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紀事本末/第四十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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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都之變〈(李紹琛之叛附)〉
[编辑]後唐莊宗同光元年冬十月,帝遣使以滅梁告吳、蜀,二國皆懼。吳揚州司馬嚴可求笑曰:「聞唐主始得中原,志氣驕滿,御下無法,不出數年,將有內變。吾但當卑辭厚禮,保境安民以待之耳。」
滑州留後李紹欽因伶人景進納貨於宮掖,除泰寧節度使。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寵,常侍左右。帝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以悅劉夫人,優名謂之「李天下」。嘗因為優,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帝失色,羣優亦駭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誰呼邪。」帝悅,厚賜之。諸伶出入宮掖,侮弄搢紳,羣臣憤嫉,莫敢出氣。亦有反相附託以希恩澤者,四方藩鎮爭以貨賂結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進為之首。進好採閭閻鄙細事聞於上,上亦欲知外間事,遂委進以耳目。進每奏事,常屏左右問之,由是進得施其讒慝,幹豫政事。自將相大臣皆憚之。
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在洛陽,帝左右伶官求貨無厭,季興忿之。歸謂將佐曰:「新朝百戰方得河南,乃對功臣舉手,雲吾於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則他人無功矣,其誰不解體。又荒於禽色,何能長久。吾無憂矣。」
二年春正月,敕內官不應居外,應前朝內官及諸道監軍並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貴賤,並遣詣闕。時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給贍優厚,委之事任,以為腹心。內諸司使,自天祐以來以士人代之,至是復用宦者,浸干政事。既而復置諸道監軍,節度使出徵或留闕下,軍府之政,皆監軍決之,陵忽主帥,怙勢爭權,由是藩鎮皆憤怒。
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租庸副使孔謙欲聚斂以求媚,凡赦文所蠲者,謙復徵之。自是每有詔令,人皆不信,百姓愁怨。
郭崇韜初至汴、洛,頗受藩鎮饋遺,所親或諫之,崇韜曰:「吾位兼將相,祿賜鉅萬,豈藉外財。但以僞梁之季,賄賂成風,今河南藩鎮皆梁之舊臣,主上之仇讎也,若拒其意,能無懼乎。吾特為國家藏之私室耳。」及將祀南郊,崇韜首獻勞軍錢十萬緡。先是,宦官勸帝分天下財賦為內外府,州縣上供者入外府,充經費,方鎮貢獻者入內府,充宴遊及給賜左右。於是外府常虛竭無餘而內府山積。及有司辦郊祀,乏勞軍錢,崇韜言於上曰:「臣已傾家所有以助大禮,願陛下亦出內府之財以賜有司。」上默然久之,曰:「吾晉陽自有儲積,可令租庸輦取以相助。」於是取李繼韜私第金帛數十萬以益之,軍士皆不滿望,始怨恨,有離心矣。
郭崇韜位兼將相,復領節旄,以天下為己任,權侔人主,旦夕車馬填門。性剛急,遇事輒發,嬖倖僥求,多所摧抑,宦官疾之,朝夕短之於上。崇韜扼腕,欲制之不能。豆盧革、韋說嘗問之曰:「汾陽王本太原人徙華陰,公世家雁門,豈其枝派邪。」崇韜因曰:「遭亂亡,失譜牒,嘗聞先人言,上距汾陽四世耳。」革曰:「然則固從祖也。」崇韜由是以膏粱自處,多甄別流品,引拔浮華,鄙棄勳舊。有求官者,崇韜曰:「深知公功能,然門地寒素,不敢相用,恐為名流所嗤。」由是嬖倖疾之於內,勳舊怨之於外。崇韜屢請以樞密使讓李紹宏,上不許。又請分樞密院事歸內諸司以輕其權,而宦官謗之不已。崇韜鬱鬱不得志,與所親謀赴本鎮以避之,其人曰:「不可。蛟龍失水,螻蟻足以制之。」先是,上欲以劉夫人為皇后,而有正妃韓夫人在,太后素惡劉夫人,崇韜亦屢諫,上以是不果。於是所親說崇韜曰:「公若請立劉夫人為皇后,上必喜。內有皇后之助,則伶官輩不能為患矣。」崇韜從之,與宰相帥百官共奏劉夫人宜正位中宮。癸未,立魏國夫人劉氏為皇后。皇后生於寒微,既貴,專務蓄財,其在魏州,至於薪蘇果茹皆販鬻之。及為後,四方貢獻皆分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宮。以是寶貨山積,惟用寫佛經,施尼師而已。是時皇太后誥,皇后教,與制敕交行於藩鎮,奉之如一。
勳臣畏伶官之讒,皆不自安,蕃漢內外馬步副總管李嗣源求解兵柄,帝不許。
夏四月,孔謙貸民錢,使以賤估償絲,屢檄州縣督之。翰林學士承旨、權知汴州盧質上言:「梁趙巖為租庸使,舉貸誅斂,結怨於人。今陛下革故鼎新,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為,是趙巖復生也。今春霜害桑,繭絲甚薄,但輸正稅,猶懼流移,況益以稱貸,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旨未頒,省牒頻下,願早降明命。」帝不報。
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謁見於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陳俊、內園栽接使儲德源之力也,願就陛下乞二州以報之。」帝許之。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逾年,伶人屢以為言,帝謂崇韜曰:「吾已許周匝矣,使吾慚見此三人。公言雖正,然當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為景州刺史,德源為憲州刺史。時親軍有從帝百戰未得刺史者,莫不憤嘆。
乙巳,右諫議大夫薛昭文上疏,以為「今諸道僭竊者尚多,征伐之謀,未可遽息。又,士卒久從征伐,賞給未豐,貧乏者多,宜以四方貢獻及南郊羨餘,更加頒賚。又,河南諸軍皆梁之精銳,恐僭竊之國潛以厚利誘之,宜加收撫。又,戶口流亡者,宜寬徭薄賦以安集之。又,土木不急之役,宜加裁省。又,請擇隙地牧馬,勿使踐京畿民田。」皆不從。
六月壬辰,以天平節度使李嗣源為宣武節度使。
秋八月癸酉,以副使、衛尉卿孔謙為租庸使,右威衛大將軍孔循為副使。循即趙殷衡也,梁亡,復其姓名。謙自是得行其志,重斂急徵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賜謙號「豐財贍國功臣」。
三年。初,李嗣源北征,過興唐,東京庫有供御細鎧,嗣源牒副留守張憲取五百領,憲以軍興,不暇奏而給之。帝怒曰:「憲不奉詔,擅以吾鎧給嗣源,何意也。」罰憲俸一月,令自往軍中取之。帝以義武節度使王都將入朝,欲辟球場。憲曰:「比以行宮闕廷為球場,前年陛下即位於此,其壇不可毀,請辟球場於宮西。」數日未成,帝命毀即位壇。憲謂郭崇韜曰:「此壇,主上所以禮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毀之。」崇韜從容言於帝,帝立命兩虞候毀之。憲私於崇韜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春二月庚辰,徙李嗣源為成德節度使。帝性剛好勝,不欲權在臣下,入洛之後,信伶宦之讒,頗疏忌宿將。李嗣源家在太原,三月丁酉,表衛州刺史李從珂為北京內牙馬步都指揮使以便其家,帝怒曰:「嗣源握兵權,居大鎮,軍政在手,安得為其子奏請。」乃黜從珂為突騎指揮使,帥數百人戍石門鎮。嗣源憂恐,上章申理,久之方解。辛丑,嗣源乞至東京朝覲,不許。郭崇韜以嗣源功高位重,亦忌之,私謂人曰:「總管令公非久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勸帝召之宿衛,罷其兵權,又勸帝除之,帝皆不從。
洛陽宮殿宏邃,宦者欲上增廣嬪御,詐言宮中夜見鬼物,上欲使符咒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當是時,六宮貴賤不減萬人。今掖庭太半空虛,故鬼物遊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進採擇民間女子,遠至太原、幽、鎮,以充後庭,不啻三千人,不問所從來。上還自興唐,載以牛車,累累盈路。張憲奏:「諸營婦女亡逸者千餘人,慮扈從諸軍挾匿以行。」其實皆入宮矣。
庚辰,帝至洛陽,辛酉,詔復以洛陽為東都,興唐府為鄴都。
夏六月,帝苦溽暑,于禁中擇高涼之所,皆不稱旨。宦者因言:「臣見長安全盛時,大明、興慶宮樓觀以百數。今日官家曾無避暑之所,宮殿之盛曾不及當時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宮苑使王允平別建一樓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韜常不伸眉,為孔謙論用度不足,恐陛下雖欲營繕,終不可得。」帝曰:「吾自用內府錢,無關經費。」然猶慮崇韜諫,遣中使語之曰:「今歲盛暑異常,朕昔在河上,與梁人相拒,行營卑溼,被甲乘馬,親當矢石,猶無此暑。今居深宮之中而暑不可度,奈何。」對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敵未滅,深念讎恥,雖有盛暑,不介聖懷。今外患已除,海內賓服,故雖珍臺閒館,猶覺鬱蒸也。陛下儻不忘艱難之時,則暑氣自消矣。」帝默然。宦者曰:「崇韜之第,無異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熱也。」帝卒命允平營樓,日役萬人,所費鉅萬。崇韜諫曰:「今兩河水、旱,軍食不充,願且息役,以俟豐年。」帝不聽。
秋七月甲午,成德節度使李嗣源表求入朝,帝不許。九月乙未,立皇子繼岌為魏王。
丁酉,帝與宰相議伐蜀。庚子,以魏王繼岌充西川四面行營都統,郭崇韜充東北面行營都招討、制置等使,軍事悉以委之。
郭崇韜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薦引舊恩,將行,言於上曰:「孟知祥信厚有謀,若得西川而求帥,無逾此人者。」又薦鄴都副留守張憲謹重有識,可為相。戊申,大軍西行。冬十一月乙卯,大軍至成都,蜀主出降。事見《莊宗滅蜀》。
平蜀之功,李紹琛為多,位在董璋上。而璋素與郭崇韜善,崇韜數召璋與議軍事。紹琛心不平,謂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樸樕相從,反呫囁於郭公之門,謀相傾害。吾為都將,獨不能以軍法斬公邪。」璋訴於崇韜。十二月,崇韜表璋為東川節度使,解其軍職。紹琛愈怒曰:「吾冒白刃,陵險阻,定兩川,璋乃坐有之邪。」乃見崇韜言:「東川重地,任尚書有文武才,宜表為帥。」崇韜怒曰:「紹琛反邪,何敢違吾節度。」紹琛懼而退。
初,帝遣宦者李從襲等從魏王繼岌伐蜀,繼岌雖為都統,軍中制置補署一出郭崇韜,崇韜終日決事,將吏賓客趨走盈庭,而都統府惟大將晨謁外,牙門索然,從襲等固恥之。及破蜀,蜀之貴臣大將爭以寶貨、妓樂遺崇韜及其子廷誨,魏王所得,不過匹馬、束帛、唾壺、麈柄而已,從襲等益不平。
王宗弼之自為西川留後也,賂崇韜求為節度使,崇韜陽許之,既而久未得,乃帥蜀人列狀見繼岌,請留崇韜鎮蜀。從襲等因謂繼岌曰:「郭公父子專橫,今又使蜀人請己為帥,其志難測,王不可不為之備。」繼岌謂崇韜曰:「主上倚侍中如山嶽,不可離廟堂,豈肯棄元老於蠻夷之域乎。且此非餘之所敢知也,請諸人詣闕自陳。」由是繼岌與崇韜互相疑。
丙子,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促召赴洛陽。帝議選北都留守,樞密承旨段徊等惡鄴都留守張憲,不欲其在朝廷,皆曰:「北都非張憲不可。憲雖有宰相器,今國家新得中原,宰相在天子目前,事有得失,可以改更,比之北都獨系一方安危,不為重也。」乃徙憲為太原尹,知北都留守事。以戶部尚書王正言為興唐尹,知鄴都留守事。正言昏耄,帝以武德使史彥瓊為鄴都監軍。彥瓊,本伶人也,有寵於帝。魏、博等六州軍旅金谷之政皆決於彥瓊,威福自恣,陵忽將佐,自正言以下皆諂事之。
初,帝得魏州銀槍效節都近八千人,以為親軍,皆勇悍無敵。夾河之戰,實賴其用,屢立殊功,常許以滅梁之日大加賞賚。既而河南平,雖賞賚非一,而士卒恃功,驕恣無厭,更成怨望。是歲大饑,民多流亡,租賦不充,道路塗潦,漕輦艱澀,東都倉廩空竭,無以給軍士。租庸使孔謙日於上東門外望諸州漕運,至者隨以給之。軍士乏食,有僱妻、鬻子者,老弱採蔬於野,百十為羣,往往餒死,流言怨嗟,而帝遊畋不息。己卯,獵於白沙,皇后、皇子、後宮畢從。庚辰,宿伊闕,辛巳,宿潭泊,壬午,宿龕澗,癸未,還宮。時大雪,吏卒有僵仆於道路者。伊、汝間饑尤甚,衛兵所過,責其供餉,不得,則壞其什器,撤其室廬以為薪,甚於寇盜,縣吏皆竄匿山谷。
帝以軍儲不足,謀於羣臣,豆盧革以下皆莫知為計。吏部尚書李琪上疏,以為「古者量入以為出,計農而發兵,故雖有水、旱之災而無匱乏之憂。近代稅農以養兵,未有農富給而兵不足,農捐瘠而兵豐飽者也。今縱未能蠲省租稅,苟除折納、紐配之法,農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郭崇韜素疾宦者,嘗密謂魏王繼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馬亦不可乘,況任宦官。宜盡去之,專用士人。」呂知柔竊聽,聞之,由是宦官皆切齒。
時成都雖下,而蜀中盜賊羣起,佈滿山林。崇韜恐大軍既去,更為後患,命任圜、張筠分道招討,以是淹留未還。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崇韜不出郊迎,及見,禮節又倨,延嗣怒。李從襲謂延嗣曰:「魏王,太子也,主上萬福,而郭公專權如是。郭廷誨擁徒出入,日與軍中驍將、蜀土豪傑狎飲,指天畫地,近聞白其父請表已為蜀帥。又言蜀地富饒,大人宜善自為謀。今諸軍將校皆郭氏之黨,王寄身於虎狼之口,一朝有變,吾屬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歸,具以語劉後,後泣訴於帝,請早救繼岌之死。前此帝聞蜀人請崇韜為帥,已不平,至是聞延嗣之言,不能無疑。帝閱蜀府庫之籍,曰:「人言蜀中珍貨無算,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聞蜀破,其珍貨皆入於崇韜父子。崇韜有金萬兩,銀四十萬兩,錢百萬緡,名馬千匹,他物稱是,廷誨所取覆在其外,故縣官所得不多耳。」帝遂怒形於色。及孟知祥將行,帝語之曰:「聞郭崇韜有異志,卿到,為朕誅之。」知祥曰:「崇韜,國之勳舊,不宜有此。俟臣至蜀察之,苟無他志則遣還。」帝許之。
壬子,知祥發洛陽。帝尋復遣衣甲庫使馬彥珪馳詣成都觀崇韜去就,如奉詔班師則已,若有遷延跋扈之狀,則與繼岌圖之。彥珪見皇后,說之曰:「臣見向延嗣言蜀中事勢憂在朝夕,今主上當斷不斷。夫成敗之機,間不容髮,安能緩急稟命於三千里外乎。」皇后復言於帝,帝曰:「傳聞之言,未知虛實,豈可遽爾果決。」皇后不得請,退自為教與繼岌,令殺崇韜。知祥行至石壕,彥珪夜叩門宣詔,促知祥赴鎮。知祥竊嘆曰:「亂將作矣。」乃晝夜兼行。
明宗天成元年。河中節度使李繼麟恃與帝故舊,且有功,帝待之厚,苦諸伶官求匄無厭,遂拒不與。大軍之徵蜀也,繼麟閱兵,遣其子令德將之以從。景進與宦官譖之曰:「繼麟聞大軍起,以為討已,故驚懼,閱兵自衛。」又曰:「崇韜所以敢倔強於蜀者,與河中陰謀,內外相應故也。」繼麟聞之懼,欲身入朝以自明。其所親止之,繼麟曰:「郭侍中功高於我。今事勢將危,吾得見主上,面陳至誠,則讒人獲罪矣。」正月癸亥,繼麟入朝。
魏王繼岌將發成都,令任圜權知留事,以俟孟知祥。諸軍部署已定,是日,馬彥珪至,以皇后教示繼岌。繼岌曰:「大軍垂髮,彼無釁端,安可為此負心事,公輩勿復言。且主上無敕,獨以皇后教殺招討使,可乎。」李從襲等泣曰:「既有此跡,萬一崇韜聞之,中途為變,益不可救矣。」相與巧陳利害,繼岌不得已,從之。甲子旦,從襲以繼岌之命召崇韜計事,繼岌登樓避之。崇韜方升階,繼岌從者李環撾碎其首,並殺其子廷誨、廷信,外人猶未之知。都統推官饒陽李崧謂繼岌曰:「今行軍三千里外,初無敕旨,擅殺大將,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獨不能忍之至洛陽邪。」繼岌曰:「公言是也,悔之無及。」崧乃召書吏數人,登樓去梯,矯為敕書,用蠟印宣之,軍中粗定。崇韜左右皆竄匿,獨掌書記滏陽張礪詣魏王府慟哭久之。繼岌命任圜代崇韜總軍政。
馬彥珪還洛陽,乃下詔暴郭崇韜之罪,並殺其子廷說、廷讓、廷議,於是朝野駭惋,羣議紛然。帝使宦官潛察之。保大節度使睦王存乂,崇韜之婿也,宦官欲盡去崇韜之黨,言存乂對諸將攘臂垂泣,為崇韜稱冤,言辭怨望。庚辰,幽存乂於第,尋殺之。景進言河中人有告變,言李繼麟與郭崇韜謀反,崇韜死,又與存乂連謀。宦官因共勸帝速除之,帝乃徙繼麟為義成節度使,是夜,遣蕃漢馬步使朱守殷以兵圍其第,驅繼麟出徽安門外殺之,復其姓名曰朱友謙。友謙二子,令德為武信節度使,令錫為忠武節度使。詔魏王繼岌誅令德於遂州,鄭州刺史王思同誅令錫於許州,河陽節度使李紹奇誅其家人於河中。紹奇至其家,友謙妻張氏帥家人二百餘口見紹奇曰:「朱氏宗族當死,願無濫及平人。」乃別其婢僕百人,以其族百口就刑。張氏又取鐵券以示紹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賜也,我婦人,不識書,不知其何等語也。」紹奇亦為之慚。友謙舊將史武等七人,時為刺史,皆坐族誅。
時洛中諸軍饑窘,妄為謠言,伶官採之以聞於帝,故郭崇韜、朱友謙皆及於禍。成德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嗣源亦為謠言所屬,帝遣朱守殷察之。守殷私謂嗣源曰:「令公勳業振主,宜自圖歸藩以遠禍。」嗣源曰:「吾心不負天地,禍福之來,無所可避,皆委之於命耳。」時伶官用事,勳舊人不自保,嗣源危殆者數四,賴宣徽使李紹宏左右營護,以是得全。
魏王繼岌留馬步都指揮使陳留李仁罕、馬軍都指揮使東光潘仁嗣、左廂都指揮使趙廷隱、右廂都指揮使浚儀張業、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驍銳指揮使平恩李延厚戍成都。甲申,繼岌發成都,命李紹琛帥萬二千人為後軍,行止常差中軍一舍。
二月,魏博指揮使楊仁將所部兵戍瓦橋,逾年代歸,至貝州,以鄴都空虛,恐兵至為變,敕留屯貝州。
時天下莫知郭崇韜之罪,民間訛言,雲崇韜殺繼岌,自王於蜀,故族其家。朱友謙子建徽為澶州刺史,帝密敕鄴都監軍史彥瓊殺之。門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馳馬出城,不言何往。」又訛言,雲皇后以繼岌之死歸咎於帝,已弒帝矣,故急召彥瓊計事。人情愈駭。
楊仁部兵皇甫暉與其徒夜博不勝,因人情不安遂作亂,劫仁曰:「主上所以有天下者,吾魏軍力也。魏軍甲不去體,馬不解鞍者十餘年,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舊勞,更加猜忌。遠戍逾年,方喜代歸,去家咫尺,不使相見。今聞皇后弒逆,京師已亂,將士願與公俱歸,仍表聞朝廷。若天子萬福,興兵致討,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安知不更為富貴之資乎。」仁不從,暉殺之。又劫小校,不從,又殺之。效節指揮使趙在禮聞亂,衣不及帶,逾垣而走,暉追及,曳其足而下之,示以二首,在禮懼而從之,亂兵遂奉以為帥,焚掠貝州。暉,魏州人。在禮,涿州人也。詰旦,暉等擁在禮南趣臨清、永濟、館陶,所過剽掠。
