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陽雜俎/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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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資
[编辑]歷城縣魏明寺中有韓公碑,太和中所造也。魏公曾令人遍錄州界石碑,言此碑詞義最善,常藏一本於枕中,故家人名此枕為麒麟函。韓公諱麒麟。
庾信作詩,用《西京雜記》事,旋自追改,曰:「此吳均語,恐不足用也。」魏肇師曰:「古人托曲者多矣,然《鸚鵡賦》,禰衡、潘尼二集並載;《弈賦》,曹植、左思之言正同。古人用意,何至於此?」君房曰:「詞人自是好相采取,一字不異,良是後人莫辯。」魏尉瑾曰:「《九錫》或稱王粲,《六代》亦言曹植。」信曰:「我江南才士,今日亦無。舉世所推如溫子升,獨擅鄴下,常見其詞筆,亦足稱是遠名。近得魏收數卷碑,制作富逸,特是高才也。」
梁遣黃門侍郎明少遐、秣陵令謝藻、信威長史王纘沖、宣城王文學蕭愷、兼散騎常侍袁狎、兼通直散騎常侍賀文發宴魏使李騫、崔︱。溫良畢,少遐詠騫贈其詩曰:「『蕭蕭(一曰肅)風簾舉』,依依然可想。」騫曰:「未若『燈花寒不結』,最附時事。」少遐報詩中有此語。︱問少遐曰:「今歲奇寒,江淮之間,不乃冰凍?」少遐曰:「在此雖有薄冰,亦不廢行,不似河冰一合,便勝車馬。」狎曰:「河冰上有貍跡,便堪人渡。」︱曰:「貍當為狐,應是字錯。」少遐曰:「是。狐性多疑,鼬性多豫,狐疑猶豫,因此而傳耳。」︱曰:「鵲巢避風,雉去惡政,乃是鳥之一長。狐疑鼬豫,可謂獸之一短也。」
梁徐君房勸魏使瑾酒,一噏即盡,笑曰:「奇快!」瑾曰:「卿在鄴飲酒,未嘗傾卮。武州已來,舉無遺滴。」君房曰:「我飲實少,亦是習慣。微學其進,非有由然。」庾信曰:「庶子年之高卑,酒之多少,與時升降,便不可得而度。」魏肇師曰:「徐君年隨情少,酒因境多,未知方十復作,若為輕重?」
梁宴魏使,魏肇師舉酒勸陳昭曰:「此席已後,便與卿少時阻闊,念此甚以淒眷。」昭曰:「我欽仰名賢,亦何已也。路中都不盡深心,便復乖隔,泫嘆如何!」俄而酒至鸚鵡杯,徐君房飲不盡,屬肇師。肇師曰:「海蠡蜿蜒,尾翅皆張。非獨為玩好,亦所以為罰,卿今日真不得辭責。」信曰:「庶子好為術數。」遂命更滿酌。君房謂信曰:「相持何乃急!」肇師曰:「此謂直道而行,乃非豆萁之喻。」君房乃覆碗。信謂瑾、肇師曰:「適信家餉致𤃩醁酒數器,泥封全,但不知其味若為。必不敢先嘗,謹當奉薦。」肇師曰:「每有珍藏,多相費累,顧更以多漸。」
寧王常獵於鄠縣界,搜林,忽見草中一櫃,扃鎖甚固。王命發視之,乃一少女也。問其所自,女言:「姓莫氏,叔伯莊居。昨夜遇光火賊,賊中二人是僧,因劫某至此。」動婉含顰,冶態橫生。王驚悅之,乃載以後乘。時慕犖者方生獲一熊,置櫃中,如舊鎖之。時上方求極色,王以莫氏衣冠子女,即日表上之,具其所由。上令充才人。經三日,京兆奏鄠縣食店有僧二人,以錢一萬,獨賃店一日一夜,言作法事,唯舁一櫃入店中。夜久,腷膊有聲。店戶人怪日出不啟門,撤戶視之,有熊沖人走出,二僧已死,骸骨悉露。上知之,大笑,書報寧王:「寧哥大能處置此僧也。」莫才人能為秦聲,當時號「莫才人囀」焉。
一行公本不解弈,因會燕公宅,觀王積薪棋一局,遂與之敵,笑謂燕公曰:「此但爭先耳,若念貧道四句乘除語,則人人為國手。」
