東都之遷者皆崇發之也惟乾曜最後進用每遇崇移告則就咨焉其不合上意亦必問崇也懷慎於事又且推而不專委其獨任而時有伴食之名卒之懷慎以善終而乾曜與崇同罷是則知五人之間不協者三則竄身流落之不暇屈下者二則遂免於禍而不失夫保位之安無心之人固如是乎其後因趙誨事惶懼以避位始不得已而薦宋璟於朝然薦璟之章因齊澣數諷之而後為非其素志也又若不喜鍾紹京惡張鷟而疾李邕坐是皆貶出益何其不洪也三子雖非全節之士然如紹京者姑務䘏之緩急或有可用也臨事而求將無及矣才如邕鷟就其一長則庶位羣司寧無可置之地乎崇嘗薦嚴挺之齊澣矣終崇為相之日挺之不過為考功給事澣止一中書舍人彼劉張之與魏則去之而不喜其用源與盧也則存之而不盡其用惟宋也則知之而不欲用鍾張之與李也則短之而不足用嚴與齊也則愛之而不能用是天下將何人而可用也此數君子者既崇之所不取矣然以其子賂謝之故乃遷崔沔為著作郎是復何哉不免貽笑正人也則雖得百盧藏用曾何益人國乎推此以觀則知當開元時天下英偉適用之才崇之不能進用者復又㡬何人惟其不能盡用天下之才故開元之治尚有愧於三代愚故曰非相崇之功乃相崇之罪也深嘆崇之得君以騁其才而隘淺如此故論之以告後世之君庶得崇者而用之則期以伊尹周公之量而為崇者亦充其所養㢤
  汾陽優於保臯論
  嘗謂天下有至公之議智者不可以明而屈勇者不可以力而屈辯者不可以言而屈富貴者不可以位而屈一有私其智矜其勇穿鑿其辯虛憍而恃富貴屈天下之公議以就乎我則當時訕之以為非後世指之以為罪於是君子知至公之不可屈也故凡事機所欲為而有不可者必不欲決達其志以取夫擬議者之衆此郭汾陽之不釋憾於李臨淮誠畏夫至公之議有所在也至於張保臯之不殺鄭年又非公議之所可拘矣杜牧論其事以謂汾陽優于保臯愚三復其言知牧之有黨也夫牧為唐臣而子儀亦為唐臣惟其時不同故牧之言不敢以蠻夷加中國而以保臯為劣得非以此故耶大抵因牧之言而辯之則牧之説破矣夫保臯鄭年居徐州汾陽臨淮𨽻籍思順臯以齒年以才不相上下臨淮汾陽以所敵而不相能其猜怨則相若也保臯鎮青海汾陽為節度其富貴則相若也及臨淮持節分朔方半兵出趙魏臨淮入請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汾陽趨下堂持其手勉之以忠義此汾陽之賢也年投保臯馮元䂓謂曰爾以所投去生取死而年至保臯保臯卒不殺為人之常情寧牧不思夫富貴之難感動而私忿不復者人之所難能也且保臯之不得年不為憂而殺之不為損居蠻夷中無法度禮義所在而蠻夷之性汎騖不渝彼豈知夫天下有公義不可以私怨殺人者一至是耶保臯之志宜快也而反以為懽復分之兵使平難其所存可知矣觀夫光弼説王忠嗣之立賞以收石堡坐降二將與夫指顧軍中軍中不敢仰視其才必有過人者使子儀當受命之時因事中傷之則天下必曰子儀之殺光弼也以前日之嫌然則子儀豈人也㢤而又光弼之材誠有可用其不殺也宜矣故曰子儀誠畏天下公議而不殺之非不能也勢有不可而不敢也若是則保臯為優矣且牧之譏居易為文作纎艷不逞而稱寧陵之圍昌殺其甥為當史既評其非是然則牧之論兵愚不敢不與至於去取乎人牧之未免乎有黨也
  唐李晟論
  提金鼓總軍師喑嗚叱咤以示威武僄悍賊禍惟在殺戮如是而為將耶是王翦白起之徒輿尸血刄以草菅視其民者也其為將則暴矣惟務招懷曾無制禦撫嫗姑息不忍一物之傷䂓䂓屑屑於私恩小惠如是而為將耶是宋襄公之小仁成安君之懦計始欲保民而卒為敵人所乘者其為將則失之弱矣失於暴則殘賊而少恩非仁也失於弱則委靡而不振非義也古之善為將者異乎此仗忠義之節負英果之氣武足以定亂而不擾乎物勇足以勝敵而不煩乎民嚴而不暴威而不猛其終歸於安社稷保人民為事則義矣而有仁焉仁雖足以懷柔而敵人莫敢犯志雖在於招納而奸雄無所容終於伐叛誅惡奮疾如鷹隼之擊則仁矣而有義焉後之人得是