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陵縱慾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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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海陵縱慾亡身

    昨日流鶯今日蟬,起來又是夕陽天。
    六龍飛轡長相窘,何忍乘危自著鞭。

  這四句詩,是唐朝司空圖所作。他說流光迅速,人壽無多,何苦貪戀色慾,自促其命。看來這還是勸化平人的。平人所有者,不過一身一家,就是好色貪淫,還只心有餘而力不足。若是貴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從,何求不遂!假如商惑妲己,周愛褒姒,漢嬖飛燕,唐溺楊妃,他所寵者,止於-個,尚且小則政亂民荒,大則喪身亡國。何況漁色不休,貪淫無度,不惜廉恥,不論綱常!若是安然無恙,皇天福善禍淫之理,也不可信了。

  如今說這金海陵,乃是大金國一朝聰明天子,只為貪淫無道,蔑理敗倫,坐了十二年寶位,改了三個年號。初次天德三年;二次貞元,也是三年;末次正隆六年。到正隆六年,大舉侵宋,被弒於瓜洲。大定帝即位,追廢為海陵王。後人將史書所載廢帝海陵之事,敷演出一段話文,以為將來之戒。正是:

    後人請看前人樣,莫使前人笑後人。

  話說金廢帝海陵王,初名迪古,後改名亮,字元功,遼王宗干第二子也。為人善飾詐,剽急多猜忌,殘忍任數。年十八,以宗室子為奉國將軍,赴梁王宗弼軍前任使。粱王以為行軍萬戶,遷驃騎上將軍。未幾,加龍虎衛上將軍,累遷尚書右丞,留守汴京,領行台尚書省事,後召入為丞相。初熙宗以太祖嫡孫嗣位,海陵念其父遼王,本是長子,己亦是太祖嫡孫,合當有天下之分,遂懷覬覦,專務立威以壓服人心,後竟弒熙宗而篡其位。心忌太宗諸子,恐為後患,欲除去之。與秘書監蕭裕密謀,裕傾險巧詐、因構致太傅宗本、秉德等反狀,海陵殺秉德、宗懿及太宗子孫七十餘人,秦王宗翰子孫三十餘人。宗本已死裕乃取宗本門客蕭玉,教以具款反狀,令作主名上變。遍詔天下,天下冤之。蕭裕以誅宗本功為尚書右丞,累遷至平章政事。專恣威福,遂以謀逆賜死,此是後話。

  且說海陵初為丞相,假意儉約,妾滕不過三數人。及踐大位,侈心頓萌,淫志盎惑。自徒單皇后而下,有大氏、蕭氏、耶律氏,俱以美色被寵。凡平日曾與淫者,悉召入內宮,列之妃位。又廣求美色,不論同姓異姓,名份尊卑及有夫無夫,但心中所好,百計求淫,多有封為妃嬪者,諸姑名號,共有十二位;昭儀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三位,殿直最下,其他不可舉數。大營宮殿,以處妃嬪。一木之費,至二千萬;牽一車之力,至五百人;宮殿之飾,遍傅黃金,而後絢以五彩,金屑飛空如落雪,一殿之費,以億萬計。成而復毀,務極華麗,這俱不必題起。

  且說昭妃阿里虎,姓蒲察氏,駙馬都尉沒裡野女也。生而妖嬈嬌媚;嗜酒跌宕。初未嫁時,見其父沒裡野,修合美女顫聲嬌、金槍不倒丹、硫磺箍、如意帶等春藥,不知其何所用,乃竊以問侍婢阿喜留可道:「此何物?何所用?而郎罷丹急急治之。」阿喜留可道:「此春藥也,男子與婦人交,不能久戰者,則用之以取樂。」阿里虎聞道:「何為交合?」阿喜留可道:「雞踏雄犬交戀,即交合之狀也。」阿里虎道:「交合有何妙處而人為之?」阿喜留可道:「初試之時,亦覺難當,試再試三,便覺暢美。」阿里虎聞其言,曬笑不已,情若有不禁者,問道:「爾從何處得知如此?」阿喜留可笑道:「奴奴曾嘗此味來。」無何,阿裡虎嫁與宗室子阿虎迭,生女重節。七歲,阿虎迭伏誅,阿里虎不待閉喪,攜重節再醮宗室南家。南家故善淫,阿里虎又以父所驗方修合春藥,與南家晝夜宣淫,重節熟睹其醜態,阿里虎恬不諱也。久之,南家髓竭而死。南家父突葛速為南京元帥都監,知阿里虎淫蕩醜惡,莫能禁止。因南家死,遂攜阿里虎往南京,幽閉一室中,不令與人接見。阿里虎向聞海陵善嬲戲、好美色,恨天各一方,不得與之接歡,至是沉鬱煩悶,無以自解。且知海陵亦在南京,乃自圖其貌,題詩於上。詩曰:

    阿里虎,阿里虎,夷光毛嬙非其伍。
    一旦夫死來南京,突葛爬灰真吃苦。

  有人救我出牢籠,脫卻從前從後苦。題畢,封緘固密,拔頭上金簪一枝,銀十兩,賄囑監守閣人送於海陵。海陵稔聞阿里虎之美,未之深信。一見此圖,不覺手舞足蹈,羨慕不止。於是托人達突葛速,欲娶之,突葛速不從,海陵故意揚言突葛速有新台之行,欲突葛速避嫌而出之,突葛速知海陵之意,只不放出。及篡位二日.詔遣阿里虎歸父母家。以禮納之宮中。阿望虎益嗜酒喜淫。海陵恨相見之晚,教月後特封賢妃.再封昭妃。一日.阿虎迭女重節來朝,重節為海陵再從兄之女,阿里虎其生母也,留宿宮中。海陵猝至,見重節年將及笄,姿色顧盼,迥異諸女。不覺情動,思有以中之。而虞阿里虎之沮己,乃高張燈燭,令室中輝煌如晝,自傳淫藥,與阿里虎及諸侍嬪裸逐而淫,以動重節。重節聞其嘻笑聲,潛起以聽,鑽穴隙窺之,神癡心醉;幾欲破戶趨前,羞縮自止。海陵嬲謔至四鼓方止,諸嬪鹹滅燭就寢,寂然無聲。獨重節咬指撫心,倏起倏臥,席不得暖,只得和衣擁被,長歎歪眠。忽聞阿里虎床復有聲,欲再起窺之,頭岑岑不止,倚枕聽之,又聞有擊戶聲,重節不應,擊聲甚急,重節問為誰,海陵捏作侍嬪取燈聲,以促其開。重節強起,拔去門栓,海陵突入,摟抱接唇,重節欲脫身逃去,海陵力挽就榻中。以手探其股間,則單裙無〔昆〕.兩股滑膩如脂,乃撫摸調弄。重節情亦動,乃以袖掩面,任其作為。不虞創之特甚。爭奈海陵興發如狂,陽鉅如杵,略加點破,猩紅濺於裙幅。重節於是時皺眉囓齒,嬌聲顫作,幾不欲生,再三求止。遂輕輕款款,若點水蜻蜓;止止行行,如貪花蜂蝶。盤桓一夜,謔浪千般。置阿里虎於不理者,將及旬矣。阿里虎慾火高燒,情煙陡發,終日焦思。竟忘卻重節之未出宮也,命諸侍嬪偵察海陵之所在。一侍嬪日:「帝得新人,撇卻舊人矣。」阿里虎驚問道:「新人為誰?幾時娶人宮中?」侍嬪答道:「帝幸阿虎重節於昭華宮,娘娘因何不知?」阿里虎面皮紫漲,怒發如火,捶胸跌腳詬詈重節。侍嬪道:「娘娘與之爭鋒,恐惹笑恥,且帝性躁急,禍且不測。」阿里虎道:「彼父已死,我身再醮,恩義久絕,我怕誰笑話!我誓與不與此淫種俱生,帝亦奈我何哉!」侍嬪道:「重節少艾,帝得之,勝百斛明珠。娘娘齒長矣,自當甘拜下風,何必發怒。」阿里虎聞誚愈怒,道:「帝初得我,誓不相捨,詎意來此淫種,奪我口食!」乃促步至昭華宮。見重節方理妝,一嬪捧鳳釵於側,遂向前批其頰,罵道:「老漢不仁不義,不顧情分,貪圖淫樂,固為可恨!汝小小年紀,又是我親生兒女,也不顧廉恥,便與老漢苟合,豈是有人心的!」重節亦怒,罵道:「老賤不知禮儀,不識羞恥,明燭張燈與諸嬪裸裎奪漢,求快於心。我因來朝,踏此淫網,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正怨你這老踐,只圖利己不怕害人,造下這無邊惡孽,如何反來打我?」兩下言語,不讓-句,扭做一團,結做一塊。眾多侍嬪從中勸釋,阿里虎忿忿歸宮,重節大哭一場,悶悶而坐。頃之,海陵來,見重節面帶憂容,兩頰淚痕猶濕,便促膝近前偎其臉問道:「汝有恁事,如此煩惱?」重節沉吟不答。侍嬪道:「昭妃娘娘批貴人面頰,辱罵陛下,是以貴人失歡。」海陵聞之大怒道:「汝勿煩惱,我當別有處分。」是日阿里虎回宮,益嗜酒無賴,訾海陵不已。海陵遣人責讓之,阿里虎恬無忌憚,暗以衣服遺前夫家之子。海陵偵知之,怒道:「身已歸我,突葛速之情猶未斷也!」由是寵衰。