壬辰晚,有自貝州來告軍亂將犯鄴都者,都巡檢使孫鐸等亟詣史彥瓊,請授甲乘城為備。彥瓊疑鐸等有異志,曰:「告者雲今日賊至臨清,計程須六日晚方至,為備未晚。」孫鐸曰:「賊既作亂,必乘吾未備,晝夜倍道,安肯計程而行。請僕射帥眾乘城,鐸募勁兵千人伏於王莽河逆擊之,賊既勢挫,必當離散,然後可撲滅也。必俟其至城下,萬一有奸人為內應,則事危矣。」彥瓊曰:「但嚴兵守城,何必逆戰。」是夜,賊前鋒攻北門,弓弩亂髮。時彥瓊將部兵宿北門樓,聞賊呼聲,實時驚潰。彥瓊單騎奔洛陽。癸巳,賊入鄴都,孫鐸等拒戰不勝,亡去。趙在禮據宮城,署皇甫暉及軍校趙進為馬步都指揮使,縱兵大掠。進,定州人也。
王正言方據案召吏草奏,無至者,正言怒,其家人曰:「賊已入城,殺掠於市,吏皆逃散,公尚誰呼。」正言驚曰:「吾初不知也。」又索馬,不能得,乃帥僚佐步出府門謁在禮,再拜請罪。在禮亦拜,曰:「士卒思歸耳,尚書重德,勿自卑屈。」慰諭遣之。
眾推在禮為魏博留後,具奏其狀。北京留守張憲家在鄴都,在禮厚撫之,遣使以書誘憲,憲不發封,斬其使以聞。
丙申,史彥瓊至洛陽。帝問可為大將者於樞密使李紹宏,紹宏復請用李紹欽,帝許之,令條上方略。紹欽所請偏裨,皆梁舊將已所善者,帝疑之而止。皇后曰:「此小事,不足煩大將,紹榮可辦也。」帝乃命歸德節度使李紹榮將騎三千詣鄴都招撫,亦徵諸道兵,備其不服。
郭崇韜之死也,李紹琛謂董璋曰:「公復欲呫嗶誰門乎。」璋懼,謝罪。魏王繼岌軍還至武連,遇敕使,諭以朱友謙已伏誅,令董璋將兵之遂州誅朱令德。時紹琛將後軍在魏城,聞之,以帝不委已殺令德而委璋,大驚。俄而璋過紹琛軍,不謁。紹琛怒,乘酒謂諸將曰:「國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皆郭公之謀而吾之戰功也,至於去逆效順,與國家掎角以破梁,則朱公也。今朱、郭皆無罪族滅,歸朝之後,行及我矣。冤哉天乎。奈何。」紹琛所將多河中兵,河中將焦武等號哭于軍門曰:「西平王何罪,闔門屠膾。我輩歸則與史武等同誅,決不復東矣。」是日,魏王繼岌至泥溪,紹琛至劍州遣人白繼岌,雲河中將士號哭不止,欲為亂。丁酉,紹琛自劍州擁兵西還,自稱西川節度、三川制置等使,移檄成都,稱奉詔代孟知祥,招諭蜀人,三日間眾至五萬。
己亥,魏王繼岌至利州,李紹琛遣人斷桔柏津。繼岌聞之,以任圜為副招討使,將步騎七千,與都指揮使梁漢顒、監軍李延安追討之。
庚子,邢州左右步直兵趙太等四百人據城,自稱安國留後。詔東北面招討副使李紹真討之。辛丑,任圜先令別將何建崇擊劍門關,下之。
李紹榮至鄴都,攻其南門,遣人以敕招諭之。趙在禮以羊酒犒師,拜於城上曰:「將士思家擅歸,相公誠善為敷奏,得免於死,敢不自新。」遂以敕遍諭軍士。史彥瓊戟手大罵曰:「羣死賊,城破萬段。」皇甫暉謂眾曰:「觀史武德之言,上不赦我矣。」因聚噪,掠敕書,手壞之,守陴拒戰。紹榮攻之,不利,以狀聞。帝怒曰:「克城之日,勿遺噍類。」大發諸軍討之。壬寅,紹榮退屯澶州。
甲辰夜,從馬直軍士王溫等五人殺軍使,謀作亂,擒斬之。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本優人也,優名郭門高。帝與梁相拒於得勝,募勇士挑戰,從謙應募,俘斬而還,由是益有寵。帝選諸軍驍勇者為親軍,分置四指揮,號「從馬直」,從謙自軍使積功至指揮使。郭崇韜方用事,從謙以叔父事之,睦王存乂以從謙為假子。及崇韜、存乂得罪,從謙數以私財饗從馬直諸校,對之流涕,言崇韜之冤。及王溫作亂,帝戲之曰:「汝既負我附崇韜、存乂,又教王溫反,欲何為也。」從謙益懼。既退,陰謂諸校曰:「主上以王溫之故,俟鄴都平定,盡坑若曹。家之所有,宜盡市酒肉,勿為久計也。」由是親軍皆不自安。
丁未,李紹榮以諸道兵再攻鄴都。庚戌,裨將楊重霸帥眾數百登城,後無繼者,重霸等皆死。賊知不赦,堅守無降意。朝廷患之,日發中使促魏王繼岌東還。繼岌以中軍精兵皆從任圜討李紹琛,留利州待之,未得還。
李紹榮討趙在禮久無功,趙太據邢州未下。滄州軍亂,小校王景戡討定之,因自為留後。河朔州縣告亂者相繼。帝欲自徵鄴都,宰相樞密使皆言京師根本,車駕不可輕動。帝曰:「諸將無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為勳舊。」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衛。」皆曰:「他人無可者。」忠武節度使張全義亦言河朔多事,久則患深,宜令總管進討,若倚紹榮輩,未見成功之期。李紹宏亦屢言之,帝以內外所薦,久乃許之。甲,寅命嗣源將親軍討鄴都。
董璋將兵二萬屯綿州,會任圜討李紹琛。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遇紹琛軍,紿之曰:「吾奉詔召孟郎,公若緩兵,自當得蜀。」既至成都,勸孟知祥為戰守備。知祥浚壕樹柵,遣馬步都指揮使李仁罕將四萬人,驍銳指揮使李延厚將二千人討紹琛。延厚集其眾詢之曰:「有少壯勇銳欲立功求富貴者東,衰疾畏懦厭行陳者西。」得選兵七百人以行。是日,任圜軍追及紹琛於漢州,紹琛出兵逆戰。招討掌書記張礪請伏精兵於後,以羸兵誘之,圜從之,使董璋以東川羸兵先戰而卻。紹琛輕圜書生,又見其兵羸,極力追之,伏兵發,大破之,斬首數千級。自是紹琛入漢州,閉城不出。
三月丁巳朔,李紹真奏克邢州,擒趙太等。庚申,紹真引兵至鄴都,營於城西北,以太等徇於鄴都城下而殺之。
壬戌,李嗣源至鄴都,營於城西南。甲子,嗣源下令軍中,詰旦攻城。是夜,從馬直軍士張破敗作亂,帥眾大噪,殺都將,焚營舍。詰旦,亂兵逼中軍,嗣源帥親軍拒戰,不能敵,亂兵益熾。嗣源叱而問之曰:「爾曹欲何為。」對曰:「將士從主上十年,百戰以得天下。今主上棄恩任威,貝州戍卒思歸,主上不赦,雲克城之後,當盡坑魏博之軍。近從馬直數卒諠競,遽欲盡誅其眾。我輩初無叛心,但畏死耳。今眾議欲與城中合勢擊退諸道之軍,請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為軍民之主。」嗣源泣諭之,不從。嗣源曰:「爾不用吾言,任爾所為,我自歸京師。」亂兵拔白刃環之,曰:「此輩虎狼也,不識尊卑,令公去欲何之。」因擁嗣源及李紹真等入城。城中不受外兵,皇甫暉逆擊張破敗,斬之,外兵皆潰。趙在禮帥諸校迎拜嗣源,泣謝曰:「將士輩負令公,敢不惟命是聽。」嗣源詭說在禮曰:「凡舉大事,須藉兵力,今外兵流散無所歸,我為公出收之。」在禮乃聽嗣源、紹真俱出城,宿魏縣,散兵稍有至者。
漢州無城塹,樹木為柵。乙丑,任圜進攻其柵,縱火焚之。李紹琛引兵出戰於金雁橋,兵敗,與十餘騎奔綿竹,追擒之。孟知祥自至漢州犒軍,與任圜、董璋置酒高會,引李紹琛檻車至座中,知祥自酌大卮飲之,謂曰:「公已擁節旄,又有平蜀之功,何患不富貴,而求入此檻車邪。」紹琛曰:「郭侍中佐命功第一,兵不血刃取兩川,一旦無罪族誅。如紹琛輩安保首領,以此不敢歸朝耳。」魏王繼岌既獲紹琛,乃引兵倍道而東。
李嗣源之為亂兵所逼也,李紹榮有眾萬人,營於城南,嗣源遣牙將張虔釗、高行周等七人相繼召之,欲與共誅亂者。紹榮疑嗣源之詐,留使者,閉壁不應。及嗣源入鄴都,遂引兵去。嗣源在魏縣,眾不滿百,又無兵仗。李紹真所將鎮兵五千,聞嗣源得出,相帥歸之,由是嗣源兵稍振。嗣源泣謂諸將曰:「吾明日當歸藩,上章待罪,聽主上所裁。」李紹真及中門使安重誨曰:「此策非宜。公為元帥,不幸為凶人所劫。李紹榮不戰而退,歸朝必以公藉口。公若歸藩,則為據地邀君,適足以實讒慝之言耳。不若星行詣闕,面見天子,庶可自明。」嗣源曰:「善。」丁卯,自魏縣南趣相州,遇馬坊使康福,得馬數千匹,始能成軍。福,蔚州人也。
平盧節度使符習將本軍攻鄴都,聞李嗣源軍潰,引兵歸。至淄州,監軍使楊希望遣兵逆擊之,習懼,復引兵而西。青州指揮使王公儼攻希望,殺之,因據其城。時近侍為諸道監軍者,皆恃恩與節度使爭權,及鄴都軍變,所在多殺之。安義監軍楊繼源謀殺節度使孔勍,勍先誘而殺之。武寧監軍以李紹真從李嗣源,謀殺其元從,據城拒之。權知留後淳于晏帥諸將先殺之。晏,登州人也。
戊辰,以軍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稅,民不聊生。
忠武節度使、尚書令齊王張全義聞李嗣源入鄴都,憂懼不食,辛未,卒於洛陽。
租庸使以倉儲不足,頗朘刻軍糧,軍士流言益甚。宰相懼,帥百官上表,言今租庸已竭,內庫有餘,諸軍室家不能相保,儻不賑救,懼有離心,俟過凶年,其財復集。上即欲從之,劉後曰:「吾夫婦君臨萬國,雖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宰相又於便殿論之,後屬耳於屏風後,須臾,出妝具及三銀盆、皇幼子三人於外曰:「人言宮中蓄積多,四方貢獻隨以給賜,所餘止此耳,請鬻以贍軍。」宰相惶懼而退。
李紹榮自鄴都退保衛州,奏李嗣源已叛,與賊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數輩。嗣源長子從審為金槍指揮使,帝謂從審曰:「吾深知爾父忠厚,爾往諭朕意,勿使自疑。」從審至衛州,紹榮囚,欲殺之。從審曰:「公等既不亮吾父,吾亦不能至父所,請復還宿衛。」乃釋之。帝憐從審,賜名繼璟,待之如子。是後嗣源所奏,皆為紹榮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懼。石敬瑭曰:「夫事成於果決而敗於猶豫,安有上將與叛卒入賊城,而他日得保無恙乎。」大梁,天下之要會也,願假三百騎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公宜引大軍亟進,如此始可自全。」突騎都指揮使康義誠曰:「主上無道,軍民怨怒,公從眾則生,守節必死。」嗣源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義誠,代北胡人也。
時齊州防禦使李紹虔、泰寧節度使李紹欽、貝州刺史李紹英屯瓦橋,北京右廂馬軍都指揮使安審通屯奉化軍,嗣源皆遣使召之。紹英,瑕丘人,本姓房,名知溫。審通,金全之侄也。嗣源家在真定,虞候將王建立先殺其監軍,由是獲全。建立,遼州人也。李從珂自橫水將所部兵由盂縣趣鎮州,與王建立軍合,倍道從嗣源。嗣源以李紹榮在衛州,謀自白皋濟河,分三百騎使石敬瑭將之前驅,李從珂為殿,於是軍勢大盛。嗣源從子從璋自鎮州引軍而南,過邢州,邢人奉為留後。
癸酉,詔懷遠指揮使白從暉將騎兵扼河陽橋,帝乃出金帛給賜諸軍,樞密宣徽使及供奉內使景進等皆獻金帛以助給賜。軍士負物而詬曰:「吾妻子已殍死,得此何為。」甲戌,李紹榮自衛州至洛陽,帝如鷂店勞之。紹榮曰:「鄴都亂兵已遣其黨翟建白據博州,欲濟河襲鄆、汴,願陛下幸關東招撫之。」帝從之。
乙亥,帝發洛陽,丁丑,次汜水。戊寅,遣李紹榮將騎兵循河而東。李嗣源親黨從帝者多亡去。或勸李繼璟宜早自脫,繼璟終無行意。帝屢遣繼璟詣嗣源,繼璟固辭,願死於帝前以明赤誠。帝聞嗣源在黎陽,強遣繼璟渡河召之,道遇李紹榮,紹榮殺之。
庚辰,帝發汜水。辛巳,李嗣源至白皋,遇山東上供絹數船,取以賞軍。安重誨從者爭舟,行營馬步使陶玘斬以徇,由是軍中肅然。玘,許州人也。嗣源濟河至滑州,遣人招符習,習與嗣源會於胙城,安審通亦引兵來會。知汴州孔循遣使奉表西迎帝,亦遣使北輸密款於嗣源,曰:「先至者得之。」先是,帝遣騎將滿城西方鄴守汴州,石敬瑭使裨將李瓊以勁兵突入封丘門,敬瑭踵其後,自西門入,遂據其城,西方鄴請降。敬瑭使人趣嗣源,壬午,嗣源入大梁。
是日,帝至滎澤東,命龍驤指揮使姚彥溫將三千騎為前軍,曰:「汝曹汴人也,吾入汝境,不欲使他軍前驅,恐擾汝室家。」厚賜而遣之。彥溫即以其眾叛歸嗣源,謂嗣源曰:「京師危迫,主上為元行欽所惑,事勢已離,不可復事矣。」嗣源曰:「汝自不忠,何言之悖也。」即奪其兵。指揮使潘環守王村寨,有芻粟數萬,帝遣騎視之,環亦奔大梁。
帝至萬勝鎮,聞嗣源已據大梁,諸軍離叛,神色沮喪,登高嘆曰:「吾不濟矣。」即命旋師。是夜,復至汜水。帝之出關也,扈從兵二萬五千,及還,已失萬餘人,乃留秦州都指揮使張唐以步騎三千守關。癸未,帝還過罌子谷,道狹,每遇衛士執兵仗者,輒以善言撫之曰:「適報魏王又進西川金銀五十萬,到京當盡給爾曹。」對曰:「陛下賜已晚矣,人亦不感聖恩。」帝流涕而已。又索袍帶賜從官,內庫使張容哥稱頒給已盡,衛士叱容哥曰:「致吾君失社稷,皆此閹豎輩也。」抽刀逐之,或救之,獲免。容哥謂同類曰:「皇后吝財致此,今乃歸咎於吾輩。事若不測,吾輩萬段,吾不忍待也。」因赴河死。
甲申,帝至石橋西,置酒悲涕,謂李紹榮等諸將曰:「卿輩事吾以來,急難、富貴靡不同之。今致吾至此,皆無一策以相救乎。」諸將百餘人,皆截髮置地,誓以死報,因相與號泣。是日晚,入洛城。
李嗣源命石敬瑭將前軍趣汜水,收撫散兵,嗣源繼之。李紹虔、李紹英引兵來會。
丙戌,宰相、樞密使共奏:「魏王西軍將至,車駕宜且扼汜水,收撫散兵以俟之。」帝從之,自出上東門閱騎兵,戒以詰旦東行。
夏四月丁亥朔,嚴辦將發,騎兵陳於宣仁門外,步兵陳於五雁門外。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不知睦王存乂已死,欲奉之以作亂,帥所部兵自營中露刃大呼,與黃甲兩軍攻興教門。帝方食,聞變,帥諸王及近衛騎兵擊之,逐亂兵出門。時蕃漢馬步使朱守殷將騎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與同擊賊。守殷不至,引兵憩於北邙茂林之下。亂兵焚興教門,緣城而入,近臣宿將皆釋甲潛遁,獨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及宿衛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餘人力戰。俄而帝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帝自門樓下,至綘霄殿廡下,抽矢。渴懣求水,皇后不自省視,遣宦者進酪。須臾,帝殂。李彥卿等慟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斂廡下樂器覆帝屍而焚之。彥卿,存審之子。福進、全斌,皆太原人也。劉後囊金寶繫馬鞍,與申王存渥及李紹榮引七百騎,焚嘉慶殿,自師子門出走。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奔南山。宮人多逃散,朱守殷入宮,選宮人三十餘人,各令自取樂器珍玩,內於其家。於是諸軍大掠都城。
是日,李嗣源至罌子谷,聞之,慟哭,謂諸將曰:「主上素得士心,正為羣小蔽惑致此,今吾將安歸乎。」
戊子,朱守殷遣使馳白嗣源,以京城大亂,諸軍焚掠不已,願亟來救之。己丑,嗣源入洛陽,止於私第,禁焚掠,拾莊宗骨於灰燼之中而殯之。
嗣源之入鄴都也,前直指揮使平遙侯益脫身歸洛陽,莊宗撫之流涕。至是,益自縛請罪。嗣源曰:「爾為臣盡節,又何罪也。」使復其職。
嗣源謂朱守殷曰:「公善巡徼,以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宮,供給尤宜豐備。吾俟山陵畢,社稷有奉,則歸藩,為國家扞禦北方耳。」是日,豆盧革帥百官上箋勸進,嗣源面諭之曰:「吾奉詔討賊,不幸部曲叛散,欲入朝自訴,又為紹榮所隔,披猖至此。吾本無他心,諸君遽爾見推,殊非相悉,願勿言也。」革等固請,嗣源不許。
李紹榮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從兵稍散。庚寅,至平陸,止餘數騎,為人所執,折足送洛陽。存霸亦帥眾千人棄鎮奔晉陽。辛卯,魏王繼岌至興平,聞洛陽亂,復引兵而西,謀保據鳳翔。
向延嗣至鳳翔,以莊宗之命誅李紹琛。
初,莊宗命呂、鄭二內養在晉陽,一監兵,一監倉庫,自留守張憲以下皆承應不暇。及鄴都有變,又命汾州刺史李彥超為北都巡檢。彥超,彥卿之兄也。莊宗既殂,推官河間張昭遠勸張憲奉表勸進,憲曰:「吾一書生,自布衣至服金紫,皆出先帝之恩,豈可偷生而不自愧乎。」昭遠泣曰:「此古人所行,公能行之,忠義不朽矣。」有李存沼者,莊宗之近屬,自洛陽奔晉陽,矯傳莊宗之命,陰與二內養謀殺憲及彥超,據晉陽拒守。彥超知之,密告憲,欲先圖之。憲曰:「僕受先帝厚恩,不忍為此。徇義而不免於禍,乃天也。」彥超謀未決,壬辰夜,軍士共殺二內養及存沼於牙城,因大掠達旦。憲聞變,出奔忻州。會嗣源移書至,彥超號令士卒,城中始安,遂權知太原軍府。
百官三箋請嗣源監國,嗣源乃許之。甲午,入居興聖宮,始受百官班見,下令稱教,百官稱之曰殿下。莊宗後宮存者猶千餘人,宣徽使選其美少者數百獻於監國。監國曰:「奚用此為。」對曰:「宮中職掌不可闕也。」監國曰:「宮中職掌宜諳故事,此輩安知之。」乃悉用老舊之人補之,其少年者皆出歸其親戚,無親戚者任其所適。蜀中所送宮人亦准此。
監國令所在訪求諸王。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匿民間,或密告樞密使安重誨,與誨與李紹真謀曰:「今殿下既監國典喪,諸王宜早為之所,以壹人心。殿下性慈,不可以聞。」乃密遣人就田舍殺之。後月餘,監國乃聞之,切責重誨,傷惜久之。
劉皇后與申王存渥奔晉陽,在道與存渥私通。存渥至晉陽,李彥超不納,走至風谷,為其下所殺。明日,永王存霸亦至晉陽,從兵逃散俱盡,存霸削髮、僧服謁李彥超「願為山僧,幸垂庇護。」軍士爭欲殺之,彥超曰:「六相公來,當奏取進止。」軍士不聽,殺之於府門之碑下。劉皇后為尼於晉陽,監國使人就殺之。薛王存禮及莊宗幼子繼嵩、繼潼、繼蟾、繼{山堯},遭亂皆不知其所終。惟邕王存美以病風偏枯得免,居於晉陽。
戊戌,李紹榮至洛陽,監國責之曰:「吾何負於爾,而殺吾兒。」紹榮瞋目直視曰:「先帝何負於爾。」遂斬之,復其姓名曰元行欽。
監國恐徵蜀軍還為變,以石敬瑭為陝州留後。己亥,以李從珂為河中留後。
監國下教,數租庸使孔謙奸佞、侵刻、窮困軍民之罪而斬之,凡謙所立苛斂之法皆罷之,因廢租庸使及內句司,依舊為鹽鐵、戶部、度支三司,委宰相一人專判。又罷諸道監軍使。以莊宗由宦官亡國,命諸道盡殺之。
魏王繼岌自興平退至武功,宦者李從襲曰:「禍福未可知,退不如進,請王亟東行以救內難。」繼岌從之。還,至渭水,權西都留守張籛已斷浮梁,循水浮渡,是日至渭南,腹心呂知柔等皆已竄匿。從襲謂繼岌曰:「時事已去,王宜自圖。」繼岌徘徊流涕,乃自伏於牀,命僕伕李環縊殺之。任圜代將其眾而東。監國命石敬瑭慰撫之,軍士皆無異言。
先是,監國命所親李衝為華州都監,應接西師。衝擅逼華州節度使史彥鎔入朝。同州節度使李存敬過華州,衝殺之,並屠其家。又殺西川行營部監李從襲。彥鎔泣訴於安重誨,重誨遣彥鎔還鎮,召衝歸朝。
自監國入洛,內外機事皆決於李紹真。紹真擅收威勝節度使李紹欽、太子少保李紹衝下獄,欲殺之。安重誨謂紹真曰:「溫、段罪惡皆在梁朝,今殿下新平內難,冀安萬國,豈專為公報仇邪。」紹真由是稍沮。辛丑,監國教,李紹衝、紹欽復姓名為溫韜、段凝,並放歸田里。
壬寅,以孔循為樞密使。
有司議即位禮,李紹真、孔循以為唐運已盡,宜自建國號。監國問左右何謂國號,對曰:「先帝賜姓於唐,為唐復讎,繼昭宗後,故稱唐。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稱唐耳。」監國曰:「吾年十三事獻祖,獻祖以吾宗屬,視吾猶子。又事武皇垂三十年,先帝垂二十年,經綸攻戰,未嘗不預。武皇之基業則吾之基業也,先帝之天下則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異國乎。」令執政更議。吏部尚書李琪曰:「若改國號,則先帝遂為路人,梓宮安所託乎。不惟殿下不忘三世舊君,吾曹為人臣者能自安乎。前代以旁支入繼多矣,宜用嗣子柩前即位之禮。」眾從之。丙午,監國自興聖宮赴西宮,服斬衰,於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縞素。既而御袞冕受冊,百官吉服稱賀。
有司劾奏太原尹張憲委城之罪。庚戌,賜憲死。任圜將徵蜀兵二萬六千人至洛陽,明宗慰撫之,各令退營。
甲寅,大赦,改元。量留後宮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自餘任從所適。詣司使務有名無實者皆廢之。分遣諸軍就食近畿,以省饋運。除夏、秋稅省耗。節度、防禦等使,正、至、端午、降誕四節聽貢奉,毋得斂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貢奉。選人先遭塗毀文書者,令三銓止除詐僞,餘復舊規。
