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躋春臺/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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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躋春臺
◀上一回 棲鳳山 下一回▶

  良緣皆由夙締,佳偶自有天成。越嫌越悔越相親,徒增後來悔恨。

  浙江金華府南門外有一蕭錦川,妻裴氏,數代好善,至錦川時家已不豐,夫妻猶是樂善不倦。錦川讀書入泮,與同里文生何體堯同窗,心性相投。是年同榜中舉,回家拜墳做酒。蕭期在前,何夫婦帶個四歲女兒名朝霞前來吃酒,見蕭子嘉言俊秀,又與朝霞同庚,何曰:「我二人同窗同志又同科,古來雖有也不多;況又兒女同年月,二人有緣結絲羅。仁兄倘若不嫌棄,打個親家又如何?」(蕭)曰:「兄家富厚,小弟貧寒,豚兒犬子,何敢高攀?」何曰:「仁兄不必過謙,你我俱係舉人,何論貧富?只要仁兄不棄就是。」時有老孝廉孟祥麟,年已八十,品德兼優,聽得此言便曰:「此乃天成佳偶,老夫與爾為媒。」何體堯把庚開好,請孟舉人同到中堂,叫妻把女兒帶出,交庚行禮,男拜岳丈,女拜公姑。

  過後體堯做酒,就請親家上門,把酒過了,同路進京,寓湧泉簷。其店先寓一舉人賀野泉,係南京常州人,性情豪俠,雖是文舉,亦精武藝,與二人相得甚歡,結為弟兄。及進會場,體堯文章得意,發榜高中,蕭、賀二人俱落孫山,遂收拾回去。何送出郊外,出書一封,托蕭帶回,三人灑淚而別。行至中途,與賀分手。蕭歸,將書送交何妻向氏,凡何家一切事務,錦川代他管理,頗盡忠心。後有京報到家,報何已中兩榜進士,分發陝西華陰縣正堂。次年何領文憑回家,帶起妻女上任,錦川送至任所方回。後又下了兩個會場,仍然落第。幸逢挑選,得授山西平陽縣府教諭,上任數年,教得有幾個門生,在衙順便教子。

  這嘉言生成聰明,過目成誦,十歲詩文清順,十四(歲)入泮。是年錦川偶病,半載而亡。這錦川為官清正,沒後並無餘貲,靈柩難歸故里。體堯得訃,親身來弔,見此情景,淒然淚下,乃贈銀二百,令婿盤喪。復見嘉言文字清高,叫他到任讀書。嘉言曰:「蒙岳父雅愛,理當從命,但家貧親老,為人子者豈可遠離?伏乞鑒諒。」何嘉其孝,又贈銀一百。嘉言盤喪歸家,祭葬已畢,閉戶讀書,不理家政。誰知銀錢有限,坐吃山空,不上幾年,一貧如洗。

  此時何體堯已升布政,膝下無嗣,辭官回家,親鄰俱來叩賀,朝夕飲。嘉言與孟祥麟之子亦去拜問,內堂拜見。何夫婦見婿衣服襤褸,心中不悅,出就客廳。忽府縣來拜,問:「少年何人?」體堯甚覺羞慚,答以故人之子。去後,夫人吵鬧,說夫害了女兒,這樣窮鬼怎與他結親?體堯曰:「我亦失悔,慢慢想方把庚取回,另放高門。」其女朝霞幼讀詩書,頗知節義,聽得悔親之言,總想上前諫勸,又奈是女兒家,不好開口。過後體堯夫婦又議悔親之事,欲拿銀二百,使孟祥麟之子把庚取轉。朝霞只得上堂,對二老稟道:

    爹媽恕罪容告稟,細聽你兒把話明。

    已與蕭家結秦普,於今緣何要退婚?

  「蕭家貧窮,我兒嫁去怎過得日子?不如拿銀與他,取庚另放。」

  呀,爹媽呀!

    夫妻本是前生定,先有月老係赤繩。

    從一而終人尊敬,重婚再嫁落罵名。

    貧窮苦楚無怨恨,才算巾幗女兒身。

    孩兒既受蕭家聘,生死都是蕭家人。

  孤鴻猶且不改性,爹媽呀!何須替兒枉費心。

  「你這妹崽,說話不知高低!又未過門,怎說重婚再嫁咧?」

  呀,爹媽呀!

    一言既出終身定,關乎人倫豈可輕?

    況是童婚名分正,州城遠近誰不聞?

    古來烈女夫廢命,猶要望門去守貞。

    爹爹為官管萬姓,教人敦本重人倫。

    自家有女反失信,恐怕旁人指背心。

  「你這丫頭,全不識好(歹)!我不過怕你受窮,是憐惜你,未必就做錯了嗎?」

  呀,爹爹呀,媽呀!

    女兒本是菜子命,肥瘦厚薄一般生。

    無福王孫成下品,有命茅屋變朱門。

    窮通榮辱由天定,萬般由命不由人。

  「你這妹崽,既讀詩書,當知在家從父,婚姻由父主持,如此執傲,你的孝在那裡?」

  呀,爹媽呀!

