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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第三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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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卷 通鑑紀事本末
卷三十二
第三十三卷 

劉展之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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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肅宗上元元年冬十一月,御史中丞李銑、宋州刺史劉展皆領淮西節度副使。銑貪暴不法,展剛強自用,故為其上者多惡之。節度使王仲昇先奏銑罪而誅之。時有謠言曰:「手執金刀起東方。」仲升使監軍使內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強,不受命,姓名應謠讖,請除之。」延恩因說上曰:「展與李銑一體之人,今銑誅,展不自安,苟不去之,恐其為亂。然展方握強兵,宜以計去之。請除展江淮都統,代李峘,俟其釋兵赴鎮,中道執之,此一伕力耳。」上從之,以展為都統淮南東江南西浙西三道節度使,密敕舊都統李峘及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圖之。

延恩以制書投展,展疑之,曰:「展自陳留參軍,數年至刺史,可謂暴貴矣。江淮租賦所出,今之重任,展無勳勞,又非親賢,一旦恩命寵擢如此,得非有讒人間之乎?」因泣下。延恩懼,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為憂,故不次用公,公反以為疑,何哉。」展曰:「事苟不欺,印節可先得乎?」延恩曰:「可。」乃馳詣廣陵,與峘謀,解峘印節以授展。展得印節,乃上表謝恩。牒追江淮親舊,置之心膂,三道官屬,遣使迎駕,申圖籍,相望於道。展悉舉宋州兵七千趣廣陵。

延恩知展已得其情,還奔廣陵,與李峘、鄧景山發兵拒之。移檄州縣,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州縣莫知所從。峘引兵渡江,與副使潤州刺史韋儇、浙西節度使侯令儀屯京口,鄧景山將萬人屯徐城。展素有威名,御軍嚴整,江淮人望風畏之。展倍道先期至,使人問景山曰:吾奉詔書赴鎮,此何兵也。」景山不應。展使人呼於陳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幹吾旗鼓。」使其將孫待封、張法雷擊之,景山眾潰,與延恩奔壽州。展引兵入廣陵,遣其將屈突孝標將兵三千徇濠、楚,王𣈶將兵四千略淮西。

李峘辟北固為兵場,插木以塞江口。展軍於白沙,設疑兵於瓜州,多張火、鼓,若將趣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銳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濟,襲下蜀。峘軍聞之,自潰,峘奔宣城。

甲午,展陷潤州。升州軍士萬五千人謀應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侯令儀懼,以後事授兵馬使姜昌羣,棄城走。昌羣遣其將宗犀詣展降。丙申,展陷升州,以宗犀為潤州司馬、丹陽軍使。使昌羣領升州,以從子伯瑛佐之。

李峘之去潤州也,副使李藏用謂峘曰:「處人尊位,食人重祿,臨難而逃之,非忠也。以數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險固,不發一矢而棄之,非勇也。失忠與勇,何以事君。藏用請收餘兵,竭力以拒之。」峘乃悉以後事授藏用,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東至蘇州,募壯士,得三千人,立柵以拒劉展。展遣其將傳子昂、宗犀攻宣州,宣歙節度使鄭炅之棄城走。李峘奔洪州。

李藏用與展將張景超、孫待封戰於鬱墅,兵敗,奔杭州。景超遂據蘇州,待封進陷湖州。展以其將許嶧為潤州刺史,李可封為常州刺史,楊持璧蘇州刺史,待封領湖州事。景超進逼杭州,藏用使其將溫晁屯餘杭。展以李晃為泗州刺史,宗犀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南陵,將下江州,徇江西。於是屈突孝標陷濠、楚州,王𣈶陷舒、和、滁、廬等州,所向無不摧靡,聚兵萬人,騎三千,橫行江淮間。壽州刺史崔昭發兵拒之,由是𣈶不得西,止屯盧州。

初,上命平廬都知兵馬使田神功將所部精兵三千屯任城。鄧景山既敗,與邢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報。景山遣人趣之,且許以淮南金帛子女為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眾南下,及彭城,敕神功討展。展聞之,始有懼色,自廣陵將兵八千拒之,選精兵二千渡淮,擊神功於都梁山。展敗走,至天長,以五百騎據橋拒戰,又敗,展獨與一騎亡渡江。神功入廣陵及楚州,大掠,殺商胡以千數,城中地穿掘略遍。

二年春正月,張景超引兵攻杭州,敗李藏用將李疆於石夷門。孫待封自武康南出,將會景超攻杭州,溫晁據險擊敗之,待封脫身奔烏程,李可封以常州降。丁未,田神功使特進楊惠元等千五百人西擊王𣈶。辛亥夜,神功先遣特進範知新等將四千人自白沙濟,西趣下蜀。鄧景山等將千人自海陵濟,東趣常州,神功與邢延恩將三千人軍於瓜州,壬子,濟江。展將步騎萬餘陳於蒜山。神功以舟載兵趣金山。會大風,五舟飄抵金山下,展屠其二舟,沈其三舟,神功不得渡,還軍瓜州。而範知新等兵已至下蜀,展擊之,不勝。弟殷勸展引兵逃入海,可延歲月。展曰:「若事不濟,何用多殺人父子乎。死早晚,等耳。」遂更帥眾力戰。將軍賈隱林射展,中目而僕,遂斬之。劉殷、許嶧等皆死。隱林,滑州人也。

楊惠元等擊破王𣈶於淮南,𣈶引兵東走,至常熟,乃降。孫待封詣李藏用降。張景超聚兵至七千餘人,聞展死,悉以兵授張法雷,使攻杭州,景超逃入海。法雷至杭州,李藏用擊破之,餘黨皆平。平盧軍大掠十餘日。安、史之亂,亂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李輔國用事 張后 程元振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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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肅宗至德元載。張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從上來朔方。時從兵單寡,良娣每寢,常居上前。上曰:「禦寇非婦人所能。」良娣曰:「倉猝之際,妾以身當之,殿下可從後逸去。」至靈武,產子,三日起,縫戰士衣。上止之,對曰:「此非妾自養之時。」上以是益憐之。

肅宗即位於靈武,遣使召李泌於潁陽,謁見,大喜,時事皆諮之。上以建寧王倓為天下兵馬元帥,李泌勸上用廣平王俶,倓聞而謝之。事見《安史之亂》。

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李泌言於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娣自閤中言曰:「鄰裏之舊,何至如是。」上曰:「先生為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寧王倓泣於廊下,聲聞於上。上驚,召問之,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已,今陛下從諫如流,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是以喜極而悲耳。」良娣由是惡泌及倓。上又謂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宮,以慰上皇心,何如?」對曰:「陛下在靈武,以羣臣望尺寸之功,故踐大位,非私己也。至於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過晚歲月之間耳。」上從之。

時張良娣與李輔國相表裏,皆惡泌。建寧王倓謂泌曰:「先生舉倓於上,得展臣子之效,無以報德,請為先生除害。」泌曰:「何也。」倓以良娣為言。泌曰:「此非人子所言,願王姑置之,勿以為先。」倓不從。

二載春正月,上從容謂李泌曰:「廣平為元帥逾年,今欲命建寧專征,又恐勢分,立廣平為太子,何如?」對曰:「臣固嘗言之矣,戎事交切,須即區處,至於家事,當俟上皇。不然,後代何以辨陛下靈武即位之意邪。此必有人慾令臣與廣平有隙耳,臣請以語廣平,廣平亦必未敢當。」泌出,以告廣平王俶,俶曰:「此先生深知其心,欲曲成其美也。」乃入,固辭,曰:「陛下猶未奉晨昏,臣何心敢當儲副。願俟上皇還宮,臣之幸也。」上賞慰之。

李輔國本飛龍小兒,粗閒書計,給事太子宮,上委信之。輔國外恭謹寡言而內狡險,見張良娣有寵,陰附會之,與相表裏。建寧王倓數於上前,詆訐二人罪惡。二人譖之於上曰:「倓恨不得為元帥,謀害廣平王。」上怒,賜倓死。於是廣平王俶及李泌皆內懼。俶謀去輔國及良娣,泌曰:「不可,王不見建寧之禍乎?」俶曰:「竊為先生憂之。」泌曰:「泌與主上有約矣,俟平京師,則去還山,庶免於患。」俶曰:「先生去,則俶益危矣。」泌曰:「王但盡人子之孝,良娣婦人,王委曲順之,亦何能為。」

上嘗就泌飲酒,同榻而寢。而李輔國請取契鑰付泌,泌請使輔國掌之,上許之。泌曰:「臣今報德足矣,復為閒人,何樂如之。」上曰:「朕與先生累年同憂患,今方相同娛樂,奈何遽欲去乎?」泌曰:「臣有五不可留,願陛下聽臣去,免臣於死。」上曰:「何謂也。」對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跡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上曰:「且眠矣,異日議之。」對曰:「陛下今就臣榻臥,猶不得請,況異日香案之前乎。陛下不聽臣去,是殺臣也。」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豈有如朕而辦殺卿邪。是直以朕為句踐也。」對曰:「陛下不辦殺臣,故臣求歸。若其既辦,臣安得復言。且殺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於事猶有不敢言者,況天下既安,臣敢言乎?」上良久曰:「卿以朕不從卿北伐之謀乎?」對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寧耳。」上曰:「建寧朕之愛子,性英果,艱難時有功,朕豈不知之。但因此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圖繼嗣,朕以社稷大計,不得已而除之。卿不細知其故邪。」對曰:「若有此心,廣平當怨之。廣平每與臣言其冤,輒流涕嗚咽。臣今必辭陛下去,始敢言之耳。」上曰:「渠嘗夜捫廣平,意欲加害。」對曰:「此皆出讒人之口,豈有建寧之孝友聰明,肯為此乎。且陛下昔欲用建寧為元帥,臣請用廣平。建寧若有此心,當深憾於臣,而以臣為忠,益相親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既往不咎,朕不欲聞之。」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陛下慎將來耳。昔天后有四子,長曰太子弘,天后方圖稱制,惡其聰明,酖殺之,立次子雍王賢。賢內憂懼,作《黃臺瓜辭》,冀以感悟天后。天后不聽,賢卒死於黔中。其辭曰: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今陛下已一摘矣,慎無再摘。」上愕然曰:「安有是哉。卿錄是辭,朕當書紳。」對曰:「陛下但識之於心,何必形於外也。」是時廣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潛構流言,故泌言及之。泌復固請歸山,上曰:「俟將發此議之。」冬十月,李泌歸衡山。

乾元元年春二月癸卯朔,以殿中監李輔國兼太僕卿。輔國依附張淑妃,判元帥府行軍司馬,勢傾朝野。三月戊寅,立張淑妃為皇后,張后生興王佋,才數歲,欲以為嗣。上疑未決,從容謂考功郎中知制誥李揆曰:「成王長,且有功,朕欲立為太子,卿意何如?」揆再拜賀曰:「此社稷之福,臣不勝大慶。」上喜,曰:「朕意決矣。」庚寅,立成王俶為皇太子。揆,玄道之玄孫也。

二年春二月壬子,月食,既。先是,百官請加皇后尊號曰輔聖,上以問中書舍人李揆,對曰:「自古皇后無尊號,惟韋后有之,豈足為法。」上驚曰:「庸人幾誤我。」會月食,事遂寢。後與李輔國相表裏,橫于禁中,幹豫政事,請託無窮,上頗不悅,而無如之何。

太子詹事李輔國,自上在靈武,判元帥行軍司馬事,侍直帷幄,宣傳詔命,四方文奏,寶印符契,晨夕軍號,一以委之。及還京師,專掌禁兵,常居內宅。制敕必經輔國押署,然後施行。宰相百司,非時奏事,皆因輔國關白、承旨。常於銀臺門決天下事,事無大小,輔國口為制敕,寫付外施行,事畢聞奏。又置察事數十人,潛令於人間聽察細事,即行推按,有所追索,諸司無敢拒者。御史臺、大理寺重囚,或推斷未畢,輔國追詣銀臺,一時縱之。三司、府、縣鞫獄,皆先詣輔國諮稟,輕重隨意,稱制敕行之,莫敢違者。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謂之「五郎」。李揆,山東甲族,見輔國執子弟禮,謂之「五父」。

及李峴為相,於上前叩頭,論制敕皆應由中書出,具陳輔國專權亂政之狀。上感寤,賞其正直。輔國所行事多所變更,罷其察事。輔國由是讓行軍司馬,請歸本官,上不許。夏四月壬寅,制「比緣軍國務殷,或宣口敕處分。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並停。如非正宣,並不得行。中外諸務,各歸有司。英武軍虞候及六軍諸使、諸司等,比來或因論競,懸自追攝,自今一切須經臺、府,如所由處斷不平,聽具狀奏聞。諸律令除十惡、殺人、奸盜、造僞外,餘煩冗一切刪除,仍委中書、門下與法官詳定聞奏。」輔國由是忌峴。

鳳翔馬坊押官為劫,天興尉謝夷甫捕殺之,其妻訟冤。李輔國素出飛龍廄,敕監察御史孫鎣鞫之,無冤。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陽、刑部侍郎李曄、大理卿權獻鞫之,與鎣同。妻猶不服,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虛鞫之。若虛傾巧士,希輔國意,歸罪夷甫。伯陽怒,召若虛詰責,欲劾奏之。若虛先自歸於上,上匿若虛於簾下。伯陽尋至,言若虛附會中人,鞫獄不直。上怒,叱出之。伯陽貶高要尉,獻貶桂陽尉,曄與鳳翔尹嚴向皆貶嶺下尉,鎣除名,長流播州。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李峴奏伯陽等無罪,責之太重,上以為朋黨,五月辛巳,貶峴蜀州刺史。右散騎常侍韓擇木入對,上謂之曰:「李峴欲專權,今貶蜀州,朕自覺用法太寬。」對曰:「李峴言直,非專權。陛下寬之,祇益聖德耳。」若虛錄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上元元年夏六月甲申,興王佋薨。佋,張后長子也,幼曰定王侗。張后以故數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遜取容。會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上皇愛興慶宮,自蜀歸,即居之。上時自夾城往起居,上皇亦間至大明宮。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內侍監高力士久侍衛上皇。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內侍王承恩、魏悅及梨園弟子常娛侍左右。上皇多御長慶樓,父老過者往往瞻拜,呼萬歲,上皇常於樓下置酒食賜之。又嘗召將軍郭英乂等上樓賜宴。有劍南奏事官過樓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為之作主人。李輔國素微賤,雖暴貴用事,上皇左右皆輕之。輔國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寵,乃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高力士謀不利於陛下。今六軍將士盡靈武勳臣,皆反仄不安,臣曉諭不能解,不敢不以聞。」上泣曰:「聖皇慈仁,豈容有此。」對曰:「上皇固無此意,其如羣小何。陛下為天下主,當為社稷大計,消亂於未萌,豈得徇匹夫之孝。且興慶宮與閭閻相參,垣墉淺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內深嚴,奉迎居之,與彼何殊。又得杜絕小人熒惑聖聽。如此,上皇享萬歲之安,陛下有三朝之樂,庸何傷乎?」上不聽。興慶宮先有馬三百匹,輔國矯敕取之,才留十匹。上皇謂高力士曰:「吾兒為輔國所惑,不得終孝矣。」