宦官數百人竄匿山林,或落髮為僧,至晉陽者七十餘人。五月,詔北都指揮使李從溫悉誅之。從溫,帝之侄也。
丙子,聽郭崇韜歸葬,復朱友謙官爵,兩家貨財、田宅,前籍沒者皆歸之。秋七月丙子,葬光聖神閔孝皇帝於雍陵,廟號莊宗。
二年春二月丙申,以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為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誅之。
安重誨專權
[编辑]後唐明宗天成元年夏四月乙未,以中門使安重誨為樞密使,鎮州別駕張延朗為副使。延朗,開封人也,仕梁為租庸吏,性纖巧,善事權要,以女妻重誨之子,故重誨引之。
五月丙辰朔,以太子賓客鄭珏、工部尚書任圜併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圜仍判三司。圜憂公如家,簡拔賢俊,杜絕僥倖,期年之間,府庫充實,軍民皆足,朝綱粗立。圜每以天下為己任,由是安重誨忌之。
帝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能盡通,乃奏稱「臣徒以忠實之心事陛下,得典樞機,今事粗能曉知,至於古事,非臣所及。願仿前朝侍講,侍讀,近代直崇政、樞密院,選文學之臣與之共事,以備應對。」乃置端明殿學士,乙亥,以翰林學士馮道、趙鳳為之。
戊寅,以安重誨領山南東道節度使。重誨以襄陽要地,不可乏帥,無宜兼領,固辭。許之。
六月,安重誨恃恩驕橫,殿直馬延誤衝前導,斬之於馬前,御史大夫李琪以聞。秋七月,重誨白帝下詔,稱延陵突重臣,戒諭中外。
二年春二月,安重誨以孔循少侍宮禁,謂其諳練故事,知朝士行能,多聽其言。朝廷議置相,循意不欲用河北人,先已薦鄭珏,又薦太常卿崔協。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鄭珏素惡琪,故循力沮之,謂重誨曰:「李琪非無文學,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儀刑多士矣。」他日,議於上前,上問:「誰可相者。」重誨以協對。圜曰:「重誨未悉朝中人物,為人所賣。協雖名家,識字甚少。臣既以不學忝相位,奈何更益以協,為天下笑乎。」上曰:「宰相重任,卿輩更審議之。吾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多才博學,與物無競,此可相矣。」既退,孔循不揖,拂衣徑去,曰:「天下事一則任圜,二則任圜,圜何者。使崔協暴死則已,不死會須相之。」因稱疾不朝者數日,上使重誨諭之,方入。重誨私謂圜曰:「今方乏人,協且備員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協,是猶棄蘇合之丸,取蛣蜣之轉也。」循與重誨共事,日短琪而譽協,癸亥,竟以端明殿學士馮道及崔協併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協,邠之曾孫也。
己卯,加樞密使安重誨兼侍中,孔循同平章事。
任圜性剛急,且恃與帝有舊,勇於敢為,權幸多疾之。舊制,館券出於戶部,夏五月,安重誨請從內出,與圜爭於上前,往復數四,聲色俱厲。上退朝,宮人問上「適與重誨論事為誰。」上曰:「宰相。」宮人曰:「妾在長安宮中,未嘗見宰相、樞密奏事敢如是者,蓋輕大家耳。」上愈不悅,卒從重誨議。圜因求罷三司,詔以樞密承旨孟鵠充三司副使權判。鵠,魏州人也。
六月丙戌,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圜罷,守太子少保。秋七月,任圜請致仕,居磁州,許之。九月丙寅,以樞密使孔循兼東都留守。
冬十月,或謂安重誨曰:「失職任外之人,乘賊未破,或能為患,不如除之。」重誨以為然,奏遣使賜任圜死。端明殿學士趙鳳哭謂重誨曰:「任圜義士,安肯為逆。公濫刑如此,何以贊國。」使者至磁州,圜聚其族酣飲,然後死,神情不撓。
三年。樞密使、同平章事孔循性狡佞,安重誨親信之。帝欲為皇子娶重誨女,循謂重誨曰:「公職居近密,不宜復與皇子為婚。」重誨辭之。久之,或謂重誨曰:「循善離間人,不可置之密地。」循知之,陰遣人結王德妃求納其女,德妃請娶循女為從厚婦,帝許之。重誨大怒,二月乙未,以循同平章事,充忠武節度使兼東都留守。
重誨性強愎,秦州節度使華溫琪入朝,請留闕下。帝嘉之,除左驍衛上將軍,月別賜錢穀。歲餘,帝謂重誨曰:「溫琪舊人,宜擇一重鎮處之。」重誨對以無闕。他日,帝屢言之,重誨慍曰:「臣累奏無闕,惟樞密使可代耳。」帝曰:「亦可。」重誨無以對。溫琪聞之,懼,數月不出。
重誨惡成德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建立,奏建立與王都交結,有異志。建立亦奏重誨專權,求入朝面言其狀。帝召之,既至,言重誨與宣徽使判三司張延朗結婚,相表裏,弄威福。三月辛亥,帝見重誨,氣色甚怒,謂曰:「今與卿一鎮自休息,以王建立代卿,張延朗亦除外官。」重誨曰:「臣披荊棘事陛下數十年,值陛下龍飛,承乏機密,數年間天下幸無事。今一旦棄之外鎮,臣願聞其罪。」帝不懌而起,以語宣徽使朱弘昭。弘昭曰:「陛下平日待重誨如左右手,奈何以小忿棄之。願垂三思。」帝尋召重誨慰撫之。明日,建立辭歸鎮,帝曰:「卿比奏欲入分朕憂,今復去何之。」會門下侍郎兼刑部尚書、同平章事鄭珏請致仕,己未,以珏為左僕射致仕。癸亥,以建立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冬十一月庚寅,皇子從厚納孔循女為妃,循因之得之大梁,厚結王德妃之黨,乞留。安重誨具奏其事,力排之,禮畢,促令歸鎮。
四年。皇子、右衛將軍從璨性剛,安重誨用事,從璨不為之屈。帝東巡,以從璨為皇城使。從璨與客宴於會節園,酒酣,戲登御榻,重誨奏請誅之。三月丙戌,賜從璨死。
初,朔方節度使韓洙卒,弟澄為留後。未幾,定遠軍使李匡賓聚黨據保靜鎮作亂,朔方不安。冬十月丁酉,韓澄遣使齎絹表乞朝廷命帥。前磁州刺史康福善胡語,上退朝,多召入便殿,訪以時事,福以胡語對。安重誨惡之,常戒之曰:「康福,汝但妄奏事,會當斬汝。」福懼,求外補。重誨以靈州深入胡境,為帥者多遇害,戊戌,以福為朔方、河西節度使。福見上,涕泣辭之。上命重誨為福更他鎮,重誨曰:「福自刺史無功建節,尚復何求。且成命已行,難以復改。」上不得已,謂福曰:「重誨不肯,非朕意也。」福辭行,上遣將軍牛知柔、河中都指揮使衛審餘等將兵萬人衛送之。審餘,徐州人也。
長興元年。初,王德妃因安重誨得進,常德之。帝性儉約,及在位久,宮中用度稍侈,重誨每規諫。妃取外庫錦造地衣,重誨切諫,引劉後為戒,妃由是怨之。
宣武節度使符習,自恃宿將,論議多抗安重誨,重誨求其過失,奏之。夏四月丁酉,詔習以太子太師致仕。
初,帝在真定,李從珂與安重誨飲酒爭言,從珂毆重誨,重誨走免。既醒,悔謝,重誨終銜之。至是,重誨用事,自皇子從榮、從厚皆敬事不暇。時從珂為河中節度使、同平章事,重誨屢短之於帝,帝不聽。重誨乃矯以帝命諭河東牙內指揮使楊彥溫使逐之。是日,從珂出城閱馬,彥溫勒兵閉門拒之,從珂使人扣門詰之曰:「吾待汝厚,何為如是。」對曰:「彥溫非敢負恩,受樞密院宣耳。請公入朝。」從珂止於虞鄉,遣使以狀聞。使者至,壬寅,帝問重誨曰:「彥溫安得此言。」對曰:「此奸人妄言耳,宜速討之。」帝疑之,欲誘致彥溫訊其事,除彥溫綘州刺史。重誨固請發兵擊之,乃命西都留守索自通、步軍都指揮使藥彥稠將兵討之。帝令彥稠「必生致彥溫,吾欲面訊之。」召從珂詣洛陽。從珂知為重誨所構,馳入自明。
加安重誨兼中書令。
李從珂至洛陽,上責之,使歸第,絕朝請。辛亥,索自通等拔河中,斬楊彥溫,癸丑,傳首來獻。上怒藥彥稠不生致,深責之。安重誨諷馮道、趙鳳奏從珂失守,宜加罪。上曰:「吾兒為奸黨所傾,未明曲直,公輩何為發此言,意不欲置之人間邪。此皆非公輩意也。」二人惶恐而退。他日,趙鳳又言之,上不應。明日,重誨自言之,上曰:「朕昔為小校,家貧,賴此小兒拾馬糞自贍,以至今日為天子,曾不能庇之邪。卿欲如何處之,於卿為便。」重誨曰:「陛下父子之間,臣何敢言。帷陛下裁之。」上曰:「使閒居私第亦可矣,何用復言。」丙辰,以索自通為河中節度使。自通至鎮,承重誨旨,籍軍府甲仗數上之,以為從珂私造,賴王德妃居中保護,從珂由是得免。士大夫不敢與從珂往來,惟禮部郎中、史館修撰呂琦居相近,時往見之,從珂每有奏請,皆諮琦而後行。
安重誨言昭義節度使王建立過魏州有搖眾之言,五月丙寅,制以太傅致仕。
秋八月乙未,捧聖軍使李行德、十將張儉引告密人邊彥溫告:「安重誨發兵,雲欲自討淮南。又引佔相者問命」。帝以問侍衛都指揮使安從進、藥彥稠,二人曰:「此奸人欲離間陛下勳舊耳。重誨事陛下三十年,幸而富貴,何苦謀反。臣等請以宗族保之。」帝乃斬彥溫,召重誨慰撫之,君臣相泣。壬寅,趙鳳奏:「竊聞近有奸人誣陷大臣,搖國柱石,行之未盡。」帝乃收李行德、張儉皆族之。
安重誨久專大權,中外惡之者眾。王德妃及武德使孟漢瓊浸用事,數短重誨於上。九月,重誨內憂懼,表解機務。上曰:「朕無間於卿,誣罔者朕既誅之矣,卿何為爾。」甲戌,重誨復面奏曰:「臣以寒賤,致位至此,忽為人誣以反,非陛下至明,臣無種矣。由臣才薄任重,恐終不能鎮浮言,願賜一鎮,以全餘生。」上不許。重誨求之不已,上怒曰:「聽卿去,朕不患無人。」前成德節度使范延光勸上留重誨,且曰:「重誨去,誰能代之。」上曰:「卿豈不可。」延光曰:「臣受驅策日淺,且纔不逮重誨,何敢當此。」上遣孟漢瓊詣中書議重誨事,馮道曰:「諸公果愛安令,宜解其樞務為便。」趙鳳曰:「公失言。」乃奏大臣不可輕動。甲申,以范延光為樞密使,安重誨如故。
十二月,天雄節度使石敬瑭徵蜀,安重誨請自督戰。既行,石敬瑭累表奏論蜀不可伐,上頗然之。
二年。初,鳳翔節度使朱弘昭諂事安重誨,連得大鎮。重誨過鳳翔,弘昭迎拜馬首,館於府舍,延入寢室,妻子羅拜,奉進酒食,禮甚謹。重誨為弘昭泣言:「讒人交構,幾不免,賴主上明察,得保宗族。」重誨既去,弘昭即奏:「重誨怨望,有惡言,不可令至行營,恐奪石敬瑭兵柄。」又遺敬瑭書,言:「重誨舉措孟浪,若至軍前,恐將士疑駭,不戰自潰,宜逆止之」。敬瑭大懼,即上言重誨至,恐人情有變,宜急徵還。宣徽使孟漢瓊自西方還,亦言重誨過惡。有詔,召重誨還。
春二月,安重誨至三泉,得詔亟歸。過鳳翔,朱弘昭不內,重誨懼,馳騎而東。
辛丑,以樞密使兼中書令安重誨為護國節度使。趙鳳言於上曰:「重誨陛下家臣,其心終不叛主,但以不能周防,為人所讒。陛下不察其心,重誨死無日矣。」上以為朋黨,不悅。
三月,帝既解安重誨樞務,乃召李從珂,泣謂曰:「如重誨意,汝安得復見吾。」丙寅,以從珂為左衛大將軍。
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安重誨內不自安,表請致仕。閏五月庚寅,制以太子太師致仕。是日,其子崇贊、崇緒逃奔河中。
壬辰,以保義節度使李從璋為護國節度使。甲午,遣步軍指揮使藥彥稠將兵趣河中。
安崇贊等至河中,重誨驚曰:「汝安得來。」既而曰:「吾知之矣,此非渠意,為人所使耳。若以死徇國,夫復何言。」乃執二子,表送詣闕。
明日,有中使至,見重誨,慟哭久之。重誨問其故,中使曰:「人言令公有異志,朝廷已遣藥彥稠將兵至矣。」重誨曰:「吾受國恩,死不足報,敢有異志。更煩國家發兵,貽主上之憂,罪益重矣。」崇贊等至陝,有詔繫獄。皇城使翟光鄴素惡重誨,帝遣詣河中察之,曰:「重誨果有異志則誅之。」光鄴至河中,李從璋以甲士圍其第,自入見重誨,拜於庭下。重誨驚,降階答拜,從璋奮撾擊其首,妻張氏驚救,亦撾殺之。
奏至,己亥,下詔,以重誨離間孟知祥、董璋、錢鏐為重誨罪,又誣其欲自擊淮南以圖兵柄,遣元隨竊二子歸本道。並二子誅之。
六月乙丑,復以李從珂同平章事,充西都留守。
秦王之亂〈(兩王篡弒附)〉
[编辑]後唐明宗天成元年冬十二月庚子,以皇子從榮為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春正月癸酉,以皇子從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厚,從榮之母弟也。從榮聞之不悅。
秋九月,帝謂樞密使安重誨曰:「從榮左右有矯宣朕旨,令勿接儒生,恐弱人志氣者。朕以從榮年少臨大藩,故擇名儒使輔導之,今奸人所言乃如此。」欲斬之。重誨請嚴戒而已。
三年夏四月,以鄴都留守從榮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以客省使太原馮贇為副留守,夾馬都指揮使新平楊思權為步軍都指揮使以佐之。丙戌,以樞密使安重誨兼河南尹。以河南尹從厚為宣武節度使,仍判六軍諸衛事。
冬十二月,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從榮年少驕很,不親政務,帝遣左右素與從榮善者往與之處,使從容諷導之。其人私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善,親禮端士,有老成之風。相公齒長,宜自策勵,勿令聲聞出河南之下。」從榮不悅,退告步軍都指揮使楊思權曰:「朝廷之人皆推從厚而短我,我其廢乎。」思權曰:「相公手握強兵,且有思權在,何憂。」因勸從榮多募部曲,繕甲兵,陰為自固之備。又謂帝左右曰:「君每譽弟而抑其兄,我輩豈不能助之邪。」其人懼,以告副留守馮贇,贇密奏之。帝召思權詣闕,以從榮故,亦弗之罪也。
四年春正月,馮贇入為宣徽使,謂執政曰:「從榮剛僻而輕易,宜選重德輔之。」
夏四月壬子,以皇子從榮為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厚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長興元年秋八月,立皇子從榮為秦王。丙辰,立從厚為宋王。
三年。秦王從榮喜為詩,聚浮華之士高輦等於幕府,與相唱和,頗自矜伐。每置酒,輒令僚屬賦詩,有不如意者,面毀裂抵棄。冬十月壬子,從榮入謁,帝語之曰:「吾雖不知書,然喜聞儒生講經義,開益人智思。吾見莊宗好為詩,將家子文非素習,徒取人竊笑,汝勿效也。」
秦王從榮為人鷹視,輕佻峻急,既判六軍諸衛事,復參朝政,多驕縱不法。初,安重誨為樞密使,上專屬任之,從榮及宋王從厚自襁褓與之親狎,雖典兵,常為重誨所制,畏事之。重誨死,王淑妃與宣徽使孟漢瓊宣傳帝命,范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從榮皆輕侮之。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其妻永寧公主與從榮異母,素相憎疾。從榮以從厚聲名出已右,尤忌之。從厚善以卑弱奉之,故嫌隙不外見。石敬瑭不欲與從榮共事,常思外補以避之。范延光、趙延壽亦慮及禍,屢辭機要,請與舊臣迭為之,上不許。會契丹欲入寇,上命擇帥臣鎮河東,延光、延壽皆曰:「當今帥臣可往者獨石敬瑭、康義誠耳。」敬瑭亦願行,上即命除之。既受詔,不落六軍副使,敬瑭復辭,上乃以宣徽使朱弘昭知山南東道,代義誠詣闕。
四年春正月戊子,加秦王從榮守尚書令兼侍中。
夏四月,言事者請為親王置師傅,宰相畏秦王從榮,不敢除人,請令王自擇。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薦兵部侍郎劉瓚於從榮,從榮表請之。癸丑,以瓚為祕書監秦、王傅前,襄州支使山陽魚崇遠為記室。瓚自以左遷,泣訴,不得免。王府參佐皆新進少年,輕銳諂諛,瓚獨從容規諷,從榮不悅。瓚雖為傅,從榮一槩以僚屬待之,瓚有難色。從榮覺之,自是戒門者勿為通,月聽一至府,或竟日不召,亦不得食。
五月戊寅,立皇子從珂為潞王。
秋八月,太僕少卿致仕何澤見上寢疾,秦王從榮權勢方盛,冀已復進用,表請立從榮為太子。上覽表泣下,私謂左右曰:「羣臣請立太子,朕當歸老太原舊第耳。」不得已,壬戌,詔宰相、樞密使議之。己卯,從榮見上言曰:「竊聞有奸人請立臣為太子。臣幼少,且願學治軍民,不願當此名。」上曰:「羣臣所欲也。」從榮退,見范延光、趙延壽曰:「執政欲以吾為太子,是欲奪我兵柄,幽之東宮耳。」延光等知上意,且懼從榮之言,即具以白上。辛未,制以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九月,秦王從榮請嚴衛、捧聖步騎兩指揮為牙兵。每入朝,從數百騎,張弓挾矢,馳騁衢路。令文士試草《檄淮南書》,陳已將廓清海內之意。從榮不快於執政,私謂所親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范延光、趙延壽懼,屢求外補以避之。上以為見已病而求去,甚怒,曰:「欲去自去,奚用表為。」齊國公主復為延壽言于禁中,云:「延壽實有疾,不堪機務」。丙申,二人復言於上曰:「臣等非敢憚勞,願與勳舊迭為之。亦不敢俱去,願聽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稱職,復召臣,臣即至矣。」上乃許之。戊戌,以延壽為宣武節度使,以山南東道節度使朱弘昭為樞密使、同平章事。制下,弘昭復辭,上叱之曰:「汝輩皆不欲在吾側,蓄養汝輩何為。」弘昭乃不敢言。
辛丑,詔大元帥從榮位在宰相上。
冬十月,范延光屢因孟漢瓊、王淑妃以求出,庚申,以延光為成德節度使,以馮贇為樞密使。帝以親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康義誠為朴忠,親任之。時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禍,義誠度不能自脫,乃令其子事秦王,務以恭順持兩端,冀得自全。
十一月甲戌,上餞范延光,酒罷,上曰:「卿今遠去,事宜盡言。」對曰:「朝廷大事,願陛下與內外輔臣參決,勿聽羣小之言。」遂相泣而別。時孟漢瓊用事,附之者共為朋黨以蔽惑上聽,故延光言及之。
戊子,帝疾復作,己丑,大漸。秦王從榮入問疾,帝俛首不能舉。王淑妃曰:「從榮在此。」帝不應。從榮出,聞宮中皆哭,從榮意帝已殂,明旦,稱疾不入。是夕帝實小愈,而從榮不知。
從榮自知不為時論所與,恐不得為嗣,與其黨謀,欲以兵入侍,先制權臣。辛卯,從榮遣都押牙馬處鈞謂朱弘昭、馮贇曰:「吾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當止於何所。」二人曰:「王自擇之。」既而私於處鈞曰:「主上萬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人浮言。」從榮怒,復遣處鈞謂二人曰:「公輩殊不愛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漢瓊,咸曰:「茲事不得康義誠,不可濟。」乃召義誠謀之,義誠竟無言,但曰:「義誠將校耳,不敢預議,惟相公所使。」弘昭疑義誠不欲眾中言之,夜邀至私第問之,其對如初。
壬辰,從榮自河南府常服將步騎千人陳於天津橋。是日黎明,從榮遣馬處鈞至馮贇第,語之曰:「吾今日決入,且居興聖宮。公輩各有宗族,處事亦宜詳允,禍福在須臾耳。」又遣處鈞詣康義誠,義誠曰:「王來則奉迎。」
贇馳入右掖門,見弘昭、義誠、漢瓊及三司使孫嶽方聚謀於中興殿門外,贇具道處鈞之言,因讓義誠曰:「秦王言禍福在須臾,其事可知,公勿以兒在秦府,左右顧望。主上拔擢吾輩,自布衣至將相,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門,置主上何地。吾輩尚有遺種乎。」義誠未及對,監門白「秦王已將兵至端門外。」漢瓊拂衣起曰:「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公猶顧望澤利邪。吾何愛餘生,當自帥兵拒之耳。」即入殿門,弘昭、贇隨之,義誠不得已亦隨之入。