    自古孝子從治命,從亂使親落罵名。

    蕭家目今雖貧困,也是簪纓後代根。

    他父與爹有情分,同窗同榜又同盟。

    如今教兒另改姓,他父泉下豈閉睛!

  「他與父雖是好友,如今已死,也說不得了。你看嘉言窮得那個樣兒,為父官居二品,豈與窮鬼結親嗎?」

  爹爹呀!

    蕭郎讀書苦發憤,豈是終居下賤人?

    未變蚊龍遭困鈍,一得雷雨便飛騰。

  「你這丫頭,為父左講左答,右講右答,好,為父就不管你,日後回家不要撥撥借借的!」

  呀,爹爹呀!

    嫁雞兒當隨雞奔,嫁犬兒願與犬行。

    你兒聽天來安命,有無顧盼隨二親。

    總望爹媽存憐憫,看在兒面莫取庚。

    皇天自然相庇廕,早生兄弟換門庭。

  體堯聽此言語,心中大怒,想罵得來,理上又難過去,遂說道:「悔便不悔,為父做官之人,禮儀要備,他有百金為聘,隨你嫁去;若無百金,休想完娶!」從此口雖不言,心裡總想瞞著女兒把親悔了。

  一日,朝霞帶丫鬟小紅在花園觀花。那花園門外便是大路,嘉言從此路過,小紅認得,便指與小姐看。小姐見他身雖襤褸,體貌魁偉,人材俊秀,看得目不轉睛。嘉言見園內女子唇紅面白,杏臉桃腮,疑是小姐,看著亦不轉眼。小紅見得,對小姐道:「我看公子品貌非凡,異日必是朝中貴客。小姐既有心事,何不約他今夜進來相敘?」小姐點頭,小紅遂喊公子告知,嘉言喜允。二更便至花園,咳嗽一聲,小紅開門接至閨中。禮畢,朝霞置酒陪飲,便說爹爹欲悔姻親,以銀取庚之事。嘉言曰:「我亦宦家兒郎,雖然貧窮,也不要他的銀子,既不喜歡,退庚就是。」朝霞曰:「爹爹雖然如此,我定不從!前日苦苦勸他,爹爹怒罵,要百金為聘,方許過門,奴故特意告知。」嘉言曰:「小生之事,小姐盡知,衣食尚不能全,那有百金作聘?如此看來,夫妻怕有些險。」朝霞曰:「常言道:『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我立志不從,他又其奈我何?倘若逼嫁,我便一死全節!」嘉言曰:「蒙小姐這番雅愛,小生何以報答?」朝霞遂以金釵、金環、玉釧、玉戒、珠翠首飾數件,約值百金之譜贈之,曰:「閨中首飾不多,君可持此回家變賣,送期完娶。」即命小紅送出。

  一日,有賊將花園門撥開,打個大洞進小姐房中,去床上扯被蓋;小紅驚醒,拉著賊手便喊。賊撫其口,朝霞在別床聽得,輕輕下床開門,往暗處躲避。小紅死不放手,賊以刀駭,小紅越喊,賊遂殺死,將衣服首飾包裹而去。小姐見賊去方喊爹媽來看,見小紅殺死,衣服首飾一概無存。次日開了失單,命人報案。

  再說嘉言母病,無錢醫治,拿了一個翠玉戒指進城去托孫銀匠代賣,與他撥錢數百,回家醫母。何布政有個管家從銀匠處過,見戒指,遂問何來,要錢多少。孫銀匠曰:「是蕭老爺托我代賣,要五兩銀子。」管家出銀三兩買去,帶在手上。布政看見,便曰:「此是我在任上去十兩銀子買的拿與小姐。前日被盜失去。如何又在你手?」管家把孫銀匠代蕭嘉言賣的話告知布政。布政大怒,曰:「這還了得!身人黌門都要做賊,又敢行兇殺人,老夫定不與他干休!」即打轎進衙,囑托縣官定要從嚴追究抵命;覆命管家在衙作證。

  官命差人將嘉言叫到,罵曰:「爾既為秀才,當守臥碑,焉敢盜物殺人!可知罪麼?」嘉言曰:「生員素守法律,閉戶讀書,曾在何處殺人盜物,誰人見證?」官曰:「你盜何布政小(姐)房中衣服首飾,殺死丫鬟小紅,現有玉戒指為憑,管家作證,還不認嗎?」嘉言曰:「戒指是我父親遺留的,因母病無錢,托孫銀匠代賣。岳父見生貧窮,意欲悔親,冒認戒指,誣告生員,望父台詳情。」官怒曰:「你這狗材,滿口胡說!你岳父官居二品,身管萬民,就要悔親也不拿命案誣你!好好問你,你是不招的,左右與爺重責!」嘉言曰:「生員受朝廷頂帶,你也打不下。」官命罰學,又問:「招也不招?」嘉言曰:「犯生實未盜物殺人,如何招認?」官大怒,命掌嘴八十,打得嘉言滿口血流,哀哀哭訴道:

  八十掌把我的牙關打爛,尊一聲大老爺細聽詳端。

  因我父為清官一塵不柒,身死後無餘積家下貧寒。

  我岳父嫌我窮欲悔姻眷,暗地裡將盜案誣害生員。

  「你不作盜,他就要悔親也奈你不何,今有戒指為憑,你那們辯得脫?」

  生有日從他的花園路衝,見一女與一婢在把花觀。

  忽聽得小紅女將生叫轉,說小姐有話敘約在晚間。

  二更時與小姐閨中相見,說他父要百金方許團圓。

  即贈生玉戒指釵環數件,變聘金送佳期配合良緣。

  因母病將戒指去把錢換,我岳父見戒指正中機關。

  就家中被賊盜把生誣陷,望仁恩細詳察洗雪寒冤。

  「狗才!前說戒指是你父遺留,今說是他女所贈,前後異詞,明明是狗材偷盜,還不招認!左右與爺苔四十!」

  呀!

  這一陣打得我兩腿稀爛,皮膚上好一似滾油在煎。

  真乃是黑天冤從空降鑒,將活人抬死坑有口難言。

  「招也不招?」

  我未曾殺死人怎招命案?打死我將冤情訴告帝天!

  「狗才!實在嘴烈,左右拿夾棍來,把狗材夾起!」

  呀,大老爺呀!

  適才間夾得我魂飛魄散,險些兒不能夠再到陽間。

  似黃泥入褲襠是非難辯,跳黃河也難把一身洗乾。

  「本縣勸你招了的好,免得受這苦刑。」

  我本是讀書人品行不亂,又豈能招盜案羞辱祖先?

  「自有證,還要強辯?快拿抬盒來裝起,看他招也不招!」

  受抬盒我曾到森羅寶殿,忽見得兒的父衣冠儼然。

  說我是今世冤前生罪案,又何必苦分辨徒受摧殘。

  口問心細思量自己打算,想不出巧妙方心如箭穿。

  罷罷罷到不如招供上獻,小紅女本是我一刀歸泉。

  「衣服首飾共有多少?呈上案來。」

  論首飾與衣服已將錢換,入賭場不兩日把錢輸完。

  這便是犯生的真情一片,望仁恩發慈悲筆下週旋。

  訴畢畫招丟卡。這卡犯知他是讀書人,難得到此,弄得嘉言不死不活的過了一夜。其母裴氏把卡和了,然後才得母子相見。忽見其子形容憔悴,一身黢黑,不勝痛哭,禁子催迫幾次方才出卡。可憐裴氏每日送飯,總想把子救出。

  及解秋審,嘉言反供,發回本縣,正值新官接印。這新官姓石,係進士出身,極其清廉。嘉言遞紙稱冤,石公調卷細閱,知其受屈。何布政即上堂囑咐,送銀一百。石公不受,曰:「學生做朝廷的官,管朝廷的民,是非自有公斷,何須老先生送銀?學生敢受以傷廉潔乎?」布政回家惶恐,又托朋友送官一批時興器玩。石公難拂朋情,只得強受,把嘉言定作流罪,發配福建建寧府充軍。那府官與石公交厚,臨行出書一封,遞與嘉言曰:「爾到建寧,將書投進府衙,自有好處。」嘉言拜別。其母與親友已在城外店中置酒等候,見嘉言出來,母子哭得天昏地暗。親友力勸,請押差一同上席,又托押差路上照看,灑淚而別。他母多得石公憐恤,時贈錢米,不致凍餓。

  這嘉言走到建寧,押差投文,縣官打發回去,即發嘉言在府衙聽用。府官姓胡,名秋帆,山東人,係進士出身,為官清正。嘉言將書奉上,書中備說蕭嘉言被害含冤,有才有能,托府官另眼看待之意。胡公見嘉言品學俱優,心中喜悅,即收為義子,改名胡嘉言,在衙讀書不題。

  再說何體堯自嘉言去後,命人把庚取回,將女放與翰林之子王承宗。朝霞聞知每日啼哭,不飲不食,誓願以死殉節。體堯夫婦百般勸解,那裡肯依?繼以怒罵,亦不改志,又命親戚婦女相勸,終不易其初心。看看出閣期臨,只隔兩日便要來接,朝霞是夜進房,想起丈夫遭難,自己命苦,不覺傷心,痛哭道:

  進房來忍不住咽喉哽哽,想起我終身事淚濕衣襟。

  常言道女子家名節要緊,失了節羞父母又辱先靈。

  心想要守節操違了父命,若從父又背了結髮夫君。

  是好馬尚不轡雙鞍雙鐙,難道說既為人不如畜牲!

  那孤鴻不另配猶有悟性,既為人又奚可不若飛禽?

  這都是在前生未把善信,致今生鸞與鳳不得和鳴。

  奴情願矢貞節引頸自盡,千秋後也得個美譽聲名。

  一更裡月初升穿窗射影,朝霞女自怨是薄命釵裙。

  自幼兒出娘胎端壯雅靜,讀詩書通今古出口成文。

  見過了許多的香閨袖領,都立著沖天志不柒一塵。

  何況奴生朱門千金之品,焉能夠學下賤再嫁重婚!