  海陵制:凡諸妃位,皆以侍女服男子衣冠,號「假廝兒」。有勝哥者,身體雄壯若男子,給侍阿里虎本位。阿里虎憂愁抱病,夜不能眠,知其欲心熾也,乃托宮豎市角先生一具以進。阿里虎使勝哥試之,情若不足,興更有餘。嗣是,與之同臥起,日夕不須臾離。廚婢三娘者,不知其詳,密以告海陵道:「勝哥實是男子,扮作女耳,給侍昭妃非禮。」海陵曾幸勝哥,知其非男子,不以為嫌,惟使人誡阿里虎勿捶三娘。阿里虎怒三娘之洩其隱也,榜殺之。海陵聞昭妃閣有死者,想道:「必三娘也,若果爾,吾必殺阿里虎!」偵之果然。是月為太子光英生月,海陵私忌不行戮徒。單後又率諸妃為之哀求,乃得免。勝哥畏罪,先仰藥而亡。阿里虎聞海陵將殺己,又見勝哥先死,亦絕粒不食,日夕焚香願天,以冀脫死。逾月,阿里虎已委頓不知所為,海陵乃使人縊殺之,並殺侍婢捶三娘者。因此不復幸昭華宮,出重節為民間妻。後屢召幸,出入昭妃位焉。

  柔妃彌勒者,耶律氏之女,生有國色,族中人無不奇之。年十歲,色益麗人,益奇,彌勒亦自謂異於眾人,每每沽嬌誇詡。其母與鄰母善,時時迭為賓主,鄰母之子哈密都盧,年十二歲,丰姿頗美。間嘗與彌勒兒戲於房中,互相嘲謔,遂及於亂。說話的,那十二歲的孩兒和那十歲的女兒曉得什麼做作。只無過是玩耍而已,怎麼就說個「亂」字?看官們有所不知,北方的男女,生得長大倜儻,容易知事。況且這些騷達子幹事不瞞著兒女,他們都看得慣熟了,故此小小年紀便弄出事來。光陰荏苒,約莫有一年多光景,也是合當敗露。彌勒正在房中洗浴,忘記上了門閂,恰好哈密都盧闖進房來,彌勒忙忙叫他回去,說娘要來看添湯,那哈密都盧見彌勒雪白的身子在浴盆中,有如玉柱一般,歡喜得了不得,偏要共盆洗浴,彌勒苦不肯容。正在拘執喧鬧,其母突至,哈密都盧乘間逸去。母大怒,將彌勒痛捶戒訓,關防嚴密,再不得與哈密都盧綢繆歡狎。

  倏經天德二年,彌勒年已逾笄。海陵聞其美也,使禮部侍郎迪輦阿不取之於汴京,迪輦阿不者,華言蕭珙也,為彌勒女兄擇特懶之夫。芳年美貌,頗識風情。一見彌勒,心神搖動,懼憚海陵,強自沮遏。不意彌勒久別哈密都盧,慾火甚熱。見迪輦阿不生得標緻,心裡便有幾分愛他,只是船隻各居,難以通情達意。彌勒心生一計,詐言鬼魅相侵,夜半輒喊叫不止。相從諸妃無可奈何,只得請迪輦阿不同舟共濟,果爾寂然。從婢實不察其隱衷也,於是眉目相調,情興如火,彼此俱不能遏。遇晚便同席飲食,謔浪無所不至。所以不遽上手者,迪輦阿不謂彌勒真處子,恐點破其軀,海陵見罪故也。一晚,維舟傍岸,大雨傾盆,兩下正欲安眠.忽聞歌聲聒耳,迪輦阿不慮有穿窬,坐而聽之,乃岸上更夫唱和山歌。歌云:

    雨落沉沉不見天。八哥兒飛到畫堂前。
    燕子無巢樑上宿。阿姨相伴姐夫眠。

  迪輦阿不聽見此歌,歎道:「作此歌者,明是譏消下官,豈知下官並沒有這樣事情。諺云: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臊也。」歎息未畢,又聞得〔穴↑卒↓〕〔穴↑卒↓〕似有人行,定睛一看,只見彌勒〔足禹〕〔足禹〕涼涼,緩步至床前矣。迪輦阿不驚問:「貴人何所見而來?」彌勒道:「聞歌聲而來,官人豈年高耳聾乎?」迪輦阿不道:「歌聲聒耳,下官正無以自明,貴人何不安寢?」彌勒道:「我不解歌,欲求官人解一個明白。」迪輦阿不遂將歌詞四句,逐一分析講解,彌勒不覺面赤耳熱,偎著迪輦阿不道:「山歌原來如此,官人豈無意乎?」迪輦阿不跪於床前道:「下官心非木石;豈能無情,但懼主上聞知,取罪不小。」彌勒便摟抱他起來,說道:「我和官人是至親瓜葛,不比別人,到主上跟前,我自有道理支吾,不必懼怕。」當下兩人興發如狂,就在舟中成其雲雨。但見:

  蜂忙蝶戀,弱態難友。水滲露滋,嬌聲細作。一個是慣熟風情,一個也曾略嘗滋味。慣熟風情的.到此夜盡呈伎倆;略嘗滋味的,喜今番方稱情懷。一個道:大漢果勝似孩童;一個道:小姨又強如阿姨。一個顧不得女身點破;一個顧不得王命緊嚴。鴛鴦雲雨百年情,果然色膽天來大。

  一路上朝歡暮樂,荏苒耽延,道出燕京。迪輦阿不父蕭仲恭。為燕京留守,見彌勒面貌,知非處女。乃歎道:「上必以疑殺珙矣!」卻不知珙之果有染也。已而入宮,彌勒自揣事必敗露,惶悔無地。見海陵來,涕交頤下,戰慄不敢迎。海陵淫興大作,遂列燭雨行,命侍嬪脫其衣而淫之。彌勒掩飾不來,只得任其做作。海陵見並非處女,大怒道:「迪輦阿不乃敢盜爾元紅,可惱可恨!」呼宮豎捆綁彌勒,審鞫其詳。彌勒泣告道:「妾十三歲時,為哈密都盧所淫,以至於是,與迪輦阿不實無干涉。」海陵叱問:「哈密都盧何在?」彌勒道:「死已久矣!」海陵道:「哈密都盧死時幾歲?」彌勒道:「方十六歲。」海陵怒道:「十六歲小孩童豈能巨創汝耶?」彌勒泣告道:「賤妾死罪,實與迪輦阿不無干。」海陵笑道:「我知道了,是必哈密都盧取汝元紅,迪輦阿不乘機入彀也。」彌勒頓首無言即日遣出宮,致迪輦阿不於死。彌勒出宮數月,海陵思之,復召入,封為充媛,封其母張氏華國夫人,伯母蘭陵郡君蕭氏為鞏國夫人。越日.海陵詭稱彌勒之命召迪輦阿不妻擇特懶入宮亂之。笑曰:「迪輦阿不善〔足麗〕混水,朕亦淫其妻以報之。」進封彌勒為柔妃,以擇特懶給侍本位,時行幸焉。

  崇義節度使烏帶之妻定哥,姓唐姑氏。眼橫秋水,如月殿〔女亙〕娥;眉插春山,似瑤池玉女。說不盡的風流萬種,窈窕千般。海陵在汴京時.偶於簾子下,瞧見定哥美貌,不覺魄散魂飛,癡呆了半晌,自思道:「世上如何有這等一個美婦人,倒落在別人手裡,豈不可惜!」便暗暗著人打聽是誰家宅眷。探事人回復是節度使烏帶之妻,極是好風月、有風情的人,只是沒有能近得他。他家中侍婢極多,只有一個貴哥是他得意丫環,常時使用的,這貴哥也有幾分姿色。海陵就思量一個計策,差人去尋著烏帶家中時常走動的一個女待詔,叫他到家裡來,與自己篦了頭,賞他十兩銀子。這女待詔曉得海陵是個猜刻的人,又怕他威勢,千推萬阻不敢受這十兩銀子。海陵道:「我賞你這幾兩銀子,自有用你處,你不要十分推辭。」女待詔道:「但憑老爺分付。若可作的,小婦人盡心竭力去做就是,怎敢望這許多賞賜!」海陵笑道:「你不肯收我銀子,就是不肯替我盡心竭力做了,你若肯為我做事,日後我還有抬舉你處。」女待詔道:「不知要婦人做恁麼事?」海陵道:「大街南首高門樓內,是烏帶節度使衙內麼?」女待詔答道:「是節度使衙。」海陵道:「聞你常常在他家篦頭,果然否?」女待詔道:「他婦人與侍婢俱用小婦人篦頭。」海陵道:「他家有一個丫環叫做貴哥,你認得否?」女待詔道:」『這個是夫人得意的侍婢,與小人極是相好,背地裡常常與小婦人東西,照顧著小婦人。」海陵道:「夫人心性何如?」女待詔道:「夫人端謹嚴厲,言笑不苟。只是不知為什麼歡喜這貴哥。憑著他十心惱怒,若是貴哥站在面前一勸,天大的事也冰消了。所以衙內大小人都畏懼他。」海陵道:「你既與貴哥相好,我有一句話,央你傳與貴哥。」女待詔道:貴哥莫非與老爺沾親帶故麼?」海陵道:「不是。」女待詔道:「莫非與衙內女使們是親眷往來?老爺認得他麼?」海陵也說:「不是」。女待詔道:「莫非原是衙內打發出去的人?」海陵道:「也不是。」女待詔道:」「既然一些沒相干,要小婦人去對他說恁麼話?」海陵道:「我有寶環一雙,珠釧一對,央你轉送與貴哥,說是我送與他的,你肯拿去麼?」女待詔道:「拿便小婦人拿去。只是老爺與她既非遠親,又非近鄰,平素不相識,平白地送這許多東西與他,倘他細細盤問時。叫小婦人如何答應?」海陵道:「你說得有理,難道叫他猜啞謎不成!我說與你聽,須要替我用心委曲,不可誤事。」女待詔道:「分付得明白,婦人自有處置。」海陵道:「我兩日前,在簾子下看見他夫人立在那裡,十分美貌可愛,只是無緣與他相會。打聽得他家只有你在裡面走動,夫人也只歡喜貴哥一人。故此賞你銀子,央你轉送這些東西與他,要他在夫人跟前通一個信兒,引我進去博他夫人一宵恩愛。」女待詔道:「偷寒送暖,大是難事,況且他夫人有些古怪兜搭。婦人如何去做得!」海陵怒道:「你這老虔婆,敢說三個不去麼!我目下就斷送你這老豬狗!」只這一句,嚇得女待詔毛髮都豎了,抖作一團,道:「婦人不說不去,只說這件事必須從容緩款,性急不得,怎麼老爺就發起惱來。」海陵道:「我如今也不惱你了,只限你在一個月內要圓成這事,不可十分怠緩。」

