鐔津集 (四庫全書本)/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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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七 鐔津集 巻十八 巻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鐔津集巻十八     宋 釋契嵩 撰非韓中
  第二
  始眎韓子原道止以仁義為道徳謂韓子如此當絶不識儒之道徳也其後見彼顔子不貳過論曰聖人抱誠明之正性根中庸之正徳又引中庸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又曰皆謂不能無生於其心而不暴之於外考之於聖之道差為過耳夫中庸誠明者真聖賢道徳仁義百行之根原也如此韓子固亦知有中庸誠明之道徳原道何故棄之而不言也謂人不足與知此道耶謂人固不可忽歟或將匿善而不盡言耶君子固不可匿善也是必韓子徒見其誠明中庸之語而心未通其理乎然理最為㡬微精審而不易至也七十二子之徒孔子於此獨與顔淵乃曰其殆庶㡬乎而顔子至之故其言鮮過今韓子推本乎聖人之道徳仁義與人何尚其文字前無後有自相反亂是可謂至其至乎心不達誠明中庸至理雖益著書可傳以為法乎
  第三
  韓子取孔子所謂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與其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者為性而著原性曰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性者五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巳矣中焉者可道而上下也下焉者惡焉而巳矣其所以為性者五曰仁曰義曰禮曰智曰信上焉者主於一而行之四中焉者之於五一也不少有焉則少及焉其於四也混下焉者之於五也反於一而悖於四自上焉者主於一而行之四以至悖於四元不書此今備檢入謂上焉者善也故能行其五者之道中焉者可道而為善惡也其於五者雖不甚有亦可進而反之也下焉者惡也其於五者反悖而不能為之也性之於情視其品情之品亦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懼曰愛曰惡曰欲上焉者之於七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也然韓子如此而言之者善惡與夫佛老之言同乃特異其説也夫性豈止佛老乎天下之人皆得蓋至公之道者也烏可私之而臆説耶嘻韓子惡佛老遂至以其性命而曲説何其愛惡如是之甚乎夫孔子所謂惟上智與下愚不移者蓋言人之有才智與聰明及愚㝠而無識耳非言性也夫智之與愚乃其性通塞之勢耳非性命之本末若夫性者即在物靈焉而有知者是也今天下之人靈然利至而知趨害至而知避孰不皆然豈有上下之別耶但其所知有逺近其能有多寡是蓋通塞之勢異爾論語所謂性相近者蓋言其性則同也曰習相逺者蓋言其因學習故則人善惡異矣其後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也者是亦承㑹前語之意耳謂人苟不為不善之習所移易者唯是上智高才者也不為善習而率易者亦唯是下愚絶頑者也此外罔不由其所學習而為善為惡也是亦聖人篤於勸教而化之也夫上焉者聖人也下焉者愚人也善惡者好惡也好惡與生皆生人皆有之豈聖人唯好而愚人唯惡苟曰聖人愚人皆有好惡是善惡均也豈上者唯善下者唯惡乎韓子必謂上智與下愚不移為上下之人其性善惡各已定矣何孔子既曰性相近習相逺謂人性之不差遽又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謂人性之善惡各定豈聖人之言前後不相副反覆而如此也不直不相副抑亦非示教也謂聖人之言反覆可乎韓子讀書不求其文之意如何耳乃輒勍其語遂以為立言夫仁義五常蓋人情之善者也而韓子不審知乃曰所以為性者五彼徒見五常者出於性而遂以為性殊不知性之所出者皆情也今問其人曰爾為五常仁愛與爾七情愛惡之愛異耶同乎是必曰同也爾五常好仁義之好與爾七情喜好之好同乎異耶是必曰不異也如此則韓子之謂五謂七謂善謂惡者豈不皆情耶著在乎情而始處性之邊徼也著或作顯韓子之所師者孔子也欲為書安得不審其師之言而然後發何輒作謬乎聖人之