晉羅什與人棋,拾敵死子,空處如龍鳳形。或言王積薪對玄宗棋局畢,悉持出。
黃㼐兒,矮陋機惠,玄宗常憑之行。問外間事,動有錫賫。號曰肉杌。一日入遲,上怪之,對曰:「今日雨淖,向逢捕賊官與臣爭道,臣掀之墜馬。」因下階叩頭。上曰:「外無奏,汝無懼。」復憑之。有頃,京尹上表論,上即叱出,令杖殺焉。
歷城房家園,齊博陵君豹之山池。其中雜樹森竦,泉石崇邃,歷中衤發衤契之勝也。曾有人折其桐枝者,公曰:「何謂傷吾鳳條。」自後人不復敢折。公語參軍尹孝逸曰:「昔季倫金谷山泉何必逾此。」孝逸對曰:「曾詣洛西,遊其故所。彼此相方,誠如明教。」孝逸常欲還鄴,詞人餞宿於此。逸為詩曰:「風淪歷城水,月倚華山樹。」時人以此兩句,比謝靈運「池塘」十字焉。
單雄信幼時,學堂前植一棗樹。至年十八,伐為槍,長丈七尺,拱圍不合,刃重七十斤,號為寒骨白。常與秦王卒相遇,秦王以大白羽射中刃,火出。因為尉遲敬德拉折。
秦叔寶所乘馬,號忽雷駁,常飲以酒。每於月明中試,能豎越三領黑氈。及胡公卒,嘶鳴不食而死。
徐敬業年十餘歲,好彈射。英公每曰:「此兒相不善,將赤吾族。」射必溢鏑,走馬若滅,老騎不能及。英公常獵,命敬業入林趁獸,因乘風縱火,意欲殺之。敬業知無所避,遂屠馬腹,伏其中。火過,浴血而立,英公大奇之。
玄宗常伺察諸王,寧王常夏中揮汗鞔鼓,所讀書乃龜茲樂譜也。上知之,喜曰:「天子兄弟,當極醉樂耳。」
魏僕射收臨代,七月七日登舜山,徘徊顧眺,謂主簿崔曰:「吾所經多矣,至於山川沃壤,襟帶形勝,天下名州,不能過此。唯未審東陽何如?」崔對曰:「青有古名,齊得舊號,二處山川,形勢相似,曾聽所論,不能逾越。」公遂命筆為詩。於時新故之際,司存缺然,求筆不得,乃以五伯杖畫堂北壁為詩曰:「述職無風政,復路阻山河。還思麾蓋日,留謝此山阿。」
舜祠東有大石,廣三丈許,有鑿「不醉不歸」四字於其上。公曰:「此非遺德。」令鑿去之。
梁宴魏使李騫、崔劼,樂作,梁舍人賀季曰:「音聲感人深也。」劼曰:「昔申喜聽歌,愴然知是其母,理實精妙然也。」梁主客王克曰:「聽音觀俗,轉是精者。」劼曰:「延陵昔聘上國,實有觀風之美。」季曰:「卿發此言,乃欲挑戰?」騫曰:「請執鞭弭,與君周旋。」季曰:「未敢三舍。」劼曰:「數奔之事,久已相謝。」季曰:「車亂旗靡,恐有所歸。」劼曰:「平陰之役,先鳴已久。」克曰:「吾方欲館穀而旌武功。」騫曰:「王夷師𢡚,將以誰屬?」遂共大笑而止。樂欲訖,有馬數十匹馳過,未有閹人,騫曰:「巷伯乃同趣馬,詎非侵官?」季曰:「此乃貌似。」︱曰:「若植袁紹,恐不能免。」
王勃每為碑頌,先墨磨數升,引被覆面而臥。忽起,一筆書之,初不竄點,時人謂之腹槁。少夢人遺以丸墨盈袖。
燕公常讀其夫子學堂碑頌,頭自「帝車」至「太甲」四句悉不解,訪之一公,公言:「北斗建午,七曜在南方,有是之祥,無位聖人當出。」「華蓋」已下,卒不可悉。
李白名播海內,玄宗於便殿召見,神氣高朗,軒軒然若霞舉。上不覺亡萬乘之尊,因命納屨,白遂展足與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勢,遽為脫之。及出,上指白謂力士曰:「此人固窮相。」白前後三擬詞選,不如意,悉焚之,唯留《恨》、《別賦》。及祿山反,制《胡無人》,言:「太白入月敵可摧。」及祿山死,太白蝕月。眾言李白唯戲杜考功「飯顆山頭」之句,成式偶見李白祠亭上宴別杜考功詩,今錄首尾曰:「我覺秋興逸,誰言秋興悲?山將落日去,水共晴空宜。」「煙歸碧海夕,雁度青天時。相失各萬里,茫然空爾思。」