輔國又令六軍將士號哭叩頭,迎請上皇居西內,上泣不應。輔國懼。會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輔國矯稱上語,迎上皇遊西內。至睿武門。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興慶宮湫隘,迎上皇遷居大內。」上皇驚,幾墜。高力士曰:「李輔國何得無禮。」叱令下馬,輔國不得已而下。力士因宣上皇誥曰:「諸將士各好在。」將士皆納刃,再拜,呼萬歲。力士又叱輔國與已共執上皇馬鞚,侍衛如西內,居甘露殿。輔國帥眾而退。所留侍衛兵才尫老數十人。陳玄禮、高力士及舊宮人皆不得留左右。上皇曰:「興慶宮吾之王地,吾數以讓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是日,輔國與六軍大將素服見上,請罪。上又迫於諸將,乃勞之曰:「南宮、西內,亦復何殊。卿等恐小人熒惑,防微杜漸,以安社稷,何所懼也。」刑部尚書顏真卿首帥百寮上表,請問上皇起居,輔國惡之,奏貶蓬州長史。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悅流溱州,陳玄禮勒致仕。置如仙媛於歸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觀。上更選後宮百餘人置西內,備灑掃。令萬安、咸宜二公主視服膳。四方所獻珍異,先薦上皇。然上皇日以不懌,因不茹葷,辟穀,浸以成疾。上初猶往問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後上稍悔寤,惡輔國,欲誅之,畏其握兵,竟猶豫不敢決。

二年。初,李輔國與張后同謀,遷上皇於西內。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見上,上方抱幼女,謂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對曰:「太上皇思見陛下,計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泫然泣下,然畏張后,尚不敢詣西內。

秋八月癸丑朔,加開府儀同三司李輔國兵部尚書。乙未,輔國赴上,宰相朝臣皆送之,御廚具饌,太常設樂。輔國縱驕日甚,求為宰相,上曰:「以卿之功,何官不可為,其如朝望未允何。」輔國乃諷僕射裴冕等使薦已。上密謂蕭華曰:「輔國求為宰相,若公卿表來,不得不與。」華出,問冕,曰:「初無此事。吾臂可斷,宰相不可得。」華入言之,上大悅,輔國銜之。

建子月戊戌冬至,己亥,上朝上皇於西內。

寶應元年建辰月,李輔國以求宰相不得,怨蕭華。庚午,以戶部侍郎元載為京兆尹。載詣輔國固辭,輔國識其意。壬寅,以司農卿陶銳為京兆尹。輔國言蕭華專權,請罷其相,上不許。輔國固請不已,乃從之,仍引元載代華。戊申,華罷為禮部尚書,以載同平章事,領度支、轉運使如故。

建巳月甲寅,上皇崩於神龍殿,年七十八。乙卯,遷坐於太極殿。上以寢疾,發哀於內殿,羣臣發哀於太極殿。蕃官剺面、割耳者四百餘人。丙辰,命苗晉卿攝冢宰。上自仲春寢疾,聞上皇登遐,哀慕,疾轉劇,乃命太子監國。甲子,制改元。復以建寅為正月,月數皆如其舊。赦天下。

初,張后與李輔國相表裏,專權用事,晚年,更有隙。內射生使三原程元振黨於輔國。上疾篤,後召太子謂曰:「李輔國久典禁兵,制敕皆從之出,擅逼遷聖皇,其罪甚大,所忌者吾與太子。今主上彌留,輔國陰與程元振謀作亂,不可不誅。」太子泣曰:「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勳舊之臣,一旦不告而誅之,必致震驚,恐不能堪也。」後曰:「然則太子姑歸,吾更徐思之。」太子出,後召越王系謂曰:「太子仁弱,不能誅賊臣,汝能之乎?」對曰:「能。」系乃命內謁者監段恆俊選宦官有勇力者二百餘人,授甲於長生殿後。乙丑,後以上命召太子。元振知其謀,密告輔國,伏兵於陵霄門以俟之。太子至,以難告。太子曰:「必無是事。主上疾亟召我,我豈可畏死而不赴乎?」元振曰:「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乃以兵送太子於飛龍廄,且以甲兵守之。是夜,輔國、元振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段恆俊及知內侍省事朱光輝等百餘人,系之。以太子之命,遷後於別殿。時上在長生殿,使者逼後下殿,並左右數十人幽於後宮,宦官、宮人皆驚駭逃散。丁卯,上崩,輔國等殺後並系及兗王僩。是日,輔國始引太子素服於九仙門與宰相相見,敘上皇晏駕,拜哭,始行監國之令。戊辰,發大行皇帝喪於兩儀殿,宣遺詔。己巳,代宗即位。高力士遇赦還,至朗州,聞上皇崩,號慟嘔血而卒。

李輔國恃功益橫,明謂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聽老奴處分。」上內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禮之。乙亥,號輔國為「尚父。」而不名,事無大小皆諮之,羣臣出入皆先詣,輔國亦晏然處之。以內飛龍廄副使程元振為左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朱光輝及內常侍啖庭瑤、山人李唐等二十餘人皆流黔中。

夏五月,以李輔國為司空兼中書令。壬辰,貶禮部尚書蕭華為峽州司馬,元載希李輔國意以罪誣之也。

飛龍副使程元振謀奪李輔國權,密言於上,請稍加裁制。六月己未,解輔國行軍司馬及兵部尚書,餘如故。以元振代判元帥行軍司馬,仍遷輔國出居外第。於是道路相賀。輔國始懼,上表遜位,辛酉,罷輔國兼中書令,進爵博陸王。輔國入謝,憤咽而言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請歸地下事先帝。」上猶慰諭而遣之。秋九月乙未,加程元振驃騎大將軍兼內侍監。

上在東宮,以李輔國專橫,心甚不平。及嗣位,以輔國有殺張后之功,不欲顯誅之。冬十月壬戌夜,盜入其第,竊輔國之首及一臂而去。敕有司捕盜,遣中使存問其家,為刻木首葬之,仍贈太傅。

代宗廣德元年。驃騎大將軍、判元帥行軍司馬程元振專權自恣,人畏之甚於李輔國。諸將有大功者,元振皆疾忌,欲害之。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時奏,致上狼狽出幸。上發詔徵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齒而莫敢發言,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語見《吐蕃入寇》。上以元振有保護功,十一月辛丑,削元振官爵,放歸田里。

十二月,程元振既得罪,歸三原,聞上還宮,衣婦人服,私入長安,復規任用,京兆府擒之以聞。

二年春正月壬寅,敕稱「程元振變服潛行,將圖不軌,長流溱州。」上念元振之功,復令於江陵安置。

僕固懷恩之叛 周智光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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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肅宗寶應元年。初,回紇毗伽闕可汗為登裏求婚,肅宗以僕固懷恩女妻之,為登裏可敦。時徵兵回紇以討史朝義,可汗請與懷恩相見,上令懷恩往見之。懷恩為可汗言唐家恩信不可負,可汗悅,遣使上表,請助國討朝義。

代宗廣德元年。初,僕固懷恩受詔與回紇可汗相見於太原,河東節度使辛雲京以可汗乃懷恩壻,恐其合謀襲軍府,閉城自守,亦不犒師。及史朝義既平,詔懷恩送可汗出塞,往來過太原,雲京亦閉城不與相聞。懷恩怒,具表其狀,不報。懷恩將朔方兵數萬屯汾州,使其子御史大夫瑒將萬人屯榆次,裨將李光逸等屯祁縣,李懷光等屯晉州,張維嶽等屯沁州。懷光本渤海靺鞨也,姓茹,為朔方將,以功賜姓。中使駱奉仙至太原,雲京厚結之,為言懷恩與回紇連謀,反狀已露。奉仙還,過懷恩,懷恩與飲於母前,母數讓奉仙曰:「汝與吾兒約為兄弟,今又親雲京,何兩面也。」酒酣,懷恩起舞,奉仙贈以纏頭彩,懷恩欲酧之,曰:「來日端午,當更樂飲一日。」奉仙固請行,懷恩匿其馬。奉仙謂左右曰:「朝來責我,又匿我馬,將殺我也。」夜,逾垣而走。懷恩驚,遽以其馬追還之。八月癸未,奉仙至長安,奏懷恩謀反。懷恩亦具奏其狀,請誅雲京、奉仙。上兩無所問,優詔和解之。

懷恩自以兵興以來,所在力戰,一門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絕域,說諭回紇,再收兩京,平定河南北,功無與比,而為人構陷,憤怨殊深。上書自訟,以為「臣昨奉詔送可汗歸國,傾竭家貲,俾之上道。行至山北,雲京、奉仙閉城不出祇迎,仍令潛行竊盜。回紇怨怒,亟欲縱兵,臣力為彌縫,方得出塞。雲京、奉仙恐臣先有奏論,遂復妄稱設備,與李抱玉共相組織。臣靜而思之,其罪有六:昔同羅叛亂,臣為先帝掃清河曲,一也。臣男玢為同羅所虜,得間亡歸,臣斬之以令眾士,二也。臣有二女,遠嫁外夷,為國和親,蕩平寇敵,三也。臣與男瑒不顧死亡,為國效命,四也。河北新附,節度使皆握強兵,臣撫綏以安反側,五也。臣說諭回紇,使赴急難,天下既平,送之歸國,六也。臣既負六罪,誠合萬誅,惟當吞恨九泉,銜冤千古,復何訴哉。臣受恩至重,夙夜思奉天顏,但以來瑱受誅,朝廷不示其罪,諸道節度,誰不疑懼。近聞詔追數人,盡皆不至,實畏中官讒口,虛受陛下誅夷。豈唯羣臣不忠,正為回邪在側。且臣前後所奏駱奉仙,詞情非不摭實,陛下竟無處置,寵任彌深,皆由同類比周,矇蔽聖聽。竊聞四方遣人奏事,陛下皆云與驃騎議之,曾不委宰相可否,或稽留數月不還,遠近益加疑阻。如臣朔方將士,功效最高,為先帝中興主人,乃陛下蒙塵故吏,曾不別加優獎,反信讒嫉之詞。子儀先已被猜,臣今又遭詆譭,弓藏鳥盡,信非虛言。陛下信其矯誣,何殊指鹿為馬。儻不納愚懇,且貴因循,臣實不敢保家,陛下豈能安國。忠言利行,惟陛下圖之。臣欲公然入朝,恐將士留沮。今託巡晉、絳,於彼遷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絳州問臣,臣即與之同發。」

九月壬戌,上遣裴遵慶詣懷恩諭旨,且察其去就。懷恩見遵慶,抱其足號泣訴冤。遵慶為言聖恩優厚,諷令入朝。懷恩許諾。副將範志誠以為不可,曰:「公信其甘言,入則為來瑱,不復還矣。」明日,懷恩見遵慶,以懼死為辭,請令一子入朝,志誠又以為不可,遵慶乃還。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紇還,懷恩先與可汗往來,恐翊泄其事,遂留之。

二年春正月丙午,遣檢校刑部尚書顏真卿宣慰朔方行營。上之在陝也,真卿請奉詔召僕固懷恩,上不許。至是,上命真卿說諭懷恩入朝。對曰:「陛下在陝,臣往以忠義責之,使之赴難,彼猶有可來之理。今陛下還宮,彼進不成勤王,退不能釋眾,召之庸肯至乎。且言懷恩反者,獨辛雲京、駱奉仙、李抱玉、魚朝恩四人耳,自外羣臣皆言其枉。陛下不若以郭子儀代懷恩,可不戰而服也。」時汾州別駕李抱真,抱玉之從父弟也,知懷恩有異志,脫身歸京師。上方以懷恩為憂,召見抱真問計。對曰:「此不足憂也。朔方將士思郭子儀如子弟之思父兄,懷恩欺其眾,雲郭子儀已為魚朝恩所殺,眾信之,故為其用耳。陛下誠以子儀領朔方,彼皆不召而來耳。」上然之。

僕固懷恩既不為朝廷所用,遂與河東都將李竭誠潛謀取太原。辛雲京覺之,殺竭誠,乘城設備。懷恩使其子瑒將兵攻之,雲京出與戰,瑒大敗而還,遂引兵圍榆次。上謂郭子儀曰:「懷恩父子,負朕實深。聞朔方將士思公如枯旱之望雨,公為朕鎮撫河東,汾上之師必不為變。」戊午,以子儀為關內河東副元帥、河中節度等使。懷恩將士聞之,皆曰:「吾輩從懷恩為不義,何面目見汾陽王。」

丁卯,以郭子儀為朔方節度大使。二月,子儀至河中。

僕固瑒圍榆次,旬餘不拔,遣使急發祁縣,兵李光逸盡與之。士卒未食,行不能前,十將白玉、焦暉以鳴鏑射其後者。軍士曰:「將軍何乃射人。」玉曰:「今從人反,終不免死。死一也,射之何傷。」至榆次,瑒責其遲,胡人曰:「我乘馬,乃漢卒不行耳。」瑒捶漢卒,卒皆怨怒,曰:「節度使黨胡人。」其夕,焦暉、白玉帥眾攻瑒,殺之。僕固懷恩聞之,入告其母。母曰:「吾語汝勿反,國家待汝不薄。今眾心既變,禍必及我,將如之何。」懷恩不對,再拜而出。母提刀逐之曰:「吾為國家殺此賊,取其心以謝三軍。」懷恩疾走得免,遂與麾下三百渡河北走。

時朔方將渾釋之守靈州,懷恩檄至,雲全軍歸鎮。釋之曰:「不然,此必眾潰矣。」將拒之,其甥張韶曰:「彼或翻然改圖,以眾歸鎮,何可不納也。」釋之疑未決。懷恩行速,先候者而至,釋之不得已納之。張韶以其謀告懷恩,懷恩以韶為間,殺釋之而收其軍,使韶主之。既而曰:「釋之舅也,彼尚負之,安有忠於我哉。」他日,以事杖之,折其脛,寘於彌{山我}城而死。

都虞候張維嶽在沁州,聞懷恩去,乘傳至汾州,撫定其眾,殺焦暉、白玉而竊其功,以告郭子儀。子儀使牙官盧諒至汾州,維嶽賂諒,使實其言。子儀奏維嶽殺瑒,傳首詣闕。羣臣入賀,上慘然不悅,曰:「朕信不及人,致勳臣顛越,深用為愧,又何賀焉。」命輦懷恩母至長安,給待優厚,月餘,以壽終,以禮葬之,功臣皆感嘆。

戊寅,郭子儀如汾州,懷恩之眾數萬悉歸之,咸鼓舞涕泣,喜其來而悲其晚也。子儀知盧諒之詐,杖殺之。上以李抱真言有驗,遷殿中少監。

夏六月,僕固懷恩至靈武,收合散亡,其眾復振。上厚撫其家,癸未,下詔,稱其「勳勞着於帝室,及於天下。疑隙之端,起自羣小,察其深衷,本無他志。君臣之義,情實如初。但以河北既平,朔方已有所屬,宜解河北副元帥、朔方節度等使,其太保兼中書令、大寧郡王如故。但當詣闕,更勿有疑。」懷恩竟不從。

秋八月,郭子儀自河中入朝。會涇原奏:「僕固懷恩引回紇、吐蕃十萬眾將入寇」,京師震駭。詔子儀帥諸將出鎮奉天。上召問方略,對曰:「懷恩無能為也。」上曰:「何故。」對曰:「懷恩勇而少恩,士心不附,所以能入寇者,因思歸之士耳。懷恩本臣偏裨,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忍以鋒刃相向,以此知其無能為也。」辛巳,子儀發,赴奉天。

九月辛亥,以郭子儀充北道邠寧涇原河西以來通和吐蕃使。僕固懷恩前軍至宜祿,郭子儀使右兵馬使李國臣將兵為郭晞後繼。邠寧節度使白孝德敗吐蕃於宜祿。冬十月,懷恩引回紇、吐蕃至邠州,白孝德、郭晞閉城拒守。

僕固懷恩與回紇、吐蕃進逼奉天,京師戒嚴。諸將請戰,郭子儀不許,曰:「虜深入吾地,利於速戰。吾堅壁以待之,彼以吾為怯,必不戒,乃可破也。若遽戰而不利,則眾心離矣。敢言戰者斬。」辛未夜,子儀出陳於幹陵之南。壬申未明,虜眾大至。虜始以子儀為無備,欲襲之,忽見大軍,驚愕,遂不戰而退。子儀使裨將李懷光等將五千騎追虜,至麻亭而還。虜至邠州,丁丑,攻之,不克,乙酉,虜涉涇而遁。

