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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庵文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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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近庵文集
卷三
作者:柳致德
1895年
卷四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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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廬問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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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居日久。無所猷爲於世。日用所業。惟隨分佔畢。乃取平日考究之義論辨之書而參互考據。設爲問答。始自鄕遂田制。以至官制兵制之屬。各究其旨。以禮樂爲邦之說終焉。其間小小節目。亦各以類彙附。總數千萬言。然顧惟迷滯之見。只增僭竊之罪。豈敢有望於施措哉。葢欲私自繙閱。以備遺忘云爾。

或問士之竆經。將以致用也。格致以開其心。誠正以修其身。則擧而措之。斯有齊治之方。而吾觀山林之士。類多迂疎。章句之學。擧皆穿鑿。是豈所以讀書求道講學致治之意也哉。曰然自夫世衰道微。人之所以爲學者。不過以口耳爲習。文字爲工。若於大人眞正之學。見得到信得及。則正心以正家邦。正家邦以正民物。是乃道理之當然也。拘儒曲士固不足與論於此。而亦安得因噎而廢食哉。葢吾聞之。匹夫分內猶有堯舜君民之責。而治己治人。本無二致。事在彊勉而已。彊勉學問則知益明而道益修。彊勉行道則德日起而業日廣。但今人力量。不及古人。其措之於事也。雖或有大小難易之殊。而亦豈無作爲如何之心哉。

曰古之聖王。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故易之大象。明垂其訓。然以眇然者身。生千載之後。其果有參贊化育者乎。曰三才之所以爲三才者。固未嘗有二道也。今以易象觀之。否泰者。乾坤之合而氣化之相乘也。損益者。咸恒之反而人事之得失也。然氣化人事。未始不相參。故泰之通也而損下益上則爲損。否之塞也而損上益下則爲益。此天人之間。綱紀造化者也。不應天地獨運而人爲有息。則治亂興廢之際。固不可專委之氣數。且夫仁人君子之自爲時者。則回淳而反樸者有之。撥亂而歸正者有之。今亦何患乎有其事而無其功哉。要在立心制事之如何耳。

曰立心何如。斯可以爲理。曰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者。聖人事也。而若夫君子端本出治之要。則不過如治己之心以治人。如愛己之心以愛人。所謂絜矩者也。夫爲天下國家之大計。而所以處心制事者一出於此。則上行而下效。操約而施博。推之上下四方。無不平均如一。夫豈自外求而強爲之哉。亦曰盡心知性。故有以通天下之志。而知千萬人之心。卽一人之心。意誠心正。故有以勝一己之私。而能以一人之心。爲千萬人之心。其如此而已矣。

曰古今異宜。聖賢之事。不可盡以爲法。但有救時之策撥亂之功則不亦善乎。曰欲爲君盡君道。欲爲臣盡臣道。不當以不盡者爲法也。且其爲道。行之則是。而初非艱難阻絶之事也。故鄒聖之論王道也。不過曰制民之産。不違農時。使民養生喪死無憾而已。謹庠序之敎。申之以孝悌之義而已。其制産也。又不過雞豚無失其時。樹墻下以桑。如斯而已。曷嘗有神奇恍惚驚天動地之術哉。葢優以柔之。使自得之。故耕田鑿井而享其利。含哺鼓腹而安其樂。所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者也。然人君所以正風俗淑人心。致於變之化者。葢亦有本。而又推吾所有。與民共由。則其條敎法令之施。賞善罰惡之政。是亦理所當然而不可已者。安有拱手無爲而民自化哉。已上總論

曰法立而能守則德可久業可大。而今之爲法。似不盡然何也。曰先王之制法也。敎之素而禁之豫。使民遷善遠辜而不自知也。故每歲正月之吉。懸法于雉門兩觀之間。使鄕遂之民。皆得以觀之。又頒法于邦國都鄙。使天下之人。皆得以觀之。凡祭社祭禜。因事聚衆。則州長黨正。各帥其屬而讀法焉。故法無不布。民無不知。而勸戒之道行矣。易姤之象曰施命誥四方。巽之象曰申命行事。此其所以法立能守。而今雖老師宿儒。鮮有得見國典者。又不知讀法之爲何事。而至於百姓則尤茫然不知其所之矣。是以朝廷之上。雖有敎令。而坊曲之間。未卽趨避。上下隔而天地否。獄訟滋而刑罰煩。此皆法不素明之過也。

曰法久則弊生。弊生則變法以隨時。故封建之法變而爲郡縣。井田之法變而爲兼幷。亦理勢之固然也。與其復舊而矯今。曷若因時而制宜乎。曰弊不生於法而由於不能奉法。則革弊而存法可也。因弊而變法不可也。古人云利不什不變法。誠以不度時宜。率爾變革。將無益而有害也。試以宋朝已事言之。趙普爲相。受人利害文字。悉皆焚之通衢。李文靖爲相。中外所陳利害。一切報罷。而不失爲治平之良相。王安石動引聖人。輕變憲章。而貽禍生靈。流毒數世。卒至亡人之國而後已。是其利害得失。相去遠甚矣。

曰然則循常襲舊之外。凡言變置更革者。皆爲妄乎。曰是又知其一。未知其二也。雖古聖賢之法。未有久而無弊者。流傳之久。浸失其眞。或姦隨弊生。或廢墜不擧。或奢汰無度。弊病百端。莫可收拾。其可一並諉以故常。不爲之革弊以存法乎。不然蕫子何以曰爲政而不行甚者。必改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程子何以曰若欲救之。須變。大變則大益。小變則小益也。且朱子之守漳也。將行經界。王子合疑其擾。朱子答書略曰經界固知不能無少擾。但以爲不若此則貧民受害。無有了時。故忍而爲之。庶一勞永逸耳。是豈非所謂因弊以存法。而事苟合宜則彼難與慮始之人情。有不暇顧者耶。善乎蘇長公之言曰所謂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從其不言而同然者耳。葢得其同然之心。而參酌時宜。處置得當而後。始可言更化之道濟世之務。易曰變而通之。存乎其人。

曰法無一定之制。而歷代不同。將何所取則也。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只在當人行法之如何耳。然爲高必因邱陵。爲下必因川澤。爲政必因先王之法。則先王雍煕之治。未有盛於成周者也。葢周監於夏商而損益焉。故其規模宏闊。節目詳悉。有志於體國經邦者。盍觀夫周禮一書而熟講之乎。已上論法制