漢瓊見帝曰:「從榮反,兵已攻端門,須臾入宮,則大亂矣。」宮中相顧號哭。帝曰:「從榮何苦乃爾。」問弘昭等「有諸。」對曰:「有之,適已令門者闔門矣。」帝指天泣下,謂義誠曰:「卿自處置,勿驚百姓。」控鶴指揮使李重吉,從珂之子也,時侍側,帝曰:「吾與爾父冒矢石,定天下,數脫吾於厄。從榮輩得何力,今乃為人所教,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當呼爾父授以兵柄耳,汝為我部閉諸門。」重吉即帥控鶴兵守宮門。孟漢瓊被甲乘馬,召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使將五百騎討從榮。
從榮方據胡牀,坐橋上,遣左右召康義誠。端門已閉,叩左掖門,從門隙中窺之,見朱洪實引騎兵北來,走白從榮。從榮大驚,命取鐵掩心擐之,坐調弓矢。俄而騎兵大至,從榮走歸府,僚佐皆竄匿,牙兵掠嘉善坊潰去。從榮與妃劉氏匿牀下,皇城使安從益就斬之,並殺其子,以其首獻。初,孫嶽頗得預內廷密謀,馮、朱患從榮狼伉,嶽嘗為之極言禍福之歸。康義誠恨之,至是,乘亂,密遣騎士射殺之。帝聞從榮死,悲駭,幾落御榻,絕而復甦者再,由是疾復劇。從榮一子尚幼,養宮中,諸將請除之。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竟與之。癸巳,馮道帥羣臣入見帝於雍和殿帝,雨泣嗚咽,曰:「吾家事至此,慚見卿等。」時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甲午,遣孟漢瓊徵從厚,且權知天雄軍府事。丙申,追廢從榮為庶人。執政共議從榮官屬之罪,馮道曰:「從榮所親者高輦、劉陟、王說而已。任贊到官才半月,王居敏、司徒詡在病告巳半年,豈豫其謀。居敏尤為從榮所惡,昨舉兵向闕之際,與輦、陟並轡而行,指日景曰:來日及今,已誅王詹事矣。自非與之同謀者,豈得一切誅之乎。」朱弘昭曰:「使從榮得入光政門,贊等當如何任使,而吾輩猶有種乎。且首從差一等耳,今首已孥戮而從皆不問,主上能不以吾輩為庇奸人乎。」馮贇力爭之,始議流貶。時諮議高輦已伏誅。丁酉,元帥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贊、祕書監兼王傅劉瓚、友蘇瓚、記室魚崇遠、河南少尹劉陟、判官司徒詡、推官王說等八人並長流。河南巡宮李澣、江文蔚等六人勒歸田里,六軍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並貶官。澣,回之族曾孫。詡,貝州人。文蔚,建安人也。文蔚奔吳,徐知誥厚禮之。
初,從榮失道,六軍判官、司諫郎中趙遠諫曰:「大王地居上嗣,當勤修令德,奈何所為如是。勿謂父子至親為可恃,獨不見恭世子、戻太子乎。」從榮怒,出為涇州判官。及從榮敗,遠以是知名。遠字上交,幽州人也。
戊戌,帝殂。帝性不猜忌,與物無競,登極之年,已逾六十。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在位年穀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
辛丑,宋王至洛陽。十二月癸卯朔,始發明宗喪,宋王即皇帝位。
秦王從榮既死,朱洪實妻入宮,司衣王氏與之語及秦王。王氏曰:「秦王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致人歸禍,是其罪也,若雲大逆,是厚誣矣。朱司徒最受王恩,當時不為之辨,惜哉。」洪實聞之大懼,與康義誠以其語白閔帝,且言:「王氏私於從榮,為之詗宮中事」,辛亥,賜王氏死。事連王淑妃,淑妃素厚於從榮,帝由是疑之。
潞王清泰元年春正月戊寅,閔帝大赦,改元應順。壬午,加河陽節度使兼侍衛都指揮使康義誠兼侍中,判六軍諸衛事。
朱弘昭、馮贇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寧國節度使安彥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忠正節度使張從賓,甲申,出彥威為護國節度使,以捧聖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代之。出從賓為彰義節度使,以嚴衛步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代之。彥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樞密使同平章事朱弘昭、同中書門下三品馮贇、河東節度使兼侍中石敬瑭併兼中書令。贇以超遷太過,堅辭不受,己丑,改兼侍中。
鳳翔節度使兼侍中潞王從珂與石敬瑭少從明帝征伐,有功名,得眾心。朱弘昭、馮贇位望素出二人下遠甚,一旦執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屢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辭疾不來,使臣至鳳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陰事。時潞王長子重吉為控鶴都指揮使,朱、馮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為亳州團練使。潞王有女惠明為尼,在洛陽,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懼。
閏月丙午,尊皇后為皇太后。甲寅,以王淑妃為太妃。
二月,朱弘昭、馮贇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且欲召孟漢瓊,己卯,徙成德節度使范延光為天雄節度使代漢瓊,徙潞王從珂為河東節度使兼北都留守,徙石敬瑭為成德節度使,皆不降制書,但各遣使臣持宣監送赴鎮。
潞王既與朝廷猜阻,朝廷又命洋王從璋權知鳳翔。從璋性粗率樂禍,前代安重誨鎮河中,手殺之。潞王聞其來,尤惡之,欲拒命,則兵弱糧少,不知所為。謀於將佐,皆曰:「主上富於春秋,政事出於朱、馮,大王功名震主,離鎮必無全理,不可受也。」王問觀察判官滴河馬胤孫曰:「今道過京師,當何向為便。」對曰:「君命召,不俟駕。臨喪赴鎮,又何疑焉。諸人凶謀,不可從也。」眾哂之。王乃移檄鄰道,言:「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殺長立少,專制朝權,別疏骨肉,動搖藩垣,懼傾覆社稷。今從珂將入朝以清君側之惡,而力不能獨辦,願乞靈鄰藩以濟之。
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當東出之道,尤欲與之相結。遣推官郝詡、押牙朱廷乂等相繼詣長安,說以利害,餌以美妓,不從則令就圖之。思同謂將吏曰:「吾受明宗大恩,今與鳳翔同反,借使事成而榮,猶為一時之叛臣,況事敗而辱,流千古之醜跡乎。」遂執詡等,以狀聞。時潞王使者多為鄰道所執,不則依阿操兩端,惟隴州防禦使相里金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來計事。金,幷州人也。
朝廷議討鳳翔。康義誠不欲出外,恐失軍權,請以王思同為統帥,以羽林都指揮使侯益為行營馬步都虞候。益知軍情將變,辭疾不行,執政怒之,出為商州刺史。辛卯,以王思同為西面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前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副之,前綘州刺史萇從簡為馬步都虞候,嚴衛步軍左廂指揮使尹暉、羽林指揮使楊思權等皆為偏裨。暉,魏州人也。
丁酉,加王思同同平章事、知鳳翔行府。以護國節度使安彥威為西面行營都監。思同雖有忠義之志,而御軍無法。潞王老於行陳,將士徼倖富貴者心皆向之。詔遣殿直楚匡祚執亳州團練使李重吉,幽於宋州。洋王從璋行至關西,聞鳳翔拒命而還。
三月,安彥威與山南西道張虔釗、武定孫漢韶、彰義張從賓、靜難康福等五節度使合兵討鳳翔。漢韶,李存進之子也。乙卯,諸道兵大集於鳳翔城下,攻之,克東西關城,城中死者甚眾。丙辰,復進攻城,期於必取。鳳翔城塹卑淺,守備俱乏,眾心危急。潞王登城泣謂外軍曰:「吾未冠從先帝百戰,出入生死,金創滿身,以立今日之社稷。汝曹從我,目睹其事。今朝廷信任讒臣,猜忌骨肉,我何罪而受誅乎。」因慟哭,聞者哀之。
張虔釗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驅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詬,反攻之,虔釗躍馬走免。楊思權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帥諸軍解甲投兵,請降於潞王。自西門入,以幅紙進潞王曰:「願王克京城日,以臣為節度使,勿以為防、團。」潞王即書「思權可邠寧節度使」,授之。王思同猶未之知,趣士卒登城,尹暉大呼曰:「城西軍已入城受賞矣。」眾皆棄甲投兵而降,其聲震地。日中,亂兵悉入,外軍亦潰,思同等六節度使皆遁去。潞王悉斂城中將吏士民之財以犒軍,至於鼎釜皆估直以給之。丁巳,王思同、藥彥稠等走至長安,西京副留守劉遂雍閉門不內,乃趣潼關。遂雍,鄩之子也。
潞王建大將旗鼓,整眾而東,以孔目官虞城劉延朗為腹心。潞王始憂王思同等併力據長安拒守,至岐山,聞劉遂雍不內思同,甚喜,遣使慰撫之。遂雍悉出府庫之財於外,軍士前至者即給賞令過。比潞王至,前軍賞遍,皆不入城。庚申,潞王至長安,遂雍迎謁,率民財以充賞。
是日,西面步軍都監王景從等自軍前奔還,中外大駭。帝不知所,為謂康義誠等曰:「先帝棄萬國,朕外守藩方,當是之時,為嗣者在諸公所取耳,朕實無心與人爭國。既承大業,年在幼衝,國事皆委諸公。朕於兄弟間不至榛梗,諸公以社稷大計見告,朕何敢違。軍興之初,皆自誇大,以為寇不足平。今事至於此,何方可以轉禍。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讓之,若不免於罪,亦所甘心。」朱弘昭、馮贇大懼,不敢對。義誠欲悉以宿衛兵迎降為已功,乃曰:「西師驚潰,蓋主將失策耳。今侍衛諸軍尚多,臣請自往扼其衝要,招集離散,以圖後效,幸陛下勿為過憂。」帝遣使召石敬瑭,欲令將兵拒之。義誠固請自行,帝乃召將士慰諭,空府庫以勞之,許以平鳳翔,人更賞二百緡,府庫不足,當以宮中服玩繼之。軍士益驕,無所畏忌,負賜物揚言於路曰:「至鳳翔,更請一分。」
遣楚匡祚殺李重吉於宋州。匡祚榜捶重吉,責其家財。又殺尼惠明。
初,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為秦王從榮所厚,及朱弘昭為樞密使,洪實以宗兄事之。從榮勒兵天津橋,洪實首為孟漢瓊擊從榮。康義誠由是恨之。辛酉,帝親至左藏,給將士金帛。義誠、洪實共論用兵利害,洪實欲以禁軍固守洛陽,曰:「如此,彼亦未敢徑前,然後徐圖進取,可以萬全。」義誠怒曰:「洪實為此言,欲反邪。」洪實曰:「公自欲反,乃謂誰反。」其聲漸厲。帝聞,召而訊之,二人訟於帝前,帝不能辨其是非,遂斬洪實,軍士益憤怒。
壬戌,潞王至昭應,聞前軍獲王思同。王曰:「思同雖失計,然盡心所奉,亦可嘉也。」癸亥,至靈口,前軍執思同以至,王責讓之。對曰:「思同起行間,先帝擢之,位至節將,常愧無功以報大恩。非不知附大王立得富貴,助朝廷自取禍殃,但恐死之日,無面目見先帝於泉下耳。敗而釁鼓,固其所也。請早就死。」王為之改容曰:「公且休矣。」王欲宥之,而楊思權之徒恥見其面。王之過長安,尹暉盡取思同家資及妓妾,屢言於劉延朗曰:「若留思同,慮失士心。」屬王醉,不待報,擅殺思同及其妻子。王醒,怒延朗,嗟惜者累日。
癸亥,制以康義誠為鳳翔行營都招討使,以王思同副之。甲子,潞王至華州,獲藥彥稠,囚之。乙丑,至閿鄉,朝廷前後所發諸軍,遇西軍皆迎降,無一人戰者。丙寅,康義誠引侍衛兵發洛陽。詔以侍衛馬軍指揮使安從進為京城巡檢。從進已受潞王書,潛布腹心矣。
是日,潞王至靈寶,護國節度使安彥威、匡國節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義節度使康思立謀固守陝城以俟康義誠。先是,捧聖五百騎戍陝西,為潞王前鋒,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爾輩數人奚為。徒累一城人塗地耳。」於是捧聖卒爭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
丁卯,潞王至陝,僚佐說王曰:「今大王將及京畿,傳聞乘輿已播遷,大王宜少留於此,先移書慰安京城士庶。」王從之,移書諭洛陽文武士庶,惟朱弘昭、馮贇兩族不赦外,自餘勿有憂疑。
康義誠軍至新安,所部將士自相結,百什為羣,棄甲兵,爭先詣陝降,累累不絕。義誠至幹壕,麾下才餘數十人。遇潞王候騎十餘人,義誠解所佩弓劍為信,因候騎請降於潞王。
戊辰,閔帝聞潞王至陝,義誠軍潰,憂駭不知所為。急遣中使召朱弘昭謀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從進聞弘昭死,殺馮贇於第,滅其族,傳弘昭、贇首於潞王。帝欲奔魏州,召孟漢瓊使詣魏州為先置。漢瓊不應召,單騎奔陝。
初,帝在藩鎮,愛信牙將慕容遷,及即位,以為控鶴指揮使。帝將北渡河,密與之謀,使帥部兵守玄武門。是夕,帝以五十騎出玄武門,謂遷曰:「朕且幸魏州,徐圖興復,汝帥有馬控鶴從我。」遷曰:「生死從大家。」乃陽為團結。帝既出,即闔門不行。
己巳,馮道等入朝,及端門,聞朱、馮死,帝已北走。道及劉朐欲歸,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輩不預謀。今太后在宮,吾輩當至中書,遣小黃門取太后進止,然後歸第,人臣之義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無君而入宮城,恐非所宜。潞王已處處張榜,不若歸俟教令。」乃歸。至天宮寺,安從進遣人語之曰:「潞王倍道而來,且至矣,相公宜帥百官至谷水奉迎。」乃止於侍中,召百官。中書舍人盧導至,馮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勸進文書,宜速具草。」導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設有廢立,當俟太后教令,豈可遽議勸進乎。」道曰:「事當務實。」導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勸人者邪。若潞王守節北面,以大義見責,將何辭以對。公不如帥百官詣宮門,進名問安,取太后進止,則去就善矣。」道未及對,從進屢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勞矣,安得百官無班。」道等即紛然而去。既而潞王未至,三相息於上陽門外,盧導過於前,道復召而語之,導對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輩之罪,擢髮不足數。」康義誠至陝待罪,潞王責之曰:「先帝晏駕,立嗣在諸公。今上亮陰,政事出諸公,何為不能終始,陷吾弟至此乎。」義誠大懼,叩頭請死。王素惡其為人,未欲遽誅,且宥之。馬步都虞候萇從簡、左龍武統軍王景戡皆為部下所執,降於潞王,東軍盡降。潞王上箋於太后,取進止,遂自陝而東。
夏四月庚午朔,未明,閔帝至衛州東數里,遇石敬瑭。帝大喜,問以社稷大計。敬瑭曰:「聞康義誠西討,何如。陛下何為至此。」帝曰:「義誠亦叛去矣。」敬瑭俛首長嘆數四,曰:「衛州刺史王弘贄,宿將習事,請與圖之。」乃往見弘贄問之,弘贄曰:「前代天子播遷多矣,然皆有將相、侍衛、府庫、法物,使羣下有所瞻仰。今皆無之,獨以五十騎自隨,雖有忠義之心,將若之何。」敬瑭還,見帝於衛州驛,以弘贄之言告。弓箭庫使沙守榮、奔洪進前責敬瑭曰:「公明宗愛壻,富貴相與共之,憂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越,委計於公,冀圖興復,乃以此四者為辭,是直欲附賊賣天子耳。」守榮抽佩刀欲刺之,敬瑭親將陳暉救之,守榮與暉鬥死,洪進亦自刎。敬瑭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引兵入,盡殺帝左右及從騎,獨置帝而去。敬瑭遂趣洛陽。
是日,太后令內諸司至幹壕迎潞王,王亟遣還洛陽。
初,潞王罷河中,歸私第,王淑妃數遣孟漢瓊存撫之。漢瓊自謂於王有舊恩,至澠池西,見王大哭,欲有所陳。王曰:「諸事不言可知。」仍自預從臣之列,王即命斬於路隅。
壬申,潞王至蔣橋,百官班迎於路,傳教以未拜梓宮,未可相見。馮道等皆上箋勸進。王入謁太后、太妃,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由。馮道帥百官班見,拜,王答拜。道等覆上箋勸進,王立謂道等曰:「予之此行,事非獲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藩服。羣公遽言及此甚無謂也。」
癸酉,太后下令廢少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事,權以書詔印施行。百官詣至德宮門待罪,王命各復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乙亥,即位於柩前。
帝之發鳳翔也,許軍士以入洛人賞錢百緡。既至,問三司使王玫以府庫之實,對有數百萬在。既而閱實,金、帛不過三萬兩、匹,而賞軍之費計應用五十萬緡。帝怒,玫請率京城民財以足,數日僅得數萬緡。帝謂執政曰:「軍不可不賞,人不可不恤,今將奈何。」執政請據屋為率,無問士庶自居及僦者,預借五月僦直。從之。
王弘贄遷閔帝於州廨,帝遣弘贄之子殿直巒往酖之。戊寅,巒至衛州謁見,閔帝問來故,不對。弘贄數進酒,閔帝知其有毒,不飲,巒縊殺之。
閔帝性仁厚,於兄弟敦睦,雖遭秦王忌疾,閔帝坦懷待之,卒免於患。及嗣位,於潞王亦無嫌,而朱弘昭、孟漢瓊之徒橫生猜間,閔帝不能違,以至禍敗焉。
孔妃尚在宮中,王巒既還,潞王使人謂之曰:「重吉輩何在。」遂殺妃,並其四子。
閔帝之在衛州也,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問起居,聞其遇害,慟哭半日,自經死。
己卯,石敬瑭入朝。乙酉,改元,大赦。戊子,斬河陽節度使、判六軍諸衛兼侍中康義誠,滅其族。己丑,誅藥彥稠。庚寅,釋王景戡、萇從簡。
有司百方斂民財,僅得六萬,帝怒,下軍巡使獄,晝夜督責,囚繫滿獄,貧者至自經、赴井。而軍士遊市肆皆有驕色,市人聚詬之曰:「汝曹為王力戰,立功良苦,反使我輩鞭胸杖背,出財為賞,汝曹猶自得,不愧天地乎。」
是時,竭左藏舊物及諸道貢獻,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才及二十萬緡,帝患之。李專美夜直,帝讓之曰:「卿名有才,不能為我謀此,留才安所施乎。」專美謝曰:「臣駑劣,陛下擢任過分,然軍賞不給,非臣之責也。竊思自長興之季,賞賚亟行,卒以是驕。繼以山陵及出師,帑藏遂涸。雖有無窮之財,終不能滿驕卒之心,故陛下拱手於危困之中而得天下。夫國之存亡,不專繫於厚賞,亦在修法度,立紀綱。陛下苟不改覆車之轍,臣恐徒困百姓,存亡未可知也。今財力盡於此矣,宜據所有均給之,何必踐初言乎。」帝以為然。壬辰,詔禁軍在鳳翔歸命者,自楊思權、尹暉等各賜二馬、一駝、錢七十緡,下至軍人錢二十緡,其在京者各十緡。軍士無厭,猶怨望,為謠言曰:「除去菩薩,扶立生鐵。」以閔帝仁弱,帝剛嚴,有悔心故也。
丙申,葬聖德和武欽孝皇帝於徽陵,廟號明宗。帝衰絰護從至陵所,宿焉。
契丹入寇
[编辑]後梁太祖開平元年夏五月,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來通好,帝遣太府少卿高頎報之。
初,契丹有八部,部各有大人,相與約,推一人爲王,建旗鼓以號令諸部,每三年則以次相代。咸通末,有習爾者爲王,土宇始大。其後欽德爲王,乘中原多故,時入盜邊。及阿保機爲王,尤雄勇,五姓奚及七姓室韋、達靼咸役屬之。阿保機姓邪律氏,恃其強,不肯受代。久之,阿保機擊黃頭室韋還,七部劫之於境上,求如約。阿保機不得已,傳旗鼓,且曰:「我爲王九年,得漢人多,請帥種落居古漢城,與漢人守之,別自爲一部。」七部許之。漢城者,故後魏滑鹽縣也。地宜五穀,有鹽池之利。其後阿保機稍以兵擊滅七部,復倂爲一國。又北侵室韋、女眞,西取突厥故地,擊奚滅之,復立奚王而使契丹監其兵。東北諸夷皆畏服之。