懷恩之南寇也,河西節度使楊志烈發卒五千,謂監軍柏文達曰:「河西銳卒盡於此矣,君將之以攻靈武,則懷恩有返顧之慮,此亦救京師之一奇也。」文達遂將其眾擊摧砂堡、靈武縣,皆下之,進攻靈州。懷恩聞之,自永壽遽歸,使蕃、渾二千騎夜襲文達,大破之,士卒死者殆半。文達將餘眾歸涼州,哭而入。志烈迎之,曰:「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傷。」士卒怨其言。未幾,吐蕃圍涼州,士卒不為用,志烈奔甘州,為沙陁所殺,涼州遂陷。

永泰元年春三月庚戌,吐蕃遣使請和,詔元載、杜鴻漸與盟於興唐寺。上問郭子儀「吐蕃請盟,何如?」對曰:「吐蕃利我不虞,若不虞而來,國不可守矣。」乃相繼遣河中兵戍奉天,又遣兵巡涇原以覘之。

僕固懷恩誘回紇、吐蕃、吐谷渾、党項、奴刺數十萬眾俱入寇,令吐蕃大將尚結悉贊磨、馬重英等自北道趣奉天,党項帥任敷、鄭庭、郝德等自東道趣同州,吐谷渾、奴刺之眾自西道趣盩厔,回紇繼吐蕃之後,懷恩又以朔方兵繼之。

郭子儀使行軍司馬趙復入奏曰:「虜皆騎兵,其來如飛,不可易也。請使諸道節度使鳳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州白孝德、鎮西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出兵以阨其衝要。」上從之。諸道多不時出兵。李忠臣方與諸將擊球,得詔,亟命治行。諸將及監軍皆曰:「師行必擇日。」忠臣怒曰:「父母有急,豈可擇日而後救邪。」即日勒兵就道。

懷恩中塗遇暴疾而歸。丁酉,死於鳴沙。大將張詔代領其眾,別將徐璜玉殺之,範志誠又殺璜玉而領其眾。懷恩拒命三年,再引胡寇,為國大患,上猶為之隱,前後制敕未嘗言其反。及聞其死,憫然曰:「懷恩不反,為左右所誤耳。」

吐蕃至邠州,白孝德嬰城自守。甲辰,吐蕃十萬眾至奉天,京城震恐。朔方兵馬使渾瑊、討擊使白元光先戍奉天,虜始列營,瑊帥驍騎二百直衝之,身先士卒,虜眾披靡。瑊挾虜將一人躍馬而還,從騎無中鋒鏑者。城上士卒望之,勇氣始振。乙巳,吐蕃進攻之,虜死傷甚眾,數日,斂眾還營。瑊夜引兵襲之,殺千餘人。前後與虜戰二百餘合,斬首五千級。丙午,召郭子儀於河中,使屯涇陽。己酉,命李忠臣屯東渭橋,李光進屯雲陽,馬璘、郝庭玉屯便橋,李抱玉屯鳳翔,內侍駱奉仙、將軍李日越屯盩厔,同華節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節度使杜冕屯坊州,上自將六軍屯苑中。

庚戌,下制親征。辛亥,魚朝恩請索城中,括士民私馬,令城中男子皆衣皁,團結為兵,城門皆塞二開一。士民大駭,逾垣鑿竇而逃者甚眾,吏不能禁。朝恩欲奉上幸河中以避吐蕃,恐羣臣論議不一。一旦,百官入朝,立班久之,合門不開,朝恩忽從禁軍十餘人操白刃而出,宣言:「吐蕃數犯郊畿,車駕欲幸河中,何如?」公卿皆錯愕,不知所對。有劉給事者,獨出班抗聲曰:「敕使反邪。今屯軍如雲,不戮力扞寇,而遽欲脅天子棄宗廟、社稷而去,非反而何。」朝恩驚沮而退,事遂寢。

自丙午至甲寅,大雨不止,故虜不能進。吐蕃移兵攻醴泉,党項西掠白水,東侵蒲津。丁巳,吐蕃大掠男女數萬而去,所過焚廬舍,蹂禾稼殆盡。周智光引兵邀擊,破之於澄城,因逐北至鄜州。智光素與杜冕不協,遂殺鄜州刺史張麟,坑冕家屬八十一人,焚坊州廬舍三千餘家。

冬十月,吐蕃退至邠州,遇回紇,復相與入寇,辛酉,至奉天。癸亥,党項焚同州官廨、民居而去。

丙寅,回紇、吐蕃合兵圍涇陽,子儀命諸將嚴設守備而不戰。及暮,二虜退屯北原,丁卯,復至城下。是時,回紇與吐蕃聞僕固懷恩死,已爭長,不相睦,分營而居,子儀知之。回紇在城西,子儀使牙將李光瓚等往說之,欲與之共擊吐蕃。回紇不信,曰:「郭公固在此乎。汝紿我耳。若果在此,可得見乎?」光瓚還報,子儀曰:「今眾寡不敵,難以力勝。昔與回紇契約甚厚,不若挺身往說之,可不戰而下也。」諸將請選鐵騎五百為衛從,子儀曰:「此適足為害也。」郭晞扣馬諫曰:「彼,虎狼也,大人,國之元帥,奈何以身為虜餌。」子儀曰:「今戰則父子俱死,而國家危。往以至誠與之言,或幸而見從,則四海之福也。不然,則身沒而家全。」以鞭擊其手曰:「去。」遂與數騎開門而出,使人傳呼曰:「令公來。」回紇大驚。其大帥合胡祿都督藥葛羅,可汗之弟也,執弓注矢立於陳前。子儀免冑、釋甲、投槍而進,回紇諸酋長相顧曰:「是也。」皆下馬羅拜。子儀亦下馬,前執藥葛羅手,讓之曰:「汝回紇有大功於唐,唐之報汝亦不薄,奈何負約,深入吾地,侵逼畿縣,棄前功,結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且懷恩叛君棄母,於汝國何有。今吾挺身而來,聽汝執我殺之,我之將士必致死與汝戰矣。」藥葛羅曰:「懷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駕,令公亦捐館,中國無主,我是以敢與之來。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復總兵於此,懷恩又為天所殺,我曹豈肯與令公戰乎?」子儀因說之曰:「吐蕃無道,乘我國有亂,不顧舅甥之親,吞噬我邊鄙,焚蕩我畿甸,其所掠之財不可勝載,馬牛雜畜,長數百里,瀰漫在野,此天以賜汝也。全師而繼好,破敵以取富,為汝計,孰便於此。不可失也。」藥葛羅曰:「吾為懷恩所誤,負公誠深,今請為公盡力,擊吐蕃以謝過。然懷恩之子,可敦兄弟也,願舍之勿殺。」子儀許之。回紇觀者左右為兩翼,稍前,子儀麾下亦進,子儀揮手卻之,因取酒與其酋長共飲。藥葛羅使子儀先執酒為誓,子儀酹地曰:「大唐天子萬歲。回紇可汗亦萬歲。兩國將相亦萬歲。有負約者,身隕陳前,家族滅絕。」杯至藥葛羅,亦酹地曰:「如令公誓。」於是諸酋長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師從軍,巫言此行甚安穩,不與唐戰,見一大人而還,今果然矣。」子儀遺之彩三千匹,酋長分以賞巫。子儀竟與定約而還。吐蕃聞之,夜引兵遁去。回紇遣其酋長石野那等六人入見天子。

藥葛羅帥眾追吐蕃,子儀使白元光帥精騎與之俱。癸酉,戰於靈臺西原,大破之,殺吐蕃萬計,得所掠士女四千人。丙子,又破之於涇州東。丁丑,僕固懷恩將張休藏等降。辛巳,詔罷親征,京城解嚴。

初,肅宗以陝西節度使郭英乂領神策軍,使內侍魚朝恩監其軍。英乂入為僕射,朝恩專將之。及上幸陝,朝恩舉在陝兵與神策軍迎扈,悉號神策軍,天子幸其營。及京師平,朝恩遂以軍歸禁中,自將之,然尚未得與北軍齒。至是,朝恩以神策軍從上屯苑中,其勢浸盛,分為左右廂,居北軍之右矣。

郭子儀以僕固名臣、李建忠等皆懷恩驍將,恐逃入外夷,請招之。名臣,懷恩之侄也,時在回紇營。上敕並舊將有功者皆赦其罪,令回紇送之。壬午,名臣以千餘騎來降。子儀使開府儀同三司慕容休貞以書諭党項帥鄭庭、郝德等,皆詣鳳翔降。

甲申,周智光詣闕獻捷,再宿歸鎮。智光負專殺之罪未治,上既遣而悔之。

乙酉,回紇胡祿都督等二百餘人入見,前後贈賚繒帛十萬匹,府藏空竭,稅百官俸以給之。

大曆元年春正月,周智光至華州,益驕橫,召之,不至,上命杜冕從張獻誠于山南以避之。智光遣兵於商山邀之,不獲。智光自知罪重,乃聚亡命、無賴子弟,眾至數萬,縱其剽掠,以悅其心,擅留關中所漕米二萬斛,藩鎮貢獻,往往殺其使者而奪之。

冬十二月癸卯,周智光殺陝州監軍張志斌。智光素與陝州刺史皇甫溫不協,志斌入奏事,智光館之。志斌責其部下不肅,智光怒曰:「僕固懷恩不反,正由汝輩激之。我亦不反,今日為汝反矣。」叱下斬之,臠食其肉。朝士舉選人,畏智光之暴,多自同州竊過,智光遣將將兵邀之於路,死者甚眾。戊申,詔加智光檢校左僕射,遣中使徐元仙持告身授之。智光慢罵曰:「智光有大功於天下國家,不與平章事而與僕射。且同、華地狹,不足展才,若益以陝、虢、商、鄜、坊五州,庶猶可耳。」因歷數大臣過失,且曰:「此去長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長安城,至於挾天子令諸侯,惟周智光能之。」元仙股慄。郭子儀屢請討智光,上不許。

二年春正月丁巳,密詔郭子儀討周智光,子儀命大將渾瑊、李懷光軍於渭上。智光麾下聞之,皆有離心。己未,智光大將李漢惠自同州帥所部降於子儀。壬戌,貶智光澧州刺史。甲子,華州牙將姚懷、李延俊殺智光,以其首來獻。

元載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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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肅宗上元二年建子月戊子,御史中丞元載為戶部侍郎,充勾當度支、鑄錢、鹽鐵兼江淮轉運等使。載初為度支郎中,敏悟善奏對,上愛其才,委以江淮漕運,數月,遂代劉晏,專掌財利。

代宗廣德元年冬十月壬辰,詔以元載判元帥行軍司馬。冬十二月乙未,以苗晉卿為太保,裴遵慶為太子少傅,並罷政事。以宗正卿李峴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遵慶既去,元載權益盛,以貨結內侍董秀,使主書卓英倩潛與往來,上意所屬,載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無不合,上以是愈愛之。英倩,金州人也。

永泰元年。華原令顧繇上言:「元載子伯和等招權受賂。」十二月戊戌,繇坐流錦州。

大曆元年。元載專權,恐奏事者攻訐其私,乃請「百官凡論事,皆先白長官,長官白宰相,然後奏聞。」仍以上旨諭百官曰:「比日諸司奏事煩多,所言多讒毀,故委長官、宰相先定其可否。」刑部尚書顏真卿上疏,以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今使論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陛下患羣臣之為讒,何不察其言之虛實。若所言果虛,宜誅之。果實,宜賞之。不務為此,而使天下謂陛下厭聽覽之煩,託此為辭,以塞諫爭之路,臣竊為陛下惜之。太宗著《司門式》,雲其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門司與仗家引奏,無得關礙,所以防壅蔽也。天寶以後,李林甫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達,矇蔽喑嗚,卒成幸蜀之禍。陵夷至於今日,其所從來者漸矣。夫人主大開不諱之路,羣臣猶莫敢盡言,況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則陛下所聞見者不過三數人耳。天下之士從此鉗口結舌,陛下見無復言者,以為天下無事可論,是林甫復起於今日也。昔林甫雖擅權,羣臣有不諮宰相輒奏事者,則託以他事陰中傷之,猶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陛下儻不早寤,漸成孤立,後雖悔之,亦無及矣。」載聞而恨之,奏真卿誹謗。二月乙未,貶峽州別駕。

五年。觀軍容宣慰處置使、左監門衛大將軍兼神策軍使、內侍監魚朝恩,專典禁兵,寵任無比。上常與議軍國事,勢傾朝野。朝恩好於廣坐恣談時政,陵侮宰相,元載雖強辯,亦拱默不敢應。

神策都虞侯劉希暹、都知兵馬使王駕鶴皆有寵於朝恩。希暹說朝恩於北軍置獄,使坊市惡少年羅告富室,誣以罪惡,捕系地牢,訊掠取服,籍沒其家貲入軍,並分賞告捕者。地在禁密,人莫敢言。朝恩每奏事,以必允為期。朝廷政事有不豫者,輒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者邪。」上聞之,由是不懌。

朝恩養子令徽尚幼,為內給使,衣綠,與同列忿爭,歸告朝恩。朝恩明日見上曰:「臣子官卑,為儕輩所陵,乞賜之紫衣。」上未應,有司已執紫衣在前,令徽服之,拜謝。上強笑曰:「兒服紫,大宜稱心。」愈不平。

元載測知上指,乘間奏朝恩專恣不軌,請除之。上亦知天下共怨怒,遂令載為方略。朝恩每入殿,常使射生將周皓將百人自衛,又使其黨陝州節度使皇甫溫握兵於外以為援。載皆以重賂結之,故朝恩陰謀密語,上一一聞之,而朝恩不之覺也。

春正月辛卯,載為上謀,徙李抱玉為山南西道節度使,以溫為鳳翔節度使,外重其權,實內溫以自助也。載又請割郿、虢、寶雞、鄠、盩厔隸抱玉,興平、武功、天興、扶風隸神策軍。朝恩喜於得地,殊不以載為虞,驕橫如故。

劉希暹頗覺上意異,以告魚朝恩,朝恩始疑懼。然上每見之,恩禮益隆,朝恩亦以此自安。皇甫溫至京師,元載留之未遣,因與溫及周皓密謀誅朝恩。既定計,載白上,上曰:「善圖之,勿反受禍。」三月癸酉,寒食,上置酒宴貴近於禁中,載守中書省。宴罷,朝恩將還營,上留之議事,因責其異圖。朝恩自辯,語頗悖慢,皓與左右擒而縊殺之,外無知者。上下詔罷朝恩觀軍容等使,內侍監如故,詐云朝恩受詔乃自縊,以屍還其家,賜錢六百萬以葬。

丁丑,加劉希暹、王駕鶴御史中丞,以尉安北軍之心。丙戌,赦京城繫囚,命盡釋朝恩黨與,且曰:「北軍將士,皆朕爪牙,並宜仍舊。朕今親御禁旅,勿有憂懼。」

元載既誅魚朝恩,上寵任益厚,載遂志氣驕溢。每眾中大言,自謂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權舞智,政以賄成,僭侈無度。吏部侍郎楊綰,典選平允,性介直,不附載。嶺南節度使徐浩,貪而佞,傾南方珍貨以賂載。辛卯,載以綰為國子祭酒,引浩代之。浩,越州人也。載有丈人自宣州來,從載求官,載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贈河北一書而遣之。丈人不悅,行至幽州,私發書視之,書無一言,惟署名而已。丈人大怒,不得已,試謁院僚,判官聞有載書,大驚,立白節度使,遣大校以箱受書,館之上舍,留宴數日,辭去,贈絹千匹。其威權動人如此。

劉希暹內常自疑,有不遜語,王駕鶴以聞。九月辛未,賜希暹死。

上悉知元載所為,以其任政日久,欲全始終,因獨見,深戒之。載猶不悛,上由是稍惡之。

載以李泌有寵於上,忌之,言:「泌常與親故宴於北軍,與魚朝恩親善,宜知其謀」。上曰:「北軍,泌之故吏也,故朕使之就見親故。朝恩之誅,泌亦豫謀,卿勿以為疑。」載與其黨攻之不已,會江西觀察使魏少遊求參佐,上謂泌曰:「元載不容卿,朕今匿卿於魏少遊所,俟朕決意除載,當有信報卿,可束裝來。」乃以泌為江西判官,且屬少遊,使善待之。

