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案/第3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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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郭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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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代主伸冤[编辑]

  甌寧縣八角樓下有一積年叫化,乃建陽同由橋頭方池。只因好賭傾家,游手好閒,酗酒忘返,遂為鄉人所賤,難討飯吃,乃為乞丐多年,羞愧盡忘。乃買一猴教之,搬演作戲,人家去討錢米。教猴熟了,遂別了家鄉,往府八角樓下去住,日日街上弄猴。過卻數年,間遂積有空銀十三四兩,年已將老。

  一日,思到家去訪親眷、故人,求個結果,乃到葉坊驛鋪中借歇。晚間買酒露出白來,被府中一民壯謝能看見,遂起歹心,買酒來與此弄猴者同吃,假認亦是建陽人氏,在府前居住。

  那方池見是同縣,一發放心吃酒,將大甌一連飲了數甌,不覺醉倒,就連衣服上牀睡了。謝能見他睡得熟,即解下牽猴之索把方池勒死,腰上銀子,解將去訖。

  猴見謝能勒死方池,乃跳起把謝能滿面抓破,跳在屋上去了。謝能待至夜靜無人,開了店門,把方池背去丟在深潭之中。

  不想猴在屋上,望得分明。謝能見天未明,亦不待炊飯,即望府去訖。店家起來開店,看昨晚借宿並弄猴者俱不見影,止見猴在屋上悲鳴,似有告訴之意。店主亦不解其意。店主呼猴下來將飯與它吃,其猴兩眼垂淚,丟飯不食,一直出門走向樹上高坐。店主心下正在躊躇,忽報郭爺、邵武查盤訖,從此回府,在驛打中。大猴在樹上見郭爺轎到,即跳下樹,攀住轎槓叫號不已。皂隸不敢下去,回報郭爺。郭爺叫猴問:「爾曾有主人否?」猴即點頭前行。郭爺帶猴入驛中坐定,只見猴跪在案前,悲號垂淚,若似告狀形象。郭爺曰:「爾有冤來告乎?」猴即點頭。「爾有冤在何處?我差皂隸與你拿來。」猴即踴躍前導。

  即差兩個皂隸,隨猴同去。行至前面水邊深潭之中,用手指住水中叫號。皂隸隨猴到一店中,手扯主人,皂隸即帶店主人到驛。郭爺問曰:「你是何處人氏?在此開店?昨夜什麼人在你店歇?」店主訴曰:「小的係本府臨江門人,姓徐名殿,在此開店十數餘年,只是平易討吃。昨晚有一弄猴叫化在此借歇買酒吃,後有一民壯來,說是與他鄉里,亦買酒與他兩個痛飲,後即還了小的店錢,因此未曾起來看。只聽得五更早,民壯叫我一聲而去。小的天明起來,只見其猴坐在小的屋上,小的呼它下來吃飯,它悲鳴而不肯食,跳到樹上去了。今日在爺爺臺下告狀,想必那叫化是民壯謀死了。」

  郭爺曰:「你叫兩個會游水的來。」徐殿即叫得兩個拿魚人來見郭爺。郭爺叫皂隸同猴俱到深潭邊。猴向水中一指,拿魚的下至水中,撈起丐子上來。

  猴扯住屍身,叫號不已。郭爺亦為惻然。徐殿曰:「昨夜正是此人。」郭爺細驗過了,叫地方取棺木收貯,停在溪畔,發落地方諸人回去。思想民壯既是府中,不難問出。乃帶猴藏於轎內,回府中,將猴收入私衙。

  次日坐廳,乃言衙內有一坐椅,善能說話,知得人間休咎,凡城中但有不平之事,可都來問,椅自能替爾報出。一時喧哄,城內城外,不問貧賤貴介、衙門廝役,俱來看郭爺坐椅。郭爺將椅子把錦被蒙住,抬在月臺上,三推六問叫它說話,大開衙門,人都相挨而進。郭爺私叫皂隸負猴於肩上,可在人叢中往來行走。猴在人肩上遍尋不見,行到二門,只見那民壯亦來看椅,那猴遂跳在那人身上,緊緊揸住不放。皂隸即扭進見郭爺。

  其猴揸住猶不肯捨,將那人耳鼻俱咬爛。郭爺叫猴且放手,那猴遂伏在一邊悲號。郭爺曰:「我椅已對我說,此民壯謀人,但爾眾人未曾聽得,可都散去。」郭爺曰:「將刑具過來,先把謝能打三十,仍將夾棍夾起,敲下一百。」

  謝能見猴在面前,又見郭爺呼他名字,遂自招曰:「小的在鄉間去催糧,回到葉坊投店,不合見叫化方池腰露白銀一十四兩,遂將酒灌醉,背沉深水,惟猴脫走。今遇爺爺電燭,不敢一毫隱瞞,所供是實。」郭爺問:「前銀還有許多在?」謝能曰:「銀尚在身未動。」郭爺即吩咐承行的,將此銀把四兩與方池造墳,其餘十兩,行文書到縣,叫方池親人來領去作祭祀。

  謝能問抵償,其猴釋放歸山。

  猴見郭爺決斷明白,磕頭拜謝,遂大叫數聲,撞階而死。

  郭爺見猴有義,亦命同葬方池墓中,立一個義猴石碑,以旌節。

  郭爺為之立案,以垂後世。遂判之曰:

    垂韁濕草,犬馬尚能戀生;跪乳返哺,鴉羊亦全孝恩。

    謝能何以人而不如禽獸乎?方池弄猴生意,其銀積之甚艱。

    葉坊露白,其亦防閒少密。謝以民壯徵糧,素懷狼貪虎顧。

    見財動意,即謀醉死沉屍。豈知猴不忘主,則必不肯釋仇。

    扳轎訴冤,椅言捉賊。發銀四兩,營葬方池;餘銀十兩,親人領去作祭祀。謝能秋後處決,猴則建節表揚。立案刑館,用昭天罰。

斷拿烏七償命[编辑]

  郭爺承楊大巡命查盤漳州,轉府空閒無事。一日,在文案卷內揭出一張人命狀辭,郭爺拿出細看:告狀客人方文極,係徽州歙縣人,告為追究父命事。

  隆慶五年八月,父方烈揭銀八十兩,來建寧府前開店。十月,義男方興來店,寂無人跡。訪究四鄰,皆言未到。興歸,身奔細察,依路有蹤,惟到近府不見。切思清廉在上,道不拾遺;至仁之邦,路吞商旅,只得奔告爺臺,乞究父冤。上告。

  郭爺看罷狀辭,即取狀在手,出廳問書吏曰:「府前有一徽州方店,如今還在此間否?」書吏稟曰:「隆慶五年正月收拾回去,彼年十月有子來告狀尋父,前阮爺見是無頭公事,亦未與他對理。這幾年他兒子亦未見來,只是他義男方興,還在那店中賣些貨。」郭爺正在答問之間,忽見七個烏鴉飛在廳上,連叫數聲,望南而去。郭爺曰:「『好怪哉!」心中自忖:「若謀死方文極者,莫非烏七乎?」遂喚兩名捕盜施功、葛木上廳吩咐曰:「爾其與我不問城市、鄉下,但有烏七,可拿來見我。」

  葛木曰:「無牌難拿。」郭爺即標一牌,用了關防。兩個捕盜走出府來,滿城去尋烏七,尋了一日,並無形影。明日清早,二人出鄉,窮土僻塢,俱去問過,亦無蹤跡。看看日晚,來到甌寧五都箬村地方,見一人往前跑走,施功問曰:「老官往何處去的?我是府裡人,去箬村追錢糧,可帶我去來。」那人曰:「此去箬村只一里路,乃是大路,公差只管緩行,我要去得緊。」

  葛木曰:「老官甚事去緊?」其人曰:「我要去叫屠戶殺豬就趕轉,恐怕天黑,故此去得緊。」葛木曰:「屠戶甚人?」其人曰:「乃洪烏七。」施功曰:「我正要去他家催糧。一同前去便是。」

  三人趲行,不一時間,已到烏七家中。其人叫曰:「七官在家否?」烏七聽得門外人叫,連忙出來。其人日:「勞七官明早我家來殺一小豬。」說罷就行。烏七送出,轉來見兩個差人在堂上坐。烏七問曰:「公差何來?」施功曰:「縣中王爺喚你去對錢糧。」烏七曰:「我前日對完了。」施功曰:「金花借辦,銀子要緊,你且明早同我去對,不要去殺豬。」烏七曰:「便是稱銀付公差,代對也罷。」葛木權應曰:「天光又作計較。」烏七整酒相待,安歇。待至天明,復整早飯吃完,烏七兑出紋銀三兩,托葛木代對。施功取出郭爺牌票,對烏七說道:「我乃理刑廳差人,非是縣差,爾可就要去見他。」烏七曰:「我與郭爺並無干係,何事勾我?」施功曰:「我亦不知,爾說明便是。」烏七聞得郭爺之事,只得取了些盤纏,同二差到府來見郭爺。葛木稟曰:「小的拿了三日,方才在箬村拿得烏七到了。」

  郭爺曰:「帶上來。」烏七跪在下面,郭爺曰:「爾便是烏七乎?」

  烏七曰:「小的便是。」郭爺是他橫眉蛇目、赤髮,便知此人性惡,遂問曰:「隆慶五年八月所幹之事,從實說來。」自古說,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烏七聽得說八月所幹之事,心便慌了,口中糊塗應曰:「老爺所問不知幹什麼事?」郭爺曰:「方文極八十兩銀子乃爾干去,又說甚事!」烏七曰:「小人山僻村嚴,朝夕只在田中,況小人所居之地又不通大路,有甚客人在此經過?」郭爺見他言語支吾,叫禁子取刑具過來,即將烏七雙手拶起,連敲數百,亦不招認。復叫取短夾棍夾起,敲上三百。烏七見事是實,想難脫罪,只得招曰:「小人住在居箬村,大溪水通浦城。不合隆慶五年八月廿日晚,有客舡泊於岸下,內有方文極見舡艙狹隘上岸,小人店中借歇,秤銀買酒,小人見財起心,遂用藥酒毒死,棄屍溪中,取銀入己。所供是實。」

  郭爺見了招訴,大罵烏七:「你既謀了他銀兩,亦該埋葬他屍。有此殘忍,天理何容?」遂出牌府前去叫方興來證。方興蒙提,即到衙內。郭爺曰:「此是殺你家主之人洪烏七。」方興見了烏七,切齒咬牙,罵烏七曰:「千里做客,被爾謀死,恨不生啖爾肉!」郭爺曰:「今將烏七家產,悉斷與爾變賣歸去。爾不要瞞昧家中小主。」方興曰:「小主人方烈在家讀書,這店中財物盡是主人的,老主母一切委小的掌管,小人事同一體,何有瞞昧?」郭爺遂拘烏七族長到衙吩咐一番,叫將烏七家產盡行賣付與方興,抵還前銀。把烏七即上了長板。判曰:

    審得洪烏七箬村瞰溪開店,意貪水利。蓋以舟客買貨急迫,得以刁睽分文,此則蚊蚋之毒,害人尤小者也。夫何孤客借宿買酒,見財遂行毒藥,褫其命而利其有?棄屍入水,情慘蔽天。若非舊卷現情,飛禽顯異,則文極固作溪畔怨魂,而方烈遂成蓼莪釀恨。似此網漏之囚,合加大辟之典,家產給還原客,立案永儆兇殘。

木匠謀害二命[编辑]

  建安縣吉陽街五里亭起造祖師殿,化募道人鄭法海化得四方錢財上百,僱請江西臨川木匠蕭重、王遠、易俊、阮乾二十餘人,在於亭子上搭起木廠,造作佛殿。

  時乃冬十二月,出外作客之人,俱趕歸過年。有三個客人是崇仁人,姓廖。一個叫廖明,一個叫廖彰,是嫡親兩兄弟;一個廖子成,是廖明之子。三人走到五里亭,天已昏黑,就到亭子上借歇。道人不肯留歇,木匠聽見鄉里,遂留於木廠中歇。

  廖子成死要拗父到吉陽街歇,廖明走倦了,便不聽子之言。廖子成公然走到吉陽街去了。廖明兄弟入到廠中,蕭重是個頭目,素性凶狠,便叫徒弟燒水給客官洗澡,整夜飯來吃。廖明兄弟吃了夜飯,脫衣洗澡,身上露出搭包落地,連忙來藏。蕭重笑曰:「我等至親鄉里,不必疑忌。鄉親若不放心,小老代爾收起。」廖明只說是實,即付搭包交與蕭重。重略提起,約有二百餘兩。心中便生計較,叫徒弟多燙好酒與廖老官解辛苦。廖明兄弟見蕭重勸得慇懃,遂得盡醉。蕭重乃讓牀與他兄弟睡,自同徒弟去睡。

  廖明兄弟被酒醉了,一睡遂不復醒。蕭重乃同幫作王遠、易俊、阮乾商量曰:「此二客人有銀一百餘兩,交與我收起,今晚他又酒醉,不如一個奉承他一斧,抬到前面松林叢中,誰人識得是我等謀死?」王遠曰:「待我一人下手便是。」走向二客牀邊,一個劈一斧頭,寂無人知。蕭重、王遠、易俊、阮乾,兩人抬一個,遂抬在前山密松林內去了。轉來便把牀鋪打掃,斧頭洗淨。蕭重即把銀納起一半,遂打開搭包,取來平分,每人得三十兩。收拾停當,時已半夜,乃各自睡去。不惟道人不知,眾徒伙伴亦無一人知得。

  迨至次日早晨,廖子成在吉陽王規店中,專等父親、叔叔同行,不見形影,等得心焦,復在亭子上來叫。蕭重問曰:「爾叫甚人?」蕭子成曰:「昨夜二客在爾這裡借歇,怎麼不見起來?」蕭重曰:「昨夜果有兩個客人在此借宿。他說要去吉陽街趕兒子,因此睡到半夜,飯也未曾吃,二人背了包裹漏夜走了。」廖子成曰:「我早起望到此時,並不見影。」蕭重曰:「莫非趕上前去不定?」廖子成曰:「莫非果是前去?」遂轉王店吃了早飯,星忙趕上前去。看看行到傍晚,沿路問人,皆言不見。子成曰:「他兩人不成會飛,我這等走得快,如何不見?又曉得我身上無盤纏,焉有丟我之理?我今早在五里亭問信,只有道人師徒昨夜不容我歇,今日又不見他,我再去問那道人,便知端的。」乃復轉五里亭,來見法海,問曰:「我父、叔二人,昨夜什麼時候到此,今往何方去了?」道人曰:「客官好蠻,昨夜縱有二客借歇,我哪裡記得清?況我這裡屋宇又無,哪裡有客人借歇?」正在辯論之間,只見二三個樵夫在亭子上唧唧噥噥說:「前面松林內,被人謀死兩個客人。」廖子成聽說,大驚,忙到松林去看,果見父、叔兩人被殺死在地,血污頭面。抱屍大哭一場,連忙轉亭子上報了蕭重、王遠、地方韓浩山、鄰潘自成,一同相驗已了。蕭重是他鄉里,廖子成即向蕭重借銀一兩,為告狀使用;權將三錢買兩領簟圍,遮堵其屍。遂問了道人名姓,奔入理刑廳郭爺處告:告狀客人廖子成,係江西崇仁人,告為謀死二命事。

  父廖明、叔廖彰同身福州賣布,貨完歸家。路經吉陽五里亭,天黑難行,身宿吉陽,父、叔匍匐道堂借歇,天明失伴。惡道鄭法海佯推不曉,死屍突見前山松林,蕭重、王遠、韓浩山、潘自成見驗。切思生入亭庵,死暴松山。父、叔可憐遭謀,懇天撈究。上告。