是歲,阿保機帥衆三十萬寇雲州,晉王與之連和,面會東城,約爲兄弟,延之帳中,縱酒,握手盡歡,約以今冬共擊梁。或勸晉王︰「因其來,可擒也。」王曰:「讎敵未滅,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阿保機留旬日乃去,晉王贈以金繒數萬,阿保機留馬三千匹、雜畜萬計以酬之。阿保機旣歸而背盟,更附於梁,晉王由是恨之。
二年夏五月己丑,契丹王阿保機遣使隨高頎入貢,且求册命。帝復遣司農卿渾特賜以手詔,約共滅沙陀,乃行封册。
均王貞明二年。初,燕人苦劉守光殘虐,軍士多亡歸契丹。及守光被圍於幽州,其北邊士民多爲契丹所掠,契丹日益強大。契丹王阿保機自稱皇帝,國人謂之天皇王,以妻述律氏爲皇后,置百官。至是改元神册。述律后勇決多權變,阿保機行兵御衆,述律后常預其謀。阿保機嘗度磧擊党項,留述律后守其帳,黃頭、臭泊二室韋乘虛合兵掠之。述律后知之,勒兵以待其至,奮擊,大破之,由是名震諸夷。述律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晉王方經營河北,欲結契丹爲援,常以叔父事阿保機,以叔母事述律后。
劉守光末年衰困,遣參軍韓延徽求援於契丹。契丹主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馬於野。延徽,幽州人,有智略,頗知屬文。述律后言於契丹主曰:「延徽能守節不屈,此今之賢者,柰何辱以牧圉,宜禮而用之。」契丹主召延徽與語,悅之,遂以爲謀主,舉動訪焉。延徽始敎契丹建牙開府,築城郭,立市里,以處漢人,使各有配偶,墾藝荒田。由是漢人各安生業,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諸國,延徽有助焉。
頃之,延徽逃奔晉陽。晉王欲置之幕府,掌書記王緘疾之。延徽不自安,求東歸省母,過眞定,止於鄕人王德明家。德明問所之,延徽曰:「今河北皆爲晉有,當復詣契丹耳。」德明曰:「叛而復往,得無取死乎?」延徽曰:「彼自吾來,如喪手目,今往詣之,彼手目復完,安肯害我。」旣省母,遂復入契丹。契丹主聞其至,大喜,如自天而下,拊其背曰:「曏者何往?」延徽曰:「思母,欲告歸,恐不聽,故私歸耳。」契丹主待之益厚。及稱帝,以延徽爲相,累遷至中書令。
晉王遣使至契丹,延徽寓書於晉王,敍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戀英主,非不思故鄕,所以不留,正懼王緘之讒耳。」因以老母爲託,且曰:「延徽在此,契丹必不南牧。」故終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爲寇,延徽之力也。
三年。晉王使其弟威塞軍防禦使存矩募兵,存矩得五百騎,自部送之,以(青)[壽]州[刺史]盧文進爲裨將。兵叛,殺存矩,文進帥其衆奔契丹。
初,幽州北七百里有渝關,下有渝水通海。自關東北循海有道,道狹處纔數尺,旁皆亂山,高峻不可越。北至進牛口,舊置八防禦軍,募土兵守之,田租皆供軍食,不入於薊,幽州歲致繒纊以供戰士衣。每歲早穫,清野堅壁以待契丹,契丹至則閉壁不戰,俟其去,選驍勇據隘邀之,契丹常失利走。土兵皆自爲田園,力戰有功則賜勳加賞,由是契丹不敢輕入寇。及周德威爲盧龍節度使,恃勇不修邊備,遂失渝關之險,契丹每芻牧於營、平之間。德威又忌幽州舊將,有名者往往殺之。
吳王遣使遺契丹主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此油然火,焚樓櫓,敵以水沃之,火愈熾。」契丹主大喜,卽選騎三萬欲攻幽州。述律后哂之曰:「豈有試油而攻一國乎?」因指帳前樹謂契丹主曰:「此樹無皮,可以生乎?」契丹主曰:「不可。」述律后曰:「幽州城亦猶是矣。吾但以三千騎伏其旁,掠其四野,使城中無食,不過數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動輕舉?萬一不勝,爲中國笑,吾部落亦解體矣。」契丹主乃止。
三月,盧文進引契丹兵急攻新州,刺史安金全不能守,棄城走。文進以其部將劉殷爲刺史,使守之。晉王使周德威合河東、鎭、定之兵攻之,旬日不克。契丹主帥衆三十萬救之,德威衆寡不敵,大爲契丹所敗,奔歸。
契丹乘勝進圍幽州,聲言有衆百萬,氊車毳幕瀰漫山澤。盧文進敎之攻城,爲地道,晝夜四面俱進,城中穴地然膏以邀之。又爲土山以臨城,城中鎔銅以灑之。日殺千計,而攻之不止。周德威遣間使詣晉王告急,王方與梁相持河上,欲分兵則兵少,欲勿救恐失之,憂形於色。謀於諸將,獨李嗣源、李存審、閻寶勸王救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猶擒頡利,今吾有猛將三人,復何憂哉!」存審、寶以爲虜無輜重,勢不能久,俟其野無所掠,食盡自還,然後踵以擊之。李嗣源曰:「周德威社稷之臣,今幽州朝夕不保,恐變生於中,何暇待虜之衰?臣請身爲前鋒以赴之。」王曰:「公言是也。」卽日,命治兵。夏四月,晉王命嗣源將兵先進,軍于淶水,閻寶以鎭、定之兵繼之。秋七月,晉王以李嗣源、閻寶兵少,未足以敵契丹,辛未,更命李存審將兵益之。八月,契丹圍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李嗣源、閻寶、李存審步騎七萬會于易州,存審曰:「虜衆吾寡,虜多騎,吾多步,若平原相遇,虜以萬騎蹂吾陳,吾無遺類矣。」嗣源曰:「虜無輜重,吾行必載糧食自隨,若平原相遇,虜抄吾糧,吾不戰自潰矣。不若自山中潛行趣幽州,與城中合勢,若中道遇虜,則據險拒之。」甲午,自易州北行,庚子,踰大房嶺,循澗而東。嗣源與養子從珂將三千騎爲前鋒,距幽州六十里,與契丹遇,契丹驚卻,晉兵翼而隨之。契丹行山上,晉兵行澗下,每至谷口,契丹輒邀之,嗣源父子力戰,乃得進。至山口,契丹以萬餘騎遮其前,將士失色。嗣源以百餘騎先進,免冑揚鞭,胡語謂契丹曰:「汝無故犯我疆埸,晉王命我將百萬衆直抵西樓,滅汝種族!」因躍馬奮檛,三入其陳,斬契丹酋長一人。後軍齊進,契丹兵卻,晉兵始得出。李存審命步兵伐木爲鹿角,人持一枝,止則成寨。契丹騎環寨而過,寨中發萬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馬死傷塞路。將至幽州,契丹列陳待之。存審命步兵陳於其後,戒勿動,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進,煙塵蔽天,契丹莫測其多少。因鼓譟合戰,存審乃趣後陳起乘之,契丹大敗,席卷其衆自北山去,委棄車帳、鎧仗、羊馬滿野,晉兵追之,俘斬萬計。辛丑,嗣源等入幽州,周德威見之,握手流涕。
契丹以盧文進爲幽州留後,其後又以爲盧龍節度使。文進常居平州,帥奚騎歲入北邊,殺掠吏民。晉人自瓦橋運糧輸薊城,雖以兵援之,不免抄掠。契丹每入寇,則文進帥漢卒爲鄕導,盧龍巡屬諸州爲之殘弊。
四年。初,契丹主之弟撒剌阿撥號北大王,謀作亂於其國。事覺,契丹主數之曰:「汝與吾如手足,而汝興此心,我若殺汝,則與汝何異!」乃囚之期年而釋之。撒剌阿撥帥其衆奔晉,晉王厚遇之,養爲假子,任爲刺史。胡柳之戰,以其妻子來奔。
龍德元年。趙王鎔養子張文禮旣殺趙王,遣間使因盧文進求援於契丹。〈事見《後唐滅梁》。〉
契丹主旣許盧文進出兵,王郁又說之曰:「鎭州美女如雲,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則皆己物也,不然,晉王所有矣。」契丹主以爲然,悉發所有之衆而南。述律后諫曰:「吾有西樓羊馬之富,其樂不可勝窮也,何必勞師遠出以乘危徼利乎!吾聞晉王用兵,天下莫敵,脫有危敗,悔之何及。」契丹主不聽。十二月辛未,攻幽州,李紹宏嬰城自守。契丹長驅而南,圍涿州,旬日拔之,擒刺史李嗣弼,進攻定州。王都告急于晉,晉王自鎭州將親軍五千救之,遣神武都指揮使王思同將兵戍狼山之南以拒之。
二年春正月甲午,晉王至新城南,候騎白「契丹前鋒宿新樂,涉沙河而南」,將士皆失色,士卒有亡去者,主將斬之不能止。諸將皆曰:「虜傾國而來,吾衆寡不敵。又聞梁寇內侵,宜且還師魏州,以救根本。」或請釋鎭州之圍,西入井陘避之。晉王猶豫未決。中門使郭崇韜曰:「契丹爲王郁所誘,本利貨財而來,非能救鎭州之急難也。王新破梁兵,威振夷夏,契丹聞王至,心沮氣索,苟挫其前鋒,遁走必矣。」李嗣昭自潞州至亦,曰:「今強敵在前,吾有進無退,不可輕動,以搖人心。」晉王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契丹其如我何!吾以數萬之衆平定山東,今遇此小虜而避之,何面目以臨四海?」乃自帥鐵騎五千先進。至新城北,半出桑林,契丹萬餘騎見之,驚走。晉王分軍爲二逐之,行數十里,獲契丹主之子。時沙河橋狹冰薄,契丹陷溺死者甚衆。是夕,晉王宿新樂。契丹主車帳在定州城下,敗兵至,契丹舉衆退保望都。晉王至定州,王都迎謁於馬前,宴於府第,請以愛女妻王子繼岌。
戊戌,晉王引兵趣望都,契丹逆戰,晉王以親軍千騎先進,遇奚酋禿餒五千騎,爲其所圍。晉王力戰,出入數四,自午至申不解。李嗣昭聞之,引三百騎橫擊之,虜退,王乃得出。因縱兵奮擊,契丹大敗,逐北至易州。會大雪彌旬,平地數尺,契丹人馬無食,死者相屬於道。契丹主舉手指天,謂盧文進曰:「天未令我至此。」乃北歸。晉王引兵躡之,隨其行止,見其野宿之所,布藁於地,回環方正,皆如編翦,雖去,無一枝亂者,歎曰:「虜用法嚴,乃能如是,中國所不及也。」晉王至幽州,使二百騎躡契丹之後,曰:「虜出境卽還。」騎恃勇追擊之,悉爲所擒,惟兩騎自他道走免。
契丹主責王郁,縶之以歸,自是不聽其謀。
晉代州刺史李嗣肱將兵定嬀、儒、武等州,授山北都團練使。
是歲,契丹改元天贊。
後唐莊宗同光元年春三月,契丹寇幽州,晉王問帥於郭崇韜,崇韜薦橫海節度使李存審。時存審臥病,己卯,徙存審爲盧龍節度使,輿疾赴鎭。以蕃漢馬步副總管李嗣源領橫海節度使。
夏閏四月甲午,契丹寇幽州,至易定而還。
二年春正月甲辰,幽州奏契丹入寇,至瓦橋。以天平軍節度使李嗣源爲北面行營都招討使,陝州留後霍彥威副之,宣徽使李紹宏爲監軍,將兵救幽州。契丹出塞,召李嗣源旋師,命泰寧節度使李紹欽、澤州刺史董璋戍瓦橋。李存審奏契丹去,復得新州。
三月乙巳,鎭州言契丹將犯塞,詔橫海節度使李紹斌、北京左廂馬軍指揮使李從珂帥騎兵分道備之,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屯邢州。紹斌本姓趙,名行實,幽州人也。庚戌,幽州奏契丹寇新城。
夏五月,幽州言契丹將入寇,甲寅,以橫海節度使李紹斌充東北面行營招討使,將大軍渡河而北。契丹屯幽州東南城門之外,虜騎充斥,饋運多爲所掠。
秋七月,契丹恃其強盛,遣使就帝求幽州以處盧文進。時東北諸夷皆役屬契丹,惟勃海未服。契丹主謀入寇,恐勃海掎其後,乃先舉兵擊勃海之遼東,遣其將禿餒及盧文進據營、平等州以擾燕地。九月,契丹攻勃海,無功而還。丁巳,幽州言契丹入寇。冬十月,易定言契丹入寇。十二月己巳,命宣武節度使李嗣源將宿衞兵三萬七千人赴汴州,遂如幽州禦契丹。
三年春正月,契丹寇幽州。
二月,上以契丹爲憂,與郭崇韜謀,以威名宿將零落殆盡,李紹斌位望素輕,欲徙李嗣源鎭眞定爲紹斌聲援,崇韜深以爲便。
明宗天成元年春正月,契丹主擊女眞及勃海,恐唐乘虛襲之,戊寅,遣梅老鞋里來修好。秋七月,契丹主攻勃海,拔其夫餘城,更命曰東丹國。命其長子突欲鎭東丹,號人皇王;以次子德光守西樓,號元帥太子。
帝遣供奉官姚坤告哀於契丹。契丹主聞莊宗爲亂兵所害,慟哭曰:「我朝定兒也。吾方欲救之,以勃海未下,不果往,致吾兒及此。」哭不已。虜言朝定,猶華言朋友也。又謂坤曰:「今天子聞洛陽有急,何不救?」對曰:「地遠不能及。」曰:「何故自立?」坤爲言帝所以卽位之由,契丹主曰:「漢兒喜飾說,毋多談。」突欲侍側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可乎?」坤曰:「中國無主,唐天子不得已而立,亦猶天皇王初有國,豈強取之乎?」契丹主曰:「理當然。又聞吾兒專好聲色遊畋,不恤軍民,宜其及此。我自聞之,舉家不飲酒,散遣伶人,解縱鷹犬。若亦効吾兒所爲,行自亡矣。」又曰:「吾兒與我雖世舊,然屢與我戰爭。於今天子則無怨,足以修好。若與我大河之北,吾不復南侵矣。」坤曰:「此非使臣之所得專也。」契丹主怒,囚之。旬餘,復召之曰:「河北恐難得,得鎭、定、幽州亦可也。」給紙筆,趣令爲狀,坤不可,欲殺之,韓延徽諫,乃復囚之。
辛巳,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夫餘城,述律后召諸將及酋長難制者之妻,謂曰:「我今寡居,汝不可不効我。」又集其夫泣問曰:「汝思先帝乎?」對曰:「受先帝恩,豈得不思。」曰:「果思之,宜往見之。」遂殺之。
八月丁亥,契丹述律后使少子安端少君守東丹,與長子突欲奉契丹主之喪,將其衆發夫餘城。
庚子,幽州言契丹寇邊,命齊州防禦使安審通將兵禦之。
九月,契丹述律后愛中子德光,欲立之,至西樓,命與突欲俱乘馬立帳前,謂諸酋長曰:「二子吾皆愛之,莫知所立,汝曹擇可立者執其轡。」酋長知其意,爭執德光轡,讙躍曰:「願事元帥太子。」后曰:「衆之所欲,吾安敢違。」遂立之爲天皇王。突欲慍,帥數百騎欲奔唐,爲邏者所遏;述律后不罪,遣歸東丹。天皇王尊述律后爲太后,國事皆決焉。太后復納其姪爲天皇王后。天皇王性孝謹,母病不食亦不食,侍於母前應對或不稱旨,母揚眉視之,輒懼而趨避,非復召不敢見也。以韓延徽爲政事令。聽姚坤歸復命,遣其臣阿思沒骨餒來告哀。
冬十月庚子,幽州奏契丹盧龍節度使盧文進來奔。初,文進爲契丹守平州,帝卽位,遣間使說之,以易代之後,無復嫌怨。文進所部皆華人,思歸,乃殺契丹戍平州者,帥其衆十餘萬,車帳八千乘來奔。十二月癸巳,以盧文進爲義成節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秋九月壬申,契丹來請修好,遣使報之。
三年春正月,契丹陷平州。
初,義武節度使兼中書令王都鎭易定十餘年,自除刺史以下官,租賦皆贍本軍。及安重誨用事,稍以法制裁之。帝亦以都篡父位,惡之。時契丹數犯塞,朝廷多屯兵於幽、易間,大將往來,都陰爲之備,浸成猜阻。都恐朝廷移之他鎭,腹心和昭訓勸都爲自全之計,都乃求婚於盧龍節度使趙德鈞。又知成德節度使王建立與安重誨有隙,遣使結爲兄弟,陰與之謀復河北故事,建立陽許而密奏之。都又以蠟書遺青、徐、潞、益、梓五帥,離間之。又遣人說北面副招討使、歸德節度使王晏球,晏球不從。乃以金遺晏球帳下使圖之,不克。四月癸巳,晏球以都反狀聞,詔宣徽使張延朗與北面諸將議討之。庚子,詔削奪王都官爵。壬寅,以王晏球爲北面招討使,權知定州行州事,以橫海節度使安審通爲副招討使,以鄭州防禦使張虔釗爲都監,發諸道兵會討定州。是日,晏球攻定州,拔其北關城。都以重賂求救於奚酋禿餒,五月,禿餒以萬騎突入定州。晏球退保曲陽,都與禿餒就攻之。晏球與戰於嘉山下,大破之,禿餒以二千騎奔還定州。晏球追至城門,因進攻之,得其西關城。定州城堅,不可攻,晏球增修西關城以爲行府,使三州民輸稅供軍食而守之。
王晏球聞契丹發兵救定州,將大軍趣望都,遣張延朗分兵退保新樂。延朗遂之眞定,留趙州刺史朱建豐將兵修新樂城。契丹已自他道入定州,與王都夜襲新樂,破之,殺建豐。乙丑,王晏球、張延朗會於行唐,丙寅,至曲陽。王都乘勝,悉其衆與契丹五千騎合萬餘人,邀晏球等於曲陽,丁卯,戰于城南。晏球集諸將校令之曰:「王都輕而驕,可一戰擒也。今日,諸君報國之時也,悉去弓矢,以短兵擊之,回顧者斬。」於是騎兵先進,奮檛揮劍,直衝其陳,大破之,殭尸蔽野。契丹死者過半,餘衆北走,都與禿餒得數騎,僅免。盧龍節度使趙德鈞邀擊契丹,北走者殆無孑遺。
秋七月壬戌,契丹復遣其酋長惕隱將七千騎救定州,王晏球逆戰於唐河北,大破之。甲子,追至易州。時久雨水漲,契丹爲唐所俘、斬及陷溺死者不可勝數。
契丹北走,道路泥濘,人馬飢疲,入幽州境。八月壬戌,趙德鈞遣牙將武從諫將精騎邀擊之,分兵扼險要,生擒惕隱等數百人,餘衆散投村落,村民以白梃擊之,其得脫歸國者不過數十人。自是契丹沮氣,不敢輕犯塞。
初,莊宗徇地河北,獲小兒,畜之宮中,及長,賜姓名曰李繼陶。帝卽位,縱遣之。王都得之,使衣黃袍坐堞間,謂王晏球曰:「此莊宗皇子也,已卽帝位。公受先朝厚恩,曾不念乎?」晏球曰:「公作此小數竟何益?吾今敎公二策,不悉衆決戰,則束手出降耳,自餘無以求生也。」
閏月戊申,趙德鈞獻契丹俘惕隱等,諸將皆請誅之,帝曰:「此曹皆虜中驍將,殺之則敵絕望,不若存之以紓邊患。」乃赦惕隱等酋長五十人,置之親衞,餘六百人悉斬之。
契丹遣梅老季素等入貢。
初,盧文進來降,契丹以蕃漢都提舉使張希崇代之爲盧龍節度使,守平州,遣親將以三百騎監之。希崇本書生,爲幽州牙將,沒於契丹,性和易,契丹將稍親信之,因與其部曲謀南歸。部曲泣曰:「歸固寢食所不忘也,然虜衆我寡,柰何?」希崇曰:「吾誘其將殺之,兵必潰去。此去虜帳千餘里,比其知而徵兵,吾屬去遠矣。」衆曰:「善!」乃先爲穽,實以石灰。明日,召虜將飲,醉,幷從者殺之,投諸穽中。其營在城北,亟發兵攻之,契丹衆皆潰去。希崇悉舉其所部二萬餘口來奔,詔以爲汝州刺史。
冬十月,王都據定州,守備固,伺察嚴,諸將屢有謀翻城應官軍者,皆不果。帝遣使者促王晏球攻城,晏球與使者聯騎巡城,指之曰:「城高峻如此,借使主人聽外兵登城,亦非梯衝所及,徒多殺精兵,無損於賊,如此何爲!不若食三州之租,愛民養兵以俟之,彼必內潰。」帝從之。
四年春正月,王都、禿餒突重圍走,不得出。二月癸丑,定州都指揮使馬讓能開門納官軍,都舉族自焚,擒禿餒及契丹二千人。辛亥,以王晏球爲天平節度使,與趙德鈞並加兼侍中。禿餒至大梁,斬於市。夏四月,契丹寇雲州。五月,契丹寇雲州。
長興元年冬十一月,契丹東丹王突欲自以失職,帥部曲四十人越海自登州來奔。
二年春三月辛酉,賜契丹東丹王突欲姓東丹,名慕華,以爲懷化節度使、瑞愼等州觀察使。其部曲及先所俘契丹惕隱等皆賜姓名,惕隱姓狄,名懷惠。秋九月己亥,更賜東丹慕華姓名曰李贊華。
三年。初,契丹舍利萴剌與惕隱皆爲趙德鈞所擒,契丹屢遣使請之。上謀於羣臣,德鈞等皆曰:「契丹所以數年不犯邊,數求和者,以此輩在南故也。縱之,則邊患復生。」上以問冀州刺史楊檀,對曰:「萴剌,契丹之驍將,曏助王都謀危社稷,幸而擒之,陛下免其死,爲賜已多。契丹失之,如喪手足。彼在朝廷數年,知中國虛實,若得歸,爲患必深,彼纔出塞,則南向發矢矣,恐悔之無及。」上乃止。檀,沙陀人也。
上欲授李贊華以河南藩鎭,羣臣皆以爲不可。上曰:「吾與其父約爲昆弟,故贊華歸我。吾老矣,後世繼體之君,雖欲招之,其可致乎?」夏四月癸亥,以贊華爲義成節度使,爲選朝士爲僚屬輔之。贊華但優遊自奉,不豫政事。上嘉之,雖時有不法,亦不問。以莊宗後宮夏氏妻之。贊華好飲人血,姬妾多刺臂以吮之;婢僕小過,或抉目,或刀刲、火灼,夏氏不忍其殘,奏離婚爲尼。
五月,契丹使者迭羅卿辭歸國,上曰:「朕志在安邊,不可不少副其求。」乃遣萴剌骨舍利與之俱歸。契丹以不得萴剌,自是數寇雲州及振武。
初,契丹旣強,寇抄盧龍諸州皆徧,幽州城門之外,虜騎充斥。每自涿州運糧入幽州,契丹伏兵於閻溝,掠取之。及趙德鈞爲節度使,城閻溝而戍之,爲良鄕縣,糧道稍通。幽州東十里之外,人不敢樵牧,德鈞於州東五十里城潞縣而戍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穡。至是,又於州東北百餘里城三河縣以通薊州運路,虜騎爭德,鈞擊卻之。九月庚辰朔,奏城三河畢。邊人賴之。
孟知祥據蜀
[编辑]後唐明宗天成元年秋七月,孟知祥陰有據蜀之志,閱庫中,得鎧甲二十萬,置左右牙等兵十六營,凡萬六千人,營於牙城內外。
初,郭崇韜以蜀騎兵分左右驍銳等六營,凡三千人。步兵分左右寧遠等二十營,凡二萬四千人。八月,孟知祥增置左右衝山等六營,凡六千人,營於羅城內外。又置義寧等二十營,凡萬六千人,分戍管內州縣就食。又置左右牢城四營,凡四千人,分戍成都境內。
秋九月壬戌,孟知祥置左右飛棹兵六營,凡六千人,分戍濱江諸州,習水戰以備夔、峽。