曰周禮之所以綱紀天下者果何如。曰吾觀姬聖六典。皆冠之以維王建國。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之語。則此乃立法之大綱也。葢制畿建侯。以立民主。別鄕分遂。以比民居。井牧田野。以定民業。然後設官分職以維持之。是必制定而後建官。官定而後分職耳。人知制畿經邦者。官職之本。而不知鄕遂者。又畿邦之本也。曰制畿建侯。一初事也。今不必一一追攷。而若夫鄕遂之法井牧之制。則抑可得以聞其說之詳乎。曰比閭族黨。大司徒令五家爲比。使之相保。五比爲閭。使之相受。四閭爲族。使之相葬。五族爲黨。使之相救。五黨爲州。使之相賙。五州爲鄕。使之相賓。鄰里酇鄙縣遂者。遂人掌邦之野。五家爲鄰。五鄰爲里。四里爲酇。五酇爲鄙。五鄙爲縣。五縣爲遂。鄕遂之制也。自比長鄰長至鄕師遂師則鄕遂之官也。今攷周禮治六遂者。居於司空之局。治六鄕者。居於司徒之府。葢以六鄕在國。故敎法依之而立。六遂在野。故治野之法依之而立。國野雖分而敎職事職無偏廢之理矣。曰司徒則敎職也。以敎法稽國中四郊都鄙夫家九比之數。司空則事職也。掌邦土地之圖人民之數。而今以鄕遂分屬於此何也。曰遂官之職。言野者重而敎法則詳於司徒。鄕官之職。言敎者重而治野之法則詳於司空。葢六鄕君子多而生養之事寓於敎。六遂野人多而敎法寓於養故也。曰然則夫家人民之制。皆有定數乎。曰以比閭族黨推之。則一鄕萬二千五百家。而遂亦準此。六鄕合七萬五千家。而六遂亦準此矣。

曰六鄕六遂。凡十五萬家。而以此配四郊之田則其數如何。曰四郊之田共四同。班固志古者因井田而制軍賦。地方一里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方十里。成十爲終。終十爲同。同方百里。同十爲封。封十爲畿。畿方千里也。同九萬夫則四同凡三十六萬夫矣。除鄕遂十五萬夫。尙有二十一萬夫。則又除園廛藪澤。而其餘並屬都鄙歟。抑一易之地。家二百畝。再易之地。家三百畝。則四同之地。幷爲鄕遂而無餘地歟。葢地面有厚薄通塞之不齊。故夫家之數。亦隨而多寡焉。今不可一一畫地言之矣。

曰比閭族黨。其制甚煩。若無先後之次。則同等者不相上下。何以能合爲億萬。使翕然齊一也。曰惟其有聯也。故一比之中。五家旣有先後矣。十家爲聯。則二比又分先後也。分之則比長各統五家。閭胥又統五比。族師又統四閭。自比積之而萬而億。莫不翕然有序。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皆本乎自然。連而不亂也。推之天下。無不皆然。十家爲聯。聯其居也。十人爲聯。聯其人也。居有比閭族黨。人有伍兩卒旅。先王所以立爲聯比之法。欲舊居者則相保。新來徙者則相受。刑罰相及相共則惡者所同惡而無所蔽。慶賞相及相共則善者所同好而無所嫉。役職葬埋則相佐助焉。故聯比其居者。所以歡洽其心也。

曰周禮序官。多列鄕遂之職。鄕大夫每鄕卿一人。州長每州中大夫一人。黨正每黨下大夫一人。族師每族上士一人。閭胥每閭中士一人。比長下士一人。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縣正每縣下大夫一人。鄙師每鄙上士一人。酇長每酇中士一人。里宰每里下士一人。鄰家五家則一人。其皆有品秩第次乎。曰遂官各畁鄕官一秩。以鄕多君子。遂多野人。而敎養之職宜有高下之差也。然六遂之敎法雖稟於司徒。而未嘗不領於遂官。六鄕之田制雖待於司空。而未嘗不掌於鄕官也。此又不可不知也。

曰鄕官之職。無非攷其德行道藝。書其孝弟睦婣興能之事。而遂官之職。不過敎稼穡戒功事。令野役而已。今謂其職相通何也。曰閭有塾黨有庠州有序則里有塾鄙有庠可知也。里選縣擧。月書季攷。及三年大比。則縣升之州而咸與賓興之。又可知矣。其亦互備而相發也歟。

曰先儒以鄕遂之官爲民官。而無館府之治者。其亦有所據乎。曰鄕師遂師。居司徒司空之府。以治六鄕六遂。載師旅師則居鄕遂之中。縣師則居於都鄙而專治焉。故鄕遂之間。惟此數官各有府史胥徒。設官府而操刑政者也。自鄕大夫至比長。自遂大夫至鄰長。皆鄕遂之民。各爲保伍。各相敎治。差其等正其位職其事而已。又攷本經。鄕大夫之上。有曰鄕老二。鄕則公一人。曰鄕老則是三公致仕之老。而非朝廷之官可知矣。凡有官府。必有府史胥徒。而今無之則其無官府又可知矣。

曰有府史胥徒者。皆能者之職。無府史胥徒者。皆賢者之位。鄕遂大夫以下。皆有職何也。曰此敎職也。夫敎者以德行帥人者也。其敎之之具。不外乎三物。惟身有此道而治家有法然後。可以敎人。以家法不在乎刑政之末也何。官府之有是。故天下之家雖多。不外乎比閭。天下之敎雖殊。不離乎三物。有其德則有其位。有其位則司其敎。不明乎位職之辨。何以知司徒之敎法哉。

曰民官皆以德詔爵者也。其亦有祿乎。曰此有柯氏長樂人。名尙遷。之說。其言曰比長卽上農也。閭胥受二家之田。族師受四家之田。而又有士田以益之。此皆農人之中。德行才能足兼五人二十五人百人之上者。爲其田以處之。爲其秩以等之。所謂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者。亦合其子弟所受之田。令其自耕以供一家之衣食耳。固不知在職之上中下士。食民賦稅以爲倍也。是不患於官多祿繁之弊。至若黨正州正鄕大夫則已嘗爲大夫者。其家旣受田矣。別有宅田官田以賦其祿。又或有賞田牛田牧田以益之歟。

曰周制之綱紀多矣。子獨以鄕遂比閭言之何也。曰比長至卑也而鄕法必始於此。聖人愼焉故也。大抵鄕遂。乃周典之首務。而禮樂兵刑井田次之。三代以下。豈無願治之君賢明之佐。欲擧行聖人之典。以復中古之治者乎。特以其本不明而獨行其末。適足以壞天下也。故柯氏以爲欲行周禮而興王道者。必自鄕遂始。

