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菴集 (四庫全書本)/卷25
鐵菴集 巻二十五 |
欽定四庫全書
鐵菴集巻二十五
宋 方大琮 撰
䇿
治體
人主當立國體大臣當定國是國體之不立天下皆可慮之事國是之不定天下有不一之言昔之人有立國體者堯舜純乎中三代純乎仁寛則為漢之文帝嚴則為漢之宣帝仁義刑罰二説互進決擇一審而立見之行者則唐之太宗是已姑不論其治體之粹駁要皆能以身把握天下之勢而非泛然無所操者昔之人有定國是者伊周以道運天下管仲以術用其國商鞅以刑立其法嚴毅輔政終始一魏相仁義告君始終一鄭公姑勿㩁其持論之是非要皆能以身主張天下之事而不摇于異議者君臣上下圖維治道所執一定終其身不少變雖有新竒可喜之論驚世絶人之談皆不能以撼我之執持不然朝文而暮質倐寛而驟猛率循之謀甫定而更張之說已譁持乆之效未竟而速成之念又迫于中譬猶寒暑燥濕之未形諸方雜試以冀幸其一投之效若是則真無術矣真無所操矣我藝祖以武定天下而民懷畏太宗以文守天下而民作新養之以仁而慶厯之治醇勵之以精而熈豐之政明崇觀以来紹述之論興紹興之初恢復之議起孝宗二十八年其始也以審機俟時為心故有振飭奮勵之說其後也以安靜和平為福故有涵濡寛恕之說凡此皆以立國體也自始初擇術之時而終身之規模已定運精神于法宫之中而扶國勢于泰山之上使人竦然聴命而不敢萌動搖之心雖少不如意而不沮不挫堅執其說而不撓盖一政之逆一蔽之生可以徐入吾之條理而不可以遷就我之規模然豈無趨向之少偏要之國體立于上毅然有不可轉移者存未可與後之人主概議趙韓王寜使已負天下之謗誠不輕徇四方上書之言摇杌新造之經綸少動已安之天下巡吳幸蜀紛紛更端以守親征之䇿者冦公一人國勢危疑藉藉衆口以身係天下之安危者韓公一人寜甘受抑賢之名決不肯採新進少年之論王文正也熈豐執政確守新法雖元老大臣不能屈其喙紹興柄臣堅主和議至擯逐朝臣以自信其說凡此皆以定國是也自其垂紳搢笏之時唯諾廊廟而精神風采聳動一世彼已心服而不敢議矣然後出為國論以身守之門庭愈峻扄鐍愈宻天下之持異議以至者徘徊却顧求進而不得則沮縮退衂竟斂袵而去其間豈無識見之少差要之國是定于上屹立于紛紜之衝未可與後之大臣通論當其時無一事之不舉一弊之未除一民一物之不得其理者亦于君臣嚴毅有守中得之今天下所共患苦者固非一端而愚之隠憂則異焉民力之日蹙國賦之日縮是寛恤之而已邊備之鹵莽武夫之掊尅是振勵之而已官吏茍且而名器太濫不濫則清矣人情文具而法守太弛不弛則嚴矣此亦其國事耳非其所深憂也國是之不理此四肢之病也其為患也易見而所以治之者易為力顧其受病之深而不可測知者國體猶豫而不立國是紛爭而不定有數十年為之而一朝壞之者意者下之人求無過而不求有功欲任責而不能任謗耶是則無國是矣數十年來九重宵旰之思慮廟堂道揆之謀猷薄海内外凛凛向化仄聴乆矣而茫然未有就焉君子以意而度朝廷謂其必有說而吾或未之見然不免于憂小人懵于是非而不知所適從則讙然而交議國是之不立非直不可立也徒以朝廷之上議論相軋之故而遂遷延泄泄以至于今日爾捐租薄斂民痛方定而國之虛大可慮削肌剥髓國計稍紓而民之瘠不忍聞理財之說自為異同吾將誰聴國體一立國是一定則庶㡬矣督責將帥朝論方申則狼顧相驚戒飭邊備詔墨未乾而兒戲者自若治兵之議互相傾覆人將誰信國體一立國是一定則庶㡬矣官吏濫觴而充斥國家之名器汰