初,魏王繼岌、郭崇韜率蜀中富民輸犒賞錢五百萬緡,聽以金銀繒帛充,晝夜督責,有自殺者,給軍之餘,猶二百萬緡。至是,任圜判三司,知成都富饒,遣鹽鐵判官、太僕卿趙季良為孟知祥官告國信兼三川都制置轉運使。冬十月,季良至成都。蜀人慾皆不與,知祥曰:「府庫他人所聚,輸之可也。州縣租稅,以贍鎮兵十萬,決不可得。」季良但發庫物,不敢復言制置、轉運職事矣。安重誨以知祥及東川節度使董璋皆據險要,擁強兵,恐久而難制。又知祥乃莊宗近姻,陰欲圖之。客省使、泗州防禦使李嚴自請為西川監軍,必能制知祥。己酉,以嚴為西川都監,文思使太原朱弘昭為東川副使。李嚴母賢明,謂嚴曰:「汝前啓滅蜀之謀,今日再往,必以死報蜀人矣。」
二年春正月,孟知祥聞李嚴來監其軍,惡之。或請奏止之,知祥曰:「何必然,吾有以待之。」遣吏至綿、劍迎候。會武信節度使李紹文卒,知祥自言嘗受密詔許便宜從事,壬戌,以西川節度副使、內外馬步都指揮使李敬周為遂川留後,促之上道,然後表聞。嚴先遣使至成都,知祥自以於嚴有舊恩,冀其懼而自回,乃盛陳甲兵以示之,嚴不以為意。
孟知祥禮遇李嚴甚厚,一日謁知祥,知祥謂曰:「公前奉使王衍,歸而請兵伐蜀,莊宗用公言,遂致兩國俱亡。今公復來,蜀人懼矣。且天下皆廢監軍,公獨來監吾軍,何也。」嚴惶怖求哀,知祥曰:「眾怒不可遏也。」遂揖下,斬之。又召左廂馬步都虞候丁知俊,知俊大懼。知祥指嚴屍謂曰:「昔嚴奉使,汝為之副,然則故人也,為我瘞之。」因誣奏:「嚴詐宣口敕,雲代臣赴闕,又擅許將士優賞,臣輒已誅之」。內八作使楊令芝以事入蜀,至鹿頭關,聞嚴死,奔還。朱弘昭在東川,聞之亦懼,謀歸洛,會有軍事,董璋使之入奏,弘昭僞辭然後行,由是得免。
三月,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傳詔安諭孟知祥及吏民,甲戌,至成都。
先是,孟知祥遣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瓊華長公主及子仁贊於晉陽,及鳳翔,李從曮聞知祥殺李嚴,止之,以聞,帝聽其歸蜀,丙申,至成都。
鹽鐵判官趙季良與孟知祥有舊,知祥奏留季良為副使。朝廷不得已,四月,以季良為西川節度副使。李昊歸蜀,知祥以為觀察推官。
三年春三月,孟知祥屢與董璋爭鹽利,璋誘商旅販東川鹽入西川,知祥患之,乃於漢州置三場,重征之,歲得錢七萬緡,商旅不復之東川。
先是,詔發西川兵戍夔州,孟知祥遣左肅邊指揮使毛重威將三千人往。頃之,知祥奏夔、忠、萬三州已平,請召戍兵還,以省饋運,帝不許。知祥陰使人誘之,夏六月,重威帥其眾鼓譟逃歸。帝命按其罪,知祥請而免之。
四年夏五月,帝將祀南郊,遣客省使李仁矩以詔諭兩川,令西川獻錢一百萬緡,東川五十萬緡。皆辭以軍用不足,西川獻五十萬緡,東川獻十萬緡。仁矩,帝在藩鎮時客將也,為安重誨所厚,恃恩驕慢。至梓州,董璋置宴召之,日中不往,方擁妓酣飲。璋怒,從卒徒執兵入驛,立仁矩於階下而詬之曰:「公但聞西川斬李客省,謂我獨不能邪。」仁矩流涕拜請,僅而得免。既而厚賂仁矩以謝之。仁矩還,言璋不法。未幾,帝復遣通事舍人李彥珣詣東川,入境,失小禮,璋拘其從者,彥珣奔還。
秋九月,鄜州兵戍東川者歸本道,董璋擅留其壯者,選羸老歸之,仍收其甲兵。
冬十月辛亥,割閬、果二州置保寧軍,壬子,以內客省使李仁矩為節度使。先是,西川常發芻糧饋峽路,孟知祥辭以本道兵自多,難以奉他鎮,詔不許,屢督之。甲寅,知祥奏稱財力乏,不奉詔。
十二月,安重誨既以李仁矩鎮閬州,使與綿州刺史武虔裕皆將兵赴治。虔裕,帝之故吏,重誨之外兄也。重誨使仁矩詗董璋反狀,仁矩增飾而奏之。朝廷又使武信節度使夏魯奇治遂州城隍,繕甲兵,益兵戍之。璋大懼,時道路傳言,又將割綿、龍為節鎮,孟知祥亦懼。璋素與知祥有隙,未嘗通問,至是,璋遣使詣成都,請為其子娶知祥女。知祥許之,謀併力以拒朝廷。
長興元年春正月,董璋遣兵築七寨於劍門。辛巳,孟知祥遣趙季良如梓州修好。二月乙未朔,趙季良還成都,謂孟知祥曰:「董公貪殘好勝,志大謀短,終為西川之患。」都指揮使李仁罕、張業欲置宴召知祥,先二日,有尼告二將謀以宴日害知祥,知祥詰之,無狀,丁酉,推始言者軍校都延昌、王行本,腰斬之。戊戌,就宴,盡去左右,獨詣仁罕第。仁罕叩頭流涕曰:「老兵惟盡死以報德。」由是諸將皆親附而服之。壬子,孟知祥、董璋同上表,言兩川聞朝廷於閬中建節,綿、遂益兵,無不憂恐,上以詔書慰諭之。
董璋恐綿州刺史武虔裕窺其所為,夏四月甲午朔,表兼行軍司馬,囚之府廷。戊戌,加孟知祥兼中書令。五月,董璋閱集民兵,皆翦發黥面,復於劍門北置永定關,佈列烽火。
孟知祥累表請割雲安等十三鹽監隸西川,以鹽直贍寧江屯兵,辛卯,許之。
董璋遣兵掠遂、閬鎮戍。秋七月戊辰,兩川以朝廷繼遣兵屯遂、閬,復有論奏,自是東北商旅少敢入蜀。
董璋之子光業為宮苑使,在洛陽,璋與書曰:「朝廷割吾支郡為節鎮,屯兵三千,是殺我必矣。汝見樞要,為吾言,如朝廷更發一騎入斜谷,吾必反,與汝訣矣。」光業以書示樞密承旨李虔徽。未幾,朝廷又遣別將荀咸乂將兵戍閬州,光業謂虔徽曰:「此兵未至,吾父必反。吾不敢自愛,恐煩朝廷調發,願止此兵,吾父保無他。」虔徽以告安重誨,重誨不從。璋聞之,遂反。利、閬、遂三鎮以聞,且言已聚兵將攻三鎮。重誨曰:「臣久知其如此,陛下含容不討耳。」帝曰:「我不負人,人負我則討之。」
九月癸亥,西川進奏官蘇願白孟知祥,雲朝廷欲大發兵討兩川。知祥謀於副使趙季良,季良請以東川兵先取遂、閬,然後並兵守劍門,則大軍雖來,吾無內顧之憂矣。知祥從之,遣使約董璋同舉兵。璋移檄利、閬、遂三鎮,數其離間朝廷,引兵擊閬州。庚午,知祥以都指揮使李仁罕為行營都部署,漢州刺史趙廷隱副之,簡州刺史張業為先鋒都揮使,將兵三萬攻遂州。別將牙內都指揮使侯弘實,先登指揮使孟思恭將兵四千會璋攻閬州。
東川兵至閬州,諸將皆曰:「董璋久蓄反謀,以金帛啗其士卒,銳氣不可當,宜深溝高壘以挫之,不過旬日,大軍至,賊自走矣。」李仁矩曰:「蜀兵懦弱,安能當我精卒。」遂出戰,兵未交而潰歸。董璋晝夜攻之,庚辰,城陷,殺仁矩,滅其族。初,璋為梁將,指揮使姚洪嘗隸麾下,至是,將兵千人戍閬州。璋密以書誘之,洪投諸廁。城陷,璋執洪而讓之曰:「吾自行間獎拔汝,今日何相負。」洪曰:「老賊,汝昔為李氏奴,掃馬糞,得臠炙,感恩無窮。今天子用汝為節度使,何負於汝而反邪。汝猶負天子,吾受汝何恩,而云相負哉。汝奴材,固無取,吾義士,豈忍為汝所為乎。吾寧為天子死,不能與人奴並生。」璋怒,然鑊於前,令壯士十人刲其肉自啗之,洪至死罵不絕聲。帝置洪二子於近衛,厚給其家。
丙戌,下制削董璋官爵,興兵討之。丁亥,以孟知祥兼西南面供饋使。以天雄節度使石敬瑭為東川行營都招討使,以夏魯奇為之副。璋使孟思恭分兵攻集州,思恭輕進,敗歸。璋怒,遣還成都,知祥免其官。戊子,以石敬瑭權知東川事。庚寅,以右武衛上將軍王思同為西都留守兼行營馬步都虞候,為伐蜀前鋒。
冬十月癸巳,李仁罕圍遂州,夏魯奇嬰城固守,孟知祥命都押牙高敬柔帥資州義軍二萬人築長城環之。魯奇遣馬軍都指揮使康文通出戰,文通聞閬州陷,遂以其眾降於仁罕。戊戌,董璋引兵趣利州,遇雨,糧運不繼,還閬州。知祥聞之,驚曰:「比破閬中,正欲徑取利州,其帥不武,必望風遁去。吾獲其倉廩,據漫天之險,北軍終不能西救武信。今董公僻處閬州,遠棄劍閣,非計也。」欲遣兵三千助守劍門。璋固辭曰:「此已有備。」丁未,族誅董光業。
孟知祥以故蜀鎮江節度使張武為峽路行營招收討伐使,將水軍趣夔州,以左飛棹指揮使袁彥超副之。癸丑,東川兵陷徵、合、巴、蓬、果五州。十一月戊辰,張武至渝州,刺史張環降之,遂取瀘州,遣先鋒將朱偓分兵趣黔、涪、
石敬瑭入散關,階州刺史王弘贄、溫州刺史馮暉與前鋒馬步都虞候王思同、步軍都指揮使趙在禮引兵出人頭山,後過劍門之南,還襲劍門,壬申,克之,殺東川兵三千人,獲都指揮使齊彥溫,據而守之。暉,魏州人也。甲戌,弘贄等破劍州,而大軍不繼,乃焚其廬舍,取其資糧,還保劍門。
乙亥,詔削孟知祥官爵。
己卯,董璋遣使至成都告急,知祥聞劍門失守,大懼,曰:「董公果誤我。」庚辰,遣牙內都指揮使李弘肇將兵五千赴之,戒之曰:「爾倍道兼行,先據劍州,北軍無能為也。」又遣使詣遂州,令趙廷隱將萬人會屯劍州。又遣故蜀永平節度使李筠將兵四千趣龍州,守要害。時天寒,士卒恐懼,觀望不進,廷隱流涕諭之曰:「今北軍勢盛,汝曹不力戰卻敵,則妻子皆為人有矣。」眾心乃奮。董璋自閬州將兩川兵屯木馬寨。
先是,西川牙內指揮使太谷龐福誠、昭信指揮使謝鍠屯來蘇村,聞劍門失守,相謂曰:「使北軍更得劍州,則二蜀勢危矣。」遽引部兵千餘人間道趣劍州。始至,官軍萬餘人自北山大下,會日暮,二人謀曰:「眾寡不敵,逮明,則吾屬無遺矣。」福誠夜引兵數百升北山,大噪於官軍營後,鍠帥餘眾操短兵自其前急擊之,官軍大驚,空營遁去,復保劍門,十餘日不出。孟知祥聞之,喜曰:「吾始謂弘贄等克劍門,徑據劍州,堅守其城,或引兵直趣梓州,董公必棄閬州奔還。我軍失援,亦須解遂州之圍。如此,則內外受敵,兩川震動,勢可憂危。今乃焚燬劍州,運糧東歸劍門,頓兵不進,吾事濟矣。」
官軍分道趣文州,將襲龍州,為西川定遠指揮使潘福超、義勝都頭太原沙延祚所敗。甲申,張武卒於渝州,知祥命袁彥超代將其兵。朱偓將至涪州,武泰節度使楊漢賓棄黔南,奔忠州。偓追至豐都,還取涪州。知祥以成都支使崔善權武泰留後。董璋遣前陵州刺史王暉將兵三千會李弘肇等分屯劍州南山。
十二月壬辰,石敬瑭至劍門,乙未,進屯劍州北山。趙廷隱陳於牙城後山,李弘肇、王暉陳於河橋。敬瑭引步兵進擊廷隱,廷隱擇善射者五百人伏敬瑭歸路,按甲待之,矛槊欲相及,乃揚旗鼓譟擊之,北軍退走,顛墜下山,俘斬百餘人。敬瑭又使騎兵衝河橋,李弘肇以強弩射之,騎兵不能進。薄暮,敬瑭引去,廷隱引兵躡之,與伏兵合擊,敗之。敬瑭還屯劍門。
石敬瑭徵蜀未有功,使者自軍前來,多言道險狹,進兵甚難。關右之人疲於轉餉,往往竄匿山谷,聚為盜賊。上憂之,壬子,謂近臣曰:「誰能辦吾事者。吾當自行耳。」安重誨曰:「臣職忝機密,軍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請自往督戰。」上許之。重誨即拜辭,癸丑,遂行,日馳數百里。西方藩鎮聞之,無不惶駭。錢帛、芻糧晝夜輦運赴利州,人畜斃踣于山谷者不可勝紀。時上已疏重誨,石敬瑭本不欲西征,及重誨離上側,乃敢累表奏論,以為蜀不可伐,上頗然之。
西川兵先戍夔州者千五百人,上悉縱歸。二年春正月壬戌,孟知祥奉表謝。
庚午,李仁罕陷遂州,夏魯奇自殺。癸酉,石敬瑭復引兵至劍州,屯於北山。孟知祥梟夏魯奇首以示之,魯奇二子從敬瑭在軍中,泣請往取其首葬之。敬瑭曰:「知祥長者,必葬而父,豈不愈於身首異處乎。」既而知祥果收葬之。敬瑭與趙廷隱戰,不利,復還劍門。
鳳翔節度使朱弘昭奏安重誨怨望,不可令至行營。又遺石敬瑭書,使逆止之。敬瑭上言:「重誨至,恐人情有變。」宣徽使孟漢瓊亦言重誨過惡,有詔召還。事見《安重誨專權》。
二月己丑朔,石敬瑭以遂、閬既陷,糧運不繼,燒營北歸。軍前以告孟知祥,知祥匿其書,謂趙季良曰:「北軍漸進,奈何。」季良曰:「不過綿州,必遁。」知祥問其故,曰:「我逸彼勞,彼懸軍千里,糧盡,能無遁乎。」知祥大笑,以書示之。
兩川兵追石敬瑭至利州,壬辰,昭武節度使李彥琦棄城走,甲午,兩川兵入利州。孟知祥以趙廷隱為昭武留後,廷隱遣使密言於知祥曰:「董璋多詐,可與同憂,不可與同樂,他日必為公患。因其至劍州勞軍,請圖之。並兩川之眾,可以得志於天下。」知祥不許。璋入廷隱營,留宿而去。廷隱嘆曰:「不從吾謀,禍難未已。」
庚子,孟知祥以武信留後李仁罕為峽路行營詔討使,使將水軍東略地。乙巳,趙廷隱、李弘肇自劍州引還,留兵五千戍利州。丙午,董璋退還東川,留兵三千戍果、閬。丁巳,李仁罕陷忠州。三月己未朔,李仁罕陷萬州。庚申,陷雲安監。李仁罕至夔州,寧江節度使安崇阮棄鎮,與楊漢賓自均、房逃歸。壬戌,仁罕陷夔州。
夏四月己酉,以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五月己亥,下詔以重誨離間孟知祥、董璋、錢鏐為重誨罪。
丙午,帝遣西川進奏官蘇願、東川軍將劉澄各還本道,諭以安重誨專命,興兵致討,今已伏辜。
冬十一月癸巳,蘇願至成都,孟知祥聞甥妷在朝廷者皆無恙,遣使告董璋,欲與之俱上表謝罪。璋怒曰:「孟公親戚皆完,固宜歸附。璋已族滅,尚何謝為。詔書皆在蘇願腹中,劉澄安得豫聞,璋豈不知邪。」由是復為怨敵。
乙未,李仁罕自夔州引兵還成都。
十二月,昭武留後趙廷隱白孟知祥,以利州城塹已完,頃在劍州與牙內都指揮使李弘肇同功,願以昭武讓弘肇。知祥褒諭,不許。廷隱三讓,癸酉,知祥召廷隱還成都,以弘肇代之。
三年春正月,孟知祥以朝廷恩意優厚,而董璋塞綿州路,不聽遣使入謝,與節度副使趙季良等謀,欲發使自峽江上表。掌書記李昊曰:「公不與東川謀而獨遣使,則異日負約之責在我矣。」乃復遣使語之,璋不從。二月,趙季良與諸將議,遣昭武都監太原高彥儔將兵攻取壁州,以絕山南兵轉入山後諸州者。孟知祥謀於僚佐,李昊曰:「朝廷遣蘇願等西歸,未嘗報謝,今遣兵侵軼,公若不顧墳墓甥妷,則不若傳檄舉兵,直取梁、洋,安用壁州乎。」知祥乃止,季良由是惡昊。
孟知祥三遣使說董璋,以主上加禮於兩川,苟不奉表謝罪,恐復致討。璋不從。三月辛丑,遣李昊詣梓州極論利害,璋見昊,詬怒,不許。昊還,言於知祥曰:「璋不通謀議,且有窺西川之志,公宜備之。」
夏四月,東川節度使董璋會議將謀襲成都,皆曰:「必克。」前陵州刺史王暉曰:「劍南萬里,成都為大。時方盛夏,師出無名,必無成功。」璋不從。孟知祥聞之,遣馬軍都指揮使潘仁嗣將三千人詣漢州詗之。璋入境,破白楊林鎮,執戍將武弘禮,聲勢甚盛。知祥憂之,趙季良曰:「璋為人勇而無恩,士卒不附,城守則難克,野戰則成擒矣。今不守巢穴,公之利也。璋用兵精銳皆在前鋒,公宜以羸兵誘之,以勁兵待之,始雖小衄,後必大捷。璋素有威名,今舉兵暴至,人心危懼,公當自出御之,以強眾心。」趙廷隱以季良言為然,曰:「璋輕而無謀,舉兵必敗,當為公擒之。」辛巳,以廷隱為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將三萬人拒之。
五月壬午朔,廷隱入辭。董璋檄書至,又有遺季良、廷隱及李弘肇書,誣之雲季良、廷隱與已通謀,召已令來。知祥以書授廷隱,廷隱不視,投之於地曰:「不過為反間,欲令公殺副使與廷隱耳。」再拜而行。知祥曰:「事必濟矣。」弘肇素不知書,視之,曰:「璋教我反耳。」囚其使者,然亦擁眾為自全計。
璋兵至漢州,潘仁嗣與戰於赤水,大敗,為璋所擒,璋遂克漢州。癸未,知祥留趙季良、高敬柔守成都,自將兵八千趣漢州,至彌牟鎮,趙廷隱陳於鎮北。甲申遲明,廷隱陳於雞蹤橋,義勝定遠都知兵馬使張公鐸陳於其後。俄而璋望西川兵盛,退陳於武侯廟下。璋帳下驍卒大噪曰:「日中曝我輩何為。何不速戰。」璋乃上馬。前鋒始交,東川右廂馬步都指揮使張守進降於知祥,言璋兵盡此,無復後繼,當急擊之。」知祥登高冢督戰,左明義指揮使毛重威、左衝山指揮使李瑭守雞蹤橋,皆為東川兵所殺。趙廷隱三戰不利,牙內都指揮副使侯弘實兵亦卻。知祥懼,以馬棰指後陳,張公鐸帥眾大呼而進,東川兵大敗,死者數千人,擒東川中都指揮使元璝、牙內副指揮使董光演等八十餘人。璋拊膺曰:「親兵皆盡,吾何依乎。」與數騎遁去,餘眾七千人降,復得潘仁嗣。知祥引兵追璋,至五侯津,東川馬步都指揮使元環降。西川兵入漢州府第,求璋不得,士卒爭璋軍資,故璋走得免。趙廷隱追至赤水,又降其卒三千人。是夕,知祥宿雒縣,命李昊草榜諭東川吏民,及草書勞問璋,且言:「將如梓州,詢負約之由,請見伐之罪」。乙酉,知祥會廷隱於赤水,遂西還,命廷隱將兵攻梓州。
璋至梓州,肩輿而入,王暉迎問曰:「太尉全軍出征,今還者無十人,何也。」璋涕泣,不能對。至府第,方食,暉與璋從子牙內都虞延浩帥兵三百大噪而入。璋引妻子登城,子光嗣自殺。璋至北門樓,呼指揮使潘稠使討亂兵,稠引十卒登城,斬璋首及取光嗣首以授王暉,暉舉城迎降。趙廷隱入梓州,封府庫以待知祥。李弘肇聞璋敗,始斬其使以聞。
丙戌,知祥入成都。丁亥,復將兵八千如梓州。至新都,趙廷隱獻董璋首。己丑,發玄武,趙廷隱帥東川將吏來迎。
壬辰,孟知祥有疾。癸巳,疾甚。中門副使王處回侍左右,庖人進食,必空器而出,以安眾心。李仁罕自遂州來,趙廷隱迎於板橋。仁罕不稱東川之功,侵侮廷隱,廷隱大怒。乙未,知祥疾瘳,丁酉,入梓州。戊戌,犒賞將士,既罷,知祥謂李仁罕、趙廷隱曰:「二將誰當鎮此。」仁罕曰:「令公再與蜀州,亦行耳。」廷隱不對。知祥愕然,退,命李昊草牒,俟二將有所推,則命一人為留後。昊曰:「昔梁祖莊宗皆兼領四鎮,今二將不讓,惟公自領之為便耳。公宜亟還府,更與趙僕射議之。」
孟知祥命李仁罕歸遂州,留趙廷隱東川巡檢,以李昊行梓州軍府事。昊曰:「二虎方爭,僕不敢受命,願從公還。」乃以都押牙王彥銖為東川監押。癸卯,知祥至成都,趙廷隱尋亦引兵西還。
知祥謂李昊曰:「吾得東川,為患益深。」昊請其故,知祥曰:「自吾發梓州,得仁罕七狀,皆云公宜自領東川,不然諸將不服。廷隱言本不敢當東川,因仁罕不讓,遂有爭心耳。君為我曉廷隱,復以閬州為保寧軍,益以果、蓬、渠、開四州,往鎮之。吾自領東川,以絕仁罕之望。」廷隱猶不平,請與仁罕鬥,勝者為東川。昊深解之,乃受命。六月,以廷隱為保寧留後。戊午,趙季良帥將吏請知祥兼鎮東川,許之。季良等又請知祥稱王,權行制書,賞功臣,不許。
董璋之起兵攻知祥也,山南西道節度使王思同以聞。范延光言於上曰:「若兩川並於一賊,撫眾守險,則取之益難,宜及其交爭,早圖之。」上命思同以興元之兵密規進取。未幾,聞璋敗死,延光曰:「知祥雖據全蜀,然士卒皆東方人,知祥恐其思歸為變,亦欲倚朝廷之重以威其眾,陛下不屈意撫之,彼則無從自新。」上曰:「知祥吾故人,為人離間至此,何屈意之有。」乃遣供奉官李存環賜知祥詔曰:「董璋狐狼,自貽族滅。卿丘園親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節。」存環,克寧之子,知祥之甥也。
秋七月庚寅,李存環至成都,孟知祥拜泣受詔。乙未,孟知祥遣李存環還,上表謝罪,且告福慶公主之喪。自是復稱藩,然益驕倨矣。
八月甲子,孟知祥令李昊為武泰趙季良等五留後草表,請以知祥為蜀王,行墨制,仍自求旌節。昊曰:「比者諸將攻取方鎮,即有其地,今又自求朝廷節鉞及明公封爵,然則輕重之權皆在羣下矣。借使明公自請,豈不可邪。」知祥大悟,更令昊為已草表,請行墨制,補兩川刺史已下,又表請以季良等五留後為節度使。
初,安重誨欲圖兩川,自知祥殺李嚴,每除刺史,皆以東兵衛送之,小州不減五百人,夏魯奇、李仁矩、武虔裕各數千人,皆以牙隊為名。及知祥克遂、閬、利、夔、黔、梓六鎮,得東兵無慮三萬人,恐朝廷徵還,表請其妻子。
九月,孟知祥命其子仁贊攝行軍司馬,兼都總轄兩川牙內馬步都軍事。
冬十月己酉朔,帝復遣李存環如成都,凡劍南自節度使、刺史以下官,聽知祥差署訖奏聞,朝廷更不除人。唯不遣戍兵妻子,然其兵亦不復徵也。
四年春二月,孟知祥墨制以趙季良等為五鎮節度使。癸亥,以孟知祥為東、西川節度使、蜀王。秋七月,以盧文紀、呂琦為蜀王冊禮使,並賜蜀王一品朝服。知祥自作九旒冕、九章衣,車服旌旗皆擬王者。八月乙巳朔,文紀等至成都。戊申,知祥服袞冕,備儀衛詣驛,降階北面受冊,升玉輅,至府門,乘步輦而歸。文紀,簡求之孫也。
冬十二月,孟知祥聞明宗殂,謂僚佐曰:「宋王幼弱,為政者皆胥吏小人,其亂可坐俟也。」
潞王清泰元年閏正月,蜀將吏勸蜀王知祥稱帝,己巳,知祥即皇帝位於成都。二月癸酉,蜀主以武泰節度使趙季良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領節度使如故。蜀主以中門使王處回為樞密使。
秋七月,蜀主得風疾逾年,至是增劇。甲子,立子東川節度使、同平章事、親衛馬步都指揮使仁贊為太子,仍監國。召司空同平章事趙季良、武信節度使李仁罕、保寧節度使趙廷隱、樞密使王處回、捧聖控鶴都指揮使張公鐸、奉鑾肅衛指揮副使侯弘實受遺詔輔政。是夕殂,祕不發喪。
王處回夜啓義興門告趙季良,處回泣不已,季良正色曰:「今強將握兵,專伺時變,宜速立嗣君,以絕覬覦,豈可但相泣邪。」處回收淚謝之。季良教處回見李仁罕,審其詞旨然後告之。處回至仁罕第,仁罕設備而出,遂不以實告。
丙寅,宣遺制,命太子仁贊更名昶,丁卯,即皇帝位。冬十二月甲申,蜀葬文武聖德英烈明孝皇帝於和陵,廟號高祖。
二年春二月戊寅,蜀主尊母李氏為皇太后。太后,太原人,本莊宗後宮也,以賜蜀高祖。
石晉篡唐
[编辑]後唐潞王清泰元年。帝與石敬瑭皆以勇力善鬥,事明宗為左右,然心競,素不相悅。帝即位,敬瑭不得已入朝,山陵既畢,不敢言歸。時敬瑭久病羸瘠,太后及魏國公主屢為之言。而鳳翔舊將佐多勸帝留之,惟韓昭胤、李專美以為「趙延壽在汴,不宜猜忌敬瑭」。帝亦見其骨立,不以為虞,乃曰:「石郎不惟密親,兼自少與吾同艱難。今我為天子,非石郎尚誰託哉。」乃復以為河東節度使。