曰然則鄕遂之地界何居。曰王畿之制。不過千里。而王城之內曰國中。孟子註國中。郊門內鄕遂之地。郊門之內百里曰四郊。是則所謂鄕遂者也。鄭司農曰百里爲六鄕。外爲六遂。而柯氏則曰近郊五十里爲六鄕之地。遠郊百里爲六遂之地。然亦未知其孰是也。曰都鄙之制如何。曰小司徒四縣爲都。遂人五酇爲鄙。凡造都鄙。皆以四縣五酇爲法而不爲鄕遂也。葢大國三鄕三遂。次國二鄕二遂。小國一鄕一遂之外。皆爲都鄙以處之。則鄕遂都鄙者。又國野之別也。然其地制敎法。悉遵鄕遂。而但有多寡之差耳。已上論鄕遂。

曰井牧田野之制。皆可言之否。曰井是沃衍。牧是濕臯者也。濕臯之地。九夫爲牧。二牧而當一井。葢田有不易一易再易故也。今按大司徒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敎稼穡樹藝。而小司徒又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爲井。四井爲邑。四邑爲丘。四丘爲甸。四甸爲縣。四縣爲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遂人辨上地中地下地以頒田里。上地夫一廛田百畮萊五十畮。餘夫亦如之。中地夫一廛田百畮萊百畮。餘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畮萊二百畮。餘夫亦如之。○萊謂休不耕者。此成周疆理天下之大略也。葢國以民爲本。民以食爲命。故先王重民數均田里。而百度由是而平焉。何謂重民數。鄕遂旣定。司民掌民數。自生齒以上皆書於版。歲終則稽其生死而登下之。民數旣定則田里可分而賦役可制也。何謂均田里。其田制則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餘夫二十五畝。是其常也。又有不易之地。一易之地。再易之地。此則變而通之者也。其里制則一夫各受五畝。其二畝半在城邑。二畝半在田中。所謂五畝之宅也。

曰吾聞爲天下者視千里之都。爲千里之都者視百里之州。爲百里之州者起百畝之田。然則百畝之步數廣狹皆若何。曰古者建步立畝。六尺爲步。步百爲畝。畝百爲夫。頃異名夫三爲屋。屋三爲井。井方一里。而今攷李翔平賦書。以二百有四十步謂之畝。三百有六十步謂之里。方里之田五百有四十畝。十里之田五萬有四千畝。百里千里皆然。則其與周禮註說方一里者爲田九百畝。方十里者爲田九萬畝。餘倣此。一里方三百步。又有不合者矣。其不合何也。曰六國時多變亂法度。故古者以周尺八尺爲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爲步。古者百畝當今東田百四十六畝三十步。古者百里當今百二十二里有弱矣。又按二程全書以古者百畝。當今之四十一畝。則古今尺度多有不然者。姑竢日後更攷爾。後攷遁庵隨錄。今中朝頃畝之式。以五尺爲一步。二百四十步爲一畝。百畝爲一頃。則此其時王之制然歟。然則古以六尺爲步。今以五尺爲步。其里法古以三百步爲一里。今則以三百六十步爲一里矣。

曰分田以井。自是聖人大法。非此則無以爲均田定居之策乎。曰未必然也。嘗攷箕田遺制說韓久庵百謙著曰。平壤箕子田。在含毬正陽兩門之外者。區畫分明。其制皆爲田字形。田有四區。區皆七十畝。界區之路其廣一畝。界田之路其廣三畝。故橫而見之。有四田八區。豎而見之亦有四田八區。八八六十四。正正方方。正類先天方圖。其尖斜攲側不能成方處。或一二田或二三區。隨其地勢而爲之。此則鄕人傳稱爲餘田云。曰然則何以處公田廬舍。曰制田旣非井字之形。則與孟子所謂中有公田。八家皆私百畝者。已徑廷矣。意者殷之時。雖受田於野。而其廬舍未必在田傍。或皆聚居城邑村落之中。其公田亦都在一隅之地。未必介在私田之中也。曰然則井田非古也。實自周人始也。則不必以九區百畝之制爲限乎。曰雖以周制井田言之。其在野外山谷之田。不無美惡肥磽之差。豈必盡如指掌之平。碁盤之畫哉。惟有井有牧。比折而行。是乃井田之活法也。是以柯氏以爲井邑丘甸者。田之實數積而爲名耳。若夫制土之法。只論其肥磽。配以成夫。以夫而定授田起征役耳。夫有二百畝三百畝之差。則井之形可復成乎。曰然則其謂之井者何也。曰制田之法。本以九百畝爲九夫。九夫爲一井以起數。然後積其田數爲都鄙之名。故只以腴田百畝爲例耳。然田不能皆上地。夫不能皆百畝。則以夫爲定數而不計其成井與否。井邑丘甸。亦以九夫起數。積而成邑鄙縣都之名。非田制皆如碁枰之畫也。井田以夫而定則通之天下古今。皆可行矣。何必周哉。

曰苟欲以夫授田。不消言經界否。曰昔二程嘗謂橫渠曰只可用筭法。折計地畝以授民。張子言必先正經界。經界不正則法終不正。假使地形有寬狹尖斜。經界則不避山河之曲。其田則就得井處爲井。不能就成處。或五七或三四或一夫。其實數則在。又曰不成一夫處。亦可計百畝之數而授之。無不可行者。如此則經界隨山隨河。皆不害於畫之也。於此可見當日講究之微意。而買田畫井。卒爲空言。可勝惜哉。

曰唐李靖,杜佑皆以爲井田創於黃帝何也。曰是數說者。皆無經據。而今見箕子田制。與孟子所論殷人七十畝者。若合符節。則夏殷之制。據此可斷。而井田之始於周。從可知矣。又按隨錄曰就審周禮遂人匠人之職。鄕遂之地。則田不井授。但爲溝洫。十夫有溝而自賦什一。惟都鄙與畿外之地。制爲井田。八家同井而助耕公田。然則成周之世。亦不田皆畫井也。但正其經界。而一夫必百畝。取民必什一耳。

曰周家每年推排十六受田。六十者歸田。其後想亦不能無弊。故蔡澤言商君决裂井田。廢壞阡陌。以靜百姓之業而一其志。又唐制十月一日。應受田者皆集於縣令廷中而升降之。若縣令非才則是日乃胥吏之利耳。得無其弊乎。曰唐受田之制。有永業有口分。則是日升降。只口分而已。然有其人然後有其政。故古人必曰爲政在人。曰揀擇守令者此也。夫以先王經界之顯然易見。而㬥君汙吏。猶且慢之。何獨於升降而患之。