意也如此孔子之言性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又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人生而靜者寂然不動者是豈非人之性唯寂唯靜何嘗有善有惡有其品乎夫感物而動性之欲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豈非接乎外物乃成其善惡之情耶中庸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是亦備見乎情性之分矣嗚呼古聖人其言情性如此之效白而後世不遵競務異而苟為其説雖欲求異乎佛老殊不識大悖其師之言而亂乎聖人之道也易曰利貞者性情也者謂性正也情邪也必以性制情乃中正也後之學者方不知其性乃為狂為悖為邪為佞為貪為惑鮮有成其徳性本或無性字者也豈堪立言垂法者乃復以情以性不辨其真偽而傳之其人吾恐夫益惑也聖人之道斯將廢矣
  第四
  韓子作原人曰形於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於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於其兩間夷狄禽獸皆人也曰然則吾謂禽獸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獸皆舉之矣指山之一草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則不可也故天道亂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亂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亂而夷狄禽獸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獸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逺噫韓子何為言之不辨也謂韓子善著書吾不知也彼其意亦類乎祭統曰夫人生於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如孔子曰折曰鬼者蓋分辨乎人與禽獸草木異矣韓子雖曰吾謂禽獸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獸皆舉之矣者欲以別其禽獸與人而文不分明而取喻不切當韓子之意其實謂人與夷狄禽獸皆同其性命之道也不直云爾是必欲異乎他教之説也韓於此謂不可云禽獸人者有外乎佛老夷狄之教而明教不深辨惜乎然韓子如此而異亦猶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朝四而暮三果何能為異耶其曰人者夷狄禽獸之主者此又混漫蓋不足為訓也韓子苟謂人為血氣之主彼夷狄者亦人爾自可主乎禽獸也安得謂如禽獸而主乎人耶然禽獸亦非人為之主也萬類各自有其主焉人自主於其人類之長禽獸亦乃自主於其類之長者也天下何有禽獸馴狎人而為之主耶彼韓子苟恤乎夷狄禽獸與吾同其性命欲人不暴之也為之原人當曰人者夷狄禽獸之同其生也同生而暴其生者不得其所以為生之道也如此則庶㡬可乎
  第五
  韓子為本政曰周之政文既其弊也後世不知其承大敷古先遂一時之術以明示民民始惑教百氏之説以興又曰聞於師曰古之君天下者化之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及其弊也易之不示其所以易之之道政以是得民以是淳其有作者知教化之所繇廢抑詭怪而暢皇極伏文貌而尚忠質茫乎天運窅爾神化道之行也其庶巳乎韓子此説豈非厭以文之過惡為教之有迹者也然其言似欲天下如三王之政以文質相救又若欲天下如三皇以易簡之道以為化其言不端倪令學者惑之韓子苟欲如三皇之政則三皇安得不示其所以政之之道耶或無所以二字苟欲如三皇之無為其茫乎天運窅爾神化則類乎老子之所謂其道徳者也如古之君天下者化之而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者莫盛乎伏犧神農黄帝三皇氏者也三皇乃老氏之道之所師宗者也韓子當譏老子謂其道徳而為一人之私言也老氏之説果私則韓子斯言烏得為公耶韓子為書何其不思不審而如此也使學者何以考而為法
  第六