  二更裡半天中月明如鏡,想起我老爹爹好不心疼。

  你也曾做高官身為布政,教百姓敦孝悌要重人倫。

  見別人敗名節你都惱恨,難道說自家事全不思存?

  總說女不聽勸違逆親命,並不想大丈夫一諾千金。

  三更裡月正明忽被雲隱,想起我母親娘做事無情。

  幼小時把女兒諄諄教訓,說婦女最忌的失節貪淫。

  你也曾受皇上一番誥命,為甚麼反教女背義悔親?

  兒的身雖然是母親懷孕,兒的心如皓月天際常明。

  身可奪心難移冰霜凜凜,不怕你用力多枉費機心!

  四更裡月偏西人聲寂靜,想起我婆婆娘哭不成聲。

  只說是接媳婦昏定晨省,誰知道為著媳反害婆身。

  可憐間年半百無人看問,血氣衰都不免憂氣傷神。

  又兼之家庭中銀錢不順,凡少長與缺短誰來調停?

  媳心想到婆家來把孝盡,又怎奈二爹媽不肯容情。

  五更裡月半山淒風冷冷,忽想起奴的夫似箭穿心。

  只說是夫妻們百年聚慶,又誰知鴛鴦鳥不得同群。

  夫為妻遭冤屈聲名敗損,夫為妻在法堂受盡非刑;

  夫為妻招命案卡中囚禁,夫為妻險些兒性命歸陰。

  蒙石公才將夫發配外省,別老母拋你妻離了鄉村。

  夫為妻受過了千苦萬困,妻焉能從父命忍恥偷生?

  想到此不由奴七竅火噴,朝霞女就如此了卻一生!

  哭不完夫妻情心頭苦恨,看看的東方白天欲黎明。

  倒不如將紅綾交代性命,看明朝成千古江上峰青!

  哭畢自縊。

  有一乳娘汪胡氏,夫死守節,家貧,其子與人牧牛,自小紅死後,即與朝霞相伴。聽他哭了一夜,黎明無聲,心慌起看,見縊大驚,急忙解下,半晌方蘇,即勸曰:「姑娘何必性急?知道的說你死節,不知的說你逆親,即蕭郎亦不知你為他而死,何不逃往婆家?現今你婆婆為兒憂氣成病,逃到他家,可以盡孝,日後又可夫妻團圓,外人也知你節孝兩全,那些不好?」朝霞曰:「乳母之言亦是,但我女兒家無人引路,如何去得?」乳娘曰:「我同你逃去。」朝霞喜允,即將首飾衣服打做一包。下午,王家新郎回至,鼓樂喧天。母來勸嫁,朝霞假允;母喜,將王家首飾衣服送來,朝霞裹在包內。夜與乳娘開花園門,走至蕭家叫門。裴氏開門問明,婆媳大哭。乳娘勸勿聲張,朝霞從此隱匿不出。

  再說何家次早催妝,不見新人,舉家驚慌,何布政急得捶胸蹬足,遍尋無影。新郎兩次告行,無言可答。新郎心疑,細問才知失了新人,氣得臉青面黑,大怒曰:「這老兒做事可惡!既嫌寒家,就莫結親;既已結親,何故將人藏了,故意把我羞辱,是何道理?」憤怒而歸。家中只說新人已到,燃燭鋪氈,大吹大打,忽見新郎怒氣滿面,細問才知做出一場把戲,翰林心亦漸怒,命子具控。

  石公喚體堯問明情由,說體堯養女不教,可退王家聘金,認酒席銀百兩。體堯又羞又憂,暗暗訪問,知女去在蕭家,命人來接,朝霞不歸。體堯大怒,親身來接,朝霞出堂請罪。父曰:「你這賤人全不知羞,私逃出外,弄得為父丟臉受氣,隨父回去才與你說!」朝霞曰:「孩兒從前說過,誓死不嫁二夫,是爹爹知道的。此事也難怪孩兒,若從親命,失了節操,望爹爹原諒。」父曰:「不必多言,隨父回去罷了!」朝霞曰:「孩兒既已到此,焉有回家之理?即要回家,等待蕭郎回來,雙雙回門,才成體面。今隨爹爹回去,外人看見,當真說兒是私逃淫奔了。」體堯大怒,命左右拉上轎去。朝霞忙退進房,把門緊拴。體堯大罵,命人打門,裴氏上前說道:「你無緣無故在我家鬧些甚麼?若把我媳逼死,要你不得下台!」體堯氣急,揚拳欲打,左右拉住。裴氏曰:「你還要打麼?你充你的官,我破我的命!」即一腦鑽撞來,左右亦拉住。二人鬧個不得開交,鄰居都來勸解。

  忽石大老爺因送上司,回來從此路過,見多人吵鬧,忙問何事。裴氏來至轎前,將前事細訴一遍。石公進屋,見體堯曰:「原來老先生在此,失敬!失敬!」即罵裴氏曰:「他也是朝廷之官,汝何得與他混鬧?就有不了之事,自有本縣作主。」即把朝霞喚出,問曰:「汝將違逆親命、私逃出外的原由從實說來,倘有些微不是,本縣定要責打。」朝霞叩頭稟道:

    大老爺高懸明鏡,聽小女細說苦情。

    奴小時許與蕭姓,名嘉言奴的夫君。

    公公死家屋貧困,我爹爹便欲悔親。

    要百金拿來作聘,無聘禮逼退紅庚。

    奴心想幼年聘定,悔親事失了節貞。

    是孝子當從治命,從亂命陷親嫌貧。

    將首飾暗地相贈,命蕭郎備禮來迎。

    因家中夜有盜進,殺小紅偷了衣裙。

    蕭郎夫因母得病,賣戒指惹下禍根。

    誣盜案法堂拷問,險些兒性命歸陰。

    多感得恩公憐憫,將蕭郎發配充軍。

    父將奴又許王姓,前日裡親迎過門。

    奴殉節引頸自盡,有乳娘勸我逃奔。

    替丈夫來把孝盡,到婆家苦守霜冰。

    因此上爹爹惱恨,今日裡逼奴回程。

    我婆婆心中氣忿,來阻擋兩下相爭。

    感恩公路過此徑,才息下滿天雷霆。

    這便是實言告稟,望恩公額外厚情。

    使小女名節不損,雖沒世不忘大恩。

  朝霞訴罷,石公心想:「天地間那有這樣節烈女子?可喜,可賀!」即謂體堯曰:「聽此女之言,從一不二,心如金石,不為富貴所移,勢利所逼,真乃貞烈之女!老先生豈不聞『家有節婦,九族增光,神欽鬼敬,旌表題坊』?老先生既有此女,就該曲全其志,以完天地之正氣。婿雖貧窮,正當提攜於他。倘若把女逼死,老先生心又何忍?不如聽學生相勸,就令小姑娘在蕭家奉姑,候婿回家團圓,那些不好?」體堯羞得滿面通紅,只得答曰:「領教,領教。」即命左右齊回,石公亦回衙去。朝霞於是命乳娘將首飾衣服當百餘金,贖取田地請人耕種。裴氏見媳賢孝,反以兒子不在,過不得意,時常寬慰。朝霞亦恐婆婆掛念丈夫,每日勸慰。自此以後婆媳倒還快活。

  過了兩年,裴氏偶得一病,十分凶危,醫藥不效。朝霞盡心體問,久無倦容,每夜跪在灶前虔心懇禱,願減算以益姑壽。誰知病更兇險,竟自歸陰。朝霞哭得幾次昏絕,乳娘再三勸慰,乃請家族備辦衣衾棺木,祭奠安埋。其父聞之,亦不弔問。朝霞心想:「丈夫未歸,婆婆又死,如何下台?」從此朝夕啼哭,乳娘多方寬慰,朝霞始不甚哭。

  過了幾月,石公忽解任升府。王承宗因前日親迎受氣,後接李家人女,過門就病,未兩年而死;聞裴氏已故,朝霞無依,又見他賢而且美,心中悅慕,今遇石公解任,正是機會,於是命媒與何布政說仍願結親,以解前怨。何布政亦願將女另嫁,兼慕王家巨富,想允又怕女兒不肯,弄出前番醜態,乃曰:「候與女商量回話。」次日命人來接,朝霞心想:「兩年不通音問,今忽來接,並非好意。」遂托病不歸。即命乳娘訪問,回說王公子又欲結親,接小姐回家許婚。朝霞聞知心想:「此番回去定要失節,若不回去,又執拗不過。」左思右想,別無良方,遂對乳娘曰:「聞蕭郎在建寧,乳娘何不陪我前去找尋?免得在此受盡欺逼。」乳娘曰:「此離建寧乾山萬水,女兒家鞋尖足小,紅顏粉面,如何去得?」朝霞曰:「在此受逼,終是一死,不如吃些辛苦,得見丈夫,死也甘心。」乳娘曰:「姑娘既然要去,須扮男裝,路上才得放心。」於是朝霞把田地佃了,備辦男裝,請乳娘姪兒抬轎,一早出門,望建寧而去。後何體堯聞知,亦無可如何,歎氣而已。

  卻說朝霞扮作公子模樣,改變姓名,托言建寧探親,乳娘裝成奴僕。走了半月,從棲鳳山過,山上忽來一黨嘍卒把轎攔住,轎夫各逃性命,眾嘍卒抬上山去,獻與寨主。原來寨上是個女大王,生得十分絕色,便問:「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出門何事?」朝霞假說姓名,出門探親,在外已久,無有路費,求王爺施恩,放下山去。那大王見朝霞俊秀,猶如子都再世,潘安復生,起了好色之心:「若與他配合,正是一對才子佳人。」遂備宴相待,命一老婦前來說親。朝霞聽得此言,猶如半空中打個霹雷,目跳心驚,曰:「小生出身寨賤,不敢高攀,況家中已有婦人,豈可再娶?」那大王曰:「既不應允,拿去殺了!」二人大懼。乳娘曰:「不如暫允,洞房之中哭訴苦情,或者吉人天相,得逃性命,也未可知。」朝霞只得應允。