六年夏四月,成都司錄李少良上書,言元載奸贓陰事,上置少良於客省。少良以上語告友人韋頌,殿中侍御史陸珽以告載,載奏之。上怒,下少良、頌、珽御史臺獄。御史奏:「少良、頌、珽凶險比周,離間君臣」,五月戊申,敕付京兆,皆杖死。

上益厭元載所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為腹心,漸收載權。秋八月丙子,內出制書,以浙西觀察使李棲筠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載由是稍絀。

八年春三月,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皆元載、王縉之黨。浩妾弟侯莫陳怤為美原尉,浩屬京兆尹杜濟虛以知驛奏優,又屬邕擬長安尉。怤參臺,御史大夫李棲筠劾奏其狀,敕禮部侍郎萬年於邵等按之。邵奏邕罪在赦前,應原除。上怒,夏五月乙酉,貶浩明州別駕,邕歙州刺史,丙戌,貶濟杭州刺史,邵桂州長史,朝廷稍肅。

十二年。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元載專橫,黃門侍郎、同平章事王縉附之,二人俱貪。載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縉弟、妹及尼出入者,爭納賄賂。又以政事委羣吏,士之求進者,不結其子弟及主書卓英倩等,無由自達。上含容累年,載、縉不悛。

上欲誅之,恐左右漏泄,無可與言者,獨與左金吾大將軍吳湊謀之。湊,上之舅也。會有告載、縉夜醮圖為不軌者,三月庚辰,上御延英殿,命湊收載、縉於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繫獄。命吏部尚書劉晏與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問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詰以陰事,載、縉皆伏罪。是日,先杖殺左衛將軍、知內省事董秀于禁中,乃賜載自盡於萬年縣。載請主者「願得快死。」主者曰:「相公須受少污辱,勿怪。」乃脫穢襪塞其口而殺之。王縉初亦賜自盡,劉晏謂李涵等曰:「故事,重刑覆奏,況大臣乎。且法有首從,宜更取進止。」涵等從之。上乃貶縉括州刺史。載妻王氏,忠嗣之女也,及子伯和、仲武、季能皆伏誅。有司籍載家財,胡椒至八百石,他物稱是。

夏四月癸未,貶吏部侍郎楊炎、諫議大夫韓洄、包佶、起居舍人韓會等十餘人,皆載黨也。炎,鳳翔人。載常引有文學才望者一人親厚之,異日欲以代已,故炎及於貶。洄,滉之弟。會,南陽人也。上初欲盡誅炎等,吳湊諫救百端,始貶官。

五月庚午,上遣中使發元載祖父墓,斫棺棄屍,毀其家廟,焚其木主。戊寅,卓英倩等皆杖死。英倩之用事也,弟英璘橫於鄉里。及英倩下獄,英璘遂據險作亂。上髮禁兵討之,乙巳,金州刺史孫道平擊擒之。

吐蕃入寇 代宗幸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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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春二月己亥,河西節度使崔希逸襲吐蕃,破之於青海西。初,希逸遣使謂吐蕃邊將乞力徐曰:「兩國通好,今為一家,何必更置兵守捉,妨人耕牧。請皆罷之。」乞力徐曰:「常侍忠厚,言必不欺。然朝廷未必專以邊事相委,萬一有奸人交鬥其間,掩吾不備,悔之何及。」希逸固請,乃刑白狗為盟,各去守備。於是吐蕃畜牧被野。時吐蕃西擊勃律,勃律來告急。上命吐蕃罷兵,吐蕃不奉詔,遂破勃律。上甚怒。會希逸傔人孫誨入奏事,自欲求功,奏稱吐蕃無備,請掩擊,必大獲。上命內給事趙惠琮與誨偕往,審察事宜。惠琮等至,則矯詔令希逸襲之。希逸不得已,發兵自涼州南入吐蕃境二千餘里,至青海西,與吐蕃戰,大破之,斬首二千餘級,乞力徐脫身走。惠琮、誨皆受厚賞。自是吐蕃復絕朝貢。

二十六年春三月,吐蕃寇河西,節度使崔希逸擊破之。鄯州都督知隴右留後杜希望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地為威戎軍,置兵一千戍之。

夏五月乙酉,李林甫兼河西節度使。丙申,以崔希逸為河南尹。希逸自念失信於吐蕃,內懷愧恨,未幾而卒。

六月辛丑,以岐州刺史蕭炅為河西節度使,總留後事,鄯州都督杜希望為隴右節度使,太僕卿王昱為劍南節度使,分道經略吐蕃,仍毀所立赤嶺碑。立碑事見《吐蕃請和》。

秋七月,杜希望將鄯州之眾奪吐蕃河橋,築鹽泉城於河左。吐蕃發兵三萬逆戰,希望眾少不敵,將卒皆懼。左威衛郎將王忠嗣帥所部先犯其陳,所向辟易,殺數百人。虜陳亂,希望縱兵乘之,虜遂大敗。置鎮西軍於鹽泉,忠嗣以功遷左金吾將軍。

初,儀鳳中,吐蕃陷安戎城而據之,其地險要,唐屢攻之不克。劍南節度使王昱築兩城於其側,頓軍蒲婆嶺下,運資糧以逼之。吐蕃大發兵救安戎城,昱眾大敗,死者數千人,昱脫身走,糧仗、軍資皆棄之。貶昱括州刺史,再貶高要尉而死。

二十七年秋八月壬午,吐蕃寇白草、安人等軍,隴右節度使蕭炅擊破之。

二十八年春三月,章仇兼瓊潛與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維州別駕董承晏結謀,使局開門引內唐兵,盡殺吐蕃將卒,使監察御史許遠將兵守之。遠,敬宗之曾孫也。夏六月,吐蕃圍安戎城。冬十月,吐蕃寇安戎城及維州。發關中彍騎救之,吐蕃引去。更命安戎城曰平戎。十二月,金城公主薨,吐蕃告喪,且請和,上不許。公主嫁吐蕃事,見《吐蕃請和》。

二十九年夏六月,吐蕃四十萬眾入寇,至安仁軍,渾厓峯騎將臧希液帥眾五千擊破之。冬十二月乙巳,吐蕃屠達化縣,陷石堡城,蓋嘉運不能御。

天寶二年夏四月丁亥,皇甫惟明引軍出西平,擊吐蕃,行千餘里,攻洪濟城,破之。

四載秋九月,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與吐蕃戰於石堡城,為虜所敗,副將褚誗戰死。六載冬十月,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以部將哥舒翰為大斗軍副使,李光弼為河西兵馬使,充赤水軍使。翰父祖本突騎施別部酋長,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皆以勇略為忠嗣所重。忠嗣使翰擊吐蕃,有同列為之副,倨慢不為用,翰撾殺之,軍中股慄,累功至隴右節度副使。每歲積石軍麥熟,吐蕃輒來獲之,無能御者,邊人謂之「吐蕃麥莊」。翰先伏兵於其側,虜至,斷其後,夾擊之,無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復來。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險固,吐蕃舉國守之,今頓兵其下,非殺數萬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厲兵秣馬,俟其有釁,然後取之。」上意不快。將軍董延光自請將兵取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詔,而不盡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李光弼言於忠嗣曰:「大夫以愛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雖迫於制書,實奪其謀也。何以知之。今以數萬眾授之而不立重賞,士卒安肯為之盡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無功,必歸罪於大夫。大夫軍府充牣,何愛數萬段帛,不以杜其讒口乎?」忠嗣曰:「今以數萬之眾爭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敵,不得亦無害於國,故忠嗣不欲為之。忠嗣今受責,天子不過以金吾、羽林一將軍歸宿衛,其次不過黔中上佐,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將軍,子誠愛我矣,然吾志決矣,子勿復言。」光弼曰:「曏者恐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先弼所及也。」遂趨出。延光過期不克,言忠嗣沮撓軍計。上怒,李林甫因使濟陽別駕魏林告忠嗣嘗自言:「我幼養宮中,與忠王相愛狎。」欲擁兵以尊奉太子。敕徵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上聞哥舒翰名,召見華清宮,與語,悅之。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隴右節度使。以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判武威郡事,充河西節度使。

初,將軍高仙芝本高麗人,從軍安西。仙芝驍勇,善騎射,節度使夫蒙靈詧累薦至安西副都護、都知兵馬使,充四鎮節度副使。

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及其旁二十餘國皆附吐蕃,貢獻不入,前後節度使討之,皆不能克。制以仙芝為行營節度使,將萬騎討之。自安西行百餘日,乃至特勒滿川,分軍為三道,期以七月十三日會吐蕃連雲堡下。有兵近萬人,不意唐兵猝至,大驚,依山拒戰,炮櫑如雨。仙芝以郎將高陵李嗣業為陌刀將,令之曰:「不及日中,決須破虜。」嗣業執一旗,引陌刀緣險先登,力戰,自辰至已,大破之,斬首五千級,捕虜千餘人,餘皆逃潰。

中使邊令誠以入虜境已深,懼不敢進。仙芝乃使令誠以羸弱三千守其城,復進。三日至坦駒嶺,下峻阪四十餘里,前有阿弩越城。仙芝恐士卒憚險,不肯下,先令人胡服,詐為阿弩越守者迎降,云:「阿弩越赤心歸唐,娑夷水藤橋已斫斷矣。」娑夷,即弱水也,其水不能勝草芥。藤橋者,通吐蕃之路也。仙芝陽喜,士卒乃下。又三日,阿弩越城迎者果至。明日,仙芝入阿弩越城,遣將軍席元慶將千騎前行,謂曰:「小勃律聞大軍至,其君臣百姓必走山谷,第呼取,出繒帛稱敕賜之,大臣至,盡縛之以待我。」元慶如其言,悉縛諸大臣。王及吐蕃公主逃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斬其附吐蕃者大臣數人。藤橋去城猶六十里,仙芝急遣元慶往斫之,甫畢,吐蕃兵大至,已無及矣。藤橋闊盡一矢,力修之,期年乃成。

八月,仙芝虜小勃律王及吐蕃公主而還。九月,至連雲堡,與邊令誠俱。月末,至播密川,遣使奏狀。至河西,夫蒙靈詧怒仙芝不先言已而遽發奏,一不迎勞,罵仙芝曰:「啖狗糞高麗奴,汝官皆因誰得,而不待我處分,擅奏捷書。高麗奴,汝罪當斬,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仙芝但謝罪。

七載冬十二月,哥舒翰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翰擊破之。又築城於青海中龍駒島,謂之應龍城,吐蕃屏跡不敢近青海。

八載夏六月,上命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帥隴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東兵,凡六萬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險絕,惟一徑可上,吐蕃但以數百人守之,多貯糧食,積檑木及石,唐兵前後屢攻之,不能克。翰進攻數日,不拔,召裨將高秀巖、張守瑜欲斬之,二人請三日期可克。如期,拔之,獲吐蕃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數萬,果如王忠嗣之言。頃之,翰又遣兵於赤嶺西開屯田。以謫卒二千戍龍駒島,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盡沒。閏月乙丑,以石堡城為神武軍。

九載冬十二月,關西遊弈使王難得擊吐蕃,克五橋,拔樹敦城。以難得為白水軍使。

十四載春正月,蘇毗王子悉諾邏去吐蕃來降。夏四月癸巳,以蘇毗王子悉諾邏為懷義王,賜姓名李忠信。是歲,吐蕃贊普乞梨蘇籠獵贊卒,子娑悉籠獵贊立。

肅宗至德元載。吐蕃陷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勝、金天、天成等軍石堡城、百穀城、雕窠城。二載冬十月,吐蕃陷西平。乾元元年。吐蕃陷河源軍。

上元元年。吐蕃陷廓州。寶應元年建寅月甲辰,吐蕃遣使請和。

代宗廣德元年夏四月,郭子儀數上言:「吐蕃、党項不可忽,宜早為之備。」辛丑,遣兼御史大夫李之芳等使於吐蕃,為虜所留,二年乃得歸。

秋七月,吐蕃入大震關,陷蘭、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盡取河西、隴右之地。唐自武德以來,開拓邊境,地連西域,皆置都督、府、州、縣。開元中,置朔方、隴右、河西、安西、北庭諸節度使以統之,歲發山東丁壯為戍卒,繒帛為軍資,開屯田,供糗糧,設監牧,畜馬牛,軍城戍邏,萬里相望。及安祿山反,邊兵精銳者皆徵發入援,謂之行營,所留兵單弱,胡虜稍蠶食之。數年間,西北數十州相繼淪沒,自鳳翔以西,邠州以北,皆為左衽矣。

吐蕃之初入寇也,邊將告急,程元振皆不以聞。冬十月,吐蕃寇涇州,刺史高暉以城降之,遂為之鄉導,引吐蕃深入。過邠州,上始聞之。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師震駭。詔以雍王適為關內元帥,郭子儀為副元帥,出鎮咸陽以御之。

子儀閒廢日久,部曲離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騎而行。至咸陽,吐蕃帥吐谷渾、党項、氐、羌二十餘萬眾,瀰漫數十里,已自司竹園渡渭,循山而東。子儀使判官中書舍人王延昌入奏,請益兵,程元振遏之,竟不召見。癸酉,渭北行營兵馬使呂月將將精卒二千破吐蕃於盩厔之西。乙亥,吐蕃寇盩厔,月將復與力戰,兵盡,為虜所擒。

上方治兵,而吐蕃已渡便橋,倉猝不知所為,丙子,出幸陝州,官吏藏竄,六軍逃散。郭子儀聞之,遽自咸陽歸長安,比至,車駕已去。上纔出苑門,渡滻水,射生將王獻忠擁四百騎叛還長安,脅豐王珙等十王西迎吐蕃。遇子儀於開遠門內,子儀叱之,獻忠下馬,謂子儀曰:「今主上東遷,社稷無主,令公身為元帥,廢立在一言耳。」子儀未應。珙越次言曰:「公何不言。」子儀責讓之,以兵援送行在。丁丑,車駕至華州,官吏奔散,無復供擬,扈從將士不免凍餒。會觀軍容使魚朝恩將神策軍自陝來迎,上乃幸朝恩營。豐王珙見上於潼關,上不之責,退至幕中,有不遜語,羣臣奏請誅之,乃賜死。

戊寅,吐蕃入長安,高暉與吐蕃大將馬重英等立故邠王守禮之孫廣武王承宏為帝,改元,置百官,以前翰林學士於可封等為相。吐蕃剽掠府庫市裏,焚閭舍,長安中蕭然一空。苗晉卿病臥家,遣人輿入,迫脅之,晉卿閉口不言,虜不敢殺。於是六軍散者所在掠剽,士民避亂,皆入山谷。

辛巳,上至陝,百官稍有至者。郭子儀引三十騎自御宿川循山而東,謂王延昌曰:「六軍將士逃潰者多在商州,今速往收之,併發武關防兵,數日間,北出藍田以向長安,吐蕃必遁。」過藍田,遇元帥都虞侯臧希讓、鳳翔節度使高升,得兵近千人。子儀與延昌謀曰:「潰兵至商州,官吏必逃匿而人亂。」使延昌自直徑入商州撫諭之。諸將方縱兵暴掠,聞子儀至,皆大喜聽命。子儀恐吐蕃逼乘輿,留軍七盤,三日乃行,比至商州,行收兵,並武關防兵合四千人,軍勢稍振。子儀乃泣諭將士以共雪國恥,取長安,皆感激受約束。子儀請太子賓客第五琦為糧料使,給軍食。上賜子儀詔,恐吐蕃東出潼關,徵子儀詣行在。子儀表稱「臣不收京城無以見陛下。若出兵藍田,虜必不敢東向。」上許之。鄜坊節度判官段秀實說節度使白孝德引兵赴難,孝德即日大舉,南趣京畿,與蒲、陝、商、華合勢進擊。