二年夏六月,河東節度使、北面總管石敬瑭既還鎮,陰為自全之計。帝好諮訪外事,常命端明殿學士李專美、翰林學士李崧、知制誥呂琦、薛文遇、翰林天文趙延乂等更直於中興殿庭,與語或至夜分。時敬瑭二子為內使,曹太后則晉國長公主之母也,敬瑭賂太后左右,令伺帝之密謀,事無鉅細皆知之。敬瑭多於賓客前自稱羸瘠不堪為帥,冀朝廷不之忌。
時契丹屢寇北邊,禁軍多在幽、并,敬瑭與趙德鈞求益兵運糧,朝夕相繼。甲申,詔借河東人有蓄積者菽粟。乙酉,詔鎮州輸絹五萬匹於總管府,糴軍糧,率鎮冀人車千五百乘運糧於代州。又詔魏博市糴。時水旱民饑,敬瑭遣使督趣嚴急,山東之民流散,亂始兆矣。敬瑭將大軍屯忻州,朝廷遣使賜軍士夏衣,傳詔撫諭,軍士呼萬歲者數四。敬瑭懼,幕僚河內段希堯請誅其唱首者,敬瑭命都押衙劉知遠斬挾馬都將李暉等三十六人以徇。希堯,懷州人也。帝聞之,益疑敬瑭。秋七月乙巳,以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將兵屯代州,以分石敬瑭之權。
後晉高祖天福元年春正月癸丑,唐主以千春節置酒,晉國長公主上壽畢,辭歸晉陽。帝醉,曰:「何不且留,遽歸,欲與石郎反邪。」石敬瑭聞之,益懼。
三月,石敬瑭盡收其貨之在洛陽及諸道者歸晉陽,託言以助軍費,人皆知其有異志。唐主夜與近臣從容語曰:「石郎於朕至親,無可疑者,但流言不息,萬一失歡,何以解之。」皆不對。端明殿學士、給事中李崧退謂同僚呂琦曰:「吾輩受恩深厚,豈得自同眾人,一概觀望邪。計將安出。」琦曰:「河東若有異謀,必結契丹為援。契丹母以贊華在中國,屢求和親,但求萴刺等未獲,故和未成耳。今誠歸萴刺等與之和,歲以禮幣約直十餘萬緡遺之,彼必驩然承命。如此,則河東雖欲陸梁,無能為矣。」崧曰:「此吾志也,然錢穀皆出三司,宜更與張相謀之。」遂告張延朗,延朗曰:「如學士計,不惟可以制河東,亦省邊費之什九,計無便於此者。若主上聽從,但責辦於老夫,請於庫財之外捃拾以供之。」他夕,二人密言於帝,帝大喜,稱其忠,二人私草遺契丹書以俟命。久之,帝以其謀告樞密直學士薛文遇,文遇對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又,虜若循故事求尚公主,何以拒之。」因誦戎昱《昭君詩》曰:「安危託婦人。」帝意遂變。一日,急召崧、琦至後樓,盛怒,責之曰:「卿輩皆知古今,欲佐人主致太平,今乃為謀如是。朕一女尚乳臭,卿欲棄之沙漠邪。且欲以養士之財輸之虜庭,其意安在。」二人懼,汗流浹背,曰:「臣等志在竭愚以報國,非為虜計也,願陛下察之。」拜謝無數,帝詬責不已。呂琦氣竭,拜少止,帝曰:「呂琦強項,肯視朕為人主耶。」琦曰:「臣等為謀不臧,願陛下治其罪,多拜何為。」帝怒稍解,止其拜,各賜卮酒罷之,自是羣臣不敢復言和親之策。丁巳,以琦為御史中丞,蓋疏之也。
初,石敬瑭欲窺唐主之意,累表自陳羸疾,乞解兵柄,移他鎮。帝與執政議從其請,移鎮鄆州。房暠、李崧、呂琦等皆力諫,以為不可,帝猶豫久之。五月庚寅夜,李崧請急在外,薛文遇獨直,帝與之議河東事。文遇曰:「諺有之,當道築室,三年不成。茲事斷自聖志,羣臣各為身謀,安肯盡言。以臣觀之,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圖之。」先是,術者言國家今年應得賢佐,出奇謀,定天下,帝意文遇當之。聞其言,大喜,曰:「卿言殊豁吾意,成敗吾決行之。」即為除目,付學士院使草制。辛卯,以敬瑭為天平節度使,以馬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宋審虔為河東節度使。製出,兩班聞呼敬瑭名,相顧失色。
甲午,以建雄節度使張敬達為西北蕃漢馬步都部署,趣敬瑭之鄆州。敬瑭疑懼,謀於將佐曰:「吾之再來河東也,主上面許終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節與公主所言乎。我不興亂,朝廷發之,安能束手死於道路乎。今且發表稱疾,以觀其意,若其寬我,我當事之。若加兵於我,我則改圖耳。」幕僚段希堯極言拒之,敬瑭以其樸直,不責也。節度判官華陰趙瑩勸敬瑭赴鄆州,觀察判官平遙薛融曰:「融書生,不習軍旅。」都押牙劉知遠曰:「明公久將兵,得士卒心。今據形勝之地,士馬精強,若稱兵傳檄,帝業可成,奈何以一紙制書自投虎口乎。」掌書記洛陽桑維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主上豈不知蛟龍不可縱之深淵邪。然卒以河東復授公,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遺愛在人,主上以庶孽代之,羣情不附。公明宗之愛壻,今主上以反逆見待,此非首謝可免,但力為自全之計。契丹主素與明宗約為兄弟,今部落近在雲、應,公誠能推心屈節事之,萬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無成。」敬瑭意遂決。
先是,朝廷疑敬瑭,以羽林將軍寶鼎楊彥詢為北京副留守,敬瑭將舉事,亦以情告之。彥詢曰:「不知河東兵糧幾何。能敵朝廷乎。」左右請殺彥珣,敬瑭曰:「惟副使一人我自保之,汝輩勿言也。」
戊戌,昭義節度使皇甫立奏敬瑭反。敬瑭表,帝養子,不應承祀,請傳位許王。帝手裂其表抵地,以詔答之曰:「卿於鄂王固非疏遠,衛州之事,天下皆知,許王之言,何人肯信。」壬寅,制削奪敬瑭官爵。乙巳,以張敬達兼太原四面排陳使,河陽節度使張彥琪為馬步軍都指揮使,以安國節度使安審琦為馬軍都指揮使,以保義節度使相里金為步軍都指揮使,以右監門上將軍武廷翰為壕寨使。丙午,以張敬達為太原四面兵馬都部署,以義武節度使楊光遠為副部署。丁未,又以張敬達知太原行府事,以前彰武節度使高行周為太原四面招撫、排陳等使。光遠既行,定州軍亂,牙將千乘方太討平之。
張敬達將兵三萬營於晉安鄉,戊申,敬達奏西北先鋒馬軍都指揮使安審信叛奔晉陽。審信,金全之弟子也,敬瑭與之有舊。先是,雄義都指揮使馬邑安元信將所部六百餘人戍代州,代州刺史張朗善遇之。元信密說朗曰:「吾觀石令公長者,舉事必成。公何不潛遣人通意,可以自全。」朗不從,由是互相猜忌。元信謀殺朗,不克,帥其眾奔審信,審信遂帥麾下數百騎與元信掠百井奔晉陽。敬瑭謂元信曰:「汝見何利害,舍強而歸弱。」對曰:「元信非知星識氣,顧以人事決之耳。夫帝王所以御天下,莫重於信。今主上失大信於令公,親而貴者且不自保,況疏賤乎。其亡可翹足而待,何強之有。」敬瑭悅,委以軍事。振武西北巡檢使安重榮戍代北,帥步騎五百奔晉陽。重榮,朔州人也。以宋審虔為寧國軍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
六月,石敬瑭之子右衛上將軍重殷、皇城副使重裔聞敬瑭舉兵,匿於民間井中。弟沂州都指揮使敬德殺其妻女而逃,尋捕得,死獄中。從弟彰聖都指揮使敬威自殺。秋七月戊子,獲重殷、重裔,誅之,並族所匿之家。
張敬達發懷州彰聖軍戍虎北口,其指揮使張萬迪將五百騎奔河東,丙辰,詔盡誅其家。
石敬瑭遣間使求救於契丹,令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主,且請以父禮事之,約事捷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之。劉知遠諫曰:「稱臣可矣,以父事之太過。厚以金帛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許以土田,恐異日大為中國之患,悔之無及。」敬瑭不從。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白其母曰:「兒比夢石郎遣使來,今果然,此天意也。」乃為復書,許俟仲秋傾國赴援。
八月己未,以范延光為天雄節度使,李周為宣武節度使、同平章事。癸亥,應州言契丹三千騎攻城。
張敬達築長圍以攻晉陽。石敬瑭以劉知遠為馬步軍指揮使,安重榮、張萬迪降兵皆隸焉。知遠用法無私,撫之如一,由是人無貳心。敬瑭親乘城,坐臥矢石下。知遠曰:「觀敬達輩高壘深塹,欲為持久之計,無他奇策,不足慮也。願明公四出間使,經略外事,守城至易,知遠獨能辦之。」敬瑭執知遠手,撫背而賞之。
唐主使端明殿學士呂琦至河東行營犒軍,楊光遠謂琦曰:「願附奏陛下,幸寬宵旰。賊若無援,旦夕當平。若引契丹,當縱之令入,可一戰破也。」帝甚悅。帝聞契丹許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屢督張敬達急攻晉陽,不能下。每有營構,多值風雨,長圍復為水潦所壞,竟不能合。晉陽城中日窘,糧儲浸乏。
九月,契丹主將五萬騎,號三十萬,自揚武谷而南,旌旗不絕五十餘里。代州刺史張朗、忻州刺史丁審琦嬰城自守,虜騎過城下,亦不誘脅。審琦,洺州人也。辛丑,契丹主至晉陽,陳於汾北之虎北口。先遣人謂敬瑭曰:「吾欲今日即破賊,可乎。」敬瑭遣人馳告曰:「南軍甚厚,不可輕,請俟明日議戰未晚也。」使者未至,契丹已與唐騎將高行周、符彥卿合戰,敬瑭乃遣劉知遠出兵助之。張敬達、楊光遠、安審琦以步兵陳於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輕騎三千,不被甲,直犯其陳。唐兵見其羸,爭逐之,至汾曲,契丹涉水而去。唐兵循岸而進,契丹伏兵自東北起,衝唐兵,斷而為二,步兵在北者多為契丹所殺,騎兵在南者引歸晉安寨。契丹縱兵乘之,唐兵大敗,步兵死者近萬人,騎兵獨全。敬達等收餘眾保晉安,契丹亦引兵歸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兵千餘人,劉知遠勸敬瑭盡殺之。
是夕,敬瑭出北門,見契丹主。契丹主執敬瑭手,恨相見之晚。敬瑭問曰:「皇帝遠來,士馬疲倦,遽與唐戰而大勝,何也。」契丹主曰:「始吾自北來,謂唐必斷雁門諸路,伏兵險要,則吾不可得進矣。使人偵視,皆無之,吾是以長驅深入,知大事必濟也。兵既相接,我氣方銳,彼氣方沮,若不乘此急擊之,曠日持久,則勝負未可知矣。此吾所以亟戰而勝,不可以勞逸常理論也。」敬瑭甚嘆伏。
壬寅,敬瑭引兵會契丹圍晉安寨,置營於晉安之南,長百餘里,厚五十里,多設鈴索吠犬,人跬步不能過。敬達等士卒猶五萬人,馬萬匹,四顧無所之。甲辰,敬達遣使告敗於唐,自是聲問不復通。唐主大懼,遣彰聖都指揮使符彥饒將洛陽步騎兵屯河陽,詔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范延光將魏州兵二萬由青山趣榆次,盧龍節度使、東北面招討使兼中書令北平王趙德鈞將幽州兵由飛狐出契丹軍後,耀州防禦使潘環糺合西路戍兵由晉、綘兩乳嶺出慈隰,共救晉安寨。契丹主移帳於柳林,遊騎過石會關,不見唐兵。
丁未,唐主下詔親征。雍王重美曰:「陛下目疾未平,不可遠涉風沙。臣雖童稚,願代陛下北行。」帝意本不欲行,聞之,頗悅。張延朗、劉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劉延朗皆勸帝行,帝不得已,戊申,發洛陽。謂盧文紀曰:「朕雅聞卿有相業,故排眾議首用卿,今禍難如此,卿嘉謀皆安在乎。」文紀但拜謝,不能對。己酉,遣劉延朗監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符彥饒軍赴潞州,為大軍後援。諸軍自鳳翔推戴以來,驕悍不為用,彥饒恐其為亂,不敢束之以法。
帝至河陽,心憚北行,召宰相、樞密使議進取方略。盧文紀希帝旨,言國家根本,太半在河南。胡兵倏來忽至,不能久留。晉安大寨甚固,況已發三道兵救之。河陽天下津要,車駕宜留此鎮撫南北,且遣近臣往督戰,苟不能解圍,進亦未晚。張延朗欲因事令趙延壽得解樞務,因曰:「文紀言是也。」帝訪於餘人,無敢異言者。澤州刺史劉遂凝,鄩之子也,潛自通於石敬瑭,表稱車駕不可逾太行。帝議近臣可使北行者,張延朗與翰林學士須昌和凝等皆曰:「趙延壽父德鈞以盧龍兵來赴難,宜遣延壽會之。」庚戌,遣樞密使、忠武節度使、隨駕諸軍都部署兼侍中趙延壽將兵二萬如潞州。辛亥,帝如懷州。以右神武統軍康思立為北面行營馬軍都指揮使,帥扈從騎兵赴團柏谷。思立,晉陽胡人也。
帝以晉安為憂,問策於羣臣,吏部侍郎永清龍敏請立李贊華為契丹主,令天雄、盧龍二鎮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樓,朝廷露檄言之,契丹主必有內顧之憂,然後選募軍中精銳以擊之,此亦解圍之一策也。帝深以為然,而執政恐其無成,議竟不決。帝憂沮形於神色,但日夕酣飲悲歌。羣臣或勸其北行,則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膽墮地。」
冬十月壬戌,詔大括天下將吏及民間馬,又發民為兵,每七戶出征夫一人,自備鎧仗,謂之「義軍」,期以十一月俱集,命陳州刺史郎萬金教以戰陳,用張延朗之謀也。凡得馬二千餘匹,征夫五千人,實無益於用,而民間大擾。
初,趙德鈞陰蓄異志,欲因亂取中原,自請救晉安寨。唐主命自飛狐踵契丹後,鈔其部落,德鈞請將銀鞍契丹直三千騎,由土門路西入,帝許之。趙州刺史、北面行營都指揮使劉在明先將兵戍易州,德鈞過易州,命在明以其眾自隨。在明,幽州人也。德鈞至鎮州,以成德節度使董溫琪領招討副使,邀與偕行。又表稱兵少,須合澤潞兵,乃自吳兒谷趣潞州,癸酉,至亂柳。時范延光受詔將部兵二萬屯遼州,德鈞又請與魏博軍合。延光知德鈞合諸軍,志趣難測,表稱魏博兵已入賊境,無容南行數百里與德鈞合,乃止。
十一月戊子,以趙德鈞為諸道行營都統,依前東北面行營招討使。以趙延壽為河東道南面行營招討使,以翰林學士張礪為判官。庚寅,以范延光為河東道東南面行營招討使,以宣武節度使、同平章事李周副之。辛卯,以劉延朗為河東道南面行營招討副使。趙延壽遇趙德鈞於西湯,悉以兵屬德鈞。唐主遣呂琦賜德鈞敕告,且犒軍。德鈞志在並范延光軍,逗留不進,詔書屢趣之,德鈞乃引兵北屯團柏谷口。
契丹主謂石敬瑭曰:「吾三千里來赴難,必有成功。觀汝氣貌識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為天子。」敬瑭辭讓數四,將吏復勸進,乃許之。契丹主作冊書,命敬瑭為大晉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築壇於柳林,是日即皇帝位。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嬀、儒、武、雲、應、寰、朔、蔚十六州以與契丹,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己亥,制改長興七年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舊。以節度判官趙瑩為翰林學士承旨、戶部侍郎、知河東軍府事,掌書記桑維翰為翰林學士、禮部侍郎、權知樞密使事,觀察判官薛融為侍御史、知雜事,節度推官白水竇貞固為翰林學士,軍城都巡檢使劉知遠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客將景延廣為步軍都指揮使。延廣,陝州人也。立晉國長公主為皇后。
契丹主雖軍柳林,其輜重老弱皆在虎北口,每日暝輒結束,以備倉猝遁逃。而趙德鈞欲倚契丹取中國,至團柏逾月,按兵不戰,去晉安才百里,聲問不能相通。德鈞累表為延壽求成德節度使,曰:「臣今遠征,幽州勢孤,欲使延壽在鎮州,左右便於應接。」唐主曰:「延壽方擊賊,何暇往鎮州。俟賊平,當如所請。」德鈞求之不已,唐主怒曰:「趙氏父子堅欲得鎮州,何意也。苟能卻胡寇,雖欲代吾位,吾亦甘心。若玩寇邀君,但恐犬兔俱斃耳。」德鈞聞之不悅。
閏月,趙延壽獻契丹主所賜詔及甲馬、弓劍,詐云德鈞遣使致書於契丹主,為唐結好,說令引兵歸國。其實別為密書,厚以金帛賂契丹主,雲若立已為帝,請即以見兵南平洛陽,與契丹為兄弟之國,仍許石氏常鎮河東。契丹主自以深入敵境,晉安未下,德鈞兵尚強,范延光在其東,又恐山北諸州邀其歸路,欲許德鈞之請。
帝聞之,大懼,亟使桑維翰見契丹主,說之曰:「大國舉義兵以救孤危,一戰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柵,食盡力窮。趙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國之強,且素蓄異志,按兵觀變,非以死徇國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誕妄之辭,貪豪末之利,棄垂成之功乎。且使晉得天下,將竭中國之財以奉大國,豈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爾見捕鼠者乎,不備之,猶或齧傷其手,況大敵乎。」對曰:「今大國已扼其喉,安能齧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約也,但兵家權謀,不得不爾。」對曰:「皇帝以信義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屬耳目,奈何一旦二三其命,使大義不終。臣竊為皇帝不取也。」跪於帳前,自旦至暮,涕泣爭之。契丹主乃從之,指帳前石謂德鈞使者曰:「我已許石郎,此石爛,可改矣。」
龍敏謂前鄭州防禦使李懿曰:「君,國之近親,今社稷之危,翹足可待,君獨無憂乎。」懿為言趙德鈞必能破敵之狀。敏曰:「我燕人也,知德鈞之為人,怯而無謀,但於守城差長耳。況今內蓄奸謀,豈可恃乎。僕有狂策,但恐朝廷不肯為耳。今從駕兵尚萬餘人,馬近五千匹,若選精騎一千,使僕與郎萬金將之,自介休山路,夜冒敵騎入晉安寨,但使其半得入,則事濟矣。張敬達陷於重圍,不知朝廷聲問,若知大軍在近團柏,雖有鐵障可衝陷,況敵騎乎。」懿以白唐主,唐主曰:「龍敏之志極壯,用之晚矣。」
晉安寨被圍數月,高行周、符彥卿數引騎兵出戰,眾寡不敵,皆無功。芻糧俱竭,削柹淘糞以飼馬,馬相啗,尾鬣皆禿,死則將士分食之,援兵竟不至。張敬達性剛,時謂之「張生鐵」。楊光遠、安審琦勸敬達降於契丹,敬達曰:「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為元帥而敗軍,其罪已大,況降敵乎。今援兵旦暮至,且當俟之。必若力盡勢窮,則諸軍斬我首,攜之出降,自求多福,未為晚也。」光遠目審琦,欲殺敬達,審琦未忍。高行周知光遠欲圖敬達,常引壯騎尾而衛之。敬達不知其故,謂人曰:「行周每踵餘後,何意也。」行周乃不敢隨之。諸將每旦集於招討使營,甲子,高行周、符彥卿未至,光遠乘其無備,斬敬達首,帥諸將上表降於契丹。契丹主素聞諸將名,皆慰勞,賜以裘帽,因戲之曰:「汝輩亦大惡漢,不用鹽酪啗戰馬萬匹。」光遠等大慚。契丹主嘉敬達之忠,命收葬而祭之,謂其下及晉諸將曰:「汝曹為人臣,當效敬達也。」時晉安寨馬猶近五千,鎧仗五萬,契丹悉取以歸其國,悉以唐之將卒授帝,語之曰:「勉事而主。」馬軍都指揮使康思立憤惋而死。
帝以晉安已降,遣使諭諸州,代州刺史張朗斬其使。呂琦奉唐主詔勞北軍,至忻州,遇晉使,亦斬之。謂刺史丁審琦曰:「虜過城下而不顧,其心可見,還日必無全理,不若早帥兵民自五臺奔鎮州。」將行,審琦悔之,閉牙城不從。州兵欲攻之,琦曰:「國家如此,何為復相屠滅。」乃帥州兵趣鎮州,審琦遂降契丹。契丹主謂帝曰:「桑維翰盡忠於汝,宜以為相。」丙寅,以趙瑩為門下侍郎,桑維翰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維翰仍權知樞密使事。以楊光遠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以劉知遠為保義節度使、侍衛馬步軍都虞候。
帝與契丹主將引兵而南,欲留一子守河東,諮於契丹主,契丹主令帝盡出諸子自擇之。帝兄子重貴,父敬儒,早卒,帝養以為子,貌類帝而短小,契丹主指之曰:「此大目者可也。」乃以重貴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東節度使。契丹以其將高謨翰為前鋒,與降卒偕進。丁卯,至團柏,與唐兵戰,趙德鈞、趙延壽先遁,符彥饒、張彥琦、劉延朗、劉在明繼之,士卒大潰,相騰踐死者萬計。
己巳,延朗、在明至懷州,唐主始知帝即位,楊光遠降。眾議以天雄軍府尚完,契丹必憚山東,未敢南下,車駕宜幸魏州。唐主以李崧素與范延光善,召崧謀之。薛文遇不知而繼至,唐主怒,變色。崧躡文遇足,文遇乃去。唐主曰:「我見此物肉顫,適幾欲抽佩刀刺之。」崧曰:「文遇小人,淺謀誤國,刺之益醜。」崧因勸唐主南還,唐主從之。