  女待詔唯唯連聲,跑到家中,算計了一夜,沒法人睡。只得早早起來,梳洗完畢。就把寶環珠釧藏在身邊,一徑走到烏帶家中,迎門撞見貴哥。貴哥問道:「今日有何事,來得恁早?」女待詔道:「有一個親眷為些小官事,有兩件好首飾,托我來府中變賣些銀兩,是以早來。」貴哥道:「首飾在那裡?我用得著麼?」女待詔道:「正是你們用的,你換了他的倒好。」貴哥道:」要幾貫錢,拿與我看一看。」女待詔道:「到房中才把與你看。」貴哥引他到了自家房內,便向廚櫃裡搬些點心果子請他吃,問他討首飾看。那女待詔在身邊摸一雙寶環,放在桌子上。那環上是四顆祖母綠鑲嵌的,果然輝日層光,世所罕見。貴哥一見,滿心歡喜,便說:「他要多少銀子?」女待詔道:「他要二千兩一隻,四千兩一雙。」貴哥舔〔舌炎〕道:「我只說幾貫錢的東西,我便兌得起;若說這許多銀子,莫說我沒有,就是我夫人一時間也拿不出來,只好看看罷。」又道:「待我拿去與夫人瞧一瞧,也識得世間有這好首飾。」女待詔道:「且慢著,我有句話與你說個明白,拿去不遲。」貴哥道:「有話盡話,不必隱瞞。」女待詔道:」我承你日常看顧,感恩不盡。今日有句不識進退的話說與你聽,不要惱我,不要怪我。」貴哥道:「你今日是風了,你在府中走動多年,那一日不說幾句話,怎麼今日說話我就惱你怪你不成!你說!你說!」女待詔道:「這環兒是一個人央我送你的,不要你的銀子,還有一個珠釧在此。」連忙向腰裡摸出珠釧.放在桌子上。貴哥見了笑道:「你這婆子說話真個風了,我從幼兒來在府中。再不曾出門去,又不曾與恁人相熟,為何有人送這幾千兩銀子的首飾與我?想是那個要央人做前程,你婆子在外邊指著我老爺的名頭,說騙他這些首飾,今日露出馬腳,恐怕我老爺知道,你故此早來府中說這話騙我。」女待詔道:「若是這般說,我就該死了!你將耳朵來,我悄悄說與你聽。」貴哥道:「這裡再沒有人來聽的,你輕輕說就是了。」女待詔道:「這寶環珠釧不是別人送你的,是那遼王宗干第二世子,見做當朝右丞、領行台尚書省事,完顏迪古老爺央我送來與你的。」貴哥笑道:「那完顏老爺不是白臼淨淨沒髭鬚的俊官兒麼!」女待詔道:「正是那俊悄後生官兒。」貴哥道:「這倒稀奇了,他雖然與我老爺往來,不過是人情體面上走動,既非府中族分親戚,又非通家兄弟,並不曾有杯酌往來。若說起我,一面也不曾相見,他如何肯送我這許多首飾?」女待詔道:「說來果忒稀奇,忒好笑,我若不說,便不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我若輕輕說出來,連你也吃一個大驚。」貴哥笑道:「果是恁麼事情,你須說個明白。」女待詔才定了喘息,低了聲音,附著貴哥耳朵說道:「數日前,完顏右丞在街上過,恰好你家夫人立在簾子下面,被他瞧見了,他思量要與你夫人會一會,沒有進身的路頭,打聽得只有你在夫人跟前說得一句話。故此央我拿這寶環珠釧送與你,要你做個針兒將線引,你說稀奇也不稀奇,好笑也不好笑!」貴哥道:「癩蝦蟆躲在陰洞裡,只望天鵝肉吃,忒差做夢了!夫人好不兜搭性子,侍婢們誰敢在他踉前道個不字!莫說眼生面不熟的人要見他,就是我老爺與他做了這幾年夫妻,他若不喜歡時,等閒不許他近身,怎麼完顏右丞做這個大春夢來!」女待詔道:「依你這般說,大事成不得了。我依先拿這環釧送還了他,兩下撒開,省得他來絮聒。」那貴哥口裡雖是這般回復,恰看了這兩雙好環釧,有些眼黃地黑,心下不割捨得還他。便對女待詔道:「你是老人家,積年做馬泊六的主子,又不是少年媳婦不曾經識事的,又不是頭生兒,為何這般性急?凡事須從長計較,三思而行,世上那有一鍬挖個井的道理。」女待詔道:「不是我性急,你說的話,沒有一些口風,叫我如何去回復右丞?不如送還了他這兩件首飾,倒得安靜!」貴哥道:「說便是這般說,目把這環釧留在我這裡,待我慢慢地看覷個方便時節,〔足麗〕探一個消息回話你。若得有一線的門路,我便將這物件送了夫人,你對右丞說,另拿兩件送我,何如?」女待詔道:「這個使得,只是你須要小心在意緊差緊做,不可丟得冰洋了。我過兩三日就來討個消息,好去回復右丞。」說畢叫聲聒噪,去了。貴哥便把這東西放在自己箱內,躊躕算計,不敢提起。

  一夕晚,月明如晝,玉宇無塵。定哥獨自-個坐在那軒廊下,依著欄杆看月。貴哥也上前去,站在那裡,細細地瞧他的面龐,果是生得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只是眉目之間覺道有些不快活的意思。便猜破他的心事有八九分。淡淡的說道:「夫人獨自一個人看月,也覺得淒涼,何不接老爺進來,杯酒交歡,同坐一看,更熱鬧有趣。」定哥皺眉答道:「從來說道人月雙清,我獨自坐在月下,雖是孤另,還不辜負了這好月;若接這醃〔月贊〕濁物來舉杯邀月,可不被嫦娥連我也笑得俗了。」貴哥道:「夫人在上,小妮子蒙恩抬舉,卻不曉得怎麼樣的人叫做趣人?怎麼樣的叫做俗人?」定哥笑道:「你是也不曉得,我說與聽。你日後揀一個知趣的才嫁他,若遇著那般俗物,寧可-世沒有老公,不要被他污辱了身子。」貴哥道:「小妮子望夫人指教。」定哥道:「那人生得清標秀麗,倜儻脫灑,儒雅文墨,識重知輕,這梗是趣人。那人生得醜陋鄙猥,粗濁蠢惡,取僧討厭,齷齪不潔,這便是俗人。我前世裡不曾栽修得,如今嫁了這個濁物,那眼稍裡看得他上。倒不如自家看看月,倒還有些趣。」貴哥道:「小妮子不知事,敢問夫人。比如小妮子,不幸嫁了個俗丈夫,還好再尋個趣丈夫麼?」定哥哈哈的笑了聲道:「這妮子倒說得有趣,世人婦人只有一個丈夫,那有兩個的理,這就是偷情不正氣的勾當了。」貴哥道:「小妮子常聽人說有偷情之事,原來不是親丈夫就叫偷倩了。」定哥道:「正是,你他日嫁了丈夫,莫要偷情。」貴哥帶笑說道:「若是夫人包得小妮子嫁得個趣丈夫,又去偷什麼情!倘或像了夫人今日眼前人不中意,討不快活吃,不如背地裡另尋一個清雅人物,知輕識重的,與他悄地往來,也曉得人道之樂。終不然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只管這般悶昏昏過日子不成!那見得那正氣不偷情的,就舉了節婦,名標青史!」定哥半晌不語,方才道:「妮子禁口,勿得胡言,恐有人聽得,不當穩便。」貴哥道:「一府之中,老爺是主父,夫人是主母,再無依次做得主的人。老爺又趁常不在府中,夫人就真個有些小做作,誰人敢說個不字!況且說話之間,何足為慮。」定哥對著月色歎了一口氣,欲言還止。貴哥又道:「小妮子是夫人心腹之人。夫人有甚心話不要瞞我。」定哥道:「你方纔所言,我並非不知,只是我如今好似籠中之鳥,就有此心,眼前也沒一個中得我意的人,空費一番神思了。假如我眼裡就看得一個人中意,也沒個人與我去傳消遞息,他怎麼到得這裡來。」貴哥道:「夫人若果有得意的人,小妮子便做個紅娘,替夫人傳書遞柬,怎麼夫人說沒人敢去!」定哥又迷迷的笑一聲,不答應他。貴哥轉身就走,定哥叫住他道:「你往那裡去?莫不是你見我不答應,心下著了忙麼?我不是不答應,只笑你這小妮子說話倒風得有趣。」貴哥道:「小妮子早間拾得一件寶貝藏在房裡,要去拿來與夫人識一識寶。」定哥道:「恁麼寶貝,那裡拾得來的?我又不是識寶的三叔公。」貴哥也不回言,忙忙的走回房中,拿了寶環珠釧遞與定哥道:「夫人,這兩件首飾好做得人家的聘禮麼?」定哥拿在手中看了一回道:「這東西那裡來的?果是好得緊!隨你恁麼人家下聘,也沒有這等好首飾盤,除非是皇親國戚、駙馬公侯人家,才拿得這祥東西出來。你這小妮子如何有在身邊?實實的說與我聽。」貴哥道:「不敢瞞夫人說,這是一個人央著女待詔來我府裡做媒,先行來的聘禮。」定哥笑道:「你這妮子,真個害風了,我無男無女,又沒姑娘小叔,女待詔來替那個做媒?」貴哥道:「他也不說男說女,也不說姑娘小叔,他說的媒遠不遠千里,近只在目前。」定哥道:「難道女待詔來替你做媒?」貴哥道:「小妮子那得福來消受這寶環珠釧。」定哥道:「難道替侍女中那-個做媒不成,算來這些妮子一發消受不起了。」貴哥道:「使女們如何有福消受這件,只除是天上仙姬,瑤台玉女,像得夫人這般人物,才有福受用他。」定哥笑道:「據你這般說,我如今另尋一個頭路,去做新媳婦,作興女待詔做個媒人,你這妮子做個從嫁罷。」貴哥跪在地上道:「若得夫人作成,女待詔、小妮子情願從嫁夫人。」定哥又嘻嘻地笑了口聲,把貴哥打一掌道:「我一向好看你,你今日真真害風,說出許多風話來,倘若被人聽見,豈不連我也沒了體面。」貴哥道:「不是妮子胡言亂道,真真實實那女待詔拿這禮物來聘夫人。」定哥柳眉倒豎,星眼圓睜,勃然怒道:「我是二品夫人,不是小戶人家孤孀瘺婦,他怎敢小覷我,把這樣沒根蒂的話來奚落我,明日對老爺說,差人去拿他來拷打一番,也出這一口氣。」貴哥道:「夫人且莫惱怒,待小妮子悄悄地說出來,斗夫人一場好笑。俗話雲不說不笑,「不打不叫。只怕小妮子說出來,夫人又笑又叫。」定哥一向是喜歡貴哥的,大凡有事發怒,見了貴哥就解散了,何況他今日自家的言語唐突,怎肯與他計較。故此順口說道:「你說我聽。」那一腔怒氣直走到爪哇國去了。貴哥道:「幾日前頭,有一個尚書右丞打從俺門首經過,瞧見夫人立在簾子下面,生得嬌嬈美艷如毛嬙飛燕一般,他那一點魂靈兒就掉在夫人身上,歸家去整整欣昏迷癡想了兩日。再不得湊巧遇見夫人,因此上托這女待詔送這兩件首飾與夫人,求夫人再見一面。夫人若肯看覷他,便在簾子下與他一見,也好收他這兩件環釧。況這個右丞就是那完顏迪古,好不生得聰俊灑落,極是有福分的官兒。算來夫人也曾瞧見他來。」定哥回嗔作喜道:「莫不是常來探望老爺的那少年官兒麼,生得倒也清俊文雅。只是這個人心性是不常的。」貴哥哈哈的笑道:「從來相面的先生,與人對坐著半日,從頭看到腳下,又相手摸腰,還只知面不知心。夫人略瞧右丞一瞧,連心都瞧見了,豈不是兩心相照!」定哥道:「丫頭莫要嚷,我且問你,那女待詔怎麼樣對你說,你怎麼樣回話那女待詔?」貴哥道:「那女待詔是個老作家,恐怕一句話說出來惹是非到了身上,便伸移吐出,團團圈圈,遠遠地說將來。我說:『老婆子,你不消多說了,以定是有那個人兒看上了我家夫人你思量做個馬百六,何苦扯扯拽拽,排布這個大套了。』那女待詔拍手拍腳的笑起來,說道:好個乖乖姐姐,像似被人開過聰明孔了,一猜就猜著。』被小妮子照臉-口啐,罵他道:『老虔婆,老花娘!你自沒廉恥,被干人萬人開了聰明孔.才學得這篦頭生意。我是天生天化,踏著尾巴頭便動的,那個和你這老虔婆取笑!』那女待詔道:『好姐姐,你不須發惱,我不過是趁口取笑你,難道你這般決烈索性的姐姐,身邊就肯添個影人兒。』小妮子說道:『你這般說,且饒你去,不許在此故纏。』那女待詔又道:『我特特為著夫人來,被你搶白這一頓,怎麼教我就去了,你且把夫人平日的性格說說我聽。我是劈面相、聞聲相、掐骨相、麻衣相、達摩相,一下裡就知道他的心事了。』小妮子便道:『若問別樣心事,我實實不曾曉得,若說我夫人正色治家,嚴肅待眾,見我們一些笑容也是沒有的,誰敢在他跟前把身子側立立兒!』那女待詔道:『若依這般說,就恭喜賀喜我這馬百六穩穩地做成了。』小妮子道:『你這般胡嘲亂講,莫不惹得打下截來,』他道:『我是依著相書上相來的。』小妮子道:『相書上那一本有如此說話?』他道:『俗話說得好,嘻嘻哈哈,不要惹他;臉兒狠狠,一問就肯。』」定哥正呷著一口茶,聽見貴哥這些話,不覺笑了一聲,噴茶滿面。罵道:「這虔婆一味油嘴,明日叫他來,打他幾個耳聒子才饒他。」說罷話時,爐煙已盡,織女橫斜,漏下二鼓矣。貴哥伏侍定哥歸房安置,就問道:這兩件寶貝放在那裡好?定哥道:「且放在我首飾箱內好好鎖著。」貴哥依言收拾不題。