曰當今見行之制皆何如。曰疆理土田。中外自別。故中國曰頃。東國曰結。一結之地。長六百尺。廣如之。則我東五結之地。正當中國二頃之田也。按隨錄。每一結一等田。準今中朝田三十八畝。大抵中國九州之田。九百三十餘萬頃。東國八路之田。總爲一百二十七萬五千九百四十結。又按隨錄曰壬亂以前。通國田結一百五十一萬五千五百餘結。而今墾田六十八萬餘結。則我東地方數千里。洽爲中國五六之一。而田不及二十之一。陳廢又居半。葢以國內多山。土脈疎薄故也。且中原千里同壤。易於疆理。而東土則片片耕墾起廢無常。此所以尤難於立制也。曰祖宗定制田分六等。每等田尺各異。皆以方十尺爲負。百負爲結。一等田尺長準周尺四尺七寸七分五釐。三等田五尺七寸三釐。以次遞增其地。至六等則九尺五寸五分云。每二十年改量成籍。而今幷此不講。得無其弊乎。曰烏得無弊。水道變遷。陵谷易處。沙确之田而稅出一等。膏腴之地而幻爲浦落。此田賦所以不均。民生所以不聊。而將至於國不爲國矣。加以守宰之臣。不親勘驗。而委諸胥吏。隨意低昂。畇畇王土。盡入奸胥之囊槖。元元生靈。不免晠世之溝壑。噫。

曰如使改量而肥磽得實。則抑或有致治之道歟。曰不然也。自夫井制旣廢之後。田不在公而在民。富者連絡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是以富者漸益富。貧者漸益貧。及其久也則牟利之輩。盡有土地。而寒士良民相率流離。此其爲患。非特不時改量之過也。

曰制田一也。而中國以頃畝爲式。本國以結負爲計何也。曰古者政在養民。故度力定田。田皆百畝。後世田惟收稅。故隨其租數。同科定結。是以頃法各等地廣皆同而稅有差等。此以地爲主者也。結法各等稅數皆同而地有闊狹。此以稅爲主者也。曰然則其利害得失皆何如。曰頃法地面易正而諸等稅數各殊。故田無漏脫之弊。而或有會計之易差。結法稅數易擧而諸等地面參差。故筭無遺失之弊。而或有地面之易漏。葢頃法體也本也。結法用也末也。與其執末而遺其經界。曷若就本而總其用數乎。

曰結負之尺數。亦頃畝之尺度也。何結負之獨有弊也。曰結負之數。只載於簿書。而不齊於田面。又其長短多端。乘除加减。故當官者未能盡究。况於田氓乎。官不能盡察而民不能盡知。則胥吏易以容奸於其中矣。若一齊其尺。定爲頃畝而計其所出之數。用以均乎賦稅而已。則尺量不二而人易知。田面整齊而難容奸。其本旣正。末自擧矣。豈有今日之弊哉。

曰頃畝之制。自是方里畫井底事也。亦可行之於東方乎。曰頃法只是略據地方。計步定畝而已。又况有餘田之制。則非必四頃九頃爲足。雖一頃一畝。皆可以是計之。天下安有可以作結負而不可作頃畝之田乎。曰若改舊法。民不爲苦乎。曰以頃以結。只換其規而已。民之稅出。其實一也。設行之始。雖或一時紛擾。而不過如量田時事力而已。

曰此似然矣。而今之率土盡爲私有。其勢卒難變更柰何。曰是則不特東土爲然。自漢唐以來。已有其弊。故如蕫仲舒師丹皆欲限民名田。以爲復古之漸。而卒莫之行也。曰如欲限田則其設施當如何而可。曰嘗攷唐受田之制。每丁給田一頃。其八十畝爲口分。二十畝爲永業。官職分田。自一品至九品亦有差。一品十二頃。二品十頃。三品九頃。四品七頃。五品六頃。六品四頃。七品三頃五十畝。八品二頃五十畝。九品二頃。凡其條列。具在本書。可按而知也。今亦依倣此例。欲爲一時限制。則朝廷以上不敢知已。假以其所居鄕曲言之。堂上三四品者。以八結爲限。堂下六七品者。以六結爲限。齋郞及文武新出身者。以四結爲限。儒生之稽古爲業者。以二結爲限。農人之身可力耕者。以一結爲限。過此而濫數。買田者當制以國法。而若夫從前豪富之久有羡田者。宜悉竢其子孫之長而分之。官無苛奪。以賈其㤪。少須假之。自中制矣。宋有林勳者。嘗著本政一編。其說未能盡合於古人田制。而抑可以少塞兼並之弊。故朱文公張宣公皆喜其說。謂其有復古之意。然天下之因循承襲久矣。經世何人。果能奮然行此者乎。

曰隨錄有士之初入學者二頃。入內舍者四頃。幷免其出兵云云。而子於儒士。獨以二結爲言。得無失之太約乎。曰見今人生日繁。固不可廣占土田。且能勤力其中。儉約自持。則雖二結三結。皆可爲生故也。曰其幷免出兵何也。曰勞心者使人。勞力者使於人。天下之通誼也。夫國之待士。與凡庶自別。則惟當敎導匡勵。期不負所以養之之意也。苟大夫士皆知奉公徇國之義。則緩急之際。其爲益豈但一卒一伍而已乎。

曰兼幷之弊固可惡。而限田之說又不可行。則凡田不自耕而給人幷作者。定爲著令。作者食四之三。田主取其一分。則力農者得食其力。而不自作者無所利。於剩田雖不曲爲之防。而兼幷之弊自息。若此則何如。曰此言似矣。而細思之儘有曲折。葢此私相約和。有同賣買。難以自官畫定。且旣許其田爲私有。而復欲制之於其利。奸僞日滋。而事之難行。反有甚於限田。且後世采地祿田。凡養士待賢之具。一切皆廢。士大夫各資其田利而已。若不復養士之制。而但欲如此而已。則大夫無官者。世胄子弟。鄕里儒士。以至吏隷役於官者。凡孤兒寡婦皆失所賴矣。是惡兼幷牟利之輩。而幷沒君子野人之別。只令手持鋤耰者乃有其食。而大夫士未有以處。則天下之通義。决不如是。誠使朝無世臣。國乏游學。豈國家之利哉。且雖如此。旣不限定其田。則貧富終不可均。又不以田配人。則逃役者益易於流亡矣。葢不復公田。百般作法。無一可者也。

曰以田配人固善矣。而見今人物極盛。未免地少人多。雖欲計口分給。其可得乎。曰是問也。程子已辨之矣。譬如草木山上。著得許多。便生許多。天地生物常相稱。豈有地少人多之理。葢地不改闢。民不改聚。而均田制産之要。只在公正無私耳。以公則民産有恒。人心有定。敎化可成。風俗可厚。萬事無不各得其分。以私則一切反是。且丁戶之籍。賦役之作。非公田不可明。

曰今之行公田實難矣。如不可已。則姑行量田戶牌。稍存節制如何。曰如此猶賢乎已。然行是二者之難。有甚於公田。而事爲常煩。奸弊易生。非一勞永逸之道也。顧此量田。亦未免一時之擾。而未久還晦。戶牌則一時多事。無異公田。而民之欣厭則與公田異。故非嚴法刻刑。不可以得行。假令一時行之。刑少弛則法還廢。豈若公田之兼是二者之利。而貧富均一。兆民悅服乎。公田之法。至正至要。苟英明之君。斷而行之。無古今無華夷。此磻溪之論也。