  郭爺接了狀詞,從頭細看,即出牌差民壯孔程、汪雲,前到吉陽街五里亭,拘得道人鄭法海、蕭重一干人犯到廳審問。

  眾人見拘,即同民壯一齊赴廳聽審。道人鄭法海懼其人命重情,恐禍累己,遂出訴狀,洗己之身。訴狀云:道人鄭法海,係歐寧縣吉陽街人,訴為杜患事。身幼出家,亭庵住持,化緣度日。本月二十日晚,客人三個來庵借歇,身係草庵一間,僅容一人,固辭未納。不料天明,報客被殺死前山松林,當憑地方驗證是實。人命重大,禍必有原,預訴洗明,庶使不遭連累。上訴。

  郭爺接了訴詞,遂問道人曰:「昨夜果有三個借歇否?」

  道人曰:「三人借歇之時,天已將黑,小的庵中難堪居住,因此不敢停留。後不知歇在何處?今早只見殺死松林。」郭爺叫蕭重、王遠等問曰:「爾見客人何處借宿?」重曰:「小的離庵半里,不是歇店。」廖子成哭告曰:「小的昨夜與父、叔同行,行到庵邊,小的要赴吉陽大街居住,父、叔腳疼不能進前,墮落庵中,小的獨往吉陽借歇。天明父、叔不來,尋轉庵中,道人罵我不該亂尋。忽聽樵夫傳說松林謀死兩人,小人去看,果見松林中父、叔被砍死了。」郭爺曰:「松林離庵幾多路?」子成曰:「止一望之路。」郭爺叫道人上來,說:「你好大膽,怎麼謀殺人?」鄭法海曰:「小的一人怎麼砍得兩命?」郭爺曰:「你不謀他,早上怎麼嗔他兒子來尋?好好供招。」道人哭曰:「小人平素戒酒除葷,暴言亦不敢自口出,況敢謀人?」郭爺曰:「你不謀人,偏你就出訴狀?」道人曰:「小的慈悲存性,懶管閒事,因此洗明。」郭爺曰:「庵中前後無人,必是你謀。」

  遂把道人上了長板,問抵償命。道人曰:「無贓不證賊,老爺怎麼屈死小的!」郭爺曰:「你不償命,你可去收葬他屍首也罷。」道人曰:「小的情願收葬。」

  廖子成哭白:「小的父、叔活活被人砍死,謀去布銀二百餘兩,怎麼白白甘休?」郭爺曰:「此等無頭公事,怎叫我郭爺填爾的命!」乃吩咐眾人都去好生與他安葬,又用好言勸廖子成曰:「死者不能復生,我這裡發銀二兩與你做盤纏歸去,來年著人載喪歸去也罷。」廖子成只得同一干人去葬父、叔。

  郭爺乃差一親信家人,扮作江西客人,雨傘包袱,望塵跟隨,走到道人庵中借宿。道人曰:「前日兩個客人我不曾接得他宿,後來客人被人謀死,幾乎累我填命。今你要宿,我情願明燈守你到天亮,免得有甚長短。」客人曰:「你專說此不吉利的話。」道人乃整茶飯與客人吃。客人問曰:「那邊甚人歌唱?」

  道人曰:「是江西一伙木匠代我造庵。」客人曰:「我出去聽他唱什麼曲。」道人曰:「你辛苦睡罷了。」客人曰:「我明日只上吉陽街去,無甚辛苦。」遂行至木廠邊,聽得人說:「客人之事,老郭想不能究得出來。」又一人問曰:「師傅、師傅,老郭曾問你否?」其人曰:「未曾。」其人曰:「如此卻好。」客人得知於心,轉來歇了。

  及至天明,道人備辦衣棺,收葬二客之屍。蕭重及地方諸人俱來看證。廖子成取水洗過父、叔之屍,入殮。客人亦向前去看傷痕。客人仔細一看,見是斧頭砍碎;再把衣服一看,見沾有幾片木屑,只藏在於心。星忙轉府,將始末之事報知郭爺。

  郭爺曰:「此即木匠謀死無疑。」次日又著孔和拘道人一干人犯再審。郭爺喝將道人重打十板,道人曰:「小的無罪!」郭爺曰:「爾請木匠造庵,怎麼瞞我?」道人曰:「老爺未曾問及,小的不敢亂說。果蕭重、王遠就是。」郭爺曰:「爾是木匠?」蕭重曰:「小的便是。」郭爺曰:「爾說老郭想不能究得出來,這是怎麼說?」蕭重吃了一驚,正思量答對,郭爺又問曰:「『師父、師父,老爺曾問你否?』此是什麼意思?」只見蕭、王二賊登時面色變了。郭爺又問曰:「你那殺人斧頭,放在哪裡?」

  蕭、王二賊強辯曰:「小人是客人至親鄉里,他若來投宿,還要看顧他,怎敢下此毒手?」郭爺曰:「還是銀子你更親,哪有些鄉親?左右與我將此二賊夾起,著實敲來。」二賊捱刑不認。郭爺曰:「死屍身上木屑哪裡來的?著實與我夾起。」二賊熬刑不過,只得招認:半夜酒醉,蕭重用謀,王遠用斧劈死是實。贓銀二百五十兩,王遠、易俊、阮乾各付銀三十兩,遺下皆蕭重獨得。造謀蕭重,下手王遠,抬屍四人同在,餘皆不知。郭爺即叫快拘易、阮二賊,並取贓銀到來。不一時間,拿得銀、賊俱到。郭爺令廖子成領銀歸家,即將四賊每個各打四十,釘了長板,解道定罪。道人、諸干證無干,皆放歸家。具由解道。判曰:

    審得廖子成父、叔三人,以黑夜匍匐,投店失伴。木匠蕭重以鄉里留宿,蓋以他鄉故知故也。見財動謀,灌醉行殺,而遺其屍於松林。又以木廠人不見其來,而半夜人不識其去也。子早尋父,自宜波及道人。若不遣人默訪其語、默驗其傷,幾何而不兔脫雉羅乎?斧痕、木屑、老爺之問,其殆天厭凶德,而不滅其真贓乎?蕭、王合加極刑,易、阮擬就大辟。銀給廖子成。道人鄭法海諸干證釋放。

井中究出兩屍首[编辑]

  建安富沙廟前有一賣棺材客人葉乾,乃連城人,立心奸險,極貪極殘。住在城外,專一謀害孤客。適有浙江開化客人方瀾,販得色綢兩擔,價值百餘兩銀子,來店借歇。已是二更時分,城門俱閉,無人看見,挑夫放下轉大洲去了。葉乾見其財物重大,即設酒肴,盡心勸醉。方瀾行路辛苦,喜飲杯壯神,乃開懷痛飲,遂成大醉,不省人事。葉乾即將客人勒死,丟屍後園井中,絕無人知。

  兩年後仍有開化一客人,亦姓方,名廿五,少年人物,心卻乖覺,裝載各樣貨物,到建寧發賣,在富沙廟左邊滕清一店中安下。一日賣貨,看見對門裁縫店有一婦人,生得十分美麗,芳容可挹。方廿五問店主曰:「此是何人妻子?」滕清一曰:「此是邵武縣裁縫施明妻子江氏。這施明極是好手藝,做得好衣服。」方廿五得知於心,色慾不能禁止,乃多買羅緞綢絹,來店便請施明裁剪。裝做款待甚厚,相語中絕不涉及女色。但綢絹等項若有剩的,輒曰:「師父家有令政,可拿去做鞋面,我客中無用它處。」施明十分大悅,但遇時節,亦得常常來往飲酒。一日,思慕江氏不得就手,遂染相思,其病甚重,各處帳目便不能去收取,乃寄書回家,叫父親方廷來店管帳。此時,施明卻有兩月未到方廿五店內,一聞其病,遂往店中來看其病。

  廿五曰:「賤疾久纏,日夜思兄,少敘心話。今日得見,實是萬幸!」施明曰:「有何心話,但說不妨。」廿五曰:「小弟此病除是兄肯醫救,方能安痊。不然不可救矣!」施明曰:「小人原不知醫,如何能救?」廿五曰:「只兄肯救,其病不難。」施明曰:「但我幹得的事,無不盡心,況且執事常常照顧小人生意,恩德非小,豈有不從之理!」廿五曰:「感兄肯救賤疾,權奉白銀十兩為開手謝儀。待病安痊,還當厚謝。」施明曰:「小人本不知病體,怎敢受此銀子?」廿五曰:「爾只歡喜受過,我方敢說病症。」施明乃拜而受之。廿五即下牀跪曰:「我病非為別的,只因相接令政,妄想成此症候,心中不能放下。公肯惠賜一宵衾枕,則虛火自消,始可服藥。」明思之良久,乃徐應曰:「我心固不敢辭,但不知房下意思如何?」廿五曰:「兄既不棄,諒令政亦必從夫。」施明曰:「我試歸家達之。」

  施明到家,佯為不悅之色,默坐不語。江氏向前問曰:爾往日回來歡天喜地,今日何事煩惱?」施明曰:「今日有一事難對爾說。」江氏曰:「夫婦一體,說之何妨?」施明曰:「今早我去看方客人病,他說只為愛上你不得相見,故染此相思病症。要你同宿一宵,方可救得。已奉紋銀十兩在此。我念主顧,一時誤許了他,但未知你意何如?」江氏曰:「方客官本是個少年君子,且得他照顧甚多,今日病危,救他亦是一場陰騭。況他盡禮求合,原非妄自行奸。你既有心,我當從命。」施明得了妻之言,遂往方店報知,約定今宵相會。廿五得了約期,心中不勝歡喜,病遂減去一半,只得日晚,便去成親。誰想到晚,適逢父親方廷家中到了,廿五不敢離身,遂失其約。

  施明是夜往別處去了。江氏在家修飾晚妝,明燭整饌,專候方客。等到二更,遂倚門懸望。對門有一漆匠甘燃,乃福州人,窺見江氏,遂暗藏一把刀,向前戲之曰:「更闌夜靜,娘子倚門等甚相交的?」江氏曰:「守我官人,你休胡說。」隨即進去。甘燃即跟到房內,笑曰:「你丈夫今晚在大洲耍去了,斷不回來。我今來陪你同宿一宵,永不敢忘大恩。」江氏大罵曰:「死畜生敢如此大膽!明日官人回來,決不輕放過你!」甘燃曰:「你不從我,我便殺你!」江氏曰:「你殺來我看!」甘燃恨其不從,遂將江氏一刀砍死,割落頭來,走出門前。燃素恨葉乾不肯把棺材賒與他埋父,遂把頭弔在葉乾門首鋪上。葉乾早上起來大驚,忙取其頭丟在後園井中,寂無人知。及到次早時候,施明歸家,見妻被殺,頭亦不見,大哭大恨,遂往廿五店中哭曰:「你心這等狠毒,要我妻子救命,緣何把她殺死,頭亦不留?」廿五全不知情,連忙辯曰:「我昨晚因家父到了,相陪至今,並未曾往你家去,奈何冤屈殺人?」方廷亦辯曰:「小兒昨夜伴我,頃刻未離左右,怎麼說他殺爾妻子?」施明大罵曰:「必是你這老賊,恨子因我妻致病,故殺我妻,以絕子之妄想!」