  寨主大喜,即命鋪氈掛彩,大設筵席,拿些袍衣與朝霞穿好,拜完花燭,至晚送入洞房。寨主恭身拉著飲了合歡杯。眾人辭出,寨主閉門請睡,催了兩次,朝霞無法,只得脫衣解帶。除卻頭巾,烏雲挽卷;脫了皂靴,金蓮瘦尖。寨主見了大驚,問曰:「你是何處女子,敢來誆我?若不實說,定追狗命!」朝霞上前施禮,兩眼流淚,從頭細訴道:

    上前見過王爺駕,細將來由說根芽。

    奴住金華小河壩,生長何家叫朝霞。

    父名體堯官職大,身為布政署按察。

    只因奴夫家貧乏,爹爹每次嫌賤他。

    誣扳盜案丟監卡,希乎一命染黃沙。

    後遇石公恩德大,念夫無辜受刑法。

    發配充軍離家下,父即將奴許王家。

    小女誓死不二嫁,苦守冰霜玉無瑕。

    王家看期百兩御,奴即逃奔到婆家。

    過後婆婆晏了駕,王家做事該天殺。

    又與我父聯姻眷,苦逼奴家去共榻。

    奴家聞言心膽怕,猶恐失節誤自家。

    因此把夫來尋下,主僕男裝往外諿。

    王爺不知奴是假,不允姻親便要殺。

    無奈權且來允罷,過後慢慢再設法。

    誰知即時就婚嫁,銀缸高點拜菩薩。

    因此得罪王爺駕,還望恩寬把量發。

    赦奴死罪饒奴打,釋放奴走遍天涯。

    倘若把夫來尋下,二世銜環始報答。

  訴畢,女大王曰:「既是何伯伯之女,你我都是姊妹,又有何事不得下台?你若早說,免得做出這場把戲。」朝霞曰:「多蒙王爺天恩,赦奴死罪,沒世不忘。但是王爺以姊妹相稱,不知何故?請道其詳。」大王曰:「此話甚長,你且坐下,與你慢慢說來。我本姓賀,名亞蘭,爹爹賀野泉,身中文舉,又好武事,前在京都會試,曾與何體堯、蕭錦川三人結拜弟兄。後因何伯伯高發,爹爹與蕭伯伯落第回家,分手以後,各元音信。惟爹爹生性豪俠,好打不平。時因鄉中有一節婦,家極富足,本縣官貪其銀錢,誣以姦情,拿進縣中拷問。爹爹邀約紳糧去保,官不准情。爹爹忿怒告到上司,把冤雪明。官含恨在心,因近處有土豪作亂,被官拿獲,官叫咬扳爹爹主謀,拿至法堂三拷六問,蒙眾紳糧邀恩力作,充罪發配福建興化當軍。母親因此氣死。我又無兄弟姊妹,爹爹路上莫人事奉,故將家財收拾,父女各乘馬匹出門。來至棲鳳山,忽來數百人搶奪財物。我幼時學得有些武藝,一馬當先,把眾人殺死多半,爹爹又將賊頭殺死,眾賊叩頭,願請爹爹上山為寨主。爹爹不允,眾賊盟誓堅請,乃上山來。點查人數,只有六百,於是舉立義旗,除賊惡習,請究孝悌忠信,不准搶掠劫殺,往來客商投稅放行。遠近聞風,齊來歸順,不上一年,就有四五千人,操練武事,個個精壯。前歲爹爹病故,眾頭領立我為主。自思終身無靠,如何結局?總想招一志氣男子,誰知今日又遇著你!眾目之下,拜完花燭,忽然變卦,明日怎好出外見人?」朝霞曰:「姐姐既慮此事不雅,為妹倒有一策,不知肯從否?」亞蘭曰:「你試言之。」朝霞曰:「此事外人不知,不如權且認作夫妻,尋得蕭郎,你我同歸蕭氏。姐居正室,我為偏房,以報今日之恩。」亞蘭曰:「此策雖好,但不知蕭郎是何人物?」朝霞曰:「他幼年入泮,學問超群,品貌出眾,不久定要高中。姐姐若嫁此人,可謂天成佳偶。」亞蘭曰:「話到如此說,但是你定在先,我豈可後來居上?不如以年齡為大小。敢問你的生庚若何?」朝霞曰:「我是丁丑四月。」亞蘭曰:「我丁丑八月。」朝霞曰:「既然如此,你我姊妹相稱罷了。」亞蘭應允。二人在燈前盟誓,日後勿得變心。次早依舊男裝,出外受眾頭領朝賀。遂命人往建寧去訪蕭嘉言。

