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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風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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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風雜記
作者:佐倉孫三 明治時代
1904年

閩風雜記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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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州古稱多形勝,皷岳聳于東,旗峰峙于西,閩江一水中流。崢嶸之氣,滉漾之色,相對成趣。省治踞其中,氣象萬千,煙戶櫛比,舟檝雲屯,洵南邦之重鎮,海國之名區也。歌咏之士,游覽至此,可無紀載以興寄所托乎。吾友達山佐倉君,昨秋來應武備學堂聘,任教習事。公餘之暇,觸目詠懷,裒然成帙,名曰《閩風雜記》。舉凡山川之奇狀,閭巷之俚談,靡不刻意描摹,悉心鏤繪,務使讀者心曠神怡而後已。夫欲ト一國之盛衰文野者,不先觀其山川之險易,與夫風俗之澆淳,烏知其民人意思情態之所著,邦土厚薄豐歉之所。是篇雖紀遊觀,實可以探治化之源。君之用心,亦良切矣,抑余重有感焉。我邦與支那,自古稱爲與國,不但同文同種而已,其制度文物,亦往往相似。是宜如何講信脩睦,守望相助,休戚相關,以固其根蒂哉。於時而有此間中瑣記,其有裨於後來者匪淺,豈可無一辭以爲之劵乎,是爲序。

甲 辰 初 夏
爵 南 生

閩風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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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曾宦臺灣,公餘摘記其風土習俗之相異者百餘,名曰《臺風雜記》,以附剞劂。昨夏遊閩,以前所觀,比今所見,則概相同。唯彼地近時人文稍開,此土則仍漢唐相沿之舊,風尙稍異,乃記以續之。雖不無蛇足之訕。然微意所存,苟有補於同文勸勉之一端,則何幸如之。    達山識

街上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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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内外,民戶六七萬。自北延南,蜿蜒如龍蟠,街衢縱横,往來如織。肩輿旁午于其間,前叱後咤,左突右衝,喧然如爭鬪而至。車輪則闃乎無片影,怪問之,曰街上砌石,橋梁穹窿,雖有車輛不能通,是以往來專用肩輿耳。夫運輸物,莫捷於車輛。而閩人惟恃人肩而不願之。是不僅可以一奇視之,亦大惜其不利也。

途上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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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自古佛教隆盛,寺觀林立,不勝屈指。而僧皆白衣黑帽,蕭然如喪家狗。市中繁華之區,則不多見,郊外途上,十中二三皆僧也。聞此種僧侶,多貧家子弟,無恒産亦無恒心,往往入寺爲避世,計唯其然,故無學無識,所謂胸中本來無一物者,比比皆然。宜土人呼之曰野僧,不加敬禮,其狀全與我邦相反。宋謝泌有句:「湖田播種重收穀,道路逢人半是僧。」重收穀則邦家之慶事,半是僧則耗國財甚矣。

婦人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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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動輙曰:「清國婦女纏足,勞力者皆男子之事耳。」安知此州婦女,除富室閨閣、賣笑歌妓等外,大抵不纒足。短褐裸跣,或擔薪水,或運糞壤,習成性開豁,類陵髯丈夫,可謂奇矣。

頭上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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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國婦女之頭飾,大抵有一定之樣式。獨此地之婦女,插銀製之筓,筓長尺許,稜稜如劍戟。交又飾之,宛然如鍾將軍像。奇亦甚矣。

耳環如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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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施耳環,闔鄉皆然。而閩婦所著耳環,最偉大可驚。環以銀製之,形如桶輪。頭上帶劍,耳朶亦施此物。其任重矣。

牽牛賣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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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人畜牛者,一用耕作,一賣其乳。賣乳者牽母子二牛,周行街上,有需者,則繫牛門牆,搾而沽之,買者喜其新鮮而無詐。我邦養牛者,有一定廄舍,味爽搾以盛於器,配送於需用者。稱曰配達。其資薄,心不正者,往往混入他物而詐之,是以官設章程戒飭之。閩人之配達法,可謂簡矣。

封榕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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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讀曾南豐《道山亭記》,曰城中多傑木,未知其何狀。今游茲土,有大樹幹根蟠屈,枝葉扶蘇。遠望之,如黑雲,如鵬翼,可以避炎熱,可以凌雨露。問之曰,榕樹也。土人往往築小祠於樹上,供香火以加敬意。此樹南方皆有焉,而如聞人愛封者,未多覩之。格城之稱,蓋亦不偶然也。

荔枝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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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仙有句:「日餤荔支三百顆。」林迥又有句:「荔支影裏安吟榻。」余讀之未知其趣味,今一游悉其狀。荔支似我邦柏,而葉如桂,其花白,其實甘。城之内外,鬱然成林。一歲之利,不下數萬金。此樹諸州皆有,而以本省爲第一。昔者楊妃嗜之,貢使馳驛於道。惟坡仙之句,就四川所產而言之。聞川產不及此地産,遠甚。若使坡仙餤閩産,則或至四五百顆,亦未可知也。