  遂寫狀往邵太爺處去告:

    告狀人施明,係邵武縣人,告為活殺妻命事。淫惡方廿五,嫖賭飄蕩,窺妻姿色,無計成奸,積思成病。伊父方廷,深懷忿恨,本月十九夜,挾刀瞰身出外,潛入妻房,砍頭匿無蹤跡。乞天究還妻頭,斷惡填命。激切上告。

  方廷聞告,心中十分憂慮,深責廿五曰:「爾不能務本,又不能保身,今又累及為父,你心何安?施明告此大狀,爾將何以對理?」廿五被父大罵,乃不得已,只得帶病入府訴狀。

  訴狀:

    客人方廿五,係浙江開化人,訴為辨冤事。痛身孤客,病害相思,用銀十兩,買施明妻江氏救病,約以夜會,尚未出門,適父方廷遠到,未敢赴約。當夜明妻不知何人砍死,盜去頭首,嫁禍身父。哭思子買姦情,豈容父識?姦情既遂,安忍殺人?懇洞燭冤情,生死感恩。叩訴。

  邵府尊准了方廿五訴詞,遂出牌拘原、被告赴審。施明曰:「我妻從來無有外交,左右鄰里人人通知,只因廿五貪妻成病,將銀十兩私求買奸,妻身既污,妻命又喪,妻首無存,非廿五恨殺我妻,必方廷懷怨下此毒手,安能推得他人?」廿五亦曰:「我若恨殺他妻子,當在未遂謀之先。今既明白將銀爾夫婦,何故又去殺她?況此私情,我父初到,怎得遽知?殺爾妻者,必是仇人。」邵府尊乃究左右鄰人,眾干證皆曰:「此婦素無外交,不知何人殺死。即廿五買奸之情,當初亦只施明自知,他人全未識得。」邵府尊曰:「此婦平素既是平生清潔,又無外交,獨廿五買奸,必是廿五害她性命。好將頭來還他,免得受刑。」

  廿五泣曰:「他人殺死他妻子,我哪裡去討頭來還他?」邵府尊曰:「你不招認,叫將夾棍夾起來!」廿五死也不認。邵府尊曰:「且將監候再問。」

  到了一載,適楊大巡委郭四府清理刑獄,方廷乃置酒邀施明飲曰:「我兒與爾平素相好,決不忍害你令政!今你令政死者不能復生,不如擇個上等的女子,我出禮銀與你續弦,你去府中遞一息狀,放我兒子出來也罷!」施明應允,果到府遞息狀。適郭爺到堂,傳眾囚去審。「見施明息辭,遂不許息,乃曰:「人命至重,何可容息?我當為爾鞫問明白!」即發牌拘其鄰右問曰:「婦人平生不與人通情,獨許廿五買奸,則殺之者必廿五也,定擬填命!」即將廿五重打三十收監。隨差皂隸周泮曰:「爾去街上密訪,看有誰人說廿五死罪冤枉,即拘來見我。」周泮上街去,見人人皆云:「此婦被殺不明,又失去了頭,若謂非廿五殺他,彼夜又無他人,著實可疑可怪。」甘燃有一徒弟問曰:「廿五問成死罪,不知當否?」甘燃喝曰:「莫管閒事,只管做你的漆,世上屈了多少人?」周泮聽得甘燃罵徒弟,即把甘燃拿見郭爺。郭爺遂命周泮取重夾棍過來,將甘燃夾起,大罵曰:「施明妻子分明是你強姦不從,殺傷其命,砍去其頭,你好從實招來!」甘燃硬受其刑,口叫平白冤枉。郭爺曰:「方廿五不合買奸,我故打他三十,豈真問他填命?你今快把婦人頭交出。不然活活夾死你!」甘燃情知理虧,又受刑不過,只得招曰:「委實當初是我見她倚門待人,我不合持刀趕去調奸不從,因此殺了。其頭彼時掛在葉乾鋪上,後不知丟了何處。」

  郭爺即差周泮,拘得葉乾來審曰:「去年七月十九夜,甘燃殺死施明妻子,將頭掛在你的鋪上,你埋在何處,從實說來,好問甘燃死罪。」葉乾見說甘燃殺人,與己無干,一時忘記自己謀死方瀾,屍首亦丟在古井,遂直應曰:「當日清晨,見一婦人頭弔著鋪上,恐有禍患,悄悄丟在後園古井。」郭爺遂差仵作下井取頭。不想先取一副頭骨,後取一副全屍,一齊回報郭爺。郭爺見了,先驗施明妻頭明白,後問葉乾曰:「此全屍必定是爾謀殺的。果是何州、何府人氏?何年、何月、何日下手?一一招來,免受刑法!」葉乾心虧,曉得冤債來到,便一直招認曰:「前年三月間,開化緞客方瀾,黑夜挑兩擔羅緞到我店中,當時不合將他謀殺,棄屍古井。」廿五聽說,大哭曰:「方瀾是小的至親叔子,拿我父本銀二百餘兩出販羅緞,不知死在何處,今日方知明白。」廿五磕頭謝郭爺日:「因究江氏之死,得見叔父之屍;江氏之冤得明,叔父之仇亦報。固是天理昭彰,實謝老爺神明!」郭爺遂將甘燃、葉乾各打四十,上了長板,秋後處決。葉乾家財追給方廿五變賣,甘燃家財追給施明娶妻。廿五不合將銀買奸,誤傷人命,減一等罰穀五十石入官。餘皆免究。判曰:

    色、財人所同欲,一貪便壞法繩。故財示苟得之戒,而色謹非禮之求。今葉乾財利迷心,凶狠存性。瞰客人方瀾夜至無人,見其羅緞價重,遂行毒酒,縊死其身,遺屍古井。情發於江氏之頭,實天理之不容昧也。斬罪奚疑?