  過了數日,回說:「嘉言在府衙辦事,府縣不和,縣官竊稟府官受賄,今已卸任回京。蕭公子不知下落。」朝霞憂悶,亞蘭曰:「天生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用。你我在此終無了期,不如統領人馬,殺向建寧,捉住昏官,問他要人,自有下落。勝則可以進取,敗則回寨退守,以待招安。」朝霞曰:「此言正合我意。但我兵初出,須要謀一勝策,免挫銳氣。不如兩路出兵,一取甌寧,一取建寧,使他首尾不顧,自然一戰成功。」二人商量,先派二千人扮作客商,於各處埋伏,兵到之日,內外夾攻,自不費力。於是擇日出兵,朝霞攻甌寧,亞蘭攻建寧,各帶二千人馬,突然而來,城中全無準備,因此一鼓而下,出榜安民,降者甚眾。二人合兵一處,拿著縣官問蕭公子下落。官說府官將他收為義子,在衙讀書,府官告職,帶他回山東去了。此時兩處人馬連投降者約一萬餘人,軍威大振,就勢收附州縣。去上數月,得眾十萬,官軍望風而逃,不敢接戰,得了福建全省,雄踞一方。朝廷發兵,屢戰屢敗。

  時有探花胡嘉言,其人正直,不畏權貴,朝中大僚保奏他出征。天子大喜,即封胡嘉言為徵討大元帥,統兵二十萬,剿撫並行。

  各位,你說探花是誰?就是蕭嘉言。在胡秋帆衙中讀書,因府縣不和,秋帆看淡宦情,告職還鄉。嘉言從他姓胡,進場考試以長案入學,聯科及第,中了探花。因他性直敢言,公卿保奏他征剿福建,意欲假手於賊以殺之耳。

  且說嘉言統兵到了福建,紮下大營,命人下戰書,明日會話。次日兩邊各整隊伍,嘉言立馬陣前,朝霞、亞蘭亦立陣前,拱手曰:「元帥請了!」嘉言欠身說曰:「我朝大明太祖皇帝,神聖文武,混一天下,至今百餘年矣。我主嘉靖君正臣賢,兵強國富,九州之內,共戴堯天;四海之中,同歌舜日。況爾本是皇上子民,祖宗受其覆載,父母沐其寵榮,應宜習文就武,與皇家建功,致君澤民,為天下除害。為甚不守臣節,倡亂造反,動無名之兵,獲負義之罪,搶奪州縣,荼毒生民?本帥奉旨出征,人強馬壯,兵銳糧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爾等就該倒戈歸命,釋甲投誠。本帥為爾保奏皇上,赦已往之罪過,成日後之功名,將功折罪,而掛印封侯,那些不美?如果執迷不悟,恐天兵一加,危如纍卵,城破軍亡,後悔何及!」朝霞見他說話實似丈夫,但陣前不好問得,越看越呆,不知答話。亞蘭接口說曰:「我等皆是清白良民,千金貴體,受昏官之陷害,誣以反亂之聲名,屈死我父,刑及無辜。爾主只知宴樂深宮,不顧民間疾苦,任用貪吏,黜罷忠良,是以動眾興師,與父報仇雪恨。常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可私,惟有德能享。』況我以仁義之眾,敵爾殘暴之兵,除天下之腥聞,成山河之帝主。雄兵一起,華夏歸心,何不投明棄暗,以作開國元勳?倘若鬥勇交鋒,未免軍威並失,到那時國破家亡,君辱臣死,又有何益?」嘉言聽得大怒,命左右俱力上前,擒此潑婦。諸軍一齊喊吶交鋒,兩邊混戰一場,互有殺傷,各自收軍。朝霞回營對亞蘭曰:「今日陣前那位元帥,正似蕭郎。」亞蘭曰:「既是蕭郎,明日領軍去單溺他主帥接戰,姐姐詐敗,待他趕近身來,便知是非。」

  次日,朝霞領兵五千來到營前,單搦嘉言接戰。未及交鋒,朝霞向東而走,嘉言領軍趕來。看看近身,朝霞回頭,大聲言曰:「來者莫非蕭嘉言否?」答曰:「正是。」朝霞曰:「不意夫妻在此相逢,豈非萬幸!」嘉言著了一驚,勒馬問曰:「你是何人?然何夫妻相稱?」朝霞曰:「蕭郎夫,你就認不得了?奴是何朝霞!」嘉言曰:「面貌倒還相似,為甚又男裝從賊咧?」朝霞曰:「奴家為你受了千辛萬苦,男裝尋夫,從虎口中逃出性命。今日從賊造反,也為尋夫而來。」嘉言曰:「你當真是何朝霞嗎?今日相逢,猶如夢寐!」二人下馬,各把諸軍喝退,棄刀見禮,夫妻抱頭慟哭:

  妻:一見夫君淚長淌,夫:不由為夫淚汪汪。

  妻:夫君犯罪離鄉黨,夫:連累賢妻受驚惶。

  妻:爹爹將奴另許放,夫:又與何人結鴛鴦?

  妻:王家擇期迎百兩,夫:賢妻處此怎籌量?

  妻:暗地逃奔夫府上,夫:才算貞烈女姣娘。

  妻:陪伴婆婆盡孝養,夫:多感賢妻奉高堂。

  妻:誰知婆婆把命喪,夫:怎麼說,難道我媽已辭陽?

  妻:祭葬盡禮把山上。夫:呀,媽呀!我的傷心苦命娘呀!