薛平司徒常送太僕卿周皓,上諸色人吏中來有一老人,八十餘,著緋。皓獨問:「君屬此司多少時?」老人言:「某本藝正傷折,天寶初,高將軍郎君被人打,下頷骨脫,某為正之。高將軍賞錢千萬,兼特奏緋。」皓因頷遣之,唯薛覺皓顏色不足,伺客散,獨留,從容謂周曰:「向卿問著緋老吏,似覺卿不悅,何也?」皓驚曰:「公用心如此精也。」乃去仆,邀薛宿,曰:「此事長,可緩言之。某年少常結豪族,為花柳之遊,竟畜亡命。訪城中名姬,如蠅襲羶,無不獲者。時靖恭坊有姬,字夜來,稚齒巧笑,歌舞絕倫,貴公子破產迎之。予時數輩富於財,更擅之。會一日,其母白皓曰:『某日夜來生日,豈可寂寞乎?』皓與往還,竟求珍貨,合錢數十萬。樂工賀懷智、紀孩孩,皆一時絕手。扃方合,忽覺擊門聲,皓不許開。良久,折關而入。有少年紫裘,騎從數十,大詬其母。母與夜來泣拜。諸客將散,皓時氣方剛,且恃扛鼎,顧從者敵。因前讓其怙勢,攘臂毆之,踣於拳下,遂突出。時都亭驛所有魏貞,有心義,好養私客,皓以情投之,貞乃藏於妻女間。時有司追捉急切,貞恐蹤露,乃夜辦裝,腰其白金數挺,謂皓曰:『汴州周簡老,義士也。復與郎君當家,今可依之,且宜謙恭不怠。』周簡老,蓋太俠也,見魏貞書,甚喜。皓因拜之為叔,遂言狀,簡老命居一船中,戒無妄出,供與極厚。居歲餘,忽聽船上哭泣聲,皓潛窺之,見一少婦,縞素甚美,與簡老相慰。其夕,簡老忽至皓處,問:『君婚未?某有表妹,嫁與甲,甲卒,無子,今無所歸,可事君子。』皓拜謝之,即夕其表妹歸皓。有女二人,男一人,猶在舟中。簡老忽語皓:『事已息,君貌寢,必無人識者,可遊江淮。』乃贈百餘千。皓號哭而別,簡老尋卒。皓官已達,簡老表妹尚在,兒聚女嫁,將四十餘年,人無所知者。適被老吏言之,不覺自愧。不知君子察人之微。」有人親見薛司徒說之也。
大歷末,禪師玄覽住荊州陟屺寺,道高有風韻,人不可得而親。張璪常畫古松於齋壁,符載贊之,衛象詩之,亦一時三絕,覽悉加堊焉。人問其故,曰:「無事疥吾壁也。」僧那即其甥,為寺之患,發瓦探鷇,壞墻薰鼠,覽未嘗責。有弟子義詮,布衣一食,覽亦不稱。或怪之,乃題詩於竹曰:「大海從魚躍,長空任鳥飛。」忽一夕,有梵僧撥戶而進,曰:「和尚速作道場。」覽言:「有為之事,吾未嘗作。」僧熟視而出,反手闔戶,門扃如舊。覽笑謂左右:「吾將歸歟!」遂遽浴訖,隱几而化。
馬僕射既立勛業,頗自矜伐,常有陶侃之意,故呼田悅為錢龍,至今為義士非之。當時有揣其意者,乃先著謠於軍中,曰:「齋鐘動也,和尚不上堂。」月餘,方異其服色,謁之,言善相。馬遽見,因請遠左右,曰:「公相非人臣,然小有未通處,當得寶物直數千萬者,可以通之。」馬初不實之,客曰:「公豈不聞謠乎?正謂公也。『齋鐘動』,時至也。『和尚』,公之名。『不上堂』,不自取也。」馬聽之始惑,即為具肪玉、紋犀及具珠焉。客一去不復知之,馬病劇,方悔之也。
信都民蘇氏有二女,擇良婿。張文成往,蘇曰:「子雖有財,不能富貴,得五品官即死。」時魏知古方及第,蘇曰:「此雖官小,後必貴。」乃以長女妻之。女發長七尺,黑光如漆,相者雲大富貴。後知古拜相,封夫人云。
明皇封禪泰山,張說為封禪使。說女婿鄭鎰,本九品官。舊例,封禪後自三公以下,皆遷轉一級。惟鄭鎰因說驟遷五品,兼賜緋服。因大脯次,玄宗見鎰官位騰躍,怪而問之,鎰無詞以對。黃幡綽曰:「此泰山之力也。」
成式曾一夕堂中會,時妓女玉壺忌魚炙,見之色動。因訪諸妓所惡者,有蓬山忌鼠,金子忌虱尤甚。坐客乃兢徵虱拏鼠事,多至百餘條。予戲摭其事,作《破虱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