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三月二十九廣州革命軍起義實錄
余于《逸经》第三、四期尝记述“黄花岗一役海外筹款之一幕”，以作辛亥三月二十九广州一役之纪念，忽忽又复一年。本年又值《逸经》出版一周年后之四月五日，不能不再搜罗史料，作第二度之纪念。兹从尚未脱稿之拙著《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下编，择录关于是役之重要史料二则，用供读者之快睹。一为民元二月黄君克强在南京辛亥三月二十九广州革命先烈追悼会之演说词。一为参加是役幸获脱险之莫君纪彭（宇非）笔记。两者均属锋镝余生最有价值之实录。此外余尚珍藏关于是役之他项史料甚夥。容俟他日补述。
一黄克强在民元南京黄花岗先烈追悼会演说词
今日为黄花岗诸烈士在广州死义之纪念日。是役也，去年海上各报均有记载，但语焉不详。兴请与诸君一详言之。近十年来堂堂正正可称为革命军者，首推庚子惠州之役，次为大通之役，此后一二年间寂寂无闻。后二年孙中山先生由美归，而广东，而日本。乙巳年组织同盟会，苦心经营；旋有潮州黄冈之役，萍醴之役，钦廉之役，镇南关之役，河口之役。河口一役感动军界，以致复有安庆之役。前年正月有广东新军之役。此役败后，海外各同志更加愤激，即各军队中之同志亦非常热烈，无间于南北。众论多欲利用此时机，克日起义，可收全功。是时孙中山先生由美至日本，转而抵南洋，与各同志集议。此时会议者，东南各省多有代表。议会之地点在南洋槟榔屿。兴与赵伯先、胡汉民两先生日日商议。当时所缺者惟饷械二项。幸南洋各志士担任筹款者极形踊跃，得十余万元。乃议决由孙中山先生赴美继续筹饷，赵君与兴来内地运动。本拟去年正月即当起义于广东，后因种种事件均未办理完善，故迟迟未发。地点议定广东者，因运有机关枪四十五枝在彼。又广西军队中亦有预备援应。至于内地之布置，长江一带谭人凤先生任之。谭先生身体多病，此时亦冒险力疾至鄂。其时鄂有居正、孙武及系狱之胡瑛诸先生暗中筹划。湘省则有焦达峰先生力谋进行，异常敏捷。上海则今都督陈其美极力运动。当时交通部公举赵伯先先生主持，盖赵与兴皆驻在香港者也。而又议定赵由闽出江西，兴出湖南，谭人凤出江西。此时北方军队亦有暗为援助者。东京同志则归国援助者极多。但我辈此时起义不能多得军械，只得购备手枪。及同志中听制炸弹发生种种困难，故又延期。然节节进行，未尝稍懈。姚雨平先生则任运动广东新军及巡防营。现海军司令胡毅生先生则运动各会党。各会党亦非常服从，至军事上之计划，兴与赵伯先先生任之。议定以千余人为选锋。赵率百余人。今第七师长洪承点及兴亦各率数十人。陈炯明守备城西旗界，因旗界内有训练之兵数千人，而旗民之备有枪械者亦五六千，故不得不力谋防御。但此时又有极端之困难，则因进行之中，早为前清粤督张鸣岐所侦悉。城中增设军队，防备严密。虽议决三月二十八日发动，而军械尚未运进。此时又设统筹部，兴自任之。赵伯先先生为总指挥。事后外间传言兴为总指挥者误也。二十五晚兴入广州城，至机关部宣告发动期。然此时又发生一极困难问题，则承运枪械之人有陈镜波者，系李准令其投身我党为侦探者也。彼已将由头发船运进之枪百余杆，子弹若干，报知李准。幸我辈其初起运三次均未失手，而他路运进枪械子弹，为渠所不知，故不疑我等即日起事。盖我辈另运之枪弹系装入油漆桶运进者，亦有由女同志诸人随身携带者。二十六日防备更严。张调巡防营数营入城，驻观音山。广州城内之观音山，犹南京城中之北极阁，居高临下，极占形势，故张派兵驻此以扼我军。