  恰說貴哥得了定哥這個光景,心中揣定有八九分穩的事,也安眠了一夜。到次日清晨,定哥在妝閣梳裹,貴哥站在那裡伏侍他,看見他眉目欣欣,比每日歡喜得不了,便從傍插一嘴遣:「夫人今日何不著人去叫那虔婆來,打他一頓。定哥笑道:「且從容,那婆子自然來。」貴哥道:「不是小妮子性急,實實氣那老虔婆不過。定哥道:「當怒火炎,惟忍水制,你不消性急。」貴哥又悄悄道:大凡做事,只該一促一成,倘或夜長夢多,這樣一個標緻人物,被人摟上了,那時便遲了。」定哥道:「他自標緻,要他做恁麼。」貴哥道:「不是小妮子多言,老爺常常不在家,夫人獨自一個,頗是淒冷。小妮子又要溺尿,掰不得夫人的腳,待這標緻人來替夫人掰一掰,也強如冬天用湯婆子,夏天用竹夫人。定哥道:「這丫頭多嘴,我不要你管!」貴哥道:「小妮子蒙夫人抬舉,故替夫人擔憂,怎麼說個管著夫人。」定哥也不答應他的說話,向身邊鈔袋內摸出十兩一錠的銀子,遞與貴哥道:「我把這銀子賞賜你,拿去打一雙鐲兒戴在臂膊上,也是伏侍我一場恩念,你不可與眾人知道。」貴哥叩頭接了銀子,對定哥道:「一絲為定,萬金不移,夫人既酬謝了媒婆,媒婆卻著人去尋女待詔,約那人晚上到府中來。」定哥掩口胡盧道:「黃花女兒做媒,自身難保,世間那有未出嫁的媒婆。」貴哥道:「虔婆也是女兒身,難道女兒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道:「你說話真個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約他。」貴哥道:「別的事怕羞,這事兒只有小妮子、女待詔知道,怕什麼羞,俗語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羞兩羞,抽兩抽;只顧羞,只顧抽;若不羞,便不抽。」定哥道:「好女兒你怎麼學得這許多鬼話在肚裡。」兩個一遞-句,說得梳妝事畢,貴哥便走到廳上,分付當值的去叫女待詔來,夫人要篦頭絞面,當值的道:「夫人不出去燒香、赴筵席,為何要絞面?」貴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養得長的,你休多管閒事。當值的道:「少刻女待詔來,姐姐的毛一發央他絞一絞.省得養長了拖著地。」貴哥啐了一聲,進裡面去了。不移時,女待詔到了,見過定哥。定哥領他到妝閣上去篦頭。只叫貴哥在傍伏侍,其餘女使一個也不許到閣兒上來。女待詔到得妝閣上頭,便打開傢伙包兒,把篦箕一個個擺列在桌子上,恰是一個大梳、-個通梳、一個掠兒、四個篦箕,又有剔子、剔帚,一雙簪子,共是十一件傢伙。才把定哥頭發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後後、左邊右邊蒲□摸索,捏了-遍,才把篦箕篦上兩三篦箕,貴哥在傍把嘴一努,那女待詔便知其意,順口開科說道:「夫人,頭垢氣色及時,主有喜事臨身。」貴哥插嘴道:「應在幾時得喜?」女待詔道:「只在早晚之間,主有非常喜慶。」定哥道:「朝廷沒有覃恩,我又不討封贈,有恁麼非常的喜事?」女待詔道:「該有個得活寶的喜氣。」貴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國的走盤珠、緬甸國的緬鈴,只有人才是活寶。若說起人時,府中且是多得緊,夫人恰是用不著的。你說恁麼活寶不活寶!」女待詔道:「人有幾等人,物有幾等物,寶有幾等寶,活也有幾等活。你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綠,喝五吆三,那曾見稀奇的活寶來!定哥心中雖是熱燥得緊,只是口裡說不出來。貴哥又問女待詔道:「你今日來篦頭,還是來獻寶?」定哥便把女待詔推了一推道:「小妮子多嘴饒舌,你莫聽他。」貴哥便向女待詔瞅了一眼。女待詔道:「要活寶時盡有,只怕夫人不用。」貴哥道:「夫人正用得著這活寶。」定哥道:「還不噤聲;誰許你多說。」貴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我且站遠些個。」說罷洋洋的走過一邊。定哥便道:「婆子我且問你,那個幾時見我來,有恁話對你說。你怎麼大膽就敢替他來誘騙我?女待詔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細細告訴夫人。這個月那一日,夫人立在朱簾下邊瞧著那往來的人,恰好說的那人打從府門過,看見夫人容貌便歎道:『天下怎麼有這等一個美人,倒被別人娶了去,豈不是我沒福!』」定哥笑道:「這不是那人沒福。」貴哥聽得,又走來插嘴道:「不是那人沒福,是誰沒福?」女待詔道:「是我婆子沒福。」貴哥道:「怎麼是你沒福?」女待詔道:「若是夫人不曾出閣,我去對那人說,做上一頭媒,豈不撰那人百十兩媒錢!」貴哥道:「夫人倒肯作成你撰百十兩銀子,只怕那人沒福受享著夫人。」定哥道:「他派演天漢,官居右相,那裡少金釵十二、粉黛成行,說他沒福,看來倒是我沒福。」女待詔道:「夫人乾淨識得人,只是那人情重,眼睛裡不輕易看上一個人,夫人如何沒福!」一邊說,一邊篦頭。三個人說得火滾般熱,竟沒了-些避忌。這定哥歡天喜地,開箱子取出一套好衣服、十兩雪花銀賞與女待詔,道:「婆子今日篦得頭好,權賞你這些東西,我日後還要重重酬你。」女待詔千恩萬謝收藏過了,才附著定哥耳朵說道:」請問夫人,還是婆子今日去約那人來,還是明日去約他?」定哥面皮通紅,答應不出。貴哥道:「老虔婆作事顛倒說話,好笑今日是一個黃道大吉日,諸樣順溜的。況且那人數日前就等你的回復,他心裡好不著急在那裡,你如今忙忙去約他晚上來,他還等不得日落西山,月升東海,怎麼說個明日。」定哥笑道:「癡丫頭,你又不曾與那人相處幾時,怎麼連他的心事先瞧破來?」貴哥道:「小妮子雖然不曾與那人相處,恰似穿鐵草鞋走得人的肚子過。」定哥又冷笑了一聲,低頭弄著裙帶子。女待詔道:「婆子如今去約那人,夫人把恁麼物件為信?」貴哥將定哥一枝鳳頭金簪拿在手中,遞與女待詔。那簪幾有何好處?