吐蕃既立廣武王承宏,欲掠城中士女、百工,整眾歸國。子儀使左羽林大將軍長孫全緒將二百騎出藍田觀虜勢,令第五琦攝京兆尹,與之偕行,又令寶應軍使張知節將兵繼之。全緒至韓公堆,晝則擊鼓張旗幟,夜則多燃火,以疑吐蕃。前光祿卿殷仲卿聚眾近千人,保藍田,與全緒相表裏,帥二百餘騎直渡滻水。吐蕃懼,百姓又紿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將大軍不知其數至矣。」虜以為然,稍稍引軍去。全緒又使射生將王甫入城,陰結少年數百,夜擊鼓,大呼於朱雀街,吐蕃惶駭,庚寅,悉眾遁去。高暉聞之,帥麾下三百餘騎東走,至潼關,守將李日越擒而殺之。

壬辰,詔以元載判元帥行軍司馬,以第五琦為京兆尹。癸巳,以郭子儀為西京留守。甲午,子儀發商州。己亥,以魚朝恩部將皇甫溫為陝州刺史,周智光為華州刺史。

吐蕃入寇,驃騎大將軍、判元帥行軍司馬程元振不以時奏,致上狼狽出幸。上發詔徵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齒而莫敢發言。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為「犬戎犯關度隴,不血刃而入京師,劫宮闈,焚陵寢,武士無一人力戰者,此將帥叛陛下也。陛下疏元功,委近習,日引月長,以成大禍,羣臣在廷,無一人犯顏回慮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奪府庫,相殺戮,此三輔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諸道兵,盡四十日,無只輪入關,此四方叛陛下也。內外離叛,陛下以今日之勢為安邪,危邪。若以為危,豈得高枕,不為天下討罪人乎。臣聞良醫療疾,當病飲藥,藥不當病,猶無益也。陛下視今日之病,何繇至此乎。必欲存宗廟社稷,獨斬元振首,馳告天下,悉出內使隸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後削尊號,下詔引咎,曰:天下其許朕自新改過,宜即募士西赴朝廷。若以朕惡未悛,則帝王大器,敢妨聖賢,其聽天下所往。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請闔門寸斬以謝陛下。」上以元振嘗有保護功,十一月辛丑,削元振官爵,放歸田里。

吐蕃還至鳳翔,節度使孫志直閉城拒守,吐蕃圍之數日。鎮西節度使馬璘聞車駕幸陝,將精騎千餘自河西入赴難。轉鬥至鳳翔,值吐蕃圍城,璘帥眾持滿外向,突入城中,不解甲,背城出戰,單騎先士卒奮擊,俘斬千計而歸。明日,虜復逼城請戰,璘開懸門以待之。虜引退,曰:「此將軍不惜死,宜避之。」遂去,居於原、會、成、渭之地。

十二月丁亥,車駕發陝州。左丞顏真卿請上先謁陵廟,然後還宮,元載不從。真卿怒曰:「朝廷豈堪相公再壞邪。」載由是銜之。甲午,上至長安,郭子儀帥城中百官及諸軍迎於滻水東,伏地待罪。上勞之曰:「用卿不早,故及於此。」

以魚朝恩為天下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總禁兵,權寵無比。築城於鄠縣及中渭橋,屯兵以備吐蕃。以駱奉仙為鄠縣築城使,遂將其兵。

吐蕃陷鬆、維、保三州及雲山新築二城,西川節度使高適不能救,於是劍南西山諸州亦入於吐蕃矣。

二年。僕固懷恩反。秋八月,涇原奏懷恩引回紇、吐蕃十萬眾將入寇,京師震駭。詔郭子儀帥諸將出鎮奉天。辛巳,子儀發赴奉天。九月辛亥,以郭子儀充北道邠寧、涇原、河西以來通和吐蕃使,以陳鄭、澤潞節度使李抱玉充南道通和吐蕃使。郭子儀聞吐蕃逼邠州,甲寅,遣其子朔方兵馬使晞將兵萬人救之。己未,劍南節度使嚴武破吐蕃七萬眾,拔當狗城。

邠寧節度使白孝德敗吐蕃於宜祿。冬十月,僕固懷恩引回紇、吐蕃至邠州。庚午,嚴武拔吐蕃鹽川城。僕固懷恩與回紇、吐蕃逼奉天,京師戒嚴。

永泰元年春三月庚戌,吐蕃遣使請和,詔元載、杜鴻漸與盟於興唐寺。秋九月,僕固懷恩誘回紇、吐蕃數十餘萬眾俱入寇。事見《僕固懷恩之叛》。

閏十月,劍南節度使嚴武以將軍崔旰為漢州刺史,使將兵擊吐蕃於西山,連拔其數城,攘地數百里。大曆元年春二月己亥,命大理少卿楊濟修好於吐蕃。

二年夏四月庚子,命宰相魚朝恩與吐蕃盟於興唐寺。

九月,吐蕃眾數萬圍靈州,遊騎至潘原、宜祿。詔郭子儀自河中帥甲士三萬鎮涇陽,京師戒嚴。甲子,子儀移鎮奉天。冬十月戊寅,朔方節度使路嗣恭破吐蕃於靈州城下,斬首二千餘級,吐蕃引去。

三年八月壬戌,吐蕃十萬眾寇靈武。丁卯,吐蕃尚贊摩二萬眾寇邠州,京師戒嚴。邠寧節度使馬璘擊破之。九月壬申,命郭子儀將兵五萬屯奉天以備吐蕃。壬午,朔方騎將白元光擊吐蕃,破之。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萬眾於靈武。鳳翔節度使李抱玉使右軍都將臨洮李晟將兵五千擊吐蕃,晟曰:「以力則五千不足用,以謀則太多。」乃將千人兼行,出大震關,至臨洮,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積聚,虜堡帥慕容谷種而還。吐蕃聞之,釋靈州之圍而去。戊戌,京師解嚴。

冬十一月,郭子儀還河中。元載以吐蕃連歲入寇,馬璘以四鎮兵屯邠寧,力不能拒,而郭子儀以朔方重兵鎮河中,深居腹中無事之地,乃與子儀及諸將議,徙璘鎮涇州,而使子儀以朔方兵鎮邠州,曰:「若以邊土荒殘,軍費不給,則以內地租稅及運金帛以助之。」諸將皆以為然。十二月己酉,徙馬璘為涇原節度使,以邠、寧、慶三州隸朔方。璘先往城涇州,以都虞侯段秀實知邠州留後。

初,四鎮、北庭兵遠赴中原之難,久羈旅,數遷徙,四鎮歷汴、虢、鳳翔,北庭歷懷、絳、鄜然後至邠,頗積勞弊。及徙涇州,眾皆怨誹。刀斧兵馬使王童之謀作亂,期以辛酉旦警嚴而發。前夕,有告之者。秀實陽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節,令每更來白,輒延之數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發。秀實欲討之,而辭跡未露,恐軍中疑其冤。告者又云:「今夕欲焚馬坊草,因救火謀作亂」。中夕,火果發。秀實命軍中行者皆止,坐者勿起,各整部伍,嚴守要害。童之白請救火,不許。及旦,捕童之及其黨八人,皆斬之。下令曰:「後徙者族,流言者刑。」遂徙於涇。

癸亥,西川破吐蕃萬餘眾。

四年秋九月,吐蕃寇靈州,丁丑,朔方留後常謙光擊破之。冬十月,常謙光奏:「吐蕃寇鳴沙,首尾四十里」。郭子儀遣兵馬使渾瑊將銳兵五千救靈州,子儀自將進至慶州,聞吐蕃退,乃還。

五年秋九月,吐蕃寇永壽。

六年夏四月,吐蕃請和。庚辰,遣兼御史大夫吳損使於吐蕃。秋九月,吐蕃下青石嶺,軍於那城。郭子儀使人諭之,明日引退。七年夏四月,吐蕃五千騎至靈州,尋退。

八年冬十月,靈州破吐蕃萬餘眾。吐蕃眾十萬寇涇、邠,郭子儀遣朔方兵馬使渾瑊將步騎五千拒之。庚申,戰於宜祿。瑊登黃萯原望虜,命據險布拒馬以備其馳突。宿將史抗、溫儒雅等意輕瑊,不用其命。瑊召使擊虜,則已醉矣。見拒馬,曰:「野戰烏用此為。」命撤之。叱騎兵衝虜陳,不能入而返。虜攝而乘之,官軍大敗,士卒死者什七八,居民為吐蕃所虜千餘人。

甲子,馬璘與吐蕃戰於鹽倉,又敗。璘為虜所隔,逮暮未還,涇原兵馬使焦令諶等與敗卒爭門而入。或勸行軍司馬段秀實乘城拒守,秀實曰:「大帥未知所在,當前擊虜,豈得苟自全乎?」召令諶等讓之曰:「軍法,失大將,麾下皆死。諸君忘其死邪?」令諶等惶恐拜請命。秀實乃發城中兵未戰者悉出,陳於東原,且收散兵,為將力戰狀。吐蕃畏之,稍卻。既夜,璘乃得還。

郭子儀召諸將謀曰:「敗軍之罪在我,不在諸將。然朔方兵精聞天下,今為虜敗,何策可以雪恥。」莫對。渾瑊曰:「敗軍之將,不當復預議,然願一言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則再見任。」子儀赦其罪,使將兵趣朝那。虜既破官軍,欲掠汧、隴。鹽州刺史李國臣曰:「虜乘勝必犯郊畿,我掎其後,虜必返顧。」乃引兵趣秦原,鳴鼓而西。虜聞之,至百城,返,渾瑊邀之於隘,盡復得其所掠。馬璘亦出精兵襲虜輜重於潘原,殺數千人,虜遂遁去。

初,元載嘗為西州刺史,知河西、隴右山川形勢。是時吐蕃數為寇,載言於上曰:「四鎮、北庭既治涇州,無險要可守。隴山高峻,南連秦嶺,北抵大河。今國家西境盡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間,當隴山之口,其西皆監牧故地,草肥水美,平涼在其東,獨耕一縣,可給軍食。故壘尚存,吐蕃棄而不居。每歲盛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遠,若乘間築之,二旬可畢。移京西軍戍原州,移郭子儀軍戍涇州,為之根本。分兵守石門、木峽,漸開隴右,進達安西,據吐蕃腹心,則朝廷可高枕矣。」並圖地形獻之,密遣人出隴山商度功用。會汴宋節度使田神功入朝,上問之,對曰:「行軍料敵,宿將所難,陛下奈何用一書生語,欲舉國從之乎?」載尋得罪,事遂寢。

九年春二月,諫議大夫吳損使吐蕃,留之累年,竟病死虜中。

兩稅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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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武德七年。初定均田租、庸、調法,丁中之民,給田一頃,篤疾減什之六,寡妻妾減七,皆以什之二為世業,八為口分。每丁歲入租,粟二石。調隨土地所宜,綾、絹、絁、布。歲役二旬。不役則收其傭,日三尺。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調。三旬,租、調俱免。水、旱、蟲、霜為災,什損四以上免租,損六已上免調,損七已上課、役俱免。凡民貲業分九等。百戶為裏,五里為鄉,四家為鄰,四鄰為保。在城邑者為坊,田野者為村。食祿之家,無得與民爭利。工商雜類,無預士伍。男女始生為黃,四歲為小,十六為中,二十為丁,六十為老。歲造計帳,三年造戶籍。玄宗開元九年,詔括天下逃移戶口,議定賦役,事見《奸臣聚斂》。

肅宗寶應元年。租庸使元載以江、淮雖經兵荒,其民比諸道猶有貲產,乃按籍舉八年租、調之違負及逋逃者,計其大數而征之。擇豪吏為縣令而督之,不問負之有無,貲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發徒圍之,籍其所有中分之,甚者什取八九,謂之「白着」。有不服者,嚴刑以威之。民有蓄谷十斛者,則重足以待命,或相聚山澤為羣盜,州縣不能制。

代宗大曆十四年。舊制,天下金帛皆貯於左藏,太府四時上其數,比部覆其出入。及第五琦為度支、鹽鐵使,時京師多豪將,求取無節,琦不能制,乃奏盡貯於大盈內庫,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給為便,故久不出。由是以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有司不復得窺其多少,校其嬴縮,殆二十年。宦官領其事者三百餘員,皆蠶食其中,蟠結根據,牢不可動。楊炎頓首於上前曰:「財賦者,國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輕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猶或耗亂不集。今獨使中人出入盈虛,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於此。請出之以歸有司,度宮中歲用幾何,量數奉入,不敢有乏。如此,然後可以為政。」上即日下詔「凡財賦皆歸左藏,一用舊式,歲於數中擇精好者三五千匹,進入大盈。」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議者稱之。

德宗建中元年春正月,始用楊炎議,命黜陟使與觀察使、刺史約百姓丁產,定等級,作兩稅法。比來新舊徵科色目,一切罷之。二稅外輒率一錢者,以枉法論。

唐初,賦斂之法曰租、庸、調,有田則有租,有身則有庸,有戶則有調。玄宗之末,版籍浸壞,多非其實。及至德兵起,所在賦斂,迫趣取辦,無復常準。賦斂之司增數而莫相統攝,各隨意徵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紀極。民富者丁多,率為官、為僧以免課役,而貧者丁多,無所伏匿,故上戶優而下戶勞。吏因緣蠶食,民旬輸月送,不勝困弊,率皆逃徙為浮戶,其土著百無四五。至是,炎建議作兩稅法,先計州縣每歲所應費用及上供之數而賦於人,量出以制入。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為行商者,在所州縣稅三十之一,使與居者均,無僥利。居人之稅,秋、夏兩征之。其租、庸、調、雜徭悉省,皆總統於度支。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貞元三年。時關東防秋兵大集,國用不充。李泌奏:「自變兩稅法以來,藩鎮州、縣多違法聚斂。繼以朱泚之亂,爭榷率、徵罰以為軍資,點募自防。泚既平,自懼違法,匿不敢言。請遣使以詔旨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於法應留使、留州之外,悉輸京師。其官典逋負,可徵者征之,難徵者釋之,以示寬大。敢有隱沒者,重設告賞之科而罪之。」上喜曰:「卿策甚長,然立法太寬,恐所得無幾。」對曰:「茲事臣固熟思之,寬則獲多而速,急則獲少而遲。蓋以寬則人喜於免罪而樂輸,急則競為蔽匿,非推鞫不能得其實,財不足濟今日之急,而皆入於奸吏矣。」上曰:「善。」以度支員外郎元友直為河南江淮南句勘兩稅錢帛使。

四年春正月庚戌朔,赦天下,詔兩稅等第,自今三年一定。二月,元友直運淮南錢帛二十萬至長安,李泌悉輸之大盈庫。然上猶數有宣索,仍敕諸道勿令宰相知。泌聞之,惆悵而不敢言。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為家,天下之財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財以養天下之民,已必豫焉。或乃更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曰:「貧不學儉。」夫多財者,奢欲之所自來也。李泌欲弭德宗之慾而豐其私財,財豐則欲滋矣。財不稱欲,能無求乎。

是猶啓其門而禁其出也。雖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秋九月,元友直句檢諸道稅外物,悉輸戶部,遂為定制。歲於稅外輸百餘萬緡、斛,民不堪命。諸道多自訴於上,上意寤,詔「今年已入在官者輸京師,未入者悉以與民。明年以後,悉免之。」於是東南之民復安其業。

九年春正月癸卯,初稅茶。凡州縣產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稅一,從鹽鐵使張滂之請也。滂奏:「去歲水災減稅,用度不足,請稅茶以足之。明年以往,稅茶之錢,令所在別貯,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稅。」自是歲收茶稅錢四十萬緡,未嘗以救水旱也。