曰若以此制定界而授田。分等而收稅。則周家十夫有溝之制。乃所當然。而隨錄必以四頃爲言何也。曰本國地形。大與中土不同。而雖中國亦有井有牧。則十夫百夫尙何不可之有。此如李靖爲地狹。故變八陣之制爲六花之陣。而其實八陣之義。皆在六花之中矣。柳氏亦言雖一畝半畝。皆可以是計之。則其要只在正經界以均人。明人數以均役。使之有恒産。各得其分而已。且夫田間溝洫之設。乃疏洩水潦。通行人物。皆由小而趨大。則不可不如此。且經界一成後。更難移易。故欲謹之於初也。已上論田制

曰賦稅者。國家經用之所出也。試可言自古賦斂之制否。曰三代之制。皆以什一爲常。而周則參用貢助。故國中什一。野九一。然其實國中非無助法。而鄕遂非無貢法。至於載師任地之法。則國宅無征。園廛二十而一。近郊什一。遠郊二十三。甸稍縣都皆無過什二。惟其漆林之征。二十而五。凡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此其賦稅之大略也。

曰三代之田制不同。而其實皆什一者何也。曰孟子集註。其說略備。不消更贅。但先儒有言曰古者民約。故田少而用足。後世彌文而用廣。故隨時授田而易代更制。然竊疑先王疆理天下之初。田間溝洫阡陌。已有一定而不可易者。若是自五十而增爲七十。自七十而增爲百畝。則其勞民動衆。廢壞已成之業。使民不得服先疇之田畝矣。今攷日知錄曰三代取民之異。在乎貢助徹。而不在乎五十七十百畝。其五十七十百畝。特丈尺之不同。而田未嘗易。此說似然。

曰賦制多矣。周禮有九賦九貢九式之制。孟子言布縷粟米力役之征。是皆取用之常制乎。何其名目之不一而至煩也。曰有夫家則有分職。有分職則有三征。此先王所以制田里均賦役出財用之本原。皆具於此。明乎此三征之法。則太宰之九職九賦。太府之九功。皆可會通。而條理不紊。非取之甚煩也。曰其可會通何謂也。曰自夫太宰分職。司空授地。皆視其民之所業而推移賦入之數。則此非會通而何。曰此是常制則孟子何以曰君子用其一緩其二也。曰征賦之入。雖有常數。然夏取布縷之征。秋取粟米之征。冬取力役之征。若一時幷取。則民有不堪故也。

曰三征者。是皆夫家田賦之所入耶。曰先王之制。受地者視地而取稅。受職者視業而取貢。則何但百畝之稅爲然。葢兼九職之貢耳。夫農貢九糓。固百畝之稅粟也。而工貢器物。商貢貨賄。圃貢草木。牧貢鳥獸。虞衡貢山澤之所有。雖非受田。皆當百畝之稅。而爲粟米之征者也。布縷之征則凡成夫家者皆有之。而力役之征。又辨其可任之人而有公甸之制焉。周禮備矣。曰凡取百畝之稅。尙以年之上下爲計。若工商園圃川澤。皆限以百畝之額。且無上下而取盈焉。民將不堪矣柰何。曰田野所取貢助徹之入。皆以粟米爲百官府之祿。惟草木鳥獸貨賄器物與山澤之所出。皆取其物以充九賦。而當粟米之征焉。或取其物。或取其泉。隨時之宜。惟上所令耳。亦各視所業而取之有多寡。則非每夫必限以百畝之額也。

曰旣有布縷之征。則所謂夫布里布。何爲者也。曰民無職者出夫布。宅不毛者出里布。猶田不耕者皆有屋粟也。周制庶民。不畜者祭無牲。不耕者祭無盛。不樹者無椁。不蠶者不帛。不績者不衰。皆所以抑而罰之也。故及其布縷之征。閒民亦不免焉。使各歸其職而勤其事也。若以不受田無職業而免之。則民皆不就本業。浮民游手。徧於天下。田之荒萊。日以甚矣。曰然則夫布之外。又有里布乎。曰其罰也異。故其名也殊。然孟子言廛無夫里之布而不爲分別。則夫布里布皆廛布也。恐非分而取之。亦非兼收之稅也。而鄭氏乃以里布爲二十五家之里。屋粟爲三夫之屋。則竆民一家尙不能供。况二十五家與三家乎。是則抑之太過。而㬥秦之政。亦不至此也。

曰然則園廛藪澤。自有等級。甸稍縣都。亦有遠近。其可以什一爲準乎。曰此則通融天下。總制百姓之業。而隨地收稅。隨事入貢。然若其什一之稅。則畢竟以田疇爲主耳。曰以田疇言貢助徹旣不同矣。又有九一什一之別何也。曰野外都鄙之地則爲公田而行助法。至於郊門之內。鄕遂之地。則迫近王城。未容井授。故但爲溝洫。使什而自賦其一。所謂參用貢助者此也。九一云者。通計九區百畝。而以其中百畝爲公田故也。什一云者。公田百畝中。以二十畝爲廬舍。一夫所耕公田。實不過十畝。故通私田百畝。爲十一分而取其一也。

曰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頌聲作。則後世何以廢什一而橫斂之也。曰吾於春秋知之矣。宣公十五年。書初稅畝。初者志變法之始也。哀公十二年春。書用田賦。用者不宜用而用之也。夫子之譏之也深。而其後作丘甲用筭車。及至唐宋之末而頭會箕斂。剝民膏血。是皆二公作俑也。故曰作法於凉。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安救。有國家者但當克守成法。不可以容易更改。以求一朝之利也。

曰唐之兩稅之法如何。曰有田則有租。有家則有調。有身則有庸。唐之舊制也。而及夫天寶季歲。版圖隳壞。建中初年。賦斂煩劇。故楊炎始建議作兩稅法。先計州縣每歲所應費用及上供之數而賦於人。葢量出以制入而秋夏兩徵之者也。夫戶無主客。以見居爲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爲差。則是所謂知弊之宜革而遂失其源。知簡之可從而不得其要者也。是以陸宣公論此曰先王之制。賦入必以丁夫爲本。不以務穡增其稅。不以輟稼减其租則播種多。不以殖産厚其征。不以流寓免其調則地著固。不以飭厲重其役。不以窳怠蠲其庸則功力勤。兩稅之立則異於斯。惟以資産爲宗。不以丁身爲本。由是務輕費而樂轉徙者。恒脫於徭役。敦本業而樹居産者。每困於徵求。此乃誘之爲姦。敺之避役。望令有司。稍行均减。以救凋殘云。