  韓子作原鬼謂適丁民之有是時也故原鬼為其辯之也噫鬼何必原乎使民不知鬼於政何損也使民知鬼於教亦何益耶古之君子以道辯惑以政平妖如斯而巳矣昔殷政弊而其民以鬼先王患而殺之殺或救字以鬼者謂其多威儀似乎事鬼神者也況又原鬼真以鬼而示民豈先王之法乎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韓子之為言不唯悖先王之道抑又昧乎孔子之意也謬乎甚哉若此也
  第七
  韓子為獲麟解曰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麟為聖人出也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此謂麟為孔子出孔子知麟麟為祥以解夫魯人昔謂麟為不祥者也韓子之所謂何其未識經也麟所以興春秋苟不能發明孔子作春秋之意何用解麟夫麟學者亦能辨之也孔子聖人豈止能知麟爾言麟謂孔子出者苟取雜家妄説無經據謬論也韓子為知聖人稱麟非徒為其出不出也昔孔子因麟而作春秋者蓋以麟鳯四靈大率係於王政故禮運曰聖人作則四靈以為畜孔子之時周室積衰王道巳絶有麟而無政聖人感此遂以度吾將存乎王法也故其書起於平王而絶筆獲麟而杜預注獲麟其説漫漶不決既曰麟為聖王之嘉瑞又曰時無明王感嘉瑞而無應既無明王何以感其出耶此蓋杜氏不能考其出不出之意也禮運孔子謂聖王之政大順故鳯凰麒麟皆在郊棷龜龍在宫沼郊謂其逼王城也棷謂其樵薪之淺叢也謂大順所感則麟鳯如其所畜養也此言處乎近郊樵薪之間耳其謂麟之出也如此左氏曰西狩大野獲麟大野者蓋魯之大澤也其荒逺險絶眎楚之雲夢吳之具區皆天下所謂十藪者也然深山大澤固異物之所隠伏也麟不幸為魯捜而致之豈感而自出耶吾故曰麟未始出必謂此為麟之出也則禮運孔子之言為謬矣聖人豈謬乎哉經曰西狩獲麟麟不自然而出可知也聖人筆此非善之之謂也春秋凡稱獲者不單訓於得蓋兵戈勍勁得勝之謂也經曰獲晉侯之例是也今曰西狩者蓋惡其非時而暴物也獲麟乃有譏耳異義者曰孔子脩春秋立言為素王之法麟乃應之或曰興者為瑞亡者為災謂麟為後代受命者之符瑞此皆經傳所不見載苟以臆裁殊不足取之謂孔子為素王其誣聖人之甚也
  第八
  韓子以三書自薦求用於宰相吾讀之未始不為歎息世謂韓子若繼聖之賢之出也余謂聖賢進退語黙動有師法不宜與常士相浮沈也古之士皆欲用非其禮不與之用三代之士仕以天下自任無如伊尹周之末憂天下無如孔子戰國之時欲行其道無如孟軻雖然皆以禮聘而為政不聞以書自舉而求其用也禮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學以待問懐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語曰夫子温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歟陳子謂孟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云云夫古之聖賢待而不求也如此待而不求蓋貴義而守道也此其所以為聖賢也韓子既不能守道而貴義如古之聖賢也又以書而自舉於其上固宜恭其言平其氣自道可也烏得躁以忿遽非人之政治耶孔子曰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又曰今之矜者忿戾韓子推周公之事而較其時之政治非其不至夫身未及居位而輒誚其政非躁乎自舉不得而責人非矜乎忿耶儒行曰澡身而浴徳陳言而伏靜而正之上弗知也麤而翹之又不急為也陳言而伏也者謂儒有所陳説必伏而待上之命也靜而正之也者謂雖不得命必靜而守之正不以傾躁也上弗知麤而翹之又不急為也者謂巳雖有善言正行上弗之知則同其顔色麤略而發之不必急暴而為也聖人如此之謂蓋欲人遵禮而逺辱也遵禮所以為儒也韓子慕孔子謂為純儒而其所為反聖人之法如此可謂真儒乎不唯不至於儒亦恐誤後世之人失禮而招辱也韓子之書欲其朝廷因已爵禄以誘致天下遺逸之士韓子以此言待天下何其淺且謬也天下固亦有不隕穫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大能守道抱節而賢過韓子者如傅説諸葛亮輩傅説諸葛亮豈止因人而遽來徉徉然以趨禄利耶此猶略舉其世之聞見之盛者時主可以禮義誠聘而致之有為者也況有沈名絶迹逃越世網者耶益有視分國如錙銖而不臣不仕若泰伯伯夷者雖爵命百逼蔑如也韓子亦何能誘而致之乎吾恐韓子之䇿未必能為國家取其至賢者也韓子曰古之人三月不仕則相弔此引孟子滕文公下章初答周霄之問也韓子徒略孟子之言