烏有白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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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之爲黑烏,人皆知之。而此地所產者,玄身白翎,其聲桀桀然。語曰,誰知烏之雌雄、其以純黑而難辨識爲雌爲雄也。今鴉有白翎,豈不亦奇乎。或曰,是鵲之一種,非鴉也。乃記以質世之博識者。

鼈不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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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人不食鼈,非不食也,是有說焉。曰鼈者亀蛇相交而生,亂倫最甚,不可食,唯怪市上販鼈者不甚少。然則其不食者,一分拘忌者之事,非通論也。孟叟曰:「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鼈之可食,自古旣然,豈其足忌乎。

犬貓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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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獸嫉猫如仇敵,逢則必逐之,其故何也。夫人之愛貓,以其能捉鼠也。而犬亦善戒盜,其忠於主人一也。而貓之於主人,不離其左右,出入閨闥,食有魚,寢有蓐。而狗則寢於土,而食於餕。是以狗常惡猫之所爲,往往嚙而致死,是其待遇之道不相同也。而此地犬貓相馴相親,殆如同胞。余每怪之,旣而悟焉。此地家室之制與我邦相異。犬貓同處,寢不異其所,食不別其器,是以犬之視貓,不啻不羨之,視以爲平等,豈亦闘爭乎。狗譬猶武弁也,猫譬猶文士也,其所以盡力於邦家同耳。而待之不相均、則其爭也必起矣。

同病相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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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地炎熱,癩疾亦隨多,官待癩民有制裁,劃城外一巷區居此,不許雜居。又禁混婚,雖婚約旣成,至後發癩疾,則得拒絕之。城西門外,有癩民屯居處,官給醫藥濟之。其最奇者,人若罹癩疾。則癩民探知之,成群迫其家,牽引而還其窟,雖欲拒不應。是以富家有癩患,厚賂癩民以米錢。古曰同病相憐,是卽非同病相憐,而同病相黨引者也。唯其不許雜居混婚者,似酷而其意出於仁,可適以防傳播之害,亦衛生之一權法歟?

水陸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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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江流域數百里,舟筏亦隨多。舟大者載千斛,凌海濤。小者上下於江中,以運濟爲業。萬壽橋畔。桅檣林立者,其大船也。其傍雲集蟻屯者,小舟也。舟人生長於舟而老死於舟,吉凶禍福皆任於波上。其風俗習慣生理之趣,與陸人夐然相別。陸人曰:「彼波上之客,無恒產又無恒心,不足相交。」舟人曰:「波上生活不似陸人之齷齪鄙吝。」是以舟人娶妻必娶舟人之女,與陸人不結婚緣云。

桎梏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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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通行最繁處,以鉄鎖縛刑人,嵌頸以板,使行人縱覽,爲懲戒一法。刑人蓬頭襤縷,塵垢充膚,如藍面厄鬼,一見悚然。而毫無痛苦悔恨之態,往往向行人乞錢,是亦一奇也。因憶我邦昔時亦以嚴刑酷罰臨民,曰笞,曰流,曰斬,曰梟,曰磔,今也不存其一。唯其最重者爲絞首,其他在獄勞役,或送僻地役之,餘則罰金科料耳。如桎梏示人者,殆不可夢想矣。

肩興色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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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路不通車輛,是以官人縉士皆乘肩輿,輿方三尺許,形似我邦神輿,二人或三四人抬之,桿棒柔軟,步步抑揚,頗快適。而官人之輿制有等差,自一品至四品,以綠絨飾輿。自五品至七品,爲靑色。是以綠輿通過,則庶民皆避讓云。

冠玉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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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縉戴冠以寶石飾之,自正一品至從二品,戴紅寶玉石頂,即將軍、都統、總督、布政司等是也。自正三品至從五位,戴藍寶石頂,即按察司、糧道、鹽道、知府等是也。自正五品戴水晶頂,即同知是也。正六品戴白色頂,通判是也。其他如正七品知縣等,皆戴素金頂。

騶從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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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往來必乘肩輿,隨騶騎多教十百人,少亦十餘人。或持傘,或鳴鑼,或持龍刀蛇矛,衣帽奇異,一見可驚。猶我邦封建時代諸侯通行狀,可謂尊重之風矣。

衙門畫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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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之大者,曰將軍衙門,曰總督衙門,曰布政司衙門,其餘按察諸道衙門,皆在城中。門屛巍然如城郭,扉畫武神像,長髯橫槊,頗爲嚴森。又其牆壁畫老龍麒麟,蓋往古昭平時之遺風歟。