  葉子金出自異邦,色欺火赤。細抽絲,攢成雙鳳,狀若天生。頂上嵌貓兒眼,閃一派光芒,衝霄耀日。口中銜金剛鑽,垂兩條珠結,似舞如飛。常綰青絲,好像烏雲中赤龍出現。今藏翠袖,宛然九天降丹詔前來。這女待詔將著這一件東西,明是個消除孽障救苦天尊,解散相思五瘟使者。貴哥把簪兒遞與女待詔道:「這個就是信物了。」定哥笑道:「這妮子好大膽,擅動我的首飾。」貴哥笑道:「小妮子頭一次大膽,望夫人饒恕則個。」定哥道:「饒你,饒你!」女待詔歡天喜地接著簪兒出門.一徑跑到海陵府中。海陵正坐在書房裡面,女待詔便走到那裡,朝著海陵道:「老爺恭喜!老爺賀喜!」海陵道:「我托你的事如今已是七八日了,我正在此惱你,你今日來賀恁麼喜?」女待詔道:「老夫人如今不做待詔了,是一個檄定三秦扶炎劉的韓信,臨潼斗寶尊周案的子胥,懷揣令旨兵符來救那困圍城的烈丈夫,怎麼還說個惱字。」海陵欣欣然道:「早知你幹成了功勞,卻是錯怪了也。」那女待詔把前前後後的話細細陳說了一遍,才向袖中取出那同心結的鳳頭簪兒,遞與海陵道:「這便是皇王令旨、大將兵符,一到即行,不許遲滯!」歡喜得那海陵滿身如蟲鑽虱咬,皮燥骨輕,坐立不牢,道:「這事虧著你了,只是我恁麼時候好去,從那一條路入腳?」女待詔道:「黃昏時候老爺把幅巾籠了頭,穿上-件緇衣。只說夫人著婆子請來宣卷的尼姑,從左角門進去,萬無一失。」海陵笑道:「這婆子果然是智賽孫吳,謀欺陸賈,連我也走不出這個圈套了。」忙取銀二十兩賞他。女待詔道:「前日送與貴哥的寶環珠釧.貴哥就送與夫人作聘禮了。老爺今晚過去,須索另尋兩件去送與他。」海陵道:「環兒釧子我還有兩對,比前日的更好,原留著送夫人的,夫人既收了那兩對,我晚上另帶這兩對去送與他。你須先和他約會一個端正,後頭好常常來往。」女待詔應允去見定哥。把海陵的說話回復了一遍。定哥滿面堆下笑來,叫貴哥送他出門,囑咐道:「師父早些來!」女待詔一頭走,悄悄地對貴哥說:「完顏老爺再三囑謝你,說晚上另有環兒釧子送你,比前日又好。你須要溫存撫惜他,不要只推在夫人身上。」貴哥啐了一聲道:「好一個包前包後的馬泊六!」兩下散去。

  看看天色晚了,定哥便分付前後關門,男婦各歸房去,大小侍婢俱各早早歇息,不許東穿西走。只留貴哥在房伏侍。不覺譙樓鼓響,遠寺鐘鳴。這海陵瞞了徒單夫人,一個從人也不帶著,獨自一個走到女待詔家中,敲門叫道:待詔在否?」只見女待詔提了一盞小燈籠走將出來開門,看見海陵黑〔鬼戊〕〔鬼戊〕的獨自立在街上,便道:「請進來坐坐去。」海陵道:「這是什麼時候了,還說坐坐!」女待詔道:「譬如他那裡還不招架子,怎的這般性急!」海陵笑一聲,拽了手就走。女待詔道:「放尊重些,不要連婆子也取笑。」兩個提著這盞小燈籠,遮遮掩掩走到烏帶府衙角門首。輕輕敲上-下,那裡面走出一個丫環,也拿了一碗小紗燈,迎門相叫。海陵走進門去,丫環便一地裡拴上門。女待詔扯扯海陵道:「顏順父,這個便是貴哥姐姐。」海陵聽了女待詔話,便千揖萬揖謝了貴袖子裡取出兩對環共釧與他,道:「屢勞姐姐費心這物件表寸心,望姐姐勿賺輕薄。」女待詔從傍攛掇道:老爺仔細看一看,不要錯認了,若論這般一個好姐姐,就受老爺這聘禮也不為過。』,海陵笑道:「原蒙姐姐錯愛,才敢唐突,若論小生這般人物,豈不辱沒了姐姐!」女待詔道:「老爺不必過謙,姐姐不要害怕;你兩個何不吃個合巹杯兒!」海陵道:「婆婆說得極是,只是酒在那裡?杯在那裡?」女待詔掰著他兩個的頭道:「好個不聰明的老爺,杯兒就在嘴上,好酒就在嘴裡,你兩個香噴噴、美甜甜親-個嘴,就是合巹杯了。」海陵道:」果是小生呆蠢,見不到此。」便摟著貴哥,要與他做嘴,那貴哥扭頭擺頸不肯順從。被海陵攔腰抱住,左湊右湊,貴哥拗不過,只得做了個肥嘴。海陵就用出那水磨的功夫,咂咂咬咬,多時還不放鬆。女待詔笑道:「好姐姐,酒便少吃些,莫要貪杯吃醉了撒酒風!」海陵便照女待詔肩上拍了一下道:「老虔婆,一味胡言,全不理論正事。」

  三個人說說道道,走到定哥房中。只見燈燭輝煌,杯盤羅列,珍饈畢備,水陸兼陳。恰便似會親見禮,男男女女斗新妝慶喜芳筵,色色般般堆美品。海陵近前下拜,定哥慌忙答禮。分賓主坐下。女待詔道:「今日該坐床撒帳,你兩個又不是親家翁,如何對面坐著?」拖定哥過來,坐在海陵身邊。貴哥嘻嘻地笑道:「你才做媒婆,又做攙扶婆了。」海陵道:「這個叫做一當兩,大家免思想。」他兩個並肩同坐,一遞一杯,席前各敘相慕之意。女待詔坐在傍邊,左斟右勸,貴哥捧著酒壺,立在椅子背後看,看他們調情開口,覺得臉上熱了又冷,玲了又熱。酒至半酣,女待詔道:「歡娛夜短,寂寞更長。早結同心,莫教錯過。」便收拾過酒餚几案,拽上了門關,自和貴哥去睡了。他兩個攜歸羅帳,各逞風流。解扣輕摹,卸衣交頸,說不盡百媚千嬌,魂飛魄蕩。正是:

  春意滿身扶不起,一雙蝴蝶逐人來。顛倒約有兩個更次,還像鰾膠一般不肯放開。兩個狂得無度,方才合眼安息。那女待詔也鼾鼾地睡著不醒,只有貴哥一個,聽他們一會,又走起來□他們一會,耳聞目擊這許多侮弄的光景,弄得沒情沒緒,輾轉無聊,眼也合不上。看看譙樓上鐘鳴漏盡,畫角高吹。貴哥只得近前叫道:「雞將鳴矣!請早起身,以圖再會。」海陵從魂夢中爬起來,披衣就走,定哥也披了衣服要送海陵,海陵叫他將息不要他起來。定哥分付貴哥:「好好送爺出去,你就進來。」貴哥便掌了燈,悄悄地一重重開了門送海陵,海陵走得幾步,見側傍一間廂房淨蕩蕩沒有人,便摟住貴哥求歡,貴哥道:「夫人極是疑心重的,我進去得遲,他豈不怪!」海陵道:「你是有功之人,夫人也要酬謝你的,定不作酸。」一頭說一頭就抱了貴哥走進廂房。恰好有舊椅子一張,靠著壁邊,海陵就那椅子上與貴哥行事。原來貴哥年紀只十五、六歲,烏帶雖是看上他,幾番要偷摸他,怕著定哥,不曾到手。他只□見定哥與海陵這般恩愛,止道怎地快樂,所以欣然相就。不道初時如此疼痛,連聲告饒,海陵亦愛惜他,不敢恣意卻又不捨得放手,摩弄多時才出角門而去。

  卻說定哥見貴哥送海陵去,許久不轉,疑有別事,忙忙的潛蹤躡足,立在角門裡等他。見他慢慢地轉來,便將身子影在黑地裡,聽他說些甚話。只見他一路關門,口裡喃喃的說道:「這樁事有甚好處,卻也當一件事去做他,真是好笑。」一頭說,一頭笑,望房裡走。止道沒人聽見,不料定哥影著身子跟著他。走到房裡轉身去關房門,才看見定哥立在房門外,嚇了-跌,羞得當不得。定哥扶他起來道:「你和他幹得好事,我都瞧見了。」貴哥道:「並不干恁麼事。」定哥道:「你賴到那裡去,若是別一個,我實是容不得,他是你引進來的,果然不比我那濁物,如今正要和他來往,難道倒多你不成,只是你日後不要僭我的先頭。」貴哥道:「小妮子安敢僭先,只望夫人饒恕!」說畢,大家歡歡喜喜坐到天明不題。從此以後,海陵不時到定哥那裡通宵作樂,貴哥和定哥兩個就像妹妹一般,不相嫌忌。漸漸的侍女們也都知道,只是不敢管他們閒事。所不知者,烏帶一人而已。