略或作掠而不能以盡其意其卒章孟子乃曰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鑚穴隙之類也其意正謂士雖急於仕也亦待其命而用不可苟進而求用也苟進而求用者固如男女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鑚穴隙相窺踰牆相從為人之所賤者也今韓子自薦而求用乃援孟子此章為諭何忽自彰其失禮亡義也哉吾聞古者欲有所見唯以其所贄而前天子則贄鬯諸侯則贄玉卿則贄羔大夫則贄鴈士則贄雉故孟子曰孔子出疆必載質不聞以書而見其上者蓋後世者之苟為也漢孝武時四方之士如東方朔之徒矜誕衒鬻蓋以書而自薦天下乃相效靡然而成風孟子謂自鬻以成君鄉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然而孰嘗以此而為媿也嗚呼後世益衰風教浮薄愈甚學者以藝相夸以能相勝傲誕自大孰不然也温良恭儉讓其道殆廢當是時韓子固宜力行聖人之道以身率先天下而正其風俗可也又從事其事而矜夸忿躁愈盛後生者學不知根本徒見韓子之書乃相謂曰韓子大儒吾輩宜傚其所為也如此不唯益損其風教抑又害其臣之節辱其人之身故曰韓子之書不法吾無所取也或曰韓子之時其取士之道異乎古也韓子蓋因其時而為之也必若守古之道待其聘而後用士君子之道必至死而不得其行也曰不然韓子尚以周公之道而責其時之宰相當是何不念今之時與古異矣不可以古道而求今也豈謀身即謂隨時而責人即謂必如古道君子果如是為意耶然聘士之禮何世無之唐之時亦尚聞以禮而詔其隠者也豈有遺聖賢而不聘耶語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巳知求為可知也此韓子之徒亦宜思之也
  第九
  韓子為對禹問謂禹雖以天下傳之子而其賢非不及乎堯舜傳賢之賢也予少時著評讓初亦取韓子所謂禹傳子之説其後審思之即考虞夏之書竟不復見禹傳賢傳子之説唯孟子曰禹薦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喪畢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隂朝覲獄訟者不之益而之啓曰吾君之子也謳謌者不謳謌益而謳謌啓曰吾君之子也及證之史夏本紀太史公亦謂禹以天下授益益讓啓天下遂奉啓以為君此始明禹未嘗自以其天下與之子也荀卿揚雄雖皆言傳授之事亦未始稱禹自與其子之天下也因怪韓子疎謬不討詳經史輒為此言假謂韓子苟取百家雜説謂禹與子天下其賢不減於堯舜也又與禮運之言不類禮運謂大道之行天下為公者以其時為大同謂大道既隠天下為家者以其時為小康而鄭氏解曰天下為公者禪讓之謂也天下為家者謂傳位於子也夫禪讓既為大同而家傳之時乃為小康而禹苟果以天下與之子其為賢也安得不肖於堯舜耶韓子雖欲賢禹而反更致禹之不賢然韓子揣堯舜禹所以傳授而乃為其言曰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天下爭之之亂也又曰堯以傳舜為憂後世禹以傳子為慮後世何其文字散漫不曉分而如此也然得所即不爭爭即不得所也憂猶慮也慮猶憂也其為義訓亦何以異乎大凡爭鬭其必起於私與不平也既謂禹欲使後世不爭乃當不與其子於事理為得也既與之子安得制其不爭之亂耶禹之後及其子孫方二世而羿遂奪其天下而有之與寒浞輩紊絶夏政㡬二百年少康立乃稍復夏政繼禹之道也所謂不爭安在耶夫禹聖人也豈聖人而不識其起爭之由耶韓子雖苟為此説而不累及夫禹乎語曰巍巍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孔氏之注迂疎固不足發明乎聖人之意此乃謂舜禹雖有天下不我私而有之皆謂常有所讓也不幸禹之禪讓其事不果遂乃與其子相承而有天下孔子以其世數姑列禹於三代之端故禮運曰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然而堯舜禹其則未始異也夫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與賢與子而聖人豈苟専之而為計乎苟當其時天下之人欲以天下與之賢而堯舜雖欲傳子不可得也當其時天下之人欲以天下與之子禹雖欲傳賢亦不可得也故時當與賢則聖人必與之賢時當與子則聖人不能不與之子聖人之傳天下也正謂順乎時數人事而巳矣豈謂憂之慮之為後世强計而與其天下異也堯謂舜曰天之厯數在爾躬舜亦以此命禹禮曰堯授舜舜授禹湯放桀武王伐紂時也是故易曰天下隨時之義大矣哉韓子之説無稽何嘗稍得舜禹傳授之意歟惡乎謬哉