道而功名赫然見於世者其唐之李良器乎史臣所以稱為仁義將者固不妄矣唐當徳宗之世天下可謂多故矣朱泚以涇原叛卒竊據京師乘輿出狩奉天當是時李懷光則虎視於咸陽李希烈則鴟張於宣武魏少游則狼顧於淮南王武俊則蟻聚於真定朱滔桀傲於范陽李納睥睨於山東田悦跳梁於魏博李楚琳䟦扈於鳯翔叛帥悍將所在有之所以為朝廷用者惟上黨李抱真河東馬燧與夫韓游瓌戴休顔數人而已然皆錯愕眙駭莫敢先發則其事可謂急矣其勢可謂危矣惟李晟毅然特立奮不顧難提孤軍横貫賊鋒内無積貲外無輸糧其所恃以勝敵者特區區忠誼耳故英賢感慨而樂為之死士卒雪涕而樂用其命遂至逐朱泚斃令言蕩夷兇憝克清宫闕若有餘勇不亦義乎及師入長安而市不易㕓宗廟不震逺坊之人宿夕方知不亦仁乎夫總軍旅之衆舉殺伐之威誅暴討姦而民皆按堵非仁而何保全所居之人而不失乎元惡大憝非義而何且用衆而不譁伐國而有禮以寡勝衆以徳保民者惟三王之師能之晟以孤軍之寡而勝朱泚十萬之衆則與尚父牧野之戰何異乎師入長安而人不識旗皷則與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何殊乎軍既勝而先表著節不屈者則得先王軾閭表墓之義矣誅其元惡而脅汚詿誤一切釋而不問則得先王脅從罔治之意矣諸將之兵多肆擄掠而惟晟軍樵蘇無所犯及師入長安分慰居人而秋毫無所擾則其武得先王安民和衆之義矣故當時羣臣亦稱其三代行師不能加之而史臣亦謂其三王之佐無進其能果其為仁義將也豈誣我哉雖然馬燧渾瑊亦當時之名將也平泚之功不出於二子而獨成於晟者何哉蓋二子雖各負猛志而才智謀略實不逮於李夫仁義者徳也才智謀略者術也以其至善之術而輔成其至善之徳斯可矣竊觀李良器裁處三軍實有不窮之竒當奉天之難常以天子暴露為念言輙流涕則忠誼足以感人矣請駐蹕梁益以係天下望則其謀可謂有主矣先擊苑中以披賊之腹心徙屯東渭以防賊之呑并則其智足以見機矣秉義挺忠而志不可奪身係安危而氣不少衰則其勇足以無敵矣斥熒惑之退舍則知其善於達權與下同苦而士無擕怨則知其善於用衆其才智謀略卓然見于所為者如此此所以輔成仁義而為三王之佐歟乃若馬燧渾瑊則不能及此也力能得田恱而不取結贊不可信而輙信之故河北之盜卒不臣而平涼大臣奔辱皆燧之所致及渾瑊則不能料結贊之詐但以如詔為恭又無足取彼安能為晟所為而成其仁義哉非特此也觀晟之在朝蹇蹇以盡大臣之節常慨然慕魏鄭公之直言有致君堯舜之志而深誚李叔度之失辭則䆒其所存欲置天下於仁義者惜乎居無事時為䜛人所間不克施其一二使夫仁義之功止見於行軍用師之際是亦不幸也嗚呼以愚考之晟也誠異乎武夫矣
  西晉論
  治古之時君臣之間以情相親以道相示而已故朝廷之臣濟濟相先者其和出于心其言出于誠同寅協恭以循典禮而天下之事森然舉矣後世之士惡直醜正相與比周睊睊而胥䜛歙歙而相是而天下之事日以敗矣武帝之于晉以太康之盛書同文車同軌傳之孝惠不數年間天下之患雜然而起天下分裂而為南北蓋非特虚無之禍禮法之棄如弁髦土梗而已也其源蓋有自矣春秋之時秦伯之弟鍼如晉修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員子朱曰朱也當御三云叔向不應子朱怒曰班爵同何以黜朱于朝撫劒從之叔向曰今日之事幸而集晉國賴之不集三軍暴骨子員道二國之言無私子常易之姦以事君者吾所能禦也拂衣從之平公曰晉國其庶矣乎吾臣之所爭者大師曠曰公室懼卑臣不心競而力爭西晉之君豈特此㢤征伐者爭功居朝者爭權否則爭侈以王渾王濬之事觀之則爭功者甚矣以賈充庾純之事觀之則爭權者甚矣以石崇王愷之事觀之則爭侈者甚矣爭功者甚矣而上無以定之則立功者沮爭權者甚矣而上無以制之則務徳者惰爭侈者甚矣而上無以禁之則殫天下之財不足以繼又况武帝有以助之㢤武帝之平