  光陰似箭,約莫著往來有數個月。海陵是漁色的人,又尋著別個主兒去弄.有好一程不到定哥這裡。這定哥偷垂淚眼,懶試新妝,冷落淒涼,埋怨懊悔。叫貴哥著人去尋女待詔,要他寄個信兒與海陵,催他再來。那女待詔又病倒在床上,走來不得。定哥捺不住那春心鼓動,慾念牢騷,過一日有如過一年。見了烏帶,就似眼中釘-般,一發惹動心中煩惱,沒法計較。家奴中有個閻乞兒,年紀不上二十,且是生得乾淨活脫。定哥看上了他,又怕貴哥不肯,不敢開言。湊著貴哥往娘家去了,便輕移蓮步,獨自一個走到廳前,只做叫閻乞兒分付說話,就與他結上了私情。怎見得私情好處:

  一個是幽閨乍曠;一個是女色初侵。幽閨乍曠,有如餓虎擒羊;女色初侵,好似蒼鷹逐兔。鴛鴦枕上,羅襪縱橫。翡翠衾中,雲環散亂。定哥許多欲為之興趣,此際方酬;乞兒一段鏖戰之精神,今宵畢露。惟願同心天地老,何妨暮暮與朝朝。

  如此往來,非止一夜。一日貴哥回來,看見定哥容顏不似前番愁悶,便問道:「那人是幾時來的?」定哥道:「那人何曾肯來,不是跳槽,決是奉命住他方去了。我日夜在此想你怨你,你為何今日才回來?」貴哥道:「夫人如何是想我!如何是怨我!」定哥道:「虧你引得那人來,這便是想你;那人如今再不來,這便是怨你。」貴哥見定哥這祥說話,心中有七八分疑惑,只是不敢問。停不移時,定哥叫貴哥到房中,要對他說些恁麼話,卻又臉紅了不說,半吞半吐的束住了嘴。貴哥立了-會,只得問道:「夫人呼喚小妮子來,畢竟要分付些話,怎的又不開口?」定哥歎口氣道:「你去得這幾日,我惹下一樁事在這裡,要和你商議,故此叫你來。及至你到我跟前,我又說不出了。」貴哥道:「夫人平日沒一句話不對小妮子說的,怎麼今日這般含糊疑慮。」定哥道:「我不好說得,我受了乞兒的虧。」貴哥道:「乞兒不過是抄化無賴的人,受了他虧,夫人若肯饒他,便不打緊;若不肯饒他,著當值的送到五城兵馬司,打他-頓板子,重重的枷枷,示他兩三個月就出氣了。」定哥道:」不是這個乞兒,所以要和你計較-個長便。」貴哥道:「不是這個乞兒,卻是那個乞兒?」定哥道:「是家中的閻乞兒。」貴哥道:「若是閻乞兒沖激了夫人,一發好懲治的了。夫人自己不耐煩打他,也不消送官府,只待老爺回來實實的打他幾百,趕逐他離了府門就夠了,有什麼長便短便要計較得。」定哥附著貴哥的耳朵道:「不是這般說話,數日前我被閻乞兒強姦了。不好對別個說得,只等你回來和你商議一個長便。」貴哥笑道:「府中規矩,從來不許男子擅入中堂。便是那人來,也有個女待詔做牽頭,小妮子做腳力,才走得進來。這狗才怎敢走進繡房強姦夫人,真是夫人受虧了!這狗才的膽不知是怎麼樣大的。但不知他是日間闖來的,是夜間闖來的?」定哥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羞慚滿面道:「不瞞你說,是夜裡進來的。」貴哥笑道:」據夫人說來是和奸,不是強姦了。不要說乞兒有罪,連夫人也有個罪了。」定哥道:「我睡著在床上,不知他怎地走將進來,把我騙了。」貴哥笑道:「這狗才倒是個啄木鳥。」定哥也笑道:「他怎的是個啄木鳥?」貴哥道:」小妮子聞得那啄木鳥把尖嘴在那樹上畫了幾畫,搖了幾搖,那樹木裡的蠹蟲兒自然鑽出來等這鳥兒吃。夫人的房門謹謹拴上的,房中又有侍妾們相伴著,不知這狗才把甚的在夫人門上畫得幾畫,搖得幾搖,夫人的房門就自開了。豈不是個啄木鳥!」定哥笑道:「好姐姐,你又來取笑,我實實你與說,那人許久不來,我心裡著實怨他,你又不在家中,沒有一個知我心的。我冷落不過,故此將就容納了乞兒。你如今既回來,我就斷絕了他,再不許他進來就是。」貴哥道:「蕭何律法:私奸也含杖開,夫人這話正合著律法,但憑夫人自家裁處,只怕那蟲兒不肯躲,又要鑽出來湊著他。」兩個正在說話,當值的報說烏帶回來,大家驚得面如土色,忙忙出去迎接。不在話下。

  當時定哥雖對貴哥說了這一番,心中卻不捨得斷絕乞兒,依先暗暗地趕著空兒幹事,只不敢通宵作樂。貴哥明知其事也只作不知,不去參破他。婢中有個小底藥師奴,一日撞遇定哥和乞兒在軒廊下說話,跑來告訴貴哥。貴哥叮囑他,叫他不要多管,惹夫人責罰。故此小底藥師奴也不對人說。乞兒常常來撩撥貴哥,要圖貴哥打做一家,貴哥只是不理他。一日乞兒張著眼錯把貴哥一把摟住了要親嘴,被貴哥罵道:「你這狗才,身上惹下了凌遲的罪兒,還不知死活,又來撩我。我說出來時,只怕你這狗才死無葬身之地!」那乞兒吃了這一場搶白,睹暗對定哥說,才絕了這個念頭,再不敢來挑弄貴哥。

  後來海陵即了大位,烏帶還做崇義節度使,每遇元會生辰,使家奴葛魯葛溫詣闕上壽。定哥亦使貴哥候問兩宮太后起居。海陵一見貴哥,就想起昔日的情意,因貴哥傳語定哥道:「自古天子亦有兩後者。能殺汝夫以從我,當以汝為後。」貴哥歸,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笑道:「少時醜惡,事已可恥;今兒女已成立,豈可更為此事,為貽兒女羞。」又使人對定哥說道:「汝不忍殺汝夫,我將族滅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烏答補為辭,說彼常侍其父,無隙可乘。海陵即召烏答補為符寶祗侯。定哥與貴哥商議道:「事不可止矣。」因烏帶酒醉,令家奴葛魯葛溫縊殺烏帶,時天德三年七月也。烏帶死,海陵偽為哀傷,以禮厚葬之。使小底藥師奴傳旨定哥,告以納之之意。定哥將行,貴哥為從,小底藥師奴謔之曰:「夫人行矣,閻乞兒何以為情?」定哥懼其洩於海陵也,以奴婢十八口賂之,使無言與閻乞兒私事。

  定哥入宮,海陵冊為娘子。貞元元年封貴妃,大愛幸,許以為後,賜其家奴孫梅進士及第。海陵每與定哥同輦游瑤池,諸妃步從之。閻乞兒以妃家舊人,得給侍本位。後海陵嬖倖愈多,定哥稀得見,一日獨居樓上,海陵與他妃同輦從樓下過,定哥望見,號呼求去,詛罵海陵,海陵佯為不聞而去。定哥益無聊賴,欲復與乞兒通,乃使比丘尼向乞兒索所遺衣服以調之。乞兒識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貴,忘我耶。」定哥欲以計納乞兒於宮中,恐閽者察其隱,乃先令侍兒以大篋盛褻衣其中,遣人載之入宮。閽者索之,見篋中皆褻衣,閽者已悔懼。定哥使人詰責閽者曰:「我天子妃,親體之衣,爾故玩視,何也?我且奏聞之。」閽者惶懼其死罪,請後不敢再視。定哥乃使尼以大篋盛乞兒載入宮中,閽者果不敢復索。乞兒入宮十餘日,定哥得恣情歡謔,喜出望外。然樂不可極。不得已,使衣婦人衣,雜諸侍婢,抵暮混出。貴哥聞其事,以告海陵,海陵乃縊死定哥,搜捕乞兒及比丘尼,皆伏誅。封貴哥萃國夫人。小底藥師奴以匿定哥奸事,杖百五十,後亦賜死。

  麗妃石哥者,定哥之妹,秘書監文之妻也。海陵與之私,欲納之宮中。乃使文庶母按都瓜主文家。海陵謂按都瓜曰:「必出而婦,不然我將別有所行。」按都瓜以語文,文難之,按都瓜曰:「上謂別有所行,是欲殺汝也。豈以一妻殺其身乎!愚癡諒不至此。」文不得已,乃與石哥相持慟哭而別。是時,海陵至中都,迎石哥於中都納之。一日海陵與石哥坐便殿,召文至前,指石哥問道:「卿還思此人否?」文答道:「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微臣豈敢再蔭邪思!」海陵大喜,道:「卿為人大忠厚。」乃以迪輦阿不之妻擇特懶賞之,使為夫妻。及定哥縊死,遣石哥出宮。不數日復召入。封為昭儀。正隆元年封柔妃,二年進封麗妃。

  昭媛察八者,姓耶律氏,嘗嫁奚人蕭堂古帶。海陵聞其美,強納之,封為昭媛。以蕭堂古帶為護衛。察八見海陵嬪御甚多,每以新歡間阻舊愛。不得已,勉意承歡,而心實戀戀堂古帶也。一日,使侍女以軟金鵪鶉袋子數枚,題詩一首。遺蕭堂主帶。詩云:

    一入深宮盡日閒,思君欲見淚闌珊。
    今生不結鴛鴦帶,也應重過望夫山。

  堂古帶得之,懼禍及己,謁告往河間驛,無何事覺,海陵召問之,堂古帶以實聞。海陵道:「此非汝之罪也,罪在思汝者,吾為汝結束生緣。」乃登寶昌樓手刃察八,墮樓下死。諸后妃股慄莫能仰視。並誅侍女之遺軟金鵪鶉袋者。