  第十
  韓子既謫潮州乃奏書謝天子因諷其天子封禪謂巳文章可以振錫功徳編乎詩書而不讓古人吾竊笑韓子所發輕率而事不稽古封禪乃國家大典帝王之盛事臣子平時猶不可使人主遽為況乎在其斥逐齟齬而輒言之韓子豈善自宜之耶如陸贄以宰相黜忠州十年杜門絶人事不復為私書贄不唯能慎蓋亦知其自不當預朝廷之事也陸公可謂識大體矣若夫封禪者非二帝三王之事也其始於秦之始皇而甚乎漢之孝武其事勢雄侈貲費蓋百巨萬禮度與古所謂類上帝望山川豈等耶當時儒者雖引舜典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之義以傅㑹其説似是而非殊不得實復援管夷吾對齊桓公封禪之言是亦非出二帝三皇之書也漢書稱倪寛議封禪曰然其薦享之義不著于經誠然也昔太史公雖以之為書蓋避其當時依違不敢灼然是非第曰余從巡祭天地諸神名山而封禪焉退而論次自古以來用事於鬼神者具見其表裏後有君子得以覽焉至于班固議論郊祀至封禪或可或否亦不灼然是之非之但推谷永之奏為正後世宜有卓識賢者毅然推二帝三王之制度折中夫秦漢舊事以資乎後世之為封禪者可也吾嘗慨先儒如揚子雲之徒徒善著書是非今古萬世而卒不及此文中子雖稍辨之欲警隋之封禪者而其説甚略於穆後世如有功徳不充符瑞未至輒以其法而苟為之者其何以質之耶韓子平生自負謂能専二帝三王之道而善斥百家古今之謬妄安得一朝稍黜乃自衰謬反以秦皇漢武之雄侈夸誕者以事其君乎韓子其所守如何哉就令其君稍有功徳可封禪也猶宜斟酌比較太宗之時而然後舉之唐之文皇帝平數百年之積亂獨振王道其功徳崇盛宜比乎禹湯文武雖漢之文景尚恐其不足預其所有如此太宗猶不敢議封禪故曰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雖缺封禪亦可比徳堯舜如百姓不足雖修封禪亦何異桀紂昔秦始皇登封岱宗奢侈自矜漢文竟不登封躬行儉約今皆謂始皇為暴虐之主而漢文為有徳之君由此而言無假封禪唐太宗可謂聖賢有道之君者也而章武之時其治道功徳符瑞其勝於太宗乎不直不勝亦恐不及貞觀之風逺矣而韓子乃欲其封禪何其不思之甚也然則秦漢之封禪者豈専告其成功於天地耶乃慕神仙求長生永壽而為之者也是故其書曰封禪即不死黄帝是也又曰上封則能僊登天矣元和之末天子方惑神仙長生之説引方士栁泌服餌其金丹而為患殊甚況又推秦皇漢武欲其重之韓子舉事其見㡬乎豈其遭斥逐窮窘欲媚人主以自苟解免歟中庸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斯謂所向苟不失其理皆可安之而無以寵辱禍福亂其志也明夫君子能以中庸而異於小人也昔孫叔敖相楚三進三黜而無喜愠之色白居易斥潯陽不以遷謫介其意二子如此蓋亦以中庸而自處也韓子既勇於言事方降為郡吏乃舉動躁妄矜夸嗟咨不能少安不及孫子白樂天也逺矣
  第十一
  韓子與馮宿書論文謂人不知其文遂自比揚子雲為太𤣥之時乃引雄之言曰世不知我無害也後世復有揚子雲必好之矣因謂子雲死近千載竟未有揚子雲可歎也其時桓譚亦以雄書勝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雲豈止與老子爭彊而巳乎此不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頗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見於世不知其人果何如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巳上皆退之文吾視此未嘗不撫書而為其太息謂韓子可賢耶何其為言之易也夫聖賢之所以著書豈欲與人爭彊乎聖賢唯恐道不明而人不治故為之書欲以傳其道也豈意與人爭彊也不爭而乃有所為耳夫以其所為而與人欲爭彊鬭勝者此特流俗使氣不逞者之所尚也聖賢如此而為其去衆人也何逺哉其道至自形人之不至其言是自形人之不是其人有知遂自服而尊美也豈有爭之而得人尊美乎自古著書而其文章炳然藹如也孰如孔子而孔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聖人豈以其道而苟勝乎中庸曰寛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是豈以爭之而為强耶語曰由也兼人故退之是聖人豈欲儒者而與人爭彊乎韓子師儒為言不類其法不亦誤後世之學者也若老子之書其所發明三皇五帝之道徳者也其文約而詳其理簡而至治國治家修身養神之方出師用兵