此日有倡议改期者，然种种机关已备，势难再延。故兄弟及少数同事坚持不可，谓改期无异解散，将来前功尽弃，殊为可惜。是时又议赵所率二部分多外乡人，易为满吏侦知，不如暂退驻香港。二十七日姚雨平先生来城，然枪械仍未到齐，赵部已退驻香港。二十八日张又调巡防营入城，然营中有同志颇多，故此时多数又决议进行，冀有该营为之援助，而该营中同志亦多半赞成发动迅速者。下午二时半遂电赵部下，要其来城。当赵部退香港时，方疑我辈另有意见，故彼甚愤激。此次得电，皆极欣然，来者颇多。是夜商议次日进行方法，兄弟任由小东营出攻督署，陈炯明诸人承认抵御警察局，姚雨平任收复小北门枪炮局，时间则定午后五时半。二十九日上午分发枪械与各处，然是晨城门已闭。赵君率所部自港来时已不能入城。而兴遂任指挥，部下共数十人。部署一切，至下午五时二十五分钟始率队由小东营出发。先十分钟，陈炯明君派人来问今日究竟发动与否。然来者见我等皆携弹荷枪，遂不言而去。事后始知陈因畏事之棘手，欲不发动，故派人来陈说一切。然来者并未明言，故我等并不知其不来援应，仍孤军冒险前进。出军时全队行走迅速，至督署门首，有卫兵数十人驻守。林时爽先生率二三人前进，用炸弹猛击，死卫兵数人，余皆逃入卫兵室内，匿不敢出。然我军此时亦死三四人。卫兵既退，兴率十余人由侧门入署，余大部分，四川喻培伦先生率之，驻门外防御。兴入署至大堂，有卫兵数人见我军至，即招手愿降，求为引导。于是直入内进花厅各处搜张鸣岐不获。观其情形似久已迁移者。我军觅得床板木料等物，放火后遂出。复有卫兵一排在大堂下用枪向我军猛击。兴立大堂柱旁，双手各持手枪还击，毙卫兵数人，余皆鼠窜，我军乃得出署。至门外，见喻培伦及所率之部皆已不在，盖当兴入署后，喻已率队往攻督练公所矣。我军行至东辕门外，时有李准之卫队与我军相遇，相隔距五十米。卫队遂即跪击我军，林时爽君时在前列，刚欲用枪还击，而头部已中枪弹，遂倒街中。兴手指及足亦受弹伤，乃率残部十余人转行，欲往助喻君攻督练公所。至双门底，又遇巡防营一大队，距我军丈余，福建人方声洞君猛击之，中有哨官巡兵数人。然彼见我军人少，乃向前直扑。尔时硝烟漫空，弹如雨注，方君遂中弹而仆，存者仅数十人矣。兴乃避至一民房中。由板内放枪，毙其前进者十数人。相持约十分钟，巡防营退去。我军复行，途遇喻君。喻以为欲攻督练公所，必先攻观音山所驻之巡兵，乃身先部下，携弹直上。至半山与巡兵激战，但部下之人多无经验，不善掷放炸弹，又见彼军势盛，遂一面抵御，一面徐徐引却，巷战至十二时。我军见彼巡防营愈增，乃退至一米店，用米袋筑墙以守，各挟利枪，一发数中。遂以十余人力御巡防营四百余人，毙彼近百数。巡防营畏死不敢前，始放火烧店，而此役之失败，至是完毕。（下略）
二莫纪彭之辛亥三月二十九广州血战笔记
辛亥三月二十八晚二漏许，余叩先锋队长陈炯明宅，进谒副司令黄兴而问之曰：“明日之期限已定耶？不再更改耶？”司令点首言曰：“定矣。君宜率所部一准明晨来城。”余领命出，直归大石街所领选锋部之机关。在机关为予司家务者，有宋铭黄、庄汉翘两女士。见余归，迎面问余曰：“明日之事当如何？”余对曰：“事已定。余准备黎明赴车入花县三华店，约徐君维扬率所部来助战。请为余备早膳。”明日清晨乘车直趋三华店。徐君偕三两会党已徘徊于村边，若预知余来者。余执徐君手，稍远诸人，细语之曰：“黄副司令已预备今日薄暮进攻督署矣，吾人须率所部潜入城中听调度”，徐君闻言不应，久之，诘余曰：“君料此事成败如何？”余曰：“何计夫成败？事至此实无可如何。”仓卒集诸会党，约得六七十人，分数小队同搭午车入城，相约候诸城隍庙内，以待消息。