學位標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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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學位者,揭扁額於門楹,以金書之,曰翰林,曰進士,曰文魁,曰會魁,曰武魁。問之曰,武魁者稱武舉人,文魁者稱文舉人,會魁者文舉人之優勝者,進士翰林者亦其上班,試業於京都。古人有句,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華燭夜,金榜掛名時。夫學位者天爵之事,標榜之似虛飾然,亦可以見朝延勸學之隆矣。

敬惜字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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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設爐,收拾字紙,投以火之,稱曰惜字爐,可謂篤學之風矣。夫文字者,上自一國政令,下至民間要事,莫不皆載。而或爲風所飄,或爲人所踐,甚則與不潔相混,是豈厚禮重道之謂乎。清人第一長技爲寫字,自市廛招牌,至日用書牘,字字井井,意用謹嚴,他邦人不遠及。勸獎有方,風尙有素,豈一朝一夕之故乎哉。

華表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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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承古聖賢之遺緒,孝悌節義之事,莫不加勸奬。其最可觀者,爲石門旌表。石門高二十尺,以花崗石作之,正面題聖旨二字,兩楹刻褒賞句,建街上或郊外,以旌表孝子節婦,使閭里矜式之,可謂美風矣。

斫石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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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多石材,凡自道路橋梁,至門楹机桌類,皆以石作之。是以石匠斫石如木,巧妙可驚。我邦築屋大抵用木材,如石則不過爲礎砌。近來擬泰西制,築石室,雖減祝融之害,而亦往往罹震害。一利一害,數之所不免也。

炬火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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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人夜行不用燈,舉炬火而行,炬撚枯竹作之,形如笞。一度點火,不容易消滅。輿夫馬丁多用之,以取明。唯茲土家屋,石壁土牆雖用矩,少災害,然街上舉炬者,野蠻遺物,豈文明之風乎哉。我邦街路章程嚴,戒炬火,夜行者皆取紙燭硝󠄁燈,近時電燈漸成。街上如不夜城,燭亦屬不用。

壽板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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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重喪禮,棺椁之制,自有一定式,材似我邦杉檜,而木理緻密,有香氣,棺形似刳木舟價亦貴,門楣題字曰「壽板行者」,卽我邦所謂葬臭屋者也。清人巧辭令,如死字不出吻頭、稱棺椁曰壽板、其他可以徵也。我邦人則反是,賣葬具者,店上揭招牌,大書葬臭云云,而人不忌之,習俗然也。世上目不脩飾言詞者爲露骨,使清人言、其必以露骨二字笑之。

石馬在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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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一日遊洪山橋,田間有石佛。其側石馬相對峙,馬大似眞馬,以花崗石作之刻法奇異,問土人曰:「顯官死則建之,未知何理。」或曰明朝之遺物。昔者諸葛亮,作木牛流馬以渡河,是其形似而物不同,可謂奇矣。

義塚纍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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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門外墳墓甚多,其最奇者以白堊塗之,形如波浪,不知其幾百。問之曰,是義塚者也。富豪之慈人心深者,為家貧不能購墓地者給與之,使全其志。夫葬喪者,人間之大事,而貧者不能盡其心,可憫耳。裕財之人,捐私資以成其志,可為古風矣。

僧眼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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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曾游西郊某寺,楣間揭一洋畫,諦視則耶穌基督生誕圖也。怪問之,僧曰:「坊間有此圖,甚鮮美。故購來耳。」余曰:「是爲洋教始祖之像,汝釋迦牟尼之徒弟,而揭此像,豈不自相矛盾乎?抑又欲取法於敵而置之乎?敢問其理?」僧默然無語。余聞此地僧侶,大抵不學無識,唯貪米錢而消盡一生耳。宜矣洋教浸漸,勢不可禦。因憶本省自古佛教弘布,名僧輩出。唐時,我邦僧空海者游此地,修佛典神光寺,學成而歸,巡游海内,說法建寺,竺教大興。空海有智慧,創造我國字四十八,裨益文教,死後諡弘法大師。其後至明末造,本州黃檗山隱元和尙遊我邦,爲某諸侯所重,建寺宇治。今尙傳其衣鉢。當時從遊弟子木庵、即非、心越、獨立等,皆有學德,至今寶藏其筆蹟者甚多。今距其時不甚久,何其變遷之速也。

賽新春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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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紙題聯句,貼諸門楹者,闔鄉皆然。視其字,或書經史之語,或記古人之句,莫不皆吉祥慶瑞之辭,至歲暮而改之。有一人置桌於街上,揭招牌曰「賽新春聯」。應需而揮毫,隨來隨書,運筆輕妙,如掃落葉。而其潤筆,僅二三錢,可謂廉矣。我邦商家,所揭招牌,俗曰看板。有一種筆法,輕妙可驚。而此人生來不讀書,漫皷筆墨,而能如此者,練磨之力也。是亦與賽聯先生好對聯之人歟?