呉也使賈充節制矣又詔王濬下建平受杜預節制至秣陵又受王渾節制為濬計者一于受詔則無立功之期一于立功則有違制之罪故爭功者不已也充以傾險居朝而任愷庾純以忠義裁之充欲奪愷權愷欲奪充政朋黨紛然帝不能制召之宴飲而已故爭權者不已也崇以豪侈夸天下而王愷羊琇以貴戚競之愷以𥹋沃釡崇以蠟代薪愷為紫絲障崇為錦歩幛帝不能抑私助愷焉故爭侈者不已也羣臣皆爭矣故王衍之徒以清談為髙以曠禮為任達示其心泊然無所起而于世淡然無所嗜也世之君子求于彼而不得則祈嚮于此矣豈不誤天下㢤愚讀史至此未嘗不廢書而悼痛也
  唐治不過兩漢論
  三代而下言治者不過曰漢曰唐而史臣之論以為唐治不能過兩漢愚嘗三復其言深求其意且謂秦地既失而項兵愈強陳渉王陳武臣王趙張耳陳餘並驅中原而天下卒授之漢隋䘮其鹿英雄並逐李密據黎陽蕭銑起江陵建徳世充相與抗衡而天下卒授之唐其創業之難易竊相近也班固稱武帝雄材呉武陵亦謂憲宗英武章帝重儒術而明皇好儒雅明帝察慧而徳宗强明其君臣之賢否竊相近也漢以封建强亦以封建弱唐以藩鎮昌亦以藩鎮亡其制治之得失固相近也外戚專權大臣䟦扈未易絶劉氏之業而東西京之傳世二十四卜年四百吐蕃入冦姦臣棊處未易遽易李氏之祚而唐之傳世十八卜年三百其厯數之長短固相近也如是則漢不容先唐不容後漢不容優唐不容劣而漢唐可以一槩論史臣遂以為唐不過漢所貶多矣何者三代之治寓兵於農而六卿在軍國太宗之治寄兵於府宿將於衞凡有事而總師操戈皆昔之談笑躬耕之人三代之治役民有三日之期取民有什一之法而太宗之治有田始有租有身始有庸有家始有調如是則其謀謨已復古矣三代之時以徳化民而太宗專行仁義三代之時刑期無刑而太宗幾至刑措時祭月祀歳貢終王不幸而至於征誅文告此三代之所以服四夷也而太宗坐制突厥逺臣延陁鐵勒置州縣髙昌抵俘馘西旅貢其獒越裳獻其雉帶刀宿衞皆氊裘君長豈非太平時歟後之言貞觀者謂與夏商周同風夫與三代同風則其過兩漢也明矣且兩漢所可稱者七制之主愚謂不能敵一太宗何以知其然髙祖新造區夏兵無完刄士無堅氣傷痛未瘳遽有平城之役其不死而免者幸也使陳平不運竒閼氏不解圍索為泗上亭長不可得殆非愛民重己之意是可與言治耶孝文丁承平之際府庫已充器械已備可以坐鞭匈奴雪先王之衂出都門之錢以募士開太倉之粟以飛輓何敵不克然猶卑辭下氣襲奉春之過為後世羞是可與言治耶孝武録冒頓之害探平城之䇿窮兵黷武財用氷解國家罄空司農之錢既殫少府之錢又竭𣙜酤之利作舟車之税行百孔千瘡比户愁痛末年始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亦已暮矣是可與言治耶孝宣可侔商之髙宗周之宣王不於是時强勉行道使著事者筆焉而為漢之粹王奈何謂韶濩淡而鄭衛美謂酒醴薄而汚潦醇以諸儒生好是古非今而以徳敎為不足任言漢家自有制度乃以伯王道雜之亦自廢矣是可與言治耶光武責三公以事繩臣下以峻法在位之士持禄養恩雖欲立非常之功終無日也此可與言治耶明帝深惑金人之夢推尊異域之敎所謂佛書者始入中國使百世以至千世根株蔓衍其弊莫能斥去良可悲也此可與言治耶章帝承永平之政委任宦官使其後因循不易而桓靈之衰曹節侯覽之恣未始不由乎此此可與言治耶噫六七君之所為乃不能敵一太宗則唐之過漢不攻而遂破矣吁使太宗而有聖子神孫引車駕馬不改其轍若永徽善其政開元竟其治元和之法度卒於修理則唐始終之治固不可掩也已嘗觀王仲淹最慎許可而其言多稱兩漢惜乎不及見唐使通尚在必以唐而加漢也

<集部,別集類,北宋建隆至靖康,跨鼇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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