余偕徐君趋陈队长宅，宅空无人，转趋小东营余所分设之机关，见有二人，中有盲一目者，裹甲守诸门侧。余略与之点首，直进后室，刀灿然作银光，陈诸席上，有数百把，炸弹三巨箱列于席右。喻君云纪（培伦）分配弹药甚忙。林君时爽据席头注视刀把，见余至，夷然笑谓曰：“人来乎？”余曰：“约有六七十人”。复问曰：“在何处？”余曰：“在城隍庙内，杂市民中备号令。”林昂首言曰：“且以二十人来。”予乃转身入城隍庙，以小东营方向示诸会党，嘱其三三两两次第入机关内。予复往城外高第街联胜里机关，尽出所藏短铳炸弹，雇肩舆运入小东营。时见黄司令衣雪青色纺绸短衣，扎裤脚，据中案坐，神光奕然。分将短刀授时爽，炸弹授云纪。时分配刀与炸弹事系归时爽与云纪料理也。云纪告余曰：“我为炸弹忙得很，曾三日夜不合眼，不息手。除留我机关外。此处得足力弹五百枚。有此五百枚，足以奋斗一时矣。”时谭人凤手持短铳作播弄状，一似不解运用短铳方法者。黄司令忽抢前夺谭短统，且戒之曰：“谭胡子不要闹。”黄司令语甫出唇，而短铳子弹夺管而出，轰然一鸣，声振檐间。幸码子从屋壁穿去，弹未伤人。黄司令复语谭曰：“胡子不要再闹，顷间已有错发弹子伤花县某君矣。”余闻言，知所部有受伤，向徐维扬问所伤者为谁。徐以手牵余袖转进复室，见一人卧地上，鲜血从右腿上流出，傍有十余人围伤者施救护法。余问傍人曰：“伤者无大碍耶？”闻有一人答曰：“弹已穿透左腿矣。”余行近伤者侧，俯察伤口，血肉突出，如茶碗口大。余慰问数语，复抽身出外厢，见刘古香带三人进，尾其后，见陈铁五手持火柴一巨裹。陈告予曰：“黄胡子着我出购此物，备燃弹用也。”朱执信亦跄踉从外来，穿白长衣，入室后将衣挂壁上，用小带向裤脚捆裹。余弥近问之曰：“吾属何队出发？”执信曰：“我愿从黄胡子去拼命。”壁上钟已四下，予知时候已到矣。忽忆大石街及莲塘街机关部，尚有司家务之女士四人、小童二人，为平日用以掩饰邻人耳目者。自张鸣岐督粤，已知党人谋事急，凡侨居城内者，非有家属，房主不许出赁也。余私念今日之事为吾党孤注之一掷，生还之望可决云无，而彼妇人孺子既不能拼力以杀敌，今尚留城中，待死而已，无益。乃决意复去莲塘大石两机关部，速彼中留守者趋出城外，冀以免祸。余乃牵衣出小东营，拟告彼等后复来归队，意尚可及时也。余出户阈，见巡警二人向街头喁喁偶语，似已知余等今日之事者。余不敢顾盼，夷然而行。到大石街转弯处，若有一人从后赶来。余回首一望，盖喻云纪也。余矢口问曰：“老喻何往？”喻曰：“大队出发矣。我赶归机关部调同志扼守隘口，以断李准来援。”予亦略急数武到大石街，入门直疾呼门内人曰：“吾人出发矣，汝等可速去也。”庄、宋两女士闻言，不忍舍去，乃为之陈利害，徒死无益，盍为日后事尽力，且草一绝命书托代达某友人，亦嘱为予老母称音息，略以后事托两女士，力劝彼等从速出城外。两女士乃携二童子依依而去。俄而有二花县人色如灰土，抢入室内，向余言曰：“小东营队刚出发，有警察三人来诘问，领队者发枪，中其一倒地，余二负伤而逃。”余闻言至此，有惊天动地之巨弹声裂空气而来，继此声而起，轰轰砰砰然，如新年之燃爆竹，不绝于耳。余此时神亦为之眩乱，独自沉吟曰：“余当复追从大队入督署耶？抑就近与喻云纪独当一面耶？”
