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瓶梅/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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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裴公子暗施辣手 柳知府昧察慘刑
[编辑] 詩曰:
對面明槍容易躲,暗施冷箭實難防。
試看裴子機謀密,善良難免覆盆殃。
當時,柳知府二差役只見劉秀才箱子許多銀錠,雪花亮白,看來原是國餉字號。只因失去國餉已經兩月,在本土官府曾經出至賞銀五千兩,各官大小衙役軍民畢知。今二差役見了,厲聲曰:「好秀才,讀書君子做此朝廷逆犯!如今失去國餉,有著落了,人贓俱在,故府太爺一標發的密票,先令我二人共請寫丹青,再發五十人於出門時一齊刀斧押送。原為此大事,今五千兩的賞格穩穩到手了。」
語畢,二役上前把住捆行。劉秀才大呼分辯喊救。
當日,劉芳此位心腹門生梁瓊玉是個巨富家財,年方須然二九之少,日習文、夜講武,為人膽正心高,文武全材。但功名尚屬蹇滯,未曾登科而椿萱並謝。適是日,從家奔學館中,一進書室,聞業師被官府差役拿去,不知何故?急進內室,見顏氏師娘悲哭,細問緣由。顏氏直說,驚嚇不小,轉慰解師娘一番:「待門生往府衙中探聽明白,自有安置辯論。且先生平素一良儒,豈能屈他作此通犯!此事不須師娘苦惱也。」
語畢出門。一刻跑至府衙公堂大門中,只能在外遠遠觀看這知府如何審斷?
早見府役人一眾下跪稟曰:「小的等奉票差往劉秀才家,請寫丹青,不料他自鋤園地,要埋國餉銀二十錠。現今人贓俱到了,並有鋤鍬之具為證。請大老爺裁奪。」
柳知府聞稟,吩咐將劉秀才帶上。
劉芳深深打躬,把足一拖曰:「公祖大人在上,生員劉某叩見。」柳知府一見,厲聲大罵:「好匹夫!枉汝身進黌門,作此大逆!其身固屬不免於死,而且臭名於後,也有玷辱聖賢名教,令人可惱!想必日前包庇響馬,坐地分贓,至令強徒膽大、打劫國餉。今還謀為不軌;若引賊兵入城作為內應,你今一黨叛逆同謀,死有餘辜、罪及妻孥,一門不赦。今日感動神靈地杰,一朝事得敗露,至百餘萬生靈不該遭此大劫。」即將怒案一拍。
劉芳訴曰:「公祖大人明鑒,日誦聖賢之書,豈肯作此滅族之事?只因生員功名不第,苦守清貧,故兼習得一筆丹青圖畫,遠近頗聞,自以為晚年養身餬口之度。不意前月內虎丘山賊人假扮做客商,到門求寫丹青十幅,願謝筆金千兩,實則思聘生員上山為一謀士。當時,生員驚懼,曾將幾句良言勸他一番,彼即悻悻而去。然生員當時即速追趕,交回餉銀,他馬跑迅速難追,是至懼禍,將鋤埋金,誓不與人書丹青。此是真情,懇乞公祖明察秋毫,以免生員負此冤屈,遺臭而死。生員百世沾恩。」
知府聞說,大喝:「好利害刁詞匹夫!人贓在這,敢強辯麼?」當日,知府又行書帖與府學教官,革去功名。即刻重打四十,打得皮開肉爛。劉芳只是不招。府官大怒,喊道:「夾上狼棍。」劉芳痛得死去還魂,也是不肯招認,這劉芳想來:一生清白,身入聖教,豈可受此逆惡!大辱斯文,不免萬年遺臭。故立心留名,自願抵死不招。
柳知府一心急於糊塗結案,硬將劉秀才一味夾打,逼他招認,通虎丘山賊寇,致賊人膽大,敢於打劫國餉。待劉芳一招認了,即行重辦,本省文武官員俱已罪輕。但當時知府見行重刑不招,無奈將他收入監牢,即申公文與各上司緣通省大員。督撫、布按、司道聞此重大之事,各皆驚悚。而督、撫兩人即行牌文,仰柳知府細細審,確力辦是否,然後拜本回朝,奏聞聖上,發兵征剿虎丘山寇,以靜土境,不表。