  海陵殺諸宗室,擇其婦女之姜者,皆欲納之宮中。乃諷宰相道:「朕嗣續未廣,此黨人婦女,有朕中外親,納之宮中何如?」徒單貞以告蕭裕,蕭裕道:「近殺宗室,中外異議紛紜,奈何復為此耶?」徒單貞以其語復海陵。海陵道:「吾固知裕不肯從。」乃使貞自以己意諷蕭裕,必欲裕等請行此事。貞不獲辭,乃對裕說道:「上意已有所屬,公固止之,禍將及矣。」蕭裕道:「必不得已,惟上擇一人納之。」徒單貞道:「必須公等白之。」裕知不可止,乃具奏,遂納秉德弟糾裡妻、高氏宗本子莎魯刺妻、宗固子胡裡刺妻、胡夫來妻。又納叔曹國王子宗敏妻阿懶於宮中,貞元元年封為昭妃。大臣奏:宗敏屬近尊行,不可。乃令阿懶出宮而封高氏為修儀;加其父高邪魯瓦輔國上將軍;母顏氏封密國夫人。又宋王宗望女壽寧縣主什古,梁王宗弼女靜樂縣主蒲刺,及習捻宗雋女師姑兒,皆海陵從妹也。混同郡君莎裡古真及其妹,余都太傅宗本女也,為海陵再從姊妹。表兄張安定妻奈刺忽,麗妃妹蒲魯胡只皆有夫,惟什古喪夫。海陵無所忌恥。使高師姑內哥阿古等傳達言語,皆與之私。內中莎裡主真,色最美而善淫。高師姑對他說道:「上之好美色,汝所知也。汝之美,主上能捨汝乎?主上與汝為再從姊妹,出閣之日,服制無矣,相遇猶路人。然汝曷不入侍於上,以博恩寵。」莎裡古真笑而從之。入見海陵。海陵幸之,竭盡精力博得古真一笑。次日以其夫撒速近侍局直宿,海陵謂撒速道:「爾妻年少,遏爾直宿,不可令宿於家,當令宿於妃位。」撒速默然不敢出一語。每召古真入,海陵必親伺候於廊下,立久不至,則坐於高師姑膝上以望之。高師姑道:「陛下尊為天子,嬪御滿前,何勞苦至此!」海陵笑逍:「我固以天子為易得耳,此等期會乃可貴也。」莎裡古真一至,則捧惜擁持,無所不用其極,惟恐古真之不悅己。然古真在外,頗恣淫佚,恃寵笞決其夫,其夫亦不能制。見官之尊貴、人之有才者,及美貌而饒於淫具者,必招徠之,與之交合,不以為恥。海陵聞之,大怒道:「爾愛貴官,有貴如天子者乎?爾愛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爾愛娛樂,有豐富偉岸過我者乎?」怒其氣咽不能言。莎裡古真恬不為意,嘻嘻的道:「我只笑爾無能耳!」海陵又大怒,遣之出宮。後復思之,屢召入焉。

  其妹餘都,牌印松古刺妻也。海陵嘗私之。謂之日:「汝貌雖不揚,而肌膚潔白可愛,勝莎裡古真多矣。」餘都恚曰:「古真既有貌,陛下何不易其肌膚,作一全人!」海陵道:「我又不是閻羅天子,安能取彼易此!」餘都道:「從今以後,妾不敢復承幸御矣。」海陵慰之曰:「前言戲之耳,汝毋以吾言為實,而生怨恚也。」進封壽陽縣主,出入貴妃位。又使內哥召什古出入昭妃位。 什古者,將軍瓦刺哈迷妻也。瓦刺哈迷豐軀偉干,長九尺有奇,力能扛鼎,氣可吞牛。一夕常淫二三姬,不則滿身抽徹難熬,必提掇重物以洩其氣。每與什古交合,什古輒嬌顫顫逾時,瞑目欲死。後因瓦刺哈迷從征陣亡,什古不耐寡居,遂與門下少年相通。恨不暢意,少年乃覓淫藥傅之,通宵不倦。什古笑道:「今日差強人意。」後有知之者,遂嘲少年為「差強人」以笑。海陵聞什古之善嬲也,遂使內哥傳語什古道:「爾風流跌宕,冠絕一時。然沉溺下僚,未見風流元帥,豈不虛負此生。主上陽尊九五,傑出大僚,爾何不能當一隊,分擔雨露,以自快乎!」什古笑道:「主上雖雄,諒不能敵瓦刺哈迷之半,況且後宮森列,何必召妾!「」內哥道:「主上屬意爾久矣!若不往,恐上怒不測。」什古不得已,乃入宮焉。海陵乘其未至,先於小殿暖位,置琴阮其中。什古來朝,見禮畢,海陵攜其手坐於膝上,調琴撥阮以悅其心,進封昭寧公主。乃檢洞房春意一冊,戲道:「朕今宵與汝,將此二十四勢,次第試之。」什古笑道:「陛下既新挑戰,妾敢不為應兵!」海陵未盡其勢之半,意欲少息,什古抱持道:「陛下可謂善戰矣,第恨具少弱耳。」海陵恧然道:「瓦刺哈迷之具何如?」什古道:「大異於是。」海海不悅道:「汝齒長矣,汝色衰矣。朕不棄汝,汝之大幸,何得雲耳!」什古羞恨而罷。翌日出宮,潛以其狀對少斗說道:「帝之交合,果有傳授,非空搏也。少年不謹,以其語洩之於人。人笑謂少年道:「帝今作『差強人』矣。」

  奈刺忽者,蒲只哈刺赤女也。修美潔白,見菩無不嘖嘖。及笄嫁與節度使張定安為妻。定安為海陵表兄,海陵未冠時常過定安家嬉戲,即與奈刺忽同席,接談謔笑竟日,遂與之私。無何,張定安受熙宗命出使於宋。海陵與奈刺忽通宵行樂,遂如夫婦。房中侍婢無得免者。不料熙宗詔海陵赴梁王軍前所用,海陵只得辭別奈刺忽而去,不復再見。直至即位,方才又召奈刺忽出入柔妃位。

  女使辟懶有夫在外,海陵欲幸之,封以縣君,召之入宮。惡其有娠,乃命人煎麝香湯,躬自灌之,且揉拉其腹,辟獺欲全性命,乃乞哀道:「苟得乳娩,當不舉以侍陛下。」海陵道:「若待大產,則汝陰寬衍不可用矣。」竟揉墮其胎。越數日幸之,辟懶惡路不淨,海陵之陽濡染不潔,顧視而笑,作口號道:

    禿禿光光一個瓜,忽然紅水浸根芽。
    今朝染作紅瓜出,不怕瓜田不種他。

  辟懶笑而答道:

    淺淺平平一個溝,魚在內恣遨遊。
    誰知水滿溝中淺,變作紅魚不轉頭。

  海陵又道:

    黑松林下水潺〔爰〕,點點飛花落滿川。
    魚銜桃浪游春水,衝破松林一片煙。

  辟懶又答道:

    古寺門前一個僧,袈裟紅映半邊身。
    從今撇卻菩提路,免得頻敲月下門。

  海陵笑道:「汝可謂善於應對矣。」

  蒲察阿虎迭女義察,海陵姊慶宜公主所生。幼時養於遼王宗干府中,及笄而嫁秉德之弟特裡。特裡伏誅,義察當連坐,太后使梧桐請於海陵,由是得免。海陵遂白太后欲納之。太后道:「是兒始生,先帝親抱至吾家養之。至於成人。帝雖舅猶父也。豈可為此非禮之事!」海陵屈於太后而止。義察跌宕喜淫,不安其室,遂與完顏守誠有奸。守誠本名遏裡來,芳年淑艾,白皙過人,更善交接。義察絕愛之,太后竊知其事,乃以之嫁宗室安達海之子乙補刺。乙補刺不勝其欲,義察日與之反目。海陵不知其故,數使人諷乙補刺出之。因而納之。太后初不知也。義察思念守誠,愁眉不展,每侍海陵,強為笑樂,轉背即詛詈不已。偵者以告海陵。海陵怒道:」朕乃不如完顏守誠耶?」遂撾殺守誠,欲並殺義察。後得太后求哀,乃釋放出宮。無何,義察家奴告義察痛守誠之死,日夜咒詛,語涉不道。海陵乃自臨問,責義察道:」汝以守誠死詈我耶,守誠不可得見矣,朕今令汝往見之!」遂殺義察而分其屍。

  太宗正阿里虎妻蒲速碗,乃元妃之妹也;大有姿色,而持身頗正。因入見元妃留宿於宮中。迨晚,海陵強之同坐飲宴,蒲速碗正色固拒,退食於元妃之幕,將週身衣服謹繫牢結,坐而不臥,以防海陵之辱己。果然譙樓鼓急,畫角聲催,銀缸半滅半明,神思乍醒乍倦。海陵突至,強抱求歡,蒲速碗再四不從。海陵數逼不已,相持相拒。及更余,海陵乃以力制之,怒發如雷,聲如吼虎。喝侍婢共挾持之,盡斷其中外衣帶。蒲速碗氣索力疲,支持不住,叫不得撞天的冤屈,只得緊閉著雙眼,放開了兩手,任憑著海陵百謔千嘲,千抽萬迭。就像喉嚨氣斷死了,不得知的一般。這海陵象心象意侮弄了許多時節,見蒲速碗沒有一些情趣,倒也覺得沒意思,興盡而去。元妃問蒲速碗道:「妹妹,你平昔的興在那裡去了?今日做出這般模祥。」蒲速碗道:「姐姐你可是有人氣的。古來那娥皇女英都是未出嫁的女子,所以帝堯把他嫁得舜哥天子。我是有丈夫的,若和你合著個老公,豈不惹人笑殺,連姐姐也做人不成了。」元妃道:「事到其間,連我也做不得主,俗語說得好,只好隨鄉人鄉,那裡顧得人笑恥!」蒲速碗道:「姐姐你說得好話兒!這話兒只當不說罷,世上那有百世太平、千年天子!你倘或被人凌辱,你心裡過得去否?」元妃慘沮不出一聲,過了一夜。次日早晨蒲速碗辭朝歸去,再不入宮朝見。雖是海陵假托別樣名目來宣召他,他也只以疾辭道:「臣妾有死而已,不能復見娘娘。」海陵亦付之無可奈何也。