  說著就仰面一跤,氣倒在地,朝霞連聲叫喊,半晌方才轉來:「呀,媽呀!怎不叫人痛斷腸!」

  妻:夫呀!王家又把親來講,夫:母死誰與妻承當?

  妻:男裝出外尋夫丈,夫:為甚又與賊同行?

  妻:棲鳳山前把賊闖,夫:莫非被虜上山崗?

  妻:虜去要我同羅帳,夫:不知賢妻是女娘?

  妻:不允喊殺將妻綁,夫:就該假允慢想方。

  妻:花燭之夜露本像,夫:才是母鳳配雌凰。

  妻:問來才是遇親黨,夫:又是誰家女大王?

  妻:他是野泉賀叔養,夫:曾與我父拈過香。

  妻:又慮此事不雅相,夫:嫁過丈夫放了黃。

  妻:依然裝作夫妻樣,夫:遮人耳目免羞惶。

  妻:日後同嫁夫府上,夫:我有何德敢承當?

  妻:命人建寧把夫訪,夫:已隨義父轉回鄉。

  妻:因此領了兵和將,夫:那有尋夫動刀槍?

  妻:拿住昏官問何往,夫:官必知道我行藏。

  妻:誰知夫已中黃榜,夫:奉旨領兵來靖疆。

  妻:今日相逢從天降,夫:好似三更夢一場。

  妻:彼此歸順我皇上,夫:不費一矢與弓張。

  妻:怕的當今把罪降,夫:將妻苦情上奏章。

  妻:力白尋夫非賊黨,夫:準備霞冠與裙裳。

  妻:三人同歸相隨倡,夫:琴瑟調和樂非常!

  哭畢,嘉言曰:「你我夫妻既然相會,妻可回營,命賀氏帶領兵將來營投降,為夫即日奏聞天子,早些班師還朝,夫妻配合。」

  朝霞回營,把夫妻相會之事告知亞蘭,亞蘭大喜,出令曰:「我等皆是女流,為尋丈夫起兵,並非妄想尊位。如今既見丈夫,即要投誠歸順。汝等有願從者,即隨我去;不從者,給以路費回家務農。」此令一出,兵散大半,餘隨二人到嘉言營中投順。見禮已畢,序坐,三人相視,面項通紅,無言可敘,即到寨後備宴相待。

  不數日,聖旨已到,焚香跪讀,旨中備言:

  何、賀二氏,雖曾猖亂造逆,破縣攻城,但一為尋夫,一為父仇,情有可原。今來投順,朕心喜悅,赦已往之罪,勵將來之功。何氏封貞烈一品夫人,賀氏封淑德一品夫人,即日班師回朝。欽此。

  嘉言送了欽差,收拾回京。三人上殿面君,皇上賞賜有加,封嘉言為靖疆侯,官兵部尚書、太子太保,賜第完婚。嘉言擇日進第,拜完花燭,滿朝文武俱來賀喜,開宴三日。過後告假還鄉,來至金華,府縣郊迎,接至公館,設宴相陪。縣官曰:「卑職前日捕獲一盜,問其口供,乃先年偷何家衣飾及殺死小紅者也,名朱老五,今已正法,特此告知。」嘉言曰:「此盜既得,我冤伸矣。」於是回家祭祖,將父母墳墓修好,買田以奉祭祀。宴客以後,去拜岳父。此時何體堯夫人已死,銀錢用盡,膝下無兒,孤孑一身。忽聞女榮婿貴,甚是悔恨,今見女婿來拜,羞慚無地,上前告罪。嘉言曰:「前日之事是小婿否運所招,怎怪岳父?然非岳父磋磨,婿又焉能至此?」體堯無言可答。

  嘉言迎接岳父一同進京,體堯汗顏相從。朝霞買二妾與父侍寢,後生一子,嘉言極力栽培,亦為顯宦。又將乳娘之子保舉功名,奉養終身。命人去接胡秋帆進京,秋帆不至,即奉以萬金。何夫人生四子二女,賀夫人生二子四女,以一子接賀家。後嘉言為官清正,功成即退,富貴終身。

  從此案看來,男子當盡忠,女子當守節;富者莫嫌貧,貧者莫壞心,自然老天看成,有個結局日子。你看蕭錦川繼祖行善,故生貴子,歿後誥封。蕭嘉言克盡孝道,雖然遭冤受苦,反因此而成名。何體堯嫌貧害婿,卒致家敗人亡,反沾女光以延後。其妻周氏不能挽回丈夫,誰知欲害其婿,反以誤女。賀野泉任俠好義,在生雖受冤屈,死後亦有誥封。至如何朝霞、賀亞蘭二人,一個盡節,一個盡孝,盡節者生死不二,卒因苦盡而生甘;盡孝者,常變無殊,遂致功成而名顯。此固卓卓可稱者矣。外此若胡乳娘、石縣主之曲全貞節,胡府尊之培植人材,享受皇恩殊無愧歟!惟有前任之縣官,趨炎附勢,受賄貪財,不詳民情,欺誣善類,雖曰食君之祿,究之與殺小紅、偷何家衣服首飾之盜無以異也。其後解任而去,謂非報應之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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躋春臺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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