曰然則租庸調之制。可爲今日受用者乎。曰不然也。今之田産。與古自別。則以一頃之田。計諸東國。足可爲二結有零矣。今之編戶。皆財約力綿。有田二頃者無幾。安可以此而盡責租調之本數乎。且以李悝之言考之。一夫治田百畝。歲收粟一百五十碩云。則東民之收粟此數者。乃上戶也。若不計資産豐約。不論田土廣狹。而槩以租二碩絹三匹綿三兩爲式。則不幾於責蚊負山也耶。但當依倣此例。隨勢稱停。而减其租調之數。又於閒丁責傭。有何不可之有。

曰歷代賦稅之入。或以夫家爲準。或以田畝爲主。今欲定爲一王之法。則將何所適從也。曰授人以田而未嘗別立戶賦者三代也。不授人以田而輕其戶賦者兩漢也。因授田之名而重其戶賦。田之授否不常。而賦之重者。已不可復輕。遂至重爲民病。則自魏至唐之中葉是也。觀乎此數世。已有汙隆之判。則賦稅之必視田畝。乃古今不易之要道也。

曰近世賦斂之制又如何。曰本朝賦入。略倣兩稅之目。而以田結爲主。然自夫庚子量田以後。水道變遷。陵谷易處。不論地之厚薄而執卜如前。不究土之上下而分等依舊。此田賦之所以不均。而若統論一國本制。則租最重。庸次之。調最輕耳。何謂租最重也。雜色賦稅皆出於田。而甚至薪芻冰炭之屬。無不責之於田結。故曰最重也。何謂庸次之也。國中公私賤居十之五。而公賤納布於公家。私賤仰役於私室。所謂庸也。其弊鉅而難革。故曰次重也。何謂調稍輕也。烟戶所出。只供官家尋常之役耳。故曰稍輕。然其間許多徵索。又有時月不同者。今不暇悉論也。

曰大同之法。前世所未有。而我國有之。其制置之意果何如。曰此法之行。始於梧里李相公。而逐民田一結。各收米八斗。其遠海山邑。準米出布。皆委輸于京倉。而預給米布於貢物主人。使之進排。此外更無一錢尺帛加徵於民。以革防納十倍之弊。其後金潛齋堉,李延城時昉繼以參畫。定爲規式。故米則可食而布則細五升長三十五尺云爾。而及夫承用日久。漸失其舊。米則至於玉白。布則年增歲加。細至八九升長至四十五尺而莫之止焉。眞所謂無法無弊也。

曰我國規模。名分爲重。徵布納錢。只及於平民。不及於士族。故往在肅廟之世。有以戶布爲言。而李公時愚則以爲申明舊制。廣搜閒丁。此乃以戶布爲不可者也。宋相時烈則以爲稱儒而無役。實是國家無政之致。此乃以戶布爲可者也。然則爲今之計。何以從違。曰朱子於此。亦有兩說。與南軒書以此爲可。而跋獨孤及書則以此爲不可。然以今日事勢言之。上下之尙能維持。綱紀之猶不甚亂者。未必不由於士族之無此役也。况其承襲之久。變通之難乎。曰朱子所論似指口賦。而今日所論乃戶賦也。此似不同矣。曰戶則今已行之。故立帳成籍。納稅收布。而如今所言乃身役也。曰今之議者以爲身役則不當幷責於大夫士族。惟戶役則與田稅無別。可無所嫌矣。曰吾鄕之行洞布。槩是戶役也。旣有戶賦。又以戶役而重之。是疊行也。且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則顧其施措也得無難乎。

曰苟有英明特達之君。用於一變之後。順成致利則其道何由。曰吾聞先王之制土也。藉田以力而底其遠近。賦里以入而量其有無。任力以夫而議其老幼。則施取其厚。斂從其薄而已矣。豈若後世頭會箕斂厲民自養之爲哉。上愛物以養其下。下勉力以事其上。上足而下不困。故量人之力而授之田。量地之産而取之賦。葢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則桀寡則貊。不可改也。然則足國之道。在乎崇本節用。而不在於橫賦㬥斂。故桀用天下而不足。湯用七十里而有餘。是乃用之盈虛。在節與不節耳。不節則雖盈必竭。能節則雖虛必盈。故先聖之論治國。亦不過曰節用愛人。已上論賦稅。

曰籍政有國之先務也。所以明戶口人數之法。而今之立籍。多不以實何也。曰此亦國家無政之致也。鄕遂不明而糶糴爲弊。故夫家脫於聯伍。戶口漏於版圖。逃名避役。十居七八。是則食君之食而非君民也。居王之土而非王臣也。卒有緩急。國胡以相恤哉。葢人數者。庶事之所自出也。以此分田里。以此令貢賦。以此起徒役。以此作軍旅。則惟此版籍。實爲國之本耳。是以周制司民掌萬民之數。自生齒以上。皆書于版。歲辨其生死而登下之。又以六鄕六遂之法。使之相保相延。司之以伍而輔之以什。故逃避者無所匿。遷徙者無所容。不求而得。不召而來。人心可繫於主。而主政可行於人。古今汙隆。於玆判矣。

曰司冦獻民數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者何也。曰天府者主藏宗廟之重寶。誠以有國之寶。莫重於民。而民數旣定則田里可分而賦役可制也。吾聞受計之禮。王所親拜者惟有二焉。聞生人之數則拜之。聞登糓則拜之。葢民以食爲天而君以民爲天故也。後世人君。有孰知登天府式負版之意哉。先知民命之爲重然後。始可言致治之理。

曰東晉土斷之制。隋氏輸籍之法。皆無足可觀者耶。曰庚戌立制。不過以所在土著爲斷。而乃若高熲輸籍之法則吾未之詳悉。然大抵是輕其稅定其名。使人知爲浮客則被強家收太半之賦。爲編氓則奉公上蒙蠲减之征。故當時積儲之豐。康阜之盛。有足多於後世者。是以荀悅曰浮客之悉自歸於編戶。實由高熲輕稅之法云。曰所謂浮客者何也。曰避公稅。依強豪作佃家是已。