    甘燃身為漆匠,不思色非己者休淫,乃於暮夜妄思江氏之容,持刀挾奸。恨其不從,即砍其頭,而置之葉乾之門。

    此蓋欲貽禍報私仇,而思逃己實罪也。如此梟惡強姦固不可赦,而殺命猶當重刑。方廿五不合買奸傷人之命,施明不合賣奸以致妻之亡,各宜杖懲供罪。

鱷渚究陳起謀命[编辑]

  潮州府東門巷有一宦家姓陳人家,世代仕宦,子弟皆膏粱紈絝,不諳世事,故後其家零替,而驕奢武縱之風不能頓革,專一結交四方游籍、槍棒戲術之輩,飲酒宿娼,走馬射箭,賭博圍棋,無所不為。

  時有陳偉,乃陳白沙之嫡孫,聞得家中子弟俱不守先人規矩,敗壞門風,一日遇祠堂祭祖,合族皆在,遂叫眾少輩向前責之曰:「我家世代非尋常閥閱,皆祖德父功,刻苦之所延留以裕後昆者也。為宜爾輩世守其清規,庶幾光前裕後。近訪爾輩今日皆結交無籍,放闢邪侈,無所不為。白沙公當日怎麼操修,方得個配享成此令名!今日爾們這等無恥,為宜速改前非,方是我陳氏子孫!倘再稔惡不悛,小則祠堂重治,大則送官不赦!」眾子弟聞言,一齊跪下稟曰:「不肖,一時為邪人所惑,遂成此不諱之名以激怒宗長。今既洞聞法訓,敢不毅然更新。但吾輩之所為皆此守祠家人陳春之子陳起、陳趨之所導引,望宗長亦要訓治他一番。」陳偉曰:「爾等且去,我言不再,無為說而不繹,從而不改。」陳氏諸子弟得偉之訓,皆改惡從善去了。

  陳偉復叫陳起、陳趨過來,大罵曰:「你本僕隸下人,我著爾父在此看守祠堂,穿衣食租無所事事,亦儘夠了。怎麼勾引無籍、賣藥教頭,哄弄我家諸子弟習此異端,恣酒撒潑,無所不為,是何道理?」叫取粗板過來,每人重責二十,以戒將來。兩人受打皆曰:「此俱眾大叔之所好為,小人怎麼諫阻得他住?」陳偉曰:「你還爭辯,活活打死你這奴才!」喝之令退。自後陳趨奮然改行,便為良僕。只有陳起不悛,背地怨怒陳偉,說道:「世間海闊天高,哪裡安我不得?只你陳家有些飯吃、有些衣穿?我有這等勇力,這等武藝,還要做些事業未定!豈肯甘心為人僕乎?」即飄然出門,欲往大帽山塞去結黨造反。

  去心如箭,不覺忘記帶了盤纏,行了半日之路,手軟腳倦,腹中饑餒,不能前進。

  行至秦嶺,坐在路旁歇息。忽見一賣糕者,亦潮州東門外人,叫做鄭明,來至身邊。陳起遂把饑餓苦情告訴他一遍。鄭明念其同處,遂取數片糕與他充饑。起再三拜謝活命之恩。鄭明曰:「此是什麼大事,窮途逆旅,同行同命,我身上尚有幾兩碎銀,還供得你兩日。你且隨我作伴,早晚供給吃我的。若他日或有相會,你休忘我便是。」起深感謝,相將行至秦嶺下一蔡姓酒店,同時歇宿。鄭明又買酒同吃,現出碎銀三兩在前。

  起心便思量:「此去大帽山尚有半月路程,無盤纏怎麼去得?」

  遂對明曰:「今日承兄厚意,謝不能盡。但我去贑州有半月路程,尊兄碎銀肯把幾錢借我做盤纏何如?」鄭明曰:「小弟只有兩方銀子,要作本錢,不敢奉命。」陳起見其不肯,笑曰:「我是戲言,得食足矣!何敢過望?」遂同睡到半夜後,鄭明起來做飯,飯熟呼起同食,食畢同行,天尚未曉,兩人緩緩而行。乃相將行到鱷渚,深不可測,起便動不良之心,即將鄭明推下水中,登時淹死於渚內,乃打開糕擔,內取出碎銀三兩,棄其糕擔,一直走了。走至前途十里,天還未亮,有一韓文公廟庭,起入內少歇片時,日光漸出。起舉目一看,只見廟前池中,恍若鄭明在水中掙命,心下十分著驚,向前一看,寂無動靜,遂取地下土塊,書於廟中粉壁上曰:

    我因家主趕,吃你飯數碗。

    今日你下水,盤纏借三兩。

  書罷於壁,遂行至廟庭,走到藍關十里鋪酒店歇息。此時,郭爺正在程鄉查盤海舡,回來亦行到韓文公廟邊,忽然風雨大作,不能前進,乃止於廟中躲雨。散步而行,忽見壁上有此四句詩。郭爺心中疑曰:「此字卻是方才寫的,點畫明白,人去想亦未遠。必有奸謀。」欲究地方,又值天晚曠野並無人跡。

  郭爺看雨止了欲行,眾人役皆稟曰:「天黑無光,不如明日早行。」乃宿於廟。是日,鄭明之弟鄭誠,自鄉賣糕而歸。路聞鱷渚有賣糕者被謀死,連忙奔到渚邊,果見哥哥糕擔丟在那裡,即放聲大哭曰:「此我哥糕擔也。奈何被人謀死,連屍也不見了?」遂趕至前面,要往府中去告。只見郭爺正在廟中起馬,遂寫狀赴廟中告曰:

    告狀人鄭誠,係海陽東隅人。告為剿賊撈屍事。兄鄭明賣糕度活,攢銀數兩在身,資贍糖本。本月初七,擔糕行至鱷渚,突被惡賊謀殺。屍骸不見,財本一空,止遺糕擔,現在道旁作證。竊思路當要津,白晝殺人,地方大變。懇天殄賊究屍,生死銜恩。上告。

  郭爺看了狀詞,乃曰:「此正是壁上題詩的人謀死你兄。其屍必在渚中。」即差步兵尹祚、陸加,去拿鱷渚兩黨里來究。

  渚東黨里王化曰:「謀人在渚西,與我渚東無干。那邊是大路。」

  渚西黨里翁杰被步兵拿住,不得不到官來辯,乃具詞訴曰:

    訴狀人翁杰,係海陽八都人,訴為分豁事。身充黨里,遵守明文,鄉戶各守法度,寂無反人容隱地方,咸稱道不拾遺。今本月初七清晨,鱷渚路旁,遺有糕擔,絕無人蹤。鄭誠便認是伊兄故物,捏告爺臺。大路往過來續,劇賊胡容肆惡?執存物,究遺屍,焉知別處謀死?青天電燭,苦情哀訴。

  郭爺一見翁杰訴詞,遂大罵曰:「爾為渚西黨里,倘有謀人賊情,地方即當救護迫趕。今乃袖手旁觀,玩法不理,又不告官星明。縱非知情,亦難容恕!」翁杰曰:「小人住居離渚三里,即有謀害,路遠亦不聞聲。今早正欲來訴,已蒙爺臺拘提。小人實不知情,望乞爺爺恩宥。」鄭誠曰:「謀兄賊人實在渚西,只是黨里容隱,不肯吐出真情。」郭爺乃取夾棍,把翁杰夾起。翁杰哭曰:「小的地方本是無賊,安敢妄報有賊,害人性命?即殺死小的,亦只枉屈。」郭爺曰:「爾兄往來常宿哪裡?」鄭誠曰:「小的哥子常宿秦嶺下蔡家酒店。此去只隔十五里田地。」郭爺即差尹祚前去蔡家酒店,拿得蔡清來到。郭爺曰:「初六晚,什麼人在你店中安歇?」蔡清曰:「一個是賣糕的鄭明,小的相熟;還有一個同伙,小的只當是親眷,一夜同時飲酒,五更吃飯同行。後來小的不知去向。」郭爺曰:「謀殺鄭明必是此人!但不知他的姓名。」遂焚香往文公神前,行香再拜,禱述前情。須臾之間,只見地下一匝塵灰飛起。郭爺曰:「賊人莫非陳起乎?」遂取簽決之,果為陳起。郭爺曰:「想必此賊在前途不遠。」即差尹祚、陸加,星忙前途拿來。

  兩人沿路追問,問到饒平鎮,只見一人逞酒,戲舞槍棒,乃自誇曰:「我陳某今日在此顯個手段,明日要上大帽山去演武。」尹祚即向前扯住曰:「閣下莫非陳起乎?」起即答曰:「執事為何知小人姓名?」陸加曰:「郭老爺聞你英雄,請你講話。」遂綁縛了,解見郭爺。郭爺問曰:「你被主人趕逐無依,鄭明好意將飯供你,你倒不思報本,反謀害他命,拿去他銀子三兩,連累地方。」陳起初不肯認。郭爺即呼蔡清曰:「前夜宿你店中,是此人否?」蔡清曰:「正是此人。他先與他借盤纏,後不知如何?」郭爺曰:「逆賊好欺天地!這粉壁上詩,是你明明寫的,你還要強辯!」起見冤不能逃,只得招認:「昨早不合行到鱷渚,將鄭明推落渚中,奪其碎銀三兩。情願償命,剩二兩七錢,悉還鄭誠。」郭爺以翁杰失於呈明,擬科不應。陳起謀財害命,問供填命。判曰:

    審得陳起,以宦室豪奴,不安為下之分,縱恣撒潑,忿主責打,背義出逃。此誠反主忘恩,罪已不赦矣!行路匍匐,遇鄭明賣糕,濟其饑而活其命,此尤當沒世圖報者。胡乃利其銀,而沉其屍於鱷渚,且自誇人不能知,公然題詩韓廟,豈知舉頭三尺神明。既不能掩蔡店之目,又自逞於鎮上之豪。合治重刑,以伸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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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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