十年夏五月,陸贄又奏請均節財賦,凡六條。其一,論兩稅之弊。其略曰:「舊制賦役之法,曰租、調、庸。丁男一人受田百畝,歲輸粟二石,謂之租。每戶各隨土宜出絹,若綾、若絁共二丈,綿三兩,不蠶之土輸布二丈五尺,麻三斤,謂之調。每丁歲役,則收其庸,日準絹三尺,謂之庸。天下為家,法制均一,雖欲轉徙,莫容其奸,故人無搖心而事有定制。乃羯胡亂華,兆庶雲擾,版圖墮於避地,賦法壞於奉軍。建中之初,再造百度,執事者知弊之宜革而所作兼失其原,知簡之可從而所操不得其要。凡欲拯其弊,須窮致弊之由,時弊則但理其時,法弊則全革其法,所為必當,其悔乃亡。兵興以來,供億無度,此乃時弊,非法弊也。而遽更租、調、庸法,分遣使者,搜擿郡邑,校驗簿書,每州取大曆中一年科率最多者以為兩稅定額。夫財之所生,必因人力,故先王之制賦入,必以丁夫為本。不以務穡增其稅,不以輟稼減其租,則播種多。不以殖產厚其徵,不以流寓免其調,則地着固。不以飭勵重其役,不以窳怠蠲其庸,則功力勤。如是,故人安其居,盡其力矣。兩稅之立,惟以資產為宗,不以丁身為本。曾不寤資產之中有藏於襟懷囊篋,物雖貴而人莫能窺,其積於場圃、囷倉,直雖輕而眾以為富。流通蕃息之貨,數雖寡而計日收贏,有廬舍器用之資,價雖高而終歲無利。如此之比,其流實繁,一概計估算緡,宜其失平長僞。由是務輕資而樂轉徙者,恆脫於徭稅。敦本業而樹居產者,每困於徵求。此乃誘之為奸,驅之避役,力用不得不弛,賦入不得不闕。復以創制之首,不務齊平,供應有煩簡之殊,牧守有能否之異,所在徭賦,輕重相懸,所遣使臣,意見各異,計奏一定,有加無除。又大曆中供軍進奉之類,既收入兩稅,今於兩稅之外復又並存。望稍行均減,以救雕殘。」

其二,請兩稅以布帛為額,不計錢數。其略曰:「凡國之賦稅,必量人之力,任土之宜,賦所入者唯布、麻、繒、纊與百穀而已。先王懼物之貴賤失平,而人之交易難準,又定泉布之法,以節輕重之宜,斂散弛張,必由於是。蓋御財之大柄,為國之利權,守之在官,不以任下。然則谷帛者人之所為也。錢貨者官之所為也。是以國朝着令,租出谷,庸出絹,調出繒、纊、布,曷常有禁人鑄錢,而以錢為賦者也。今之兩稅,獨異舊章,但估資產為差,便以錢穀定稅,臨時折徵雜物,每歲色目頗殊,唯計求得之利宜,靡論供辦之難易。所徵非所業,所業非所徵,遂或增價以買其所無,減價以賣其所有,一增一減,耗損已多。望勘會諸州初納兩稅年絹、布,定估比類當今時價,加賤減貴,酌取其中,總計合稅之錢,折為布帛之數。」又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節,則常足。取之無度,用之無節,則常不足。生物之豐敗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是以聖王立程,量入為出,雖遇災難,下無困窮。理化既衰,則乃反是,量出為入,不恤所無。桀用天下而不足,湯用七十里而有餘,是乃用之盈虛,在節與不節耳。」

其三,論長吏以增戶、加稅,辟田為課績。其略曰:「長人者罕能推忠恕易地之情,體至公徇國之意,迭行小惠,競誘姦甿,以傾奪鄰境為智能,以招萃逋逃為理化。舍彼適此者既為新收而有復,倏往忽來者又以復業而見優。唯懷土安居,首末不遷者,則使之日重,斂之日加。是令地着之人恆代惰遊賦役,則何異驅之轉徙,教之澆訛。此由牧宰不克弘通,各私所部之過也。」又曰:「立法濟人,久無不弊,理之者若不知維御損益之宜,則巧僞萌生,恆因沮勸而滋矣。請申命有司,詳定考績。若當管之內,人益阜殷,所定稅額有餘,任其據戶口均減,以減數多少為考課等差。其當管稅物通比,每戶十分減三者為上課,減二者次焉,減一者又次焉。如或人多流亡,加稅見戶,比校殿罰法亦如之。」

其四,論稅限迫促。其略曰:「建官立國,所以養人也。賦人取財,所以資國也。明君不厚其所資,而害其所養,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先家給而斂其餘財。」又曰:「蠶事方興,己輸縑稅,農功未艾,遽斂谷租。上司之繩責既嚴,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賣而耗其半直,無者求假而費其倍酧。望更詳定徵稅期限。」

其五,請以稅茶錢置義倉,以備水旱。其略曰:「古稱九年、六年之蓄者,率土臣庶通為之計耳,固非獨豐公庾不及編甿也。近者有司奏請稅茶,歲約得五十萬貫,元敕令貯戶部,用救百姓凶饑。今以蓄糧,適副前旨。」

其六,論兼併之家,私斂重於公稅。其略曰:「今京畿之內,每田一畝,官稅五升,而私家收租,殆有畝至一石者,是二十倍於官稅也。降及中等,租猶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農夫之所為,而兼併之徒居然受利。」又曰:「望凡所佔田,約為條限,裁減租價,務利貧人。法貴必行,慎在深刻,裕其制以便俗,嚴其令以懲違,微損有餘,稍優不足,損不失富,優可賑窮。此乃古者安富恤窮之善經,不可舍也。」

裴延齡奸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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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貞元八年秋七月甲寅朔,戶部尚書判度支班宏薨。陸贄請以前湖南觀察使李巽權判度支,上許之。既而復欲用司農少卿裴延齡,贄上言,以為「今之度支,準平萬貨,刻吝則生患,寬假則容奸。延齡誕妄小人,用之交駭物聽。屍祿之責,固宜及於微臣。知人之明,亦恐傷於聖鑑。」上不從,己未,以延齡判度支事。

九年秋七月癸卯,戶部侍郎裴延齡奏:「自判度支以來,檢責諸州欠負錢八百餘萬緡,收諸州抽貫錢三百萬緡,呈樣物三十餘萬緡,請別置欠負耗剩季庫以掌之,染練物別置月庫以掌之。」詔從之。欠負皆貧人無可償,徒存其數者。抽貫錢給用旋盡。呈樣、染練皆左藏正物。延齡徒置別庫,虛張名數以惑上。上信之,以為能富國而寵之,於實無所增也,虛費吏人簿書而已。

京城西污溼地生蘆葦數畝,延齡奏稱「長安、咸陽有陂澤數百頃,可牧廄馬。」上使有司閱視,無之,亦不罪也。

左補闕權德輿上奏,以為「延齡取常賦支用未盡者充羨餘以為己功。縣官先所市物,再給其直,用充別貯。邊軍自今春以來並不支糧。陛下必以延齡孤貞獨立,時人醜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視,究其本末,明行賞罰。今羣情眾口喧於朝市,豈京城士庶皆為朋黨邪?陛下亦宜稍回聖慮而察之。」上不從。

十年秋九月,裴延齡奏稱官吏太多,自今缺員請且勿補,收其俸以實府庫。上欲修神龍寺,須五十尺鬆,不可得。延齡曰:「臣近見同州一谷,木數千株,皆可八十尺。」上曰:「開元、天寶間求美材於近畿,猶不可得,今安得有之。」對曰:「天生珍材,固待聖君乃出,開元、天寶何從得之。」延齡奏:「左藏庫司多有失落,近因檢閱使置簿書,乃於糞土之中得銀十三萬兩,其匹段雜貨百萬有餘。此皆已棄之物,即是羨餘,悉應移入雜庫,以供別敕支用。」太府少卿韋少華不伏,抗表稱「此皆每月申奏見在之物,請加推驗。」執政請令三司詳覆,上不許,亦不罪少華。

延齡每奏對,恣為詭譎,皆眾所不敢言,亦未嘗聞者,延齡處之不疑。上亦頗知其誕妄,但以其好詆譭人,冀聞外事,故親厚之。羣臣畏延齡有寵,莫敢言,惟鹽鐵轉運使張滂、京兆尹李充、司農卿李銛以職事相關,時證其妄,而陸贄獨以身當之,日陳其不可用。

冬十一月壬申,贄上書極陳延齡奸詐,數其罪惡。其略曰:「延齡以聚斂為長策,以詭妄為嘉謀,以掊克斂怨為匪躬,以靖譖服讒為盡節,總典籍之所惡以為智術,冒聖哲之所戒以為行能,可謂堯代之共工,魯邦之少卯也。跡其奸蠹,日長月滋,陰祕者固未盡彰,敗露者猶難悉數。」又曰:「陛下若意其負謗,則誠宜亟為辨明。陛下若知其無良,又安可曲加容掩。」又曰:「陛下姑欲保持,曾無詰問,延齡謂能蔽惑,不復懼思,移東就西,便為課績,取此適彼,遂號羨餘,愚弄朝廷,有同兒戲。」又曰:「矯詭之態,誣罔之辭,遇事輒行,應口便發,靡日不有,靡時不為,又難以備陳也。」又曰:「昔趙高指鹿為馬,臣謂鹿之與馬,物類猶同,豈若延齡,掩有為無,指無為有。」又曰:「延齡凶妄,流佈寰區,上自公卿近臣,下逮輿臺賤品,諠諠談議,億萬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幾。臣以卑鄙,任當臺衡,情激於衷,雖欲罷而不能默也。」書奏,上不悅,待延齡益厚。

十二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陸贄以上知待之厚,事有不可,常力爭之。所親或規其太銳,贄曰:「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他無所恤。「裴延齡日短贄於上。趙憬之入相也,贄實引之,既而有憾於贄,密以贄所譏彈延齡事告延齡,故延齡益得以為計,上由是信延齡而不直贄。贄與憬約至上前極論延齡奸邪,上怒形於色,憬默而無言。壬戌,贄罷為太子賓客。

十一年春二月,陸贄既罷相,裴延齡因譖京兆尹李充、衛尉卿張滂、前司農卿李銛黨於贄。會旱,延齡奏言:「贄等失勢怨望,言於眾曰,天下旱,百姓且流亡,度支多欠諸軍芻糧,軍中人馬無所食,其事奈何,以動搖眾心,其意非止欲中傷臣而已。」後數日,上獵苑中,適有神策軍士訴云:「度支不給馬芻。」上意延齡言為信,遽還宮。夏四月壬戌,貶贄為忠州別駕,充為涪州長史,滂為汀州長史,銛為邵州長史。初,陽城自處士徵為諫議大夫,拜官不辭。未至京師,人皆想望風采,曰:「城必諫諍,死職下。」及至,諸諫官紛紛言事細碎,天子益厭苦之。而城方與二弟及客日夜痛飲,人莫能窺其際,皆以為虛得名耳。前進士河南韓愈作《爭臣論》以譏之,城亦不以屑意。有欲造城而問者,城揣知其意,輒強與酒。客或時先醉僕席上,城或時先醉臥客懷中,不能聽客語。及陸贄等坐貶,上怒未解,中外惴恐,以為罪且不測,無敢救者。城聞而起曰:「不可令天子信用奸臣,殺無罪人。」即帥拾遺王仲舒、歸登、右補闕熊執易、崔邠等守延英門,上疏論延齡奸佞,贄等無罪。上大怒,欲加城等罪。太子為之營救,上意乃解,令宰相諭遣之。於是金吾將軍張萬福聞諫官伏合諫,趨往至延英門,大言賀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遂遍拜城與仲舒等,已而連呼「太平萬歲。太平萬歲。」萬福,武人,年八十餘,自此名重天下。登,崇敬之子也。時朝夕相延齡,陽城曰:「脫以延齡為相,城當取白麻壞之,慟哭於廷。」有李繁者,泌之子也,城盡疏延齡過惡,欲密論之,以繁故人子,使之繕寫,繁徑以告延齡。延齡先詣上,一一自解,疏入,上以為妄,不之省。

十二年春三月,以戶部侍郎裴延齡為戶部尚書,使職如故。秋九月丙午,戶部尚書、判度支裴延齡卒,中外相賀,上獨悼惜之。

吐蕃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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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宗大曆十四年秋八月,代宗之世,吐蕃數遣使求和,而寇盜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後八輩,有至老死不得歸者。俘獲其人,皆配江、嶺。上欲以德懷之,乙巳,以隨州司馬韋倫為太常少卿,使於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賜襲衣而遣之。

德宗建中元年。吐蕃始聞韋倫歸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還部落,稱「新天子出宮人,放禽獸,英威聖德,洽於中國。」吐蕃大悅,除道迎倫。贊普即發使隨倫入貢,且致賻贈。夏四月癸卯,至京師,上禮接之。既而蜀將上言:「吐蕃豺狼,所獲俘不可歸。」上曰:「戎狄犯塞則擊之,服則歸之。擊以示威,歸以示信。威信不立,何以懷遠。」悉命歸之。

五月戊辰,以韋倫為太常卿。乙酉,復遣倫使吐蕃。倫請上自為載書,與吐蕃盟。楊炎以為非敵,請與郭子儀輩為載書以聞,令上畫可而已,從之。

吐蕃見韋倫再至,益喜。十二月辛卯朔,倫還,吐蕃遣其相論欽明思等入貢。

二年春三月,遣殿中少監崔漢衡使於吐蕃。冬十二月,崔漢衡至吐蕃,贊普以敕書稱貢獻及賜,全以臣禮見處,又云州之西,當以賀蘭山為境,邀漢衡更請之。丁未,漢衡遣判官與吐蕃使者入奏。上為之改敕書、境土,皆如其請。

三年夏四月庚申,吐蕃歸向所俘掠兵民八百人。秋九月癸卯,殿中少監崔漢衡自吐蕃歸,贊普遣其臣區頰贊隨漢衡入見。冬十月,遣都官員外郎樊澤使於吐蕃,告以結盟之期。

四年春正月丁亥,隴右節度張鎰與吐蕃尚結贊盟於清水。二月戊申朔,命鴻臚卿崔漢衡送區頰贊還吐蕃。

夏四月,上命宰相、尚書與吐蕃區頰贊盟於豐邑里,區頰贊以清水之盟,疆場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漢衡入吐蕃,決於贊普。六月庚午,答蕃判官、監察御史於頔與吐蕃使者論刺沒藏至自青海,言疆場已定,請遣區頰贊歸國。

秋七月甲申,以禮部尚書李揆為入蕃會盟使。壬辰,詔諸將相與區頰贊盟於城西。李揆有才望,盧杞惡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於上曰:「臣不憚遠行,恐死於道路,不能達詔命。」上為之惻然,謂杞曰:「揆無乃太老。」對曰:「使遠夷,非諳練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則自今年少於揆者,不敢辭遠使矣。」

興元元年春正月,吐蕃尚結贊請出兵助唐收京城。庚子,遣祕書監崔漢衡使吐蕃,發其兵。夏四月,吐蕃遣其將論莽羅依將兵二萬,從曹子達擊破韓旻於武亭川。五月,吐蕃既破韓旻,大掠而去。上甚憂之,以問陸贄。贄具言吐蕃形勢事。兩事並見《藩鎮連兵》。

初,上發吐蕃以討朱泚,許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與之。及泚誅,吐蕃來求地,上欲召兩鎮節度使郭昕、李元忠還朝,以其地與之。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驍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國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勢,使不得亻並兵東侵,奈何拱手與之。且兩鎮之人,勢孤地遠,盡忠竭力,為國家固守近二十年,誠可哀憐。一旦棄之以與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國,他日從吐蕃入寇,如報私讎矣。況日者吐蕃觀望不進,陰持兩端,大掠武功,受賂而去,何功之有。」眾議亦以為然,上遂不與。