之則招衣冠忿怨之尤不汰則沸車載斗量之謡文具相䝉而委棄朝廷之法守繩之則有不勝誅之患不繩則積簿書欺謾之罪官法之議彼此呶呶徒亂人意釐革之說人皆難之國體一立國是一定則庶㡬矣不然則九重無已成之治體而險邪小人將得以乗隙抵巇陰獻已私以媚上意而功利之說售矣廟堂無素定之成謀而一介草茅皆得以瞋目抵掌妄談時事以震動朝廷而是非之門閧矣若是尚謂國有人乎雖欲勿從如之何而勿從也愚竊有志當世之務而太息謀國之疎以為上非無植立治體之意下非無主持國論之意而皆未得其定爾果能定矣不以異議摇不以羣疑沮不以小不便廢君臣上下相與固守而不變則財可阜也兵可强也官法可以次舉也不然立國規模迄未有成相顧咨嗟虛老嵗月雖然今之國體與國是果安在乎愚敢終言之昔人云天下有弱勢吾則有强術天下有强勢吾則有弱術今之國勢不敢謂之强也謀國者亦知所當用之術乎若朝廷議論相持未決之時愚請借是以獻果知之矣惟君相勉之愚非敢過為危論以竦動執事之聴顧方自獻于衡鑑之下焉敢文之以相欺
樂律
古者有樂之理而後有樂之器後世之樂器而已矣論樂理則造樂之法甚簡而易傳論樂器則毫釐纎息皆合可也一有不合去理逺矣樂之亡乆矣非在今日也器數之日備制作之日詳樂何以遂亡也吁此樂之所以滋亡而不反也樂者天地之理也雷奮于豫有樂之象而未著也蟲鳴螽躍有樂之情而未通也蕢桴土鼓有樂之用而未宣也聖人以為聲無形而理無所寄取而寓之器非聖人之得已也求理于器而樂始窮盖葛天無懷之世而樂之理始露唐虞之世而樂之理益洩三代之世而樂之理乃盡吐而無所秘當時制器大抵自律吕始其法簡而易信明而有證理存于器非器之所能拘入春秋而益微矣鼗武磬襄已入于海盖古者樂器散失垂盡矣器之存與亡而理則無害也自後世不見先王之全器尋其理而不得而求詳于器理遂隠矣嗟乎王道微而功化淺小雅廢而鄭聲作人心純和之氣沖乎其甚微泊乎其甚危而入于耳者蕩之接于目者奪之而心中本然之樂與之俱往而不自知秦人焚滅秦焉能亡樂之理哉自諸儒議理之煩制作之詳而樂遂亡于此盖舉世不知有樂理尚何責制氏之不知其義彼所謂能紀其鏗鏘者又豈真得其節奏哉漢十九章作者相如唐十二和作者孝孫馳鄭聲作女樂者爾非有和順積中者其知樂之理為何物而乃使此曹制作盛典樂亦不幸哉下是而儒者之論興或分之以八音或旋之以七調為六十律為八十四調百四十四律變化終于千八聲數則詳矣如理何或較之以水尺或得之于玉尺或代之以竹凖著以玉鍾鳴以笛律與夫輪扇二十四木案二十五器則多變矣如理何制是器者則京房荀朂等也則何妥信都芳鄭譯也知其器者爾理非數子所能聞也不知樂之始作其意云何果止于為律耶則伶倫后䕫之智曽京房荀朂等輩之不若也吾觀京房以凖代律而後乎是者張光不知凖之為意豈其隔世而生二子不得以交臂相語耶鄭譯作七調十二律而同其時者何妥力詆其非豈其兩相嫉忌而無人平心論之耶世無聖賢數子者以臆為樂訾毁不足怪也尤大可疑者本朝司馬温公范蜀公當世大儒也合席論道非異世也相與如昵無嫉心也而鍾律一議往復辨難没二公之齒而不協故嘗合千載諸儒之論如聚訟無證之庭后䕫已死曲直誰定今所存者案牘山積卒之人執一說守死不易雖二公之異不能使之同毋怪乎數子之紛紛也嗟乎今之樂猶古之樂也古之武夫賤𨽻愚婦㓜童皆可以通知聖人作樂之深意今海内之知樂者㡬人細民不與焉儒者亦不與焉間有一二人敝精神考方册量尺寸之短長計黍合之多寡閉戸而參之毫髮不謬出而語之人動輒牴牾其深相信者獨心與口爾有不能以諭其徒况