正踌躇间，约半时许，户外闻号筒声。宋玉琳与人辩论声，及喻云纪大呼“凡同志者快出来助战”声。余乃从室中内进，呼二花县人出。喻既见余，便狂呼曰：“广东人对不起我们——既匿其利器，复临时畏蒽而逃。”余急应曰：“余正欲从你队杀贼也。”喻云纪身负炸弹一巨束，左手持号筒，右手执短统，额际尽染灰土，容色威猛，若能生吃人者。宋玉琳亦手持号筒一，一手执短铳，立于街边某宅旁，沉默无言。喻以号筒付余，携余手言曰：“老莫，汝熟道路，余与汝为先锋领队前进。”余问喻曰：“督署攻破耶？”喻曰：“攻破矣！吾与熊克武、但懋辛诸人用巨弹两枚从署后破壁洞入，壁为二大孔。余等入署，已无人抵抗矣。”余询黄克强、林时爽诸人安在。喻曰：“都不见之。”余复曰：“李文甫在何处？从大队向前门攻入者岂无令人耶？”喻曰：“各人都已四散，惟有不相识十余广东乡人（即花县会党），隐匿于署侧，余乃率之至此。”余复曰：“诸同志死伤如何？”喻曰：“署中二门傍有五六人倒死地上。”余与喻且行且语，将出大石街，观音山上敌兵忽放排枪，向莲塘街密射，应排枪声，有人呼痛声，有绝命声，有倒地声。已而闻瓦面上有炸弹发声，向观音山脚方向投掷。喻曰：“吾等已有集瓦面上接战矣，余等从速上瓦面。”余手招随从二花县人复转余等机关，取出长梯二，傍街边扳登瓦面。二花县人随余登梯，喻亦继之。四人首甫出梯头，排枪直从余四人处射击。四人伏瓦之上，因瓦盖之高低处以为障。排枪愈密，前方所掷之炸弹声亦相当而密。余探头窥前翼投弹为何人，有一枪弹穿余耳傍而过，落屋瓦上，碎瓦为数块，有小瓦横飞中余额间。而彼向前敌投弹与排枪相应和者为何人，一穿雪白罗短衣之美男子也。此美男子曾于黄克强左右一见之，但未审其姓名耳。吾等伏瓦面久，美男子以手招余等进，余等乃猛进接近。前方之人共为五人，仰伏屋堞下，山上排枪密度加紧，幸为堞蔽，无一受伤者。余与喻时时还短统。美男子戒之曰：“铳短无力，不能达敌地，请留子弹为后用。”时见美男子身傍有一斗大之竹筐，盛弹及半筐。稍间，余急问美男子曰：“君为谁耶？吾人当同毙命于地下，岂可不知其姓氏？”彼人笑曰：“吾为刘梅卿。”且告余曰：“此处用不着短枪，炸弹须即行补充，以壮声势，否则敌人沿山而下袭矣。君等可下去，多运炸弹来。”时排枪声，及枪弹落瓦上，瓦碎片片作响声，震撼脑气，目为之迷，几忘却此身在何方向。仓卒间见檐下有居民，状甚惶怖。余呼之曰：“同胞，余等为祖国谋光复，故拼死实行革命也。同胞请以梯借我等用，我等欲下去大石街耳。”檐下人若有踌躇者，余急以枪拟之。其人即以梯至，吾与喻云纪缘梯而下，所下处为人家一后园。吾复谓其人曰：“请开可通大石街之前门导吾等出。”其人急开门，余等遂出。山上排枪如急风扫骤雨而来，一弹中喻手指。又一弹掠耳际过。余与喻急避诸门外墙翼，顾此非大石街，乃莲塘街也。莲塘街与观音山成直线形也。山上敌人见街中复有人。发枪比瓦上更密更烈，幸有墙翼为掩护，只见子弹如斜雨横扫街上。方子弹来势最凶猛时，吾焦急不可耐，以为此即为余等归宿地，乃振声呼曰：“老熊，余在此。”后无应者。移时，余又呼曰：“快搬炸弹来，快搬炸弹来！”盖余等舍以炸弹为最后之良友，已无他望矣。已而天已入暮，四处沈黑，敌面已不见人，山上排枪声亦渐疏。余曰：“天已沈黑。敌人不发枪矣。”
喻携余手，身挨门墙，而潜行转回大石街。有见街上三三两两同志，围烛光而麕聚。宋玉琳仍默然屹立于墙隅。但懋辛提大刀据石阶坐，右手血涔涔滴。余问但曰：“汝中敌弹耶？”但以手指喻言曰：“老喻以刀伤我手。”余叩其故，喻不置答。后问诸川人曰：“但不主张是日发难，暗将喻所制弹推数十枚于井中，喻恨之，且疑其有他志，故事发时欲以致但命。”喻集数川人扳谈，意中必有熊克武，惜未问及其姓名也。予亦默数所部花县人数，约十有五六人，合川人及宋玉琳，中有数外省人不甚认识者，共有二十四五人，许结为一小队。喻领其前，予督花县同志后。忽有两顺德人从横巷来会战，手皆持驳壳枪者。