貞元二年秋八月丙戌,吐蕃尚結贊大舉寇涇、隴、邠、寧,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騷然,州縣各城守。詔渾瑊將萬人,駱元光將八千人,屯咸陽以備之。

吐蕃遊騎及好畤。九月乙巳,京城戒嚴。復遣左金吾將軍張獻甫屯咸陽。民間傳言上覆欲出幸以避吐蕃,齊映見上言曰:「外間皆言陛下已理裝,具糗糧,人情恟懼。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與臣等熟計之。」因伏地流涕,上亦為之動容。

李晟遣其將王佖將驍勇三千伏於汧城,戒之曰:「虜過城下,勿擊其首。首雖敗,彼全軍而至,汝弗能當也。不若俟前軍已過,見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軍也,出其不意擊之,必大捷。」佖用其言,尚結贊敗走。軍士不識尚結贊,僅而獲免。

尚結贊謂其徒曰:「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以計去之。」入鳳翔境內,無所俘掠,以兵二萬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來,何不出犒我。」經宿,乃引退。

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詩良輔與王佖將步騎五千襲吐蕃摧沙堡。壬申,遇吐蕃眾二萬,與戰,破之,乘勝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斬其將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積而還。尚結贊引兵自寧、慶北去,癸酉,軍於合水之北。邠寧節度使韓遊環遣其將史履程夜襲其營,殺數百人。吐蕃追之,遊環陳於平川,潛使人鼓於西山,虜驚,棄所掠而去。

十一月辛丑,吐蕃寇鹽州,謂刺史杜彥光曰:「我欲得城,聽爾率人去。」彥光悉眾奔鄜州,吐蕃入據之。十二月,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託跋幹暉帥眾去,遂據其城。又寇銀州,州素無城,吏民皆潰。吐蕃亦棄之。又陷麟州。

韓遊環奏請發兵攻鹽州,吐蕃救之,則使河東襲其背。丙寅,詔駱元光及陳許兵馬使韓全義將步騎萬二千人會邠寧軍,趣鹽州,又命馬燧以河東軍擊吐蕃。燧至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遷於雲朔之間。

工部侍郎張彧,李晟之壻也。晟在鳳翔,以女嫁幕客崔樞,禮重樞過於彧。彧怒,遂附於張延賞。給事中鄭雲逵嘗為晟行軍司馬,失晟意,亦附延賞。上亦忌晟功名。會吐蕃有離間之言,延賞等騰謗於朝,無所不至。晟聞之,晝夜泣,目為之腫。悉遣子弟詣長安,表請削髮為僧,上慰諭,不許。辛未,入朝,見上,自陳足疾,懇辭才鎮,上不許。韓滉素與晟善,上命滉與劉玄佐諭旨於晟,使與延賞釋怨。晟奉詔,滉等引延賞詣晟第謝,結為兄弟,因晏飲盡歡。又宴於滉、玄佐之第,亦如之。滉因使晟表薦延賞為相。

三年春正月壬寅,以左僕射張延賞同平章事。李晟為其子請婚於延賞,延賞不許。晟謂人曰:「武夫性快,釋怨於杯酒間,則不復貯胸中矣。非如文士難犯,外雖和解,內蓄憾如故。吾得無懼哉。」

二月壬戌,以檢校左庶子崔瀚充入吐蕃使。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結贊得鹽、夏州,各留兵千餘人戍之,退屯鳴沙。自冬入春,羊馬多死,糧運不繼,又聞李晟克摧沙,馬燧、渾瑊等各舉兵臨之,大懼,屢遣使求和,上未之許。乃遣使卑辭厚禮求和於馬燧,且請修清水之盟而歸侵地,使者相繼於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復濟河,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韓遊環曰:「吐蕃弱則求盟,強則入寇。今深入塞內而求盟,此必詐也。」韓滉曰:「今兩河無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劉玄佐之徒將十萬眾戍之,河、湟二十餘州可復也。其資糧之費,臣請主辦。」上由是不聽燧計,趣使進兵。燧請與吐蕃使論頰熱俱入朝論之,會滉薨,燧、延賞皆與晟有隙,欲反其謀,爭言和親便。上亦恨回紇,欲與吐蕃和,共擊之,得二人言,正會已意,計遂定。

延賞數言晟不宜久典兵,請以鄭雲逵代之。上曰:「當令自擇代者。」乃謂晟曰:「朕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決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不可復之鳳翔,宜留朝廷,朝夕輔朕。自擇一人以代鳳翔者。」晟薦都虞候邢君牙。君牙,樂壽人也。丙午,以君牙為鳳翔尹兼團練使。丁未,加晟太尉、中書令,勳封如故,餘悉罷之。

晟在鳳翔嘗謂僚佐曰:「魏徵好直諫,餘竊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為,非勳德所宜。」晟斂容曰:「司馬失言。晟任兼將、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為臣?」叔度慚而退。及在朝廷,上有所顧問,極言無隱。性沈密,未嘗泄於人。

辛亥,馬燧入朝。燧既來,諸軍皆閉壁不戰,尚結贊遽自鳴沙引歸。其眾乏馬,多徒行者。

崔瀚見尚結贊,責以負約。尚結贊曰:「吐蕃破朱泚,未獲賞,是以來。而諸州各城守,無由自達。鹽、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今明公來,欲踐修舊好,固吐蕃之願也。今吐蕃將、相以下來者二十一人,渾侍中嘗與之共事,知其忠信。靈州節度使杜希全、涇原節度使李觀皆信厚聞於異域,請使之主盟。」

夏四月丙寅,瀚至長安。辛未,以瀚為鴻臚卿,復使入吐蕃語尚結贊曰:「希全守靈,不可出境,李觀已改官,今遣渾瑊盟於清水。」且令先歸鹽、夏二州。五月甲申,渾瑊自咸陽入朝,以為清水會盟使。戊子,以兵部尚書崔漢衡為副使,司封員外郎鄭叔矩為判官,特進宋奉朝為都監。己丑,瑊將二萬餘人赴盟所。

乙巳,尚結贊遣其屬論泣贊來言:「清水非吉地,請盟於原州之土梨樹。既盟而歸鹽、夏二州。」上皆許之。神策將馬有麟奏:「土梨樹多阻險,恐吐蕃設伏兵,不如平涼川坦夷。」時論泣贊已還,丁未,遣使追告之。

初,韓滉薦劉玄佐可使將兵復河、湟,上以問玄佐,玄佐亦贊成之。滉薨,玄佐奏言:「吐蕃方強,未可與爭。」上遣中使勞問玄佐,玄佐臥而受命。張延賞知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辭。皆由延賞罷李晟兵柄,故武臣皆憤怒解體,不肯為用故也。

渾瑊之髮長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為備不可不嚴。張延賞言於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嚴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誠待虜,勿自為猜貳以阻虜情。

瑊奏吐蕃決以閏五月辛未盟,延賞集百官,以瑊表稱詔示之,曰:「李太尉謂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渾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聞之,泣謂所親曰:「吾生長西陲,備諳虜情,所以論奏,但恥朝廷為犬戎所侮耳。」

上始命駱元光屯潘原,韓遊環屯洛口,以為瑊援。元光謂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里,公有急,元光何從知之。請與公俱。」瑊以詔指固止之。元光不從,與瑊連營相次,距盟所三十餘里。元光壕柵深固,瑊壕柵皆可逾也。元光伏兵於營西,韓遊環亦遣五百騎伏於其側,曰:「若有變,則汝曹先趣柏泉,以分其勢。」

尚結贊與瑊約,各以甲士三千人列於壇之東西,常服者四百人從至壇下。辛未,將盟,尚結贊又請各遣遊騎數十更相覘索,瑊皆許之。吐蕃伏精騎數萬於壇西,遊騎貫穿唐軍,出入無禁。唐騎入虜軍,悉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虜伐鼓三聲,大噪而至,殺宋奉朝等於幕中。瑊自幕後出,偶得他馬乘之,伏鬣入其銜,馳十餘里,銜方及馬口,故矢過其背而不傷。唐將卒皆東走,虜縱兵追擊,或殺、或擒之,死者數百人,擒者數千餘人,崔漢衡為虜騎所擒。渾瑊至其營,則將卒皆遁去,營空矣。駱元光發伏兵成陳以待之,虜追騎愕眙。瑊入元光營,追騎顧見邠寧軍西馳,乃還。元光以輜重資瑊,與瑊收散卒,勒兵整陳而還。

是日,上視朝,謂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馬燧曰:「然。」柳渾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結。今日之事,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曰:「柳渾書生,不知邊計。大臣亦為此言邪?」皆伏地頓首謝,因罷朝。是夕,韓遊環表言:「虜劫盟者兵臨近鎮。」上大驚,銜遞其表以示渾。明旦,謂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其審邪。」上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諫而止。

李晟大安園多竹,復有為飛語者,云:「晟伏兵大安亭,謀因倉猝為變。」晟遂伐其竹。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恆齎詔遺尚結贊,至吐蕃境,不納而還。渾瑊留屯奉天。

甲戌,尚結贊至故原州,引見崔漢衡等曰:「吾飾金械,欲械瑊以獻贊普。今失瑊,虛致公輩。」又謂馬燧之侄弇曰:「胡以馬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馬不能舉足,當是時,侍中渡河掩之,吾全軍覆沒矣。所以求和,蒙侍中力,今全軍得歸,奈何拘其子孫?」命弇與宦官俱文珍、渾瑊將馬寧俱歸,分囚崔漢衡等於河、廓、鄯州。上聞尚結贊之言,由是惡馬燧。六月丙戌,以馬燧為司徒兼侍中,罷其副元帥、節度使。

初,吐蕃尚結贊惡李瑊、馬燧、渾瑊,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欲執渾瑊以賣燧,使並獲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張延賞慚懼,謝病不視事。

吐蕃之戍鹽、夏者,饋運不繼,人多病疫思歸。尚結贊遣三千騎逆之,悉焚其廬舍,毀其城,驅其民而去。靈鹽節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壬寅,李泌與李晟、馬燧、柳渾俱入見,泌謂上曰:「李晟、馬燧有大功於國,聞有讒之者,雖陛下必不聽,然臣今日對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陛下萬一害之,則宿衛之士、方鎮之臣,無不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變不日復生也。今晟、燧富貴已足,苟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無虞,國家有事則出從征伐,無事則入奉朝請,何樂如之。故臣願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則天下永無事矣。」上曰:「朕始聞卿言,聳然不知所謂,及聽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計也。朕謹當書紳,二大臣亦當共保之。」晟、燧皆起,泣謝。時關東防秋兵大集,國用不充。上問李泌以復府兵之策。對曰:「今歲徵關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計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今粟鬥直錢百五十,為錢三百六萬緡。國家比遭饑亂,經費不充,就使有錢,亦無粟可糴,未暇議復府兵也。」上曰:「然將奈何?亟減戍卒歸之,何如?」對曰:「陛下誠能用臣之言,可以不減戍卒,不擾百姓,糧食皆足,粟麥日賤,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是,何為不用。」對曰:「此須急為之,過旬日則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蘭之間,以牛運糧,糧盡,牛無所用。請發左藏惡繒染為彩纈,因党項以市之。每頭不過二三匹,計十八萬匹,可致六萬餘頭。又命諸冶鑄農器,糴表種,分賜緣邊軍鎮,募戍卒,耕荒田而種之,約明年麥熟倍償其種,其餘據時價五分增一,官為糴之。來春種禾亦如之。關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卒獲利,耕者浸多。邊地居人至少,軍士月食官糧,粟麥無所售,其價必賤,名為增價,實比今歲所減多矣。」上曰:「善。」即命行之。

泌又言:「邊地官多闕,請募人入粟以補之,可足今歲之糧。」上亦從之,因問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對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則安於其土,不復思歸。舊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將滿,下令有願留者,即以所開田為永業。家人願來者,本貫給長牒續食而遣之。據應募之數,移報本道,雖河朔諸帥得免更代之煩,亦喜聞矣。不過數番,則戍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變關中之疲弊為富強也。」上喜曰:「如此,天下無復事矣。」泌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上曰:「計將安出?」對曰:「臣未敢言之,俟麥禾有效,然後可議也。」上固問,不對。泌意欲結回紇、大食、雲南與共圖吐蕃,令吐蕃所備者多,知上素恨回紇,恐聞之不悅,並屯田之議不行,故不肯言。既而戍卒應募願耕屯田者什五六。

左僕射同平章事張延賞薨。

秋八月,吐蕃尚結贊遣五騎送崔漢衡歸,且上表求和。至潘原,李觀語之,以「有詔不納吐蕃使者」,受其表而卻其人。

戊申,吐蕃帥羌、渾之眾寇隴州,連營數十里,京城震恐。九月丁卯,遣神策將石季章戍武功,決勝軍使唐良臣戍百里城。丁巳,吐蕃大掠汧陽、吳山、華亭,老弱者殺之,或斷手鑿目,棄之而去。驅丁壯萬餘口悉送安化峽西,將分隸羌、渾。乃告之曰:「聽爾東向哭辭鄉國。」眾大哭,赴厓谷死傷者千餘人。未幾,吐蕃之眾復至,圍隴州,刺史韓清沔與神策副將蘇太平夜出兵擊卻之。

吐蕃寇華亭及連雲堡,皆陷之。甲戌,吐蕃驅二城之民數千人及邠、涇人畜萬計而去,寘之彈箏峽西。涇州恃連雲為斥候,連雲既陷,西門不開,門外皆為虜境,樵採路絕。每收穫必陳兵以扞之,多失時,得空穗而已,由是涇州常苦乏食。

冬十一月甲申,吐蕃寇豐義城,前鋒至大回原,邠寧節度使韓遊環擊卻之。乙酉,復寇長武城,又城故原州而屯之。

吐蕃以苦寒不入寇,而糧運不繼。十一月,詔渾瑊歸河中,李元諒歸華州,劉昌分其眾五千歸汴州,自餘防秋兵退屯鳳翔、京兆諸縣以就食。

四年春二月,劉昌復築連雲堡。夏五月,吐蕃三萬餘騎寇涇、邠、寧、慶、鄜等州。先是,吐蕃常以秋冬入寇,及春多病疫而退。至是得唐人,質其妻子,遣將將之,盛夏入寇。諸州皆城守,無敢與戰者,吐蕃俘掠人畜萬計而去。

秋九月庚申,吐蕃尚悉董星寇寧州,張獻甫擊卻之,吐蕃轉掠鄜、坊而去。

冬十月,吐蕃發兵十萬寇西川,分兵四萬攻兩林、驃旁,三萬攻東蠻,七千寇清溪關,五千寇銅山。韋皋遣黎州刺史韋晉等與東蠻連兵御之,破吐蕃於清溪關外。

十一月,吐蕃恥前日之敗,復以眾二萬寇清溪關,一萬攻東蠻。韋皋命韋晉鎮要衝城,督諸軍以御之。巂州經略使劉朝彩等出關連戰,自乙卯至癸亥,大破之。

五年冬十月,韋皋遣其將王有道將兵與東蠻、兩林蠻及吐蕃青海、臘城二節度戰於巂州臺登谷,大破之,斬首二千級,投崖及溺死者不可勝數,殺其大兵馬使乞藏遮遮。乞藏遮遮,虜之驍將也,既死,皋所攻城柵無不下,數年盡復巂州之境。

七年秋八月,吐蕃攻靈州,為回鶻所敗,夜遁。九月,回鶻遣使來獻俘。冬十二月甲午,又遣使獻所獲吐蕃酋長尚結心。

八年夏四月壬子,吐蕃寇靈州,陷水口支渠,敗營田。詔河東、振武救之,遣神策六軍二千戍定遠、懷遠城,吐蕃乃退。六月,吐蕃千餘騎寇涇州,掠田軍千餘人而去。秋八月,韋皋攻吐蕃維州,獲其大將論贊熱。