欲以語當世乎况欲以感天地動鬼神乎嘗謂三代而上太和猶在人心尚純樂乃情性中物閭閻細民其視管絃絲竹之屬與日用飲食而無所輕重不待曉之而後知春秋而降五岳氣裂大聲不全樂之正者日浮樂之雅者日漓太樸潰散人情機巧鄭衞迭唱正聲無㡬委巷鄙俚之音上下沿習熏塞宇宙真足以動盪情性流通血脈雖古之雅樂之八人恐不知其深也儒者憤俗習之聾瞶相與模倣古人之形器節文而奏之强而使之聴而寂寥淡泊不足悅人意為者勞矣聴者倦矣則又相與咨嗟嘆息曰安得古人之器數而盡用之庶其有當人心乎不知器數可見也人心已與世日隔矣雖虞韶未亡而笙鏞柷敔節制具在也試取而奏之鳯可儀乎獸可舞乎雖殷樂未亡其鞉鼓管磬纎悉可覆也試取而奏之祖考可格乎鬼神可感乎一黍二米古人難得之瑞今復有之持此可以起數乎嶰谷之管其竅厚而均者今復得之執此可以推律乎雲和之瑟空桑之琴泗濵之磬一一呈露乎間嘗竊取劉向所校古樂書二十三篇以按之而又得后䕫之倫以典之師曠之聰以聴之然則古樂其盡在兹乎吁非古人之時用古人之器器在而樂往矣世儒談樂者腐矣未有真知樂者寥寥千載知音者誰讀馬遷律書其書不言兵而言律及其述偃兵之要則曰人民和樂噫此真作樂者之本意歟不待器數而樂在其中矣故曰真知樂者不言樂
經疑
經可疑乎司馬温公胡為而有讀易未識卦爻已謂十翼非夫子作之譏經不可疑乎楊龜山胡為而有讀書必有所疑然後有益之語愚請合二公之言質之于心讀聖人之經者貴當有敬心不宜有疑心然理義有所未安于我心不能無窒礙者姑置之不疑而借畏聖人之言以自解是則失龜山之意蛙鳴蟬噪妄生穿鑿信口耳之末學執訓詁以疑經是則犯温公之戒二公豈欺我哉學者試深長思之而後知二公立言非固相異其為訓吾黨均也且血流漂杵非王者事古無此疑疑之自孟子始而後世靡然從之伯益之死實啟誅之古無此疑疑之自㡬始而後世訟言攻之疑一也而得失相懸如此然則後之有志聖賢者當以理揆事求合人情如孟子之疑不宜剏為新竒輕駭俗聴如知㡬之疑如此則執事所詢之疑愚皆可以類剖矣闗雎鹿鳴為文王之詩信矣或以為作于周衰吾無取也述后徳宴嘉賔此豈周衰事乎七月東山入之豳風宜矣或以為周公所作當系于魯不足信也豳言王業之本此豈魯一國事乎書斷自唐虞此垂世立法之意而羲皇之事聖人以為使之無見而附于易而何必議其不獲載于書系秦魯于周末此開後世以為善之意故雖列國之事聖人以為可以俎豆于帝王之列而無甚愧而何必訾其不當系于書重卦自文王始或曰取離取夬在昔有之不知上世已有易之理文王特取而重之耳不然演易羑囚者非文王而誰春秋實本魯史或曰子夏得百二十國寶書以為春秋不知寶書之名前此何據然則創此論者非何休而誰周禮非周公之書乎而封國征役之制與他書異禮記非夫子之言乎而儒行一篇有豪士節此特漢儒駁雜之耳未可執之以為全非聖人之書也嗟夫杏壇寂寞槐國荒蕪蓽門圭竇之士去聖乆逺恨不得以身周旋其間親見聖人而質之而乃獨抱遺經于千載之下微辭奥義之幽深脱簡殘編之牴牾則宜平心以解之而不敢為隠怪當精意以思之而不敢為鹵莽宜參考諸儒以訂之而不敢為相攻要之求不戾古人之意而已故曰惟深知君子而後精于察六經之疑惟自信君子而後可確破六經之疑愚雖曰未能而竊有志于斯者非一日矣
鐵菴集巻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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