  張仲軻者,幼名牛兒,乃市井無賴小人,慣說傳奇小說,雜以排優詼諧語為業。其舌尖而且長,伸出可以〔舌〕著鼻子。海陵嘗引之左右,以資戲笑。及即位,乃以為秘書郎,使之入直宮中,遇景生情,乘機謔浪,略無一些避忌。海陵嘗與妃殯雲雨,必撤其帷帳,使仲軻說淫穢語於其前,以鼓其興。或令之躬身曲背襯墊妃腰,或令之調搽淫藥,撫摩陽物。又嘗使妃嬪裸列於左右,海陵裸立於中間,使仲軻以絨繩縛己陽物,牽扯而走。遇仲軻駐足之妃即率意嬲弄,仲軻從後推送出入,不敢稍緩。故凡妃嬪之陰,仲軻無不熟視之者。有一室女,齠年樺齒,貌美而捷於應對。海陵喜之,每每與他姬侍淫媾時,輒指是女對仲軻說道:「此兒弱小,不堪受大含弘,朕姑待之,不忍見其痛苦。」仲軻呼萬歲。一日海陵晝醉隱几而臥,仲軻暫息於簾下,此女恐海陵之寒,提袍覆其肩。海陵驚醒,醉眼朦朧,見是此女,即摟抱於懷,遂乘興幸之,竟忘其質之弱、年之小也。此女果不能當,涕泗交下。海陵忙拔出其陽,女陰中血流不止。海陵憐惜之,呼仲軻以舌〔舌〕其血。仲軻但稱死罪,不敢仰視。海陵再三強仲軻〔舌〕之,女羞縮自起而止。海陵對仲軻道:「汝亦鬚眉男子,非無陽者,朝朝暮暮見朕與妃嬪嬲戲,汝之陽亦崛疆否?汝可脫去下衣,待朕觀之。」仲軻道:「殿陛尊嚴,宮闈謹肅,臣何等人,敢裸露醜形,以取罪戾。」海陵道:「朕欲觀汝之陽物,罪不在汝,朕不汝責。」仲軻叩首求免。海陵敕內豎盡褫其衣。仲軻俯身蹲踞於地,以雙手掩於胯前。海陵又敕內豎以繩綁縛仲軻,仰臥於凳上,其陽直豎而起,亦大,而長僅有海陵三分之二。諸妃見者,皆掩面而笑。海陵道:「汝等莫笑,此亦人道耳,設使室女當之,未必不作痛也。」妃嬪又笑。久之,見其痿縮不舉,始釋其縛。又嘗召侍臣聚於一殿,各露其穢以相比並。大者列為第一,班賞以摧殘不用宮女一人,給與陽侯牙牌一面。中者列為第二,班賞以備鈔百錠,給與陽伯牙牌一面。不及二等者為最下,不入選。除正殿朝參奏事,大行宴賞。依次敘爵外,凡入宮直宿,內殿賜飲,即不論官爵崇卑。悉照牙牌列成班次,以為笑樂。雖徒單貞亦不能免。百人之中,與海陵相伯仲者居其一;父叔事海陵者居其二;奴視海陵者,百不得一也。時人為謠歌云:

    朝廷做事忒興陽,白做銓司開選場。
    故事文章俱不用,惟須腰下硬幫幫。

  那歌謠直傳到海陵耳朵裡,海陵也只當不得知。-味頭只是作樂淫謔,不要說起。那宮中嬪御,就是官庶婦人曾蒙幸者,海陵也列在宮人數內。雖有丈夫的,皆分番出入,聽其淫亂,海陵還不足意。欲把這些婦人隨意幸之,限於更番不便,乃盡遣其丈夫往上京去了,恰把這些婦人都留在宮中。每當行幸,即令撤蔽去闈帳,教坊司近前奏樂,幸已方止,再幸,再奏。一幸必及數婦,徒以盡己之興,而諸婦皆不暢所欲。人人嗟怨。嘗幸室女,必乘興狠觸,不顧女之創痛。有不遂其情者,令妃嬪牽其手足,使不得動。嘗與妃嬪同坐,必自擲一物於地,使近侍環視之,他視者殺。又誡宮中給使男子,於妃嬪位舉首者,〔元〕其目。出入不得獨行便旋,須四人偕往,所司執刀監護。不由路者,斬之。日入後下階砌行者死。告者賞錢百萬。男女倉猝互相觸,先聲言者,賞三品官;後言者死,齊言者皆釋之。

  有梁〔王充〕者,本大〔白↑大↓〕家奴,隨元妃入宮,以閹豎事海陵。〔王充〕性便佞,善迎合人意,海陵特見寵信,言無不從。〔王充〕嘗構求海上仙方,遠覓興陽異物,修合媚藥以奉海陵。海陵試之頗有效驗,益肆淫蠱,中外嬪御婦女殆將萬人,猶恨不得絕色以逞心意。〔王充〕乃極言宋劉貴妃絕色傾國。海陵道:「汝試言其容止。」〔王充〕道:「鬢髮膩理,資質纖〔禾農〕,體欺皓雪之容光,臉奪英華之濯艷。顧影徘徊,光彩溢目;承迎盼睞,舉止絕倫;智美過人,歌舞出眾。」海陵聞言大喜。自此決南征之急。將行,命縣君高師姑予貯紫綃帳、畫石床、鷓鴣枕、卻塵褥、神絲繡被、瑟瑟幕、紋布巾。帳輕疏而薄,視之如無所礙,雖屬隆冬而風不能入,盛暑則清涼自至,其色隱隱焉,忽不知其帳也,乃鮫綃之類。床文如錦繡,石體甚輕,郅支國所獻。枕以七寶合為鷓鴣。褥色般鮮,光軟無比,雲是卻塵獸毛所為,出自勾驪國。被繡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上綴靈粟之珠。如果粒,五色輝映。其幕色如瑟瑟,闊三丈,長百尺,輕明虛薄,無以為比,向空張之,則疏朗之紋,如碧絲之貫其珠,雖大雨暴降,不能濕漏。雲以鮫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紋布巾,即手巾也。潔白如雪,光軟如綿,拭水不濡,用之彌年,不生垢膩.乃得自鬼谷國者。俟得劉貴妃時用之。更帶九玉釵、〔益蜀〕忿犀、如意恚、龍綃衣、龍髯紫拂。釵刻九鸞皆九色,其上有字「白玉兒」,工巧妙麗,殆非人制。犀圓如彈丸,帶之令人〔益蜀〕忿怒。玉類桃實,上有七孔雲是通明之象。衣重無一二兩,團之不盈一握。拂色紫如爛椹,可長三尺,削水晶為柄,刻紅玉為環紐。或風雨晦瞑,臨流沾灑,則光彩動搖,奮然如怒。置於堂中,則日無蠅蟲,夜無蚊蚋。拂之為聲,則雞犬無不驚逸。垂之池潭,則鱗介之屬,悉俯伏而至。引水於空中,則成瀑布。燒燕肉熏之,則〔火孛〕〔火孛〕焉若生雲霧。雲得於洞庭湖者。俟得劉貴妃,則以賜之。海陵件件色色都打點端正,不想探事人來報說劉貴妃已辭世矣。海陵好不痛惜,忙傳下號令,說滅卻宋時,把他死屍也抬來瞧一瞧。完了心中一念,這才是:

    生前不結鴛鴦帶,死後空勞李少君。

  世宗時為濟南尹。夫人烏林答氏,玉質凝膚,體輕氣馥,綽約窈窕,轉動照人。海陵聞其美,思有以通之。而烏林答氏端方嚴〔殼↑心↓〕,無隙可乘。一日傳旨召之。世宗忿忿抗旨,不使之去。烏林答氏位對世宗道:「妾之身,王之身也。一醮不再,妾之志也。寧肯為上所辱!第妾不應召則無君,王不承旨則不臣。上坐是以殺王,王更何辭以免!我行當自勉,不以累王也。」世宗涕泣,不忍分離。烏林答氏毅然就道,一路上淒其沮郁,無以為情。行至良鄉地方,乃將週身衣服縫紉固密,題詩-首於衣裾上,遂自殺。詩云:

    世態翻如掌,君心狠似狼。
    凶狂圖快樂,淫逆滅綱常。
    我死身無辱,夫存姓亦香。
    敢勞傳旨客,持血報君王。

  烏林答氏既死,使者以訃聞。海陵偽為哀傷,命歸其櫬於世宗。世宗發櫬視之,面色如生,血凝喉吻。撫屍痛悼,以禮葬焉。後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復立後者,以烏林答氏之死節也。此是後話。卻說海陵大舉南侵,造船於江上,毀民廬舍以為材,煮死人膏以為油。費財用如泥紗,視人命如草菅。既發兵南下。群臣因萬民之嗟怨,立曹國公烏祿為帝,即位遼陽,改名雍;改元大定,遙降海陵為王。海陵聞之,歎道:「聯本欲削平江南,然後改元大定。今日之事,豈非天乎!」因出素所書:「一著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諸將謀帥師北還,至瓜洲。浙西路都統制耶律元宜等謀弒之,箭入帳中,海陵以為宋兵追至。及視箭,曰:「此我兵也!」欲取弓還射,忽又中一箭,仆地。延安少尹納合於魯補先刃之,手足猶動,遂縊殺之。妃嬪等數十人皆遇害。後世宗數海陵惡過,不當有王封土,不當在諸王塋域,乃降廢為海陵王,復降為庶人,改葬於西南四十里。後人有詞歎云:

    世上誰人不愛色,惟有海陵無止極。
    未曾立馬向吳山,大定改元空歎息。
    空歎息,空歎息!國破家亡回不得。
    孤身客死情人憐,萬古傳名為逆賊。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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