九年。初,鹽州既陷,塞外無復保障。吐蕃常阻絕靈武,侵擾鄜、坊。春二月辛酉,詔發兵三萬五千人城鹽州,又詔涇原、山南、劍南各發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城之二旬而畢,命鹽州節度使杜彥光戍之。朔方都虞候楊朝晟戍木波堡。由是靈武、銀、夏、河西獲安。

夏五月,陸贄上奏論備邊六失,以為「措置乖方,課責虧度,財匱於兵眾,力分於將多,怨生於不均,機失於遙制。關東戍卒,不習土風,身苦邊荒,心畏戎虜。國家資奉若驕子,姑息如倩人。屈指計歸,張頤待哺,或利王師之敗,乘擾攘而東潰。或拔棄城鎮,搖遠近之心。豈惟無益,實亦有損。復有犯刑謫徙者,既是無良之類,且加懷土之情,思亂幸災,又甚戍卒,可謂措置乖方矣。自頃權移於下,柄失於朝,將之號令既鮮克行之於軍,國之典常又不能施之於將,務相遵養,苟度歲時。欲賞一有功,翻慮無功者反仄。欲罰一有罪,復慮同惡者憂虞。罪以隱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賞,姑息之道,乃至於斯。故使忘身效節者獲誚於等夷,率眾先登者取怨於士卒,僨軍蹙國者不懷於愧畏,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此義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以解體,可謂課責虧度矣。虜每入寇,將帥遞相推倚,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則曰兵少不敵,朝廷莫之省察,唯務徵發益師,無裨備禦之功,重增供億之弊。閭井日耗,徵求日繁,以編戶傾家破產之資,兼有司榷鹽稅酒之利,總其所入,半以事邊,可謂財匱於兵眾矣。吐蕃舉國勝兵之徒,才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已。動則中國懼其眾而不敢抗,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夫統帥專一,則人心不分,號令不貳,進退可齊,疾徐如意,機會靡愆,氣勢自壯,斯乃以少為眾,以弱為強者也。開元天寶之間,控御西北兩蕃唯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中興以來,未遑外討,抗兩蕃者亦朔方、涇原、隴右、河東四節度而已。自頃分朔方之地,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其餘鎮軍,數且四十,皆承特詔委寄,各降中貴監臨,人得抗衡,莫相稟屬。每俟邊書告急,方令計會用兵,既無軍法下臨,唯以客禮相待。夫兵,以氣勢為用者也,氣聚則盛,散則消。勢合則威,析則弱。今之邊備,勢弱氣消,可謂力分於將多矣。理戎之要,在所練核優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雖有薄厚之殊,而無觖望之釁。今窮邊之地,長鎮之兵,皆百戰傷夷之餘,終年勤苦之劇,然衣糧所給,唯止當身,例為妻子所分,常有凍餒之色。而關東戍卒,怯於應敵,懈於服勞,衣糧所頒,厚逾數等。又有素非禁旅,本是邊軍,將校詭為媚詞,因請遙隸神策,不離舊所,唯改虛名,其於廩賜之饒,遂有三倍之益。夫事業未異,而給養有殊,苟未忘懷,孰能無慍。可謂怨生於不均矣。凡欲選任將帥,必先考察行能,可者遣之,不可者退之,疑者不使,使者不疑,故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自頃邊軍去就,裁斷多出宸衷,選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輕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軍情亦聽命,乖於事宜亦聽命。戎虜馳突,迅如風飈,馹書上聞,旬日方報。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分鎮者以無詔不肯出師,賊既縱掠退歸,此乃陳功告捷。其敗喪則減百而為一,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將帥既幸於總制在朝,不憂罪累,陛下又以為大權由己,不究事情,可謂機失於遙制矣。臣愚請宜罷諸道將士防秋之制,令本道但供衣糧,募戍卒願留及蕃漢子弟以給之。又多開屯田,官為收糴,寇至則人自為戰,時至則家自力農,與夫倏來忽往者,豈可同等而論哉。又宜擇文武能臣為隴右、朔方、河東三元帥,分統緣邊諸節度使,有非要者,隨所便近而並之。然後減奸濫虛浮之費以豐財,定衣糧等級之制以和眾,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懸賞罰之典以考其成。如是,則戎狄威懷,疆場寧謐矣。」上雖不能盡從,心甚重之。

韋皋遣大將董勔等將兵出西山,破吐蕃之眾,拔堡柵五十餘。十年。韋皋奏破吐蕃於峨和城。十一年冬十月,南詔攻吐蕃昆明城,取之,又虜施、順二蠻王。

十三年春正月壬寅,吐蕃遣使請和親,上以吐蕃數負約,不許。

上以方渠、合道、木波皆吐蕃要路,欲城之,使問邠寧節度使楊朝晟須幾何兵。對曰:「邠寧兵足以城之,不煩他道。」上覆使問之曰:「向城鹽州,用兵七萬,僅能集事。今三城尤逼虜境,兵當倍之,事更相反,何也。」對曰:「城鹽州之眾,虜皆知之。今發本鎮兵,不旬日至塞下,出其不意而城之,虜謂吾眾亦不減七萬,其眾未集,不敢輕來犯我。不過三旬,吾城已畢,留兵戍之,虜雖至,無能為也。城旁草盡,不能久留,虜退則運芻糧以實之,此萬全之策也。若大集諸道兵,逾月始至,虜亦集眾而來,與我爭戰,勝負未可知,何暇築城哉。」上從之。二月,朝晟分軍為三,各築一城。軍吏曰:「方渠無井,不可屯軍。」判官孟子周曰:「方渠承平之時,居人成市,無井何以聚人乎?」命浚眢井,果得甘泉。三月,三城成。夏四月庚申,楊朝晟軍還至馬嶺,吐蕃始出兵追之,相拒數日而去。朝晟遂城馬嶺而還,開地三百里,皆如其素。

吐蕃贊普乞立贊卒,子足之煎立。六月,韋皋奏巂州刺史曹高仕破吐蕃於臺登城下。十四年冬十月,夏州節度使韓全義奏破吐蕃於鹽州西北。

十五年夏四月,南詔異牟尋遣使與韋皋約共擊吐蕃,皋以兵糧未集,請俟他年。冬十二月,吐蕃眾五萬分擊南詔及巂州,異牟尋與韋皋各發兵御之,吐蕃無功而還。

十六年夏五月,靈州破吐蕃於烏蘭橋。吐蕃數為韋皋所敗,是歲,其曩貢臘城等九節度嬰、籠官馬定德帥其部落來降。定德有智略,吐蕃諸將行兵皆稟其謀策,常乘驛計事,至是以兵數不利,恐獲罪,遂來奔。

十七年秋七月戊寅,吐蕃寇鹽州。己丑,吐蕃陷麟州,殺刺史郭鋒,夷其城郭,掠居人及党項部落而去。鋒,曜之子也。

僧延素為虜所得,虜將有徐舍人者,謂延素曰:「我,英公之五代孫也。武后時吾高祖建義不成,子孫流播異域,雖代居祿位典兵,然思本之心不忘,顧宗族大,無由自拔耳。今聽汝歸。」遂縱之。

上遣使敕韋皋出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紓北邊患。皋遣將將兵二萬分出九道攻吐蕃維、保、鬆州及棲雞、老翁城。九月,韋皋奏大破吐蕃於雅州。

韋皋屢破吐蕃,轉戰千里,凡拔城七,軍鎮五,焚堡百五十,斬首萬餘級,捕虜六千,降戶三千。遂圍維州及昆明城。冬十月庚子,加皋檢校司徒兼中書令,賜爵南康王。南詔王異牟尋虜獲尤多,上遣中使慰撫之。

十八年春正月,吐蕃遣其大相兼東鄙五道節度使論莽熱將兵十萬解維州之圍,西川兵據險設伏以待之。吐蕃至,出千人挑戰,虜悉眾追之,伏發,虜眾大敗,擒論莽熱,士卒死者太半。維州、昆明竟不下,引兵還。乙亥,皋遣使獻論莽熱,上赦之。

十九年夏四月,涇原節度使劉昌奏請徙原州治平涼,從之。乙亥,吐蕃遣其臣論頰熱入貢。六月壬辰,遣右龍武大將軍薛伾使於吐蕃。二十年。吐蕃贊普死,其弟嗣立。

憲宗元和三年春正月,臨涇鎮將郝玭以臨涇地險要,水草美,吐蕃將入寇,必屯其地,言於涇原節度使段祐,奏而城之,自是涇原獲安。冬十二月庚戌,置行原州於臨涇,以鎮將郝玭為刺史。

四年。初,平涼之盟,副元帥判官路泌、會盟判官鄭叔矩皆沒於吐蕃。其後吐蕃請和,泌子隨三詣闕,號泣上表,乞從其請。德宗以吐蕃多詐,不許。至是,吐蕃復請和,隨又五上表,詣執政泣請,裴垍、李藩亦言於上,請許其和。上從之。五月,命祠部郎中徐復使吐蕃。

秋九月丙辰,振武奏吐蕃五萬餘騎至拂梯泉。辛未,豐州奏吐蕃萬騎至大石谷,掠回鶻入貢還國者。

五年夏五月庚申,吐蕃遣其臣論思邪熱入見,且歸路泌、鄭叔矩之柩。

七年。吐蕃寇涇州,及西門之外,驅掠人畜而去,上患之。李綘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鎮兵,始置之慾以備禦吐蕃,使與節度使掎角相應也。今則鮮衣美食,坐耗縣官,每有寇至,節度使邀與俱進,則雲申取中尉處分。比其得報,虜去遠矣。縱有果銳之將,聞命奔赴,節度使無刑戮以制之,相視如平交,左右前卻,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請據所在之地士馬及衣糧、器械皆割隸當道節度使,使號令齊一,如臂之使指,則軍威大振,虜不敢入寇矣。」上曰:「朕不知舊事如此,當亟行之。」既而神策軍驕恣日久,不樂隸節度使,竟為宦者所沮而止。

八年。初,吐蕃欲作烏蘭橋,先貯材於河側,朔方常潛遣人投之於河,終不能成。虜知朔方、靈鹽節度使王佖貪,先厚賂之,然後併力成橋,仍築月城守之。自是朔方禦寇不暇。

十年冬十一月己丑,吐蕃款隴州塞,請互市,許之。十一年春二月,西川奏吐蕃贊普卒,新贊普可黎可足立。

十三年冬十一月辛巳朔,鹽州奏吐蕃寇河曲、夏州。靈武奏破吐蕃長樂州,克其外城。甲午,鹽州奏吐蕃引去。

十四年春正月,吐蕃遣使者論短立藏等來修好,未返,入寇河曲。上曰:「其國失信,其使何罪。」庚寅,遣歸國。秋八月癸酉,吐蕃寇慶州,營於方渠。

是歲,吐蕃節度論三摩等將十五萬眾圍鹽州,党項亦發兵助之。刺史李文悅竭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靈武牙將史奉敬言於朔方節度使杜叔良,請兵三千,齎三十日糧,深入吐蕃,以解鹽州之圍。叔良以二千五百人與之。奉敬行,旬餘,無聲問,朔方人以為俱沒矣。無何,奉敬自他道出吐蕃背,吐蕃大驚,潰去。奉敬奮擊,大破,不可勝計。奉敬與鳳翔將野詩良輔、涇原將郝玭皆以勇著名於邊,吐蕃憚之。

十五年春二月,吐蕃寇靈武。三月,吐蕃寇鹽州。

冬十月,党項引吐蕃寇涇州,連營五十里。癸未,涇州奏吐蕃進營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以右軍中尉梁守謙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營都監,將兵四千人,併發八鎮全軍救之,賜將士裝錢二萬緡。以郯王府長史邵同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請和好使。

初,祕書少監田洎入吐蕃為弔祭使,吐蕃請與唐盟於長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還,唯阿而已。既而吐蕃為党項所引入寇,因以為辭,曰:「田洎許我將兵赴盟。於是貶洎彬州司戶。

渭州刺史郝玭數出兵襲吐蕃營,所殺甚眾。李光顏發邠寧兵救涇州。邠寧兵以神策受賞厚,皆慍曰:「人給五十緡而不識戰鬥者,彼何人邪。常額衣資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洶洶不可止。光顏親為開陳大義以諭之,言與涕俱,然後軍士感悅而行。將至涇州,吐蕃懼而退。丙戌,罷神策行營。

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卯,鹽州奏吐蕃營於烏、白池。尋亦皆退。十二月己巳朔,鹽州奏吐蕃千餘人圍烏、白池。庚辰,西川奏南詔二萬人入界,請討吐蕃。

穆宗長慶元年夏六月辛未,吐蕃寇青塞堡,鹽州刺史李文悅擊卻之。

秋九月,吐蕃遣其禮部尚書論訥羅來求盟。庚戌,以大理卿劉元鼎為吐蕃會盟使。冬十月癸酉,命宰相及大臣凡十七人與吐蕃論訥羅盟於城西。遣劉元鼎與訥羅入吐蕃,亦與其宰相以下盟。

靈武節度使李進誠奏敗吐蕃三千騎於大石山下。二年夏六月,吐蕃寇靈武。壬午吐蕃寇鹽州。八月,劉元鼎還。

文宗太和五年秋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帥其眾奔成都,李德裕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庚申,具奏其狀,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燒十三橋,搗西戎腹心,可洗久恥,是韋皋沒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書省,集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修好,約罷戍兵,中國御戎,守信為上。彼若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茹川,上平涼阪,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千里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為,況天子乎?」上以為然,詔德裕以其城歸吐蕃,執悉怛謀及所與偕來者悉歸之。吐蕃盡誅之於境上,極其慘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武宗會昌三年。李德裕追論維州悉怛謀事,云:「維州據高山絕頂,三面臨江,在戎虜平川之衝,是漢地入兵之路。初,河、隴盡沒,唯此獨存。吐蕃潛以婦人嫁此州門者,二十年後,兩男長成,竊開壘門,引兵夜入,遂為所陷,號曰無憂城。從此得併力於西邊,更無虞於南路。憑陵近甸,旰食累朝。貞元中,韋皋欲經略河、湟,須此城為始,萬旅盡銳,急攻數年,雖擒論莽熱而還,城堅卒不可克。臣初到西蜀,外揚國威,中緝邊備。其維州熟臣信令,空壁來歸,臣始受其降,南蠻震懾,山西八國皆願內屬。其吐蕃合水、棲雞等城,既失險阨,自須抽歸,可減八處鎮兵,坐收千餘里舊地。且維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猶圍魯州,豈顧盟約。臣受降之初,指天為誓,面許奏聞,各加酧賞。當時不與臣者,望風疾臣,詔臣執送悉怛謀等令彼自戮。臣寧忍以三百餘人命棄信偷安,累表陳論,乞垂矜舍,答詔嚴切,竟令執還。體備三木,輿於竹畚,及將就路,冤叫嗚嗚,將吏對臣,無不隕涕。其部送者更為蕃帥譏誚,雲既已降彼,何須送來。復以此降人戮於漢境之上,恣行殘忍,用固攜離。至乃擲其嬰孩,承以槍槊。絕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從古已來,未有此事。雖時更一紀,而運屬千年,乞追獎忠魂,各加褒贈。」詔贈悉怛謀右衛將軍。

臣光曰:論者多疑維州之取捨,不能決牛、李之是非。臣以為昔荀吳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吳弗許,曰:「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奸。」使鼓人殺叛者而繕守備。是時唐新與吐蕃修好而納其維州,以利言之,則維州小而信大,以害言之,則維州緩而關中急。然則為唐計者,宜何先乎。悉怛謀在唐則為向化,在吐蕃不免為叛臣,其受誅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義也,匹夫徇利而忘義,猶恥之,況天子乎。譬如鄰人有牛,逸而入於家,或勸其兄歸之,或勸其弟攘之。勸歸者曰:「攘之不義也,且致訟。」勸攘者曰:「彼嘗攘吾羊矣,何義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觀之,牛、李之是非,端可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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