只有梁瓊玉當時見柳知府不容先生分訴,只即行夾打,皆不得口供,心敢怒不敢言,不覺暗暗垂淚。及看至審罷,收入牢中,方出府衙門,一路慘惱而回,思算不言。一到師娘家中,將知府審不公斷,打夾收監,達知師娘。
顏氏聽了,即哭泣哀哀。
瓊玉又對師娘說知,要聯請本土舉子秀士鄉耆縉紳具呈,訴稟劉芳被此冤陷,訴告上司公辦,以免知府糊塗屈卻清白文儒。
瓊玉正在連日奔請。
不料,柳知府實思將劉芳歸劫餉破案,故今日打夾,劉芳雖捱重刑,只不招認。一連三天,夾打至死了。當日,柳知府見夾死劉芳,不得供認,思量怎生復得上司?即吩咐將劉芳屍扛出荒野暫停,下申文書言他在牢獄中畏法自盡。
當梁瓊玉正在聯請各舉子秀士縉紳來聯呈保結先生。不料此天梁瓊玉仍往府衙,探聽知府審判,一刻狠狠打,夾死先生,不得回蘇,正是心如刀刻,又見扛屍出衙,一路慘慘叨叨,抱恨回歸。到了十字街頭,有三兩匪徒酌議曰:「可惜劉芳的妻,有此花容薄命,獨守空房,不免三人今夜私到他書房將她戲弄一場。她若允就罷了;如不允從,拔刀斧以殺動之,她是水性婦人,貪生畏死,必然順從,豈不美哉!」
瓊玉聽了,氣忿得火上添油,雪上加霜,急步跑走回先生家報凶信。言:「先生已被柳知府夾打死了,將屍扛出荒野停頓」,又言街上見三匪徒,說今夜私來無禮之事,一並達知師娘。
顏氏一聞丈夫被夾打死,哭得發暈了。半刻方蘇,猶慘不已。瓊玉只有帶淚勸解師娘,顏氏切切中,一來痛哭丈夫慘死之冤,二來今夜恐匪徒逼淫,受此玷辱,要尋死。即囑托瓊玉:「計尋丈夫屍體,殮棺安葬,我願畢矣。但今世夫妻受賢世兄大恩,來生夫婦犬馬酬答。」言罷,淚如湧泉。
瓊玉含淚勸曰:「先生既被狗官屈夾死了,今師娘身懷六甲,或生下來是男兒,正好接後,以全劉氏一脈宗枝,他日長成,好報雪我師之仇,又免二命相連。今師娘勿憂被強盜玷辱,自有門生在此,些小狂徒,吾豈禪之!只一節惟慮柳知府申文正辦先生包庇通寇、劫國餉,上司不察准詳,則滿門之罪難逃矣!不可不早慮。師娘必不可尋短見的,急扮了男裝,待門生保護,汝即日僱舟奔往金陵,得到吾姑娘家中,自有安身之所。汝且改裝,吾回家吩咐舍妹子管家,我帶些金銀作路費即來也。」
顏氏悲淚,只得應謝他高義用情。
當日,瓊玉回家,囑咐妹子管理家中內事,老家人梁任管理外事,勤謹收理租業、倉穀出入、照管門戶。吩咐畢,帶了黃金三百兩,齊眉鐵棍一條,肩挑包袱,飛跑來師家。見顏氏已扮了男裝,將首飾餘銀藏過,將門鎖閉,兩人先後同走出城。
行程半日,已是紅日西沉。跑走到不近村莊市鎮之地,並無客店旅家之所,只見路旁一間古廟零落,並無司祝香煙。進內一看神像,乃係伏波將軍。
他是後漢馬援,因奉旨徵南,德政惠民,百姓感恩,刨建廟宇祀之。
當夜,師生倆食過乾糧,見廟內有長板凳一張,瓊玉請師娘睡臥於此,自己頂靠廟門而睡。正是一點丹心,保護師娘逃難。
至三更初,夢見伏波神顯聖,親賜雙鞭神物,又教習鞭法。使完,神聖向空中而去。已是天明。
瓊玉醒來,果得雙鞭於神案上,謹記教習,大喜。對顏氏師娘言知,二人拜謝神聖出廟。行至十里,忽一陣狂風,沙飛塵卷。顏氏曰:「梁世兄,想來雲從龍,風從虎,倘有狼虎來時,一命休矣!」
瓊玉曰:「師娘放心,吾今有神鞭護身,懼什麼狼虎?汝且避歇於松林間一刻,待吾在此山中等候片時,待大風息止,再請師娘行程。」顏氏應允。
正合著她腹中疼痛,想必係臨盆生產,正要迴避,入此松林不見人之所。
當日,果然貴子下降,顏氏林中分娩。不知何日脫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