曰今欲修籍政明戶口。而人如鳥獸。倐爾飛走。何施而可無漏。曰吾觀唐制。四家爲鄰。四鄰爲保。百家爲里。五百家爲鄕。每里置正一人。使之按比戶口。課植農桑。檢察非違。催驅賦役。在邑居者爲坊正。在田野者爲村正。各隨便量置而幷免其賦役。其選正也。縣司取淸平強幹者。必充其任。逐年申飭而整釐之。然其大要則亦曰輕其賦稅。制其田里而已。若其立法科條。俱在大明律。亦可攷也。曰近世以來。戶口昌熾。生齒繁衍。其駑鈍者爲傭力。強壯者爲行商。浮浪者爲寓客。能以稅與役自通於官者。不能三之一。有田者不自墾。而能墾者非其田。此其所以戶雖熾衍。而上不得以用之也。不獨此耳。米粟布帛之直。三倍於舊。菜茹樵薪魚塩之鬻。五倍於舊。土田家宅之價。十倍於舊。其便利上腴爭取而不置者。百倍於舊。未知十年之後。將復何以處之乎。曰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况於人乎。况於生人之具乎。吾恐盛之必衰。貴之必賤。然易之大象。又言財成輔相以左右民。葢變而通之之謂也。昔漢景帝詔邦國。令人得去磽狹就寬肥。至武帝遂徙關東貧人於隴西北地諸處。今宜遵古事徙貧民不能自業者於寬地。以爲兩便之計。則其於開草闢地振人之術。亦不爲無益。然竊料東方山川。姑未易寬閒之地。當更思之。已上論籍政。

曰社倉乃賑濟之良策。而後世鮮有能行之者。抑可得以聞其說乎。曰此固周官委積之法。隋唐義廩之制。而至朱先生始爲之條例具法。以濟竆民匱乏之艱。以抑豪右倍息之弊。葢其法歲以中夏。使民受粟於倉。冬則加息什二以償。而歲少不收則弛其息之半。大侵則盡弛之。又歲一斂散。易新以藏。而其不欲食者勿強焉。惟願貸者予之。而有產錢六百文以上者又勿許。今其規模條畫。俱在當時事目及諸社記文。可按而知也。夫先王之世。遺人掌邦之委積以待施惠。而鄕里之委積以恤民之艱戹。門關之委積以養民之老孤。此可謂萬世之良法。其次則所謂義庄者。亦出於周竆恤貧敦親睦族之義。其法非不盡美。然考之於古則縣都委積之法。葢無一存者。而驗之於今則所謂義廩者。又不過名門數家之故事而已。是何也。葢無人以守之則徒法不能以自行。而况於所謂社倉者。取可食之物於鄕井荒閒之處。而委之不以任職之吏。馭之不以流徒之刑。苟非聰明仁愛如朱夫子之賢。則又安能杜其姦欺。謹其出納而始終不替也耶。

曰苟得可任之人則鄕可行而私亦可行乎。曰今以大全考之。潘叔度行之於金華。吳伸兄弟行之於南城。此皆出私糓以行者。而若乃力有不逮則必與官司同之。然後事有所施行。如魏元履之言于常平使者。朱夫子之請于郡守是也。今攷事目。有曰社首隊長覺察。申報曰申府。差官曰監司。依狀支散云爾。則其施舍之際。恩威之行。又有勝於私力者矣。

曰夫以仁人救急之政。猶有此加息何也。曰此乃長久之計。準備之策。而若行之有年。子什其母。則惠足以旁推廣施。且於斂散之際。支飯不少。倉敖之間。折閱無常。不於此取支而將何以哉。但無什二一定之息。而隨歲蠲减焉。幸其事之張大周足。而更不取息焉。則亦何害於仁人事乎。

曰此與王安石靑苗之法何以異。曰荊公敗事之後。婦孺皆知靑苗之不可。而其斂散施設之方。新陳交接之術。大略與社倉不異。則吾恐王氏之口不厭也。在靑苗則詆斥。在社倉則至今傳道何也。曰靑苗其給之也以金而不以糓。其處之也以縣而不以鄕。其職之也以官吏而不以鄕人士君子。其行之也以聚斂亟疾之意而不以惻怛利物之心。此其所以爲異。而苗莠朱紫。於是乎可辨矣。其於條例。雖或相近。而一以設法奪民。一以發慮救民。有意經邦者。亦不可不知此意也。吾東方近年設社倉。而其取耗轉而入營官。其亦異乎古社倉之制矣。○已上論社倉。

曰近世還糓。又昉於何代歟。曰今之糶糴。本於社倉。社倉之設。又始於旅師。按周禮旅師聚野之鋤粟屋粟閒粟。而用之以質劑致民。平頒其興積。施其惠散其利而均其政令。大抵皆春頒而秋斂者也。但旅師之法。惟以斂散而不取息。至社倉。乃加息什二而爲救荒之用。若今之還糓則又取耗補用。轉以爲軍國之須。此爲少異耳。

曰然則此亦古人爲民之惠政。而其弊何至此極也。曰法不自行。待人而後行。今以利權付之胥吏而任其操縱。糓色之虛實頓改。斗斛之崇削相懸。有賑濟之名而無賑濟之實。備緩急之需而無緩急之用。是所謂冒虛名而處實害者也。且始之爲制也。飢歲弛耗。而今則不顧豐凶而槩取之。不欲者勿強。而今則不問苦樂而盡收之。故拔戶愈多而病民益甚。逃籍相望而括丁無術。籍國糓而吏租歲增。假官督而將差日橫。柰之何民不竆且盜乎。

曰爲今之計。莫如革此之爲愈。而國家之需用此糓已久矣。何以則能應副需用而得保民長策也。曰變通無他道也。使戶曹凡百支費。皆量入爲出。則留稅之俸收布之價。亦足以應軍國之需。若以長策言乎則京及州縣。皆置常平倉。依法糶糴。而罷今還糓之名。然後乃至善也。曰所謂常平者何也。曰古者常平之法。惟用米糓及布帛錢銀。而一從買賣。優定其價。比市直大約三分加一爲例。糓賤時增其價以糴。糓貴時减其價以糶。使糓賤不傷農。糓貴不傷民者也。嘗攷前哲之言曰置常平於州府。立義倉于鄕社。此可謂救世良策矣。

曰旅師所謂鋤粟屋粟閒粟者何也。曰鋤粟里宰合耦于鋤。以耕公田。若有不合耦不耕公田者。使出一夫之稅粟以爲罰。屋粟載師田不耕者出屋粟。謂粟不出於田而出於屋。亦一夫之稅粟。以其不耕而罰之也。閒粟閭師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謂閒民無職事。轉移衆職之間。故罰之使出一夫之稅粟也。柯氏嘗論此曰民若移本逐末。必至於貧。而貧者亦起於怠惰。故不抑逐末與怠惰而槩以貧民周恤之。則無所勸戒而僥倖成風矣。於是乎於閒民有罰。謂其逐末也。於不耕有罰。謂其怠惰也。故皆令出其百畝之稅而抑之。然抑之而不恤之非仁也。故又立旅師聚三粟。春頒秋斂而不取息焉。葢取之也所以爲義。頒之也所以爲仁。然在鄕有泉府。在野有旅師。皆先王立通融之法。爲仁民之政者也。泉府以國服爲息。所以徵貪。旅師無息。所以補助。豈爲多寡謀哉。鄭康成乃曰旅師亦以國服爲息。則國服二字旣誤解於泉府。又移於旅師。遂致新莾下賖貸之詔。王安石立靑苗之法。春放十千。半年則出息二千。秋再放十千。年終又出息二千。乃以國服藉口。不問其所欲。而槩予謂旅師之平頒。不問遠近而強責。謂泉府之賖貸。何莫非康成之作俑哉。後世常平社倉。亦得泉府旅師之意。然必合之古制。乃爲無弊也。