此时予队中，除刘梅卿外，止此两人有驳壳而已，俄见两人从后来向诘所部，二人即撄予襟，以二枪拟余。余惶然曰：“君为何者？”二人曰：“汝是敌人。”傍有数人即趋前劝解。后余问彼二人何为目吾为敌，彼二人曰：“吾同志等臂间皆裹白布为号，汝何独无？”予回顾臂间果脱白布缠号也。喻见二人后来，复谓余曰：“老莫，想此间机关尚有多人未出也，盍往唤诸？”余乃复入莲花街陈炯明分设之机关部，而街中已见返射之火光，墙壁尽赤，俨如白昼。余等见城中举火，知决有他处响应者，全队二十余人，神色为之大振，勃然有生气矣。
陈分设机关部在莲花街中约，予忘其门牌，四觅不得。时渴甚，路角一轿馆，因向轿夫取水饮。轿夫进水一大碗，予以数角与之。旋见一大宅，宅门半启；予闯入宅中，有一老妇伏地，双膝跪蒲团上，口中喃呢不辨何语。仰见神楼上燃两烛，中柱降香，意此老妇必祷神免祸也。予呼妇起，妇不起，口念南无阿弥陀佛不已。予斯时不禁发微噱。随引身出，行数武，见有人探头门外，予细辨之，知曾面熟者，此陈炯明机关中人也。吾与之点首，随此人入内，而何少卿、胡佩元两女士在焉。一见吾面，便问曰：“外面情形如何？”予曰：“已打胜仗。”两女士问曰：“张鸣岐就获耶？”予曰：“逃矣。”两女士鼓掌大喜，且贺吾勇。吾向女士索水饮。女士提巨壶茶出，吾且饮且与语，并告之曰：“此地不能久住，晨快觅他处走也。”吾见搜诸人不得，乃转身入大石街原处。路角中见有居民多人，手持提灯，负细软物，作仓皇出走状，一见予等，即向乞命。予曰：“吾等革命军为同胞拯命耳，可勿生惧，且以提灯假我一用。”居民中有少妇一人，年二十许，容颜秀娟，穿白袖内衣，止着一履，状至可怜。彼等皆家近督署傍，已着火，故为避火而出走也。喻云纪与宋玉琳并数外省人集于一处，有二人扛炸弹一巨箩，随喻后。予上前问曰：“当今急计，吾等宜作何打算耶？”宋曰：“何除吾小队外别处无枪声？”喻曰：“姚雨平专任新军部分，至今尚未见响应消息。”予曰：“新军予亦熟识者，吾人越城墙出，直向燕塘求援于新军如何？”喻与宋皆大赞许。喻即高声呼曰：“吾队向东门进发！”喻复谓吾曰：“老莫，请汝向广东土人布告，吾人向东进取。”予乃分向花县诸人说明，必须出东门。诸人乃次第就行列。宋玉琳手持长梯，吾进前与宋各持梯一端，两人扛梯作先导。过大石街口，入□□里，有一小警察区，门半掩，忽有侦者由外直冲门入。予身刚过区首有枪一排从门内向吾等猛射。予即掩身于墙隅，以枪还射之，而吾与喻队已被截断。在警区旁鏖战半小时许，枪声渐止。予探头后望，街中不见有人影迹。予此时脑最焦乱，不知计从何出，又不敢再过警区追寻喻队，乃转身对北向横街，急步前趋。心脉起伏极急，意欲折过警区前街，则喻队或在此候予也。心忙脚乱，行未久，有人从高处叫唤曰：“此地不通行人，勿乱走！”予赫然而惊，举头望之，此为小北门，守门者方以枪下拟也。乃复回趋，略转数路角，更不知喻队消息矣。时予忽忆起夏君寿华长巡警教练所，曾受运动，约同响应。若得此为援兵，直引之寻喻队，当能合力夺城。与夏君疏通者为湖南陈某，乃决计到某旅馆访陈。见袁沛之枯坐旅馆内，而黄一欧在袁床上鼾声大作。予急叫“陈某何在？”袁云在隔壁。予唤陈来，陈犹疑不敢应，救拯之望于是绝矣。
后闻诸花县某君云：“喻队自失落后，左冲右突，不能越城墙出。天明后，吴宗禹率兵来攻，喻乃入元盛米店，聚米包为垒，恶战三时。全队几覆。喻到急时，以炸弹自焚。”世所传高阳里元盛米店之剧战，即喻最终之奋斗处也。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