之法天地變化之道莫不備之矣孔子嘗從事而師問其人豈非以其如此也而老子豈易勝之乎又況其所尚以不爭為徳也子雲平生學問於蜀人嚴遵君平故其法言盛稱於君平君平乃治老子者也及子雲為太𤣥乃以一生三為創制之本是亦探老子所謂一生二二生三者也此説見太𤣥解義故子雲曰老子之言道徳吾有取焉耳雄書之宗本既出於老子而謂𤣥勝老氏亦其未知思也然桓譚豈為能知子雲乎而韓子乃援桓譚之言則巳可笑矣乃又曰其弟子侯芭頗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此又韓子之大謬矣若雄之太𤣥設方州部家四位者乃易之四象六畫耳布八十一首者易之六十四卦也二百四十二表存之而不盡書者依周武口訣也展七百二十九賛者乃易之三百六十爻耳其本不出乎隂陽二儀其生剋不出乎七八九六五行之數其紀綱不出乎三極之道而雄之書大底資易而成之耳其法言曰其事則述其書則作漢書稱雄亦曰以為經莫大於易故作太𤣥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云吾嘗治易得其四象八卦之數凡𤣥之所存者六氣五行三才七政四時十二月二十四節七十二候五紀五方五神五音十二律九宫十日十二辰莫不統而貫之蓋聖人含章天機秘而不發耳至漢而焦贛京房輩輒分爻直日而易之道遂露矣子雲蓋得意于焦氏之分爻也復㕘之以渾天之法然其巧思推數自起其端為位為首為賛以鈐乎一嵗傚易以占天人之事此其賢也夫易者資河圖洛書以成之蓋天地自然至神之法非聖人之創制也然非聖人亦不能發明之雖其時世更歴三古藉聖人發揮者九人焉唯伏犧文王孔子事業尤著若子雲之書其始何出而何得之其為書之人何如於伏犧文王仲尼乎然𤣥之法蓋出於人之意思經營之致耳與夫天地自然之道固不可同日而言哉子雲之賢不及伏犧文王孔子雖童䝉亦知其然也而韓子以侯芭為頗知之而謂𤣥勝易何其惑之甚也晉書謂王長文嘗著書號通𤣥有文言卦象可用卜筮時人比之揚雄太𤣥是亦可謂勝易乎彼侯芭者尚不知其師之所祖述何妄為之説掩抑聖人之經亂後世學者之志非細事也此足以識芭之狂愚何甚也不必待見其他文而知其為人也韓子於此當辨斥之以尊證聖人之道可也乃更從事其説苟以資其自矜儒者果當爾耶吾恐以文爭强而後生習為輕薄人人無謙敬之徳未必不自韓子之造端也吾嘗謂揚子因易以成書其謂述之可也不應作經自為其家與夫大易抗行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仲尼猶不敢作子雲乃作之歟漢書謂諸儒譏揚子非聖人而作經蓋亦以其不能尊本也何復用其書勝易以重儒者之相非耶
  第十二
  韓子以上書斥佛骨得罪謫之潮陽舟過洞庭湖懼謫死乃求祐於黄陵二妃之廟韓子自謂比之聖賢正直不徇邪斥佛何遽乞靈於婦人之鬼耶昔孔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丘之禱久矣夫聖賢乃自信其誠素合乎天地神祇也不待禱而求福韓子禱之其亦有所未合乎及其得還乃出財治其廟以具禮物祀之為書以誌其事夫黄陵廟者古今相傳云二妃從舜南巡有苖道死遂瘞洞庭之山由是廟焉然此但世俗相傳耳雖稍有所見皆雜家或辭或志非六藝備載舜典唯曰陟方乃死檀弓亦止曰舜葬蒼梧之野蓋二妃未之從也他書或曰二妃葬於衡山或曰洞庭山二女所居自天帝之女也非舜之妃也韓子自負師經為聖人之徒當此宜執經以正其世之疑訛可也反從事而益為其説孔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者謟也二妃其事未正復非巳祖禰而韓子事之韓子不信佛而方遭毁佛骨之譴何苟欲鬼神之福也如此而不畏夫孔子之言耶
  第十三
  韓子為處州孔子廟碑以孔子社稷句龍弃比而校其祭禮之豐約謂孔子以徳得盛禮之祀勝於社稷與句龍弃其詞曰其位所不屋而壇豈如孔子用王者事巍然當座以門人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拜跪薦祭進退誠敬禮如親弟子者云云夫社稷者用其達天地之氣正以不屋而壇為尊唯喪國之社乃屋示絶陽而通隂戒之也故社稷屋之乃其辱耳韓子欲以社稷之無屋與孔子較其榮何其不知經之如此耶夫孔子者自以其教為儒者之先聖固當享其釋菜釋奠之禮烏可以句龍弃等比功徳乎是又韓子其評論之謬甚也







  鐔津集巻十八
<集部,別集類,北宋建隆至靖康,鐔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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