曰國服爲息何謂也。曰古者泉府之官。斂市之積滯不售之貨。以待不時而買者。猶旅師聚三粟。以濟貧民者也。葢民有喪祭困急而賖貸。則立期取償而無息。惟過期不償。必不得已而後。使以身服役於國事爲息。葢亦不責其所無也。若如鄭氏所謂於國服事之稅。出息五百云爾。則是乃設計賈貨之事。非先王急民之意也。

曰然則古者三粟之罰。抑可爲後世法歟。曰逐末者多則廛而抑之。少則不必廛也。故孟子言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又言廛無夫里之布。何可一切取之。如春秋戰國之爲哉。但今之爲法。與古相反。農民賦稅丁錢卻重。而游手浮浪之民。泰然徒不管他。甚非先王厚本抑末之意也。須有一部禁制。使市井無賴之徒。不得衣絲飾帛。游談不學之流。不得參庠預社。然後民皆著業勤事。財不匱而粟有儲矣。

曰李悝平糴之說何如。曰糶甚貴傷人。甚賤傷農。故爲此平糴之制。使人無傷而農益勸。其言曰歲有上中下熟。上熟則上糴三而捨一。中熟則糴二。下熟則糴一。使民適足。價平則止。小饑則發小熟之所斂。中饑則發中熟之所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所斂而糶之。故雖遇饑饉水旱。糴不貴而民不散。此其爲法。非不美矣。而其計口衣食之際。事甚煩碎。隨歲增减之間。奸弊易生。則或可爲一時可行之術。而非永久無弊之道也。已上論糶糴。

曰救荒之政多術矣。見於古今傳記仁人君子之書。其亦有要乎。曰丘瓊山有言曰保息之政如調理。救荒之政如攻療。此善喩也。夫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莫非己也。認得爲己。何所不至。痒痾疾痛。擧切吾身。疲癃殘疾。皆吾顚連。故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要在認得不忍人之心而已。

曰然則其施措也柰何。曰周禮荒政。以散利爲首。文王發政。以四竆爲先。此乃古今之通誼也。而或發倉廩以賑之。或爲粥溢以哺之。或移粟以濟乏。或徙民以就食。又按春秋胡氏傳曰古之捄灾也。緩刑舍禁。弛力薄征。索鬼神除盜賊。弛射侯而不燕。置廷道而不修。殺禮物而不備。雖有旱乾水溢。民無菜色。所以備之者如此其至矣。若夫仁人君子之隨時施爲者。則又不一其揆也。

曰其揆不一而范文正公之守杭也。吳中大饑。公發粟募民。存恤甚至。而乃縱民競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又諭諸佛寺主。大興土木之役。又新敖倉吏舍。日役千夫。此亦爲救荒之政乎。曰范公吾無間然矣。憂以天下樂以天下。則其所以遊宴興造者。皆欲其發有餘之財。以惠貧民。貿易飮食工伎服力之人。皆仰食於公私。則荒政之施。莫此爲大。是歲杭州之民。獨晏然全活。皆公之惠也。然此以兵家言之。所謂奇計也。不惟俗吏之所不及。而抑徇塗守轍者之所不爲也。緣公不早申監司。致有奏劾。此公之疎漏處。萬一朝廷因監司奏劾。遂致公於罪。不能久於杭。則豈不爲公私之害乎。故縣邑令長欲有所施措者。必先與上官商量。使人言不可得間可也。

曰饑歲之民。或聚黨脅取囷廩。此於吏法當誅。然在昔王曾之守洛師。但重笞以釋之。王堯臣之知光州。亦以减死論。此可爲後世著令者耶。曰飢寒切身。不顧廉恥。以至犯人囷積者。其情固可矜。然其爲良民之害則深矣。剽掠之餘。里閭皆至空虛。則一境之內。將無良民。是豈可不痛抑之哉。近世九思堂論此曰已犯者不可盡誅。其聚黨也必有倡之者。覈其首而斬之。餘悉重笞。使之懲勵。不亦善乎。若一倂諉以寬典。不復懲治。則不幸飢歲連仍。習成劫掠。駸駸以及於官廩。幾何而不爲葛榮黃巢之亂乎。然彼里閭之有囷積者。亦當有以處之然後。可慰飢民之心。必先敎以仁義。使知同胞之不可不救。諭以利害。使知助官發粟則獲賞受職。惜財專利則招㤪速禍。親戚鄰里轉相資恤。則可無脅取之患。而於飢民利亦普矣。二公此事。或可爲一時權宜之策。而至於著之令甲則吾不知也。

曰糶貴傷人。糶賤傷農。故或自官和糶。使之平定糓價。則斯可爲通融一時之道乎。曰自夫王制旣衰。雜以權術。魏用平糶之法。漢置常平之倉。利均公私。頗亦爲便。若計不出此。而徒欲平價而已。則商船不集。貿糓不宣。待哺飢民。反受其弊矣。是以盧坦之於宣歙。黃震之於撫州。皆不抑米價。隨時上下。而但嚴其閉糶之律強糴之罪。而又爲之勸分有方。直待糓多流通之後。價亦自平矣。先師定齋之宰雪山也。兩西內地饑甚。惟江邊六七邑爲稍勝。故內地貿糓者踵相接。米斗直四百錢。府吏齊訴請禁之。先生曰以司牧言。雖有疆埸之分。而以人命言。均是吾國之民也。若邊邑禁糶不與。則惟彼內地。將何所賴。覇國同好之地。猶禁遏糴。况於吾君一視之下乎。卽令糓商往來無間於內外疆埸。而其在治下則又量民等第。劃付其族屬鄰里飢口幾許。令曰畢賑後當視其所濟而必有賞罰。其無族屬鄰里然後。方許抄入官賑。而極意存恤。使一邑上下。賴以全活。嘗曰防遏他邑貿糓。以干百姓之譽。吾所深恥云。

曰然則自古救民之術。抑有次第本末之可言耶。曰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則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是則先王預備之政上也。修李悝耿壽昌之政次也。蓄積有可均處。使之移民移粟。又其次也。咸無焉。或興土木以資食。或設糜粥以濟飢。最其下者也。是以朱先生曰爲政者當順五行修五事。以安百姓。若曰賑濟於凶荒之餘。縱饒措置得善。所惠者淺。終不濟事。誠哉是言也。已上論救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