洛陽聞北軍敗,眾心大震,居人四出,逃竄山谷。門者請禁之,河南尹雍王重美曰:「國家多難,未能為百姓主,又禁其求生,徒增惡名耳。不若聽其自便,事寧自還。」乃出令任從所適,眾心差安。
壬申,唐主還至河陽,命諸將分守南北城。張延朗請幸滑州,庶與魏博聲勢相接,唐主不能決。
趙德鈞、趙延壽南奔潞州,唐敗兵稍稍從之,其將時賽帥盧龍輕騎東還漁陽。帝先遣昭義節度使高行周還具食,至城下,見德鈞父子在城上。行周曰:「僕與大王鄉曲,敢不忠告。城中無鬥粟可守,不若速迎車駕。」甲戌,帝與契丹主至潞州,德鈞父子迎謁於高河,契丹主慰諭之,父子拜帝於馬首,進曰:「別後安否。」帝不顧,亦不與之言。契丹主問德鈞曰:「汝在幽州所置銀鞍契丹直何在。」德鈞指示之,契丹主命盡殺之於西郊,凡三千人。遂鎖德鈞、延壽送歸其國。
德鈞見述律太后,悉以所齎寶貨並籍其田宅獻之。太后問曰:「汝近者何為往太原。」德鈞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從吾兒求為天子,何妄語邪。」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兒將行,吾戒之雲,趙大王若引兵北向渝關,亟須引歸,太原不可救也。汝欲為天子,何不先擊退吾兒,徐圖亦未晚。汝為人臣,負其主,不能擊敵,又欲乘亂邀利,所為如此,何面目復求生乎。」德鈞俛首不能對。又問:「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鈞曰:「在幽州。」太后曰:「幽州今屬誰。」德鈞曰:「屬太后。」太后曰:「然則又何獻焉。」德鈞益慚。自是鬱鬱不多食,逾年而卒。張礪與延壽俱入契丹,契丹主復以為翰林學士。
帝將發上黨,契丹主舉酒屬帝曰:「餘遠來徇義,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驚駭。汝宜自引漢兵南下,人必不甚懼。我令太相溫將五千騎衛送汝至河梁,欲與之渡河者多少隨意。餘且留此,俟汝音聞,有急則下山救汝。若洛陽既定,吾即北返矣。」與帝執手相泣,久之不能別,解白貂裘以衣帝,贈帝良馬二十匹,戰馬千二百匹,曰:「世世子孫勿相忘。」又曰:「劉知遠、趙瑩、桑維翰皆創業功臣,無大故,勿棄也。」
初,張敬達既出師,唐主遣左金吾大將軍歷山高漢筠守晉州。敬達死,建雄節度副使田承弘肇帥眾攻漢筠於府署。漢筠開門延承弘肇入,從容謂曰:「僕與公俱受朝寄,何相迫如此。」承弘肇曰:「欲奉公為節度使。」漢筠曰:「僕老矣,義不為亂首,死生惟公所處。」承弘肇目左右,欲殺之。軍士投刃於地曰:「高金吾累朝宿德,豈可害之。」承弘肇乃謝曰:「與公戲耳。」聽漢筠歸洛陽。帝遇諸塗,曰:「朕憂卿為亂兵所傷,今見卿甚喜。」
符彥饒、張彥琪至河陽,密言於唐主曰:「今胡兵大下,河水復淺,人心已離,此不可守。」丁丑,唐主命河陽節度使萇從簡與趙州刺史劉在明守河陽南城,遂斷浮梁,歸洛陽。遣宦者秦繼旻、皇城使李彥紳殺昭信節度使李贊華於其第。
己卯,帝至河陽,萇從簡迎降,舟楫已具。彰聖軍執劉在明以降,帝釋之,使復其所。
唐主命馬軍都指揮使宋審虔、步軍都指揮使符彥饒、河陽節度使張彥琪、宣徽南院使劉延朗將千餘騎至白馬陂行戰地,有五十餘騎渡河,奔於北軍。諸將謂審虔曰:「何地不可戰,誰肯立於此。」乃還。庚辰,唐主又與四將議復向河陽,而將校皆已飛狀迎帝。帝慮唐主西奔,遣契丹千騎扼澠池。
辛巳,唐主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審虔等攜傳國寶登玄武樓自焚。皇后積薪欲燒宮室,重美諫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勞民力,死而遺怨,將安用之。」乃止。王淑妃謂太后曰:「事急矣,宜且避匿,以俟姑夫。」太后曰:「吾子孫婦女一朝至此,何忍獨生,妹自勉之。」淑妃乃與許王從益匿於球場,獲免。
是日晚,帝入洛陽,止於舊第。唐兵皆解甲待罪,帝慰而釋之。帝命劉知遠部署京城,知遠分漢軍使還營,館契丹於天宮寺,城中肅然,無敢犯令。士民避亂竄匿者,數日皆還復業。
初,帝在河東,為唐朝所忌,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張延朗不欲河東多蓄積,凡財賦應留使之外盡收取之,帝以是恨之。壬午,百官入見,獨收延朗付御史臺,餘皆謝恩。
甲申,車駕入宮,大赦「應中外官吏一切不問,惟賊臣張延朗、劉延皓、劉延朗奸邪貪猥,罪難容貸。中書侍郎、平章事馬胤孫、樞密使房暠、宣徽使李專美、河中節度使韓昭胤等,雖居重位,不務詭隨,並釋罪除名。中外臣僚先歸順者,委中書門下別加任使。」劉延皓匿於龍門,數日,自經死。劉延朗將奔南山,捕得,殺之。斬張延朗,既而選三司使,難其人,帝甚悔之。
十二月乙酉朔,帝如河陽,餞太相溫及契丹兵歸國。追廢唐主為庶人。丁亥,以馮道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詔贈李贊華燕王,遣使送其喪歸國。
庚子,以唐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盧文紀為吏部尚書。以皇城使晉陽周環為大將軍,充三司使。環辭曰:「臣自知纔不稱職,寧以避事見棄,猶勝冒寵獲辜。」帝許之。改興唐府曰廣晉府。
二年春正月,李崧、呂琦逃匿於伊闕民間。帝以始鎮河東,崧有力焉,德之,亦不責琦。乙丑,以琦為祕書監。丙寅,以崧為兵部侍郎,判戶部。或得唐潞王膂及髀骨獻之,三月庚申,詔以王禮葬於徽陵南。
六月,左拾遺張誼上言:「北狄有援立之功,宜外敦信好,內謹邊備,不可自逸,以啓戎心。」帝深然之。
三年秋八月,帝上尊號於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馮道為太后冊禮使,左僕射劉昫為契丹主冊禮使,備鹵簿、儀仗、車輅,詣契丹行禮,契丹主大悅。帝事契丹甚謹,奉表稱臣,謂契丹主為「父皇帝」。每契丹使至,帝於別殿拜受詔敕。歲輸金帛三十萬之外,吉凶慶弔,歲時贈遺,玩好珍異,相繼於道。乃至應天太后、元帥太子偉王、南、北二王、韓延徽、趙延壽等諸大臣,皆有賂遺,小不如意,輒來責讓,帝常卑辭謝之。晉使者至契丹,契丹驕倨,多不遜語。使者還,以聞,朝野咸以為恥,而帝事之曾無倦意,以是終帝之世,與契丹無隙。然所輸金帛不過數縣租賦,往往託以民困,不能滿數。其後契丹主屢止帝上表稱臣,但令為書稱「兒皇帝」,如家人禮。
契丹遣使如洛陽,取趙延壽妻唐燕國長公主以歸。冬十月戊寅,契丹遣使奉寶冊,加帝尊號曰武英明義皇帝。
帝以大梁舟車所會,便於漕運,丙辰,建東京於汴州,為開封府,以東都為西京,以西都為晉昌軍節度。
帝遣兵部尚書王權使契丹謝尊號,權自以累世將相,恥之,謂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廬屈膝。」乃辭以老疾,帝怒,戊子,權坐停官。
范楊之叛 范延光 楊光遠
[编辑]後晉高祖天福元年。初,成德節度使董溫琪貪暴,積貨鉅萬,以牙內都虞候平山祕瓊為腹心。溫琪與趙德鈞俱沒於契丹,瓊盡殺其家人,瘞於一坎,而取其貨,自稱留後,表稱軍亂。
二年春正月,詔以祕瓊為齊州防禦使。
初,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范延光微時,有術士張生語之云:「必為將相。」延光既貴,信重之。延光嘗夢蛇入腹,以問張生,張生曰:「蛇者龍也,帝王之兆。」延光由是有非望之志。唐潞王素與延光厚,及趙德鈞敗,延光自遼州引兵還魏州,雖奉表請降,內不自安,以書潛結祕瓊,欲與之為亂。瓊受其書不報,延光恨之。瓊將之齊,過魏境,延光欲滅口,且利其貨,遣兵邀之於夏津,殺之。丁卯,延光奏稱夏津捕盜兵誤殺瓊。帝不問。
三月,范延光聚卒繕兵,悉召巡內刺史集魏州,將作亂。會帝謀徙都大梁,兼樞密使桑維翰曰:「大梁北控燕、趙,南通江、淮,水陸都會,資用富饒。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距魏不過十驛,彼若有變,大軍尋至,所謂疾雷不及掩耳也。」丙寅,下詔,託以洛陽漕運有闕,東巡汴州。庚辰,帝發洛陽,留前朔方節度使張從賓為東都巡檢使。
夏四月丙戌,帝至汴州。丁亥,大赦。五月壬申,進范延光爵臨清郡王,以安其意。
范延光素以軍府之政委元隨左都押牙孫銳,銳恃恩專橫,符奏有不如意者,對延光手裂之。會延光病經旬,銳密召澶州刺史馮暉,與之合謀逼延光反。延光亦思張生之言,遂從之。六月,六宅使張言奉使魏州還,言延光反狀。義成節度使符彥饒奏延光遣兵渡河,焚草市。詔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昭信節度使白奉進將千五百騎屯白馬津以備之。奉進,雲州人也。
丁酉,以東都巡檢使張從賓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戊戌,遣侍衛都軍使楊光遠將步騎一萬屯滑州。己亥,遣護聖都指揮使杜重威將兵屯衛州。重威,朔州人也,尚帝妹樂平長公主。范延光以馮暉為都部署,孫銳為兵馬都監,將步騎二萬循河西抵黎陽口。辛丑,楊光遠奏引兵逾胡梁渡。丁未,以侍衛使楊光遠為魏府四面都部署,張從賓為副部署兼諸軍都虞候,昭義節度使高行周將本軍屯相州,為魏府西南都部署。
軍士郭威舊隸劉知遠,當從楊光遠北征,白知遠乞留。人問其故,威曰:「楊公有奸詐之才,無英雄之氣,得我何用。能用我者其劉公乎。」
詔張從賓發河南兵數千人擊范延光。延光使人誘從賓,從賓遂與之同反,殺皇子河陽節度使重信,使上將軍張繼祚知河陽留後。繼祚,全義之子也。從賓又引兵入洛陽,殺皇子權東都留守重乂,以東都副留守、都巡檢使張延播知河南府事。從賓取內庫錢帛以賞部兵,留守判官李遐不與,兵眾殺之。從賓引兵東扼汜水關,將逼汴州。詔奉國都指揮使侯益帥禁兵五千會杜重威討張從賓,又詔宣徽使劉處讓自黎陽分兵討之。時羽檄縱橫,從官在大梁者無不忷懼,獨桑維翰從容指畫軍事,神色自若,接對賓客,不改常度,眾心差安。
秋七月,張從賓攻汜水,殺巡檢使宋廷浩。帝戎服,嚴輕騎,將奔晉陽以避之。桑維翰叩頭苦諫曰:「賊鋒雖盛,勢不能久,請少待之,不可輕動。」帝乃止。
范延光遣使以蠟丸招誘失職者,右武衛上將軍婁繼英、右衛大將軍尹暉在大梁,溫韜之子延浚、延沼、延袞居許州,皆應之。延光令延浚兄弟取許州,聚徒已及千人。繼英、暉事泄,皆出走。壬午,敕以「延光奸謀,誣污忠良,自今獲延光諜人,賞獲者,殺諜人,焚蠟書,勿以聞」。暉將奔吳,為人所殺。繼英奔許州,依溫氏。忠武節度使萇從簡盛為之備,延浚等不得發,欲殺繼英以自明,延沼止之,遂同奔張從賓。繼英知其謀,勸從賓執三溫,皆斬之。
白奉進在滑州,軍士有夜掠者,捕之,獲五人,其三隸奉進,其二隸符彥饒,奉進皆斬之。彥饒以其不先白己,甚怒。明日,奉進從數騎詣彥饒謝,彥饒曰:「軍中各有部分,奈何取滑州軍士並斬之,殊無客主之義乎。」奉進曰:「軍士犯法,何有彼我。僕已引咎謝公,而公怒不解,豈非欲與延光同反邪。」拂衣而起。彥饒不留,帳下甲士大噪,擒奉進,殺之。從騎走出,大呼於外,諸軍爭擐甲操兵,諠噪不可禁止。奉國左廂都指揮使馬萬惶惑不知所為,帥兵欲從亂,遇右廂都指揮使盧順密帥部兵出營,厲聲謂萬曰:「符公擅殺白公,必與魏城通謀。此去行宮才二百里,吾輩及軍士家屬皆在大梁,奈何不思報國,乃欲助亂,自求滅族乎。今日當共擒符公,送天子,立大功。軍士從命者賞,違命者誅,勿復疑也。」萬部兵尚有呼躍者,順密殺數人,眾莫敢動。萬不得已從之,與奉國都虞候方太等共攻牙城,執彥饒,令太部送大梁。甲寅,敕斬彥饒於班荊館,其兄弟皆不問。
楊光遠自白皋引兵趣滑州,士卒聞滑州亂,欲推光遠為主。光遠曰:「天子豈汝輩販弄之物。晉陽之降,出於窮迫,今若改圖,真反賊也。」其下乃不敢言。時魏、孟、滑三鎮繼叛,人情大震。帝問計於劉知遠,對曰:「帝者之興,自有天命。陛下昔在晉陽,糧不支五日,俄成大業。今天下已定,內有勁兵,北結強虜,鼠輩何能為乎。願陛下撫將相以恩,臣請戢士卒以威,恩威兼着,京邑自安,本根深固,則枝葉不傷矣。」知遠乃嚴設科禁,宿衛諸軍無敢犯者。有軍士盜紙錢一襆,主者擒之,左右請釋之。知遠曰:「吾誅其情,不計其直。」竟殺之,由是眾皆畏服。
乙卯,以楊光遠為魏府行營都招討使、兼知行府事,以昭義節度使高行周為河南尹、東京留守,以杜重威為昭義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以侯益為河陽節度使。帝以滑州奏事皆馬萬為首,擢萬為義成節度使。丙辰,以盧順密為果州團練使,方太為趙州刺史。既而知皆順密之功也,更以順密為昭義留後。
馮暉、孫銳引兵至六明鎮,光遠引之渡河,半渡而擊之,暉、銳眾大敗,多溺死,斬首三千級,暉、銳走還魏。
杜重威、侯益引兵至汜水,遇張從賓眾萬餘人,與戰,俘、斬殆盡,遂克汜水。從賓走,乘馬渡河,溺死,獲其黨張延播、繼祚、婁繼英,送大梁,斬之,滅其族。史館修撰李濤上言:「張全義有再造洛邑之功,乞免其族。」乃止誅繼祚妻子。濤,回之族曾孫也。
楊光遠奏知博州張暉舉城降。
安州威和指揮使王暉聞范延光作亂,殺安遠節度使周環,自領軍府,欲俟延光勝則附之,敗則渡江奔吳。帝遣右領軍上將軍李金全將千騎如安州巡檢,許赦王暉,以為唐州刺史。
范延光知事不濟,歸罪於孫銳而族之,遣使奉表待罪。戊寅,楊光遠以聞,帝不許。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恐王暉奔吳,遣行軍司馬張朏將兵會復州兵於要路邀之。暉大掠安州,將奔吳,部將胡進殺之。八月癸巳,以狀聞。李金全至安州,將士之預於亂者數百人,金全說諭,悉遣詣闕,既而聞指揮使武彥和等數十人挾賄甚多,伏兵於野,執而斬之。彥和且死,呼曰:「王暉首惡,天子猶赦之。我輩脅從,何罪乎。」帝雖知金全之情,掩而不問。
乙巳,赦張從賓、符彥饒、王暉之黨,未伏誅者皆不問。九月甲寅,以李金全為安遠節度使。三年夏五月,楊光遠自恃擁重兵,頗干預朝政,屢有抗奏,帝常
曲意從之。庚申,以其子承祚為左威衛將軍,尚帝女長安公主,次子承信亦拜美官,寵冠當時。
秋八月壬午,楊光遠奏前澶州刺史馮暉自廣晉城中出戰,因來降,言范延光食盡窮困。己丑,以暉為義成節度使。楊光遠攻廣晉,歲餘不下,帝以師老民疲,遣內職朱憲入城諭延光,許移大藩,曰:「若降而殺汝,白日在上,無以享國。」延光謂節度副使李式曰:「主上重信,雲不死則不死矣。」乃撤守備,然猶遷延未決。宣徽南院使劉處讓復入諭之,延光意乃決。九月乙巳朔,楊光遠送延光二子守圖、守英詣大梁。己酉,延光遣牙將奉表待罪。壬子,詔書至廣晉,延光帥其眾素服於牙門,使者宣詔釋之。朱憲,汴州人也。
己巳,楊光遠表乞入朝,命劉處讓權知天雄軍府事。庚午,制以范延光為天平節度使,仍賜鐵券,應廣晉城中將吏軍民今日以前罪皆釋不問。其張從賓、符彥饒餘黨及自官軍逃叛入城者,亦釋之。延光腹心將佐李式、孫漢威、薛霸皆除防禦、團練使、刺史,牙兵皆升為侍衛親軍。
初,河陽行軍司馬李彥珣,邢州人也,父母在鄉里,未嘗供饋。後與張從賓同反,從賓敗,奔廣晉,范延光以為步軍都監,使登城拒守。楊光遠訪獲其母,置城下以招之,彥珣引弓射殺其母。延光既降,帝以彥珣為坊州刺史。近臣言:「彥珣殺母,殺母惡逆,不可赦。」帝曰:「赦令已行,不可改也。」乃遣之官。
臣光曰:治國者固不可無信,然彥珣之惡,三靈所不容。晉高祖赦其叛君之愆,治其殺母之罪,何損於信哉。辛未,以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
初,郭崇韜既死,宰相罕有兼樞密使者。帝即位,桑維翰、李崧兼之,宣徽使劉處讓及宦官皆不悅。楊光遠圍廣晉,處讓數以軍事銜命往來,光遠奏請多逾分,帝常依違,維翰獨以法裁折之。光遠對處讓有不平語,處讓曰:「是皆執政之意。」光遠由是怨執政。范延光降,光遠密表論執政過失。帝知其故,而不得已,加維翰兵部尚書、崧工部尚書,皆罷其樞密使。以處讓為樞密使。
十一月,范延光自鄆州入朝。帝患天雄節度使楊光遠跋扈難制,桑維翰請分天雄之眾,加光遠太尉、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光遠由是怨望,密以賂自訴於契丹,養部曲千餘人,常蓄異志。范延光屢請致仕,甲寅,詔以太子太師致仕,居於大梁,每遇宴會,與羣臣無異。延光之反也,相州刺史掖人王景拒境不從,戊午,以景為耀州團練使。
四年秋七月,西京留守楊光遠疏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桑維翰遷除不公,及營邸肆於兩都,與民爭利。帝不得已,閏月壬申,出維翰為彰德節度使兼侍中。
五年秋八月,太子太師致仕范延光請歸河陽私第,帝許之。延光重載而行。西京留守楊光遠兼領河陽,利其貨,且慮為子孫之患,奏:「延光叛臣,不家洛、汴而就外藩,恐其逃逸入敵國,宜早除之」。帝不許。光遠請敕延光居西京,從之。光遠使其子承貴以甲士圍其第,逼令自殺。延光曰:「天子在上,賜我鐵券,以不死,爾父子何得如此。」己未,承貴以白刃驅延光上馬,至浮梁,擠於河。光遠奏雲自赴水死,帝知其故,憚光遠之強,不敢詰,為延光輟朝,贈太師。
九月,楊光遠入朝,帝欲徙之他鎮,謂光遠曰:「圍魏之役,卿左右皆有功,尚未之賞,今當各除一州以榮之。」因以其將校數人為刺史。甲申,徙光遠為平盧節度使,進爵東平王。
齊王天福八年。初,高祖以馬三百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同平章事景延廣以詔命取之。光遠怒曰:「是疑我也。」密召其子單州刺史承祚,十一月戊戌,承祚稱母病,夜開門奔青州。庚子,以左飛龍使金城何超權知單州。遣內班賜光遠玉帶、御馬、金帛以安其意。
壬寅,遣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郭謹將兵戍鄆州。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領軍衛將軍蔡行遇將兵戍鄆州。楊光遠遣騎兵入淄州,劫刺史翟進宗歸於青州。甲寅,徙楊承祚為登州刺史,以從其便。光遠益驕,密告契丹取晉。
開運元年春正月,成德節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詣楊光遠,為陳禍福。光遠遣光裔入奏,稱承祚逃歸,母病故爾,既蒙恩宥,闔族荷恩。朝廷信其言,遣使與光裔復往慰諭之。
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與楊光遠通使往還。二月甲辰,周儒引契丹將麻荅攻鄆州以應楊光遠。辛亥,楊光遠將青州兵欲西會契丹。戊午,詔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分兵屯鄆州以備之。三事並見《契丹滅晉》。
壬戌,楊光遠圍棣州,刺史李瓊出兵擊敗之,光遠燒營走還青州。癸亥,以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為東面馬步都部署,將兵屯鄆州。
夏四月戊寅,命侍衛馬步都虞候、泰寧節度使李守貞將步騎二萬討楊光遠於青州。契丹救之,齊州防禦使堂陽薛可言邀擊,敗之。
冬十二月。李守貞圍青州經時,城中食盡,餓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稽首於契丹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承勳、承祚、承信勸光遠降,冀全其族。光遠不許,曰:「吾昔在代北,嘗以紙錢祭天池而沈,人皆言當為天子,姑待之。」丁巳,承勳斬勸光遠反者節度判官丘濤等,送其首於守貞,縱火大噪,劫其父出居第,上表待罪,開城納官軍。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諸子歸命,難於顯誅,命李守貞以便宜從事。閏月癸酉,守貞入青州,遣人拉殺光遠於別第,以病死聞。丙戌,起復楊承勳,除滋州防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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