神荼鬱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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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書神荼鬱壘四字,貼門扉者往往有焉。余始不能解其意義。怪問之,曰昔歟者有稱神荼鬱壘昆弟二人,能執鬼,故題其名,以防妖凶來襲也。我邦俗亦有類焉者,當痘疫流行時,書源為朝三字貼門扉,以驅疫癘。凡此類之事東西相同,可謂奇矣。源為朝者,武將之魁,嘗在海島驅逐疫鬼者也。

加冠晉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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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題字中,最所多覩者,「加冠晉祿」之四字也。清人之熱中於仕途,可推知矣。而其能一躍登龍門,以實此句者,千百人中僅二三耳。曾聞清人一世能致巨萬之富者,不一旦登顯位,則不能。蓋權之所歸,富亦從焉者歟。我邦則反是,官人大抵清貧,文士最甚。古人曰:「文臣不愛錢,武夫不恐死,天下泰平。」是亦可思矣。

城門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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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周迴二里餘,石壁高聳如天塹。百步一樓,每樓置礮二門,壁上穿銃眼,以備嬰守。有五關,曰東門,曰西門,曰南門,曰北門,曰水部門。石柱鉄扉,儼然不可侵。至黃昏閉鎖之,以戒非違。雖有雞鳴狗盜之術,不許開之。詎料門側有一口,以梯縋通人,至深更尙不止,是亦奇矣。兵法曰正中寓奇,常中有權,蓋此謂歟。

閒人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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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貼赤紙,題「閒人免進」四字,以禁奸人闖入,猶與我邦人題「無用人不可入」之字者同理。唯我邦以免字,往往用准許之意,有免許免狀等語,以此意解釋此字則生大誤謬。夫免之為字,黜也、脫也、事不相及也、兔脫其足也。然則禁止之意,用免字最相適矣。聞清人游我邦公園者,看樹枝不可折取之禁榜,怪曰:「纖纖此枝,折取甚易,何故題不可。」是亦同一之談耳。

屋有三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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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人築屋,必設三門,不踰越之則不能入堂,稱曰三進禮。雖似虛飾,亦可以觀風尙之異矣。我邦設門必一,踰門有階叚,俗曰𤣥關。踰之有等候室,不過之則不能入居室。由是觀之,三進之禮自存焉,何獨怪三門乎。

冷水冷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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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食後必洗面,洗面不以冷水,必用湯水,稱曰開水。又不食冷飯,必煑而食之,雖下貧亦然。怪問之,曰冷水多惡蟲,入口害腸胃,冷飯則乞丐者所食,有住居者不可食也。我邦則反是,大抵以冷水洗面,又嚥下冷水而不顧。如飯則早朝炊之,午牌與晚食則食冷飯。是有一說,武夫臨戰場,常携行糧,行糧不能期暖飯,故平時習之。又以冷水洗面者,亦有深意。丈夫處世不可無勇,士不忘喪元之節,而平生以湯水洗顏面,死後面色如土,以冷水則雖死猶生故然。是雖似戰國之餘習,然其用意可以知也。且夫清國水土,惡疫癘時發,故注意於衛生。我邦則不然,是亦其一因歟。

無一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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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邦人好澡浴,富者自設浴室,每日或隔日取浴。下貧則往混堂而浴澡,故有戶百餘,必有混浴塲。今遊此地,市中未見一浴堂。怪問之,日人皆以湯水洗拭肢體,雖設浴堂,無往浴者。且暴露肢體,是野蠻之風,故不設耳。此說有一理。唯數日不取浴,肌膚染塵煤,帶異臭者,是亦非文明之事也。余嘗游臺灣,市中有盆池者,土人往而澡浴。今此地民戶六七萬,而無一浴堂,可謂奇矣。

石灰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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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論室屋牆壁,皆以石灰塗之,堅固如石,閱歲月而不壞,其所費不可測。一日散策城外,到水邊,有一屋,燒牡蠣殼製灰,隨造隨輸,白粉飛散。屋瓦樹梢,白皚皚,望之如雪。清人殖利之術,莫不講究,是亦其一歟。

香煙如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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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地產線香,其名聞于遠近,價亦甚廉。一日詣某廟,有物懸於天,形如笠,火其一端,諦視則線香也。蜿蜒螺旋,至三四晝夜而不滅,可以測時辰云。

醬園豉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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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物於瓶,隆然如山,其色紅白,人往而買之,問之,曰醬也。醬者,我邦俗所謂味噌者也。又有豉莊者,即我邦所謂醬油者也。清人巧用字,化俗為佳,是亦一奇。

酒庫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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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邦商賈,以屋字為商號。其稱酒屋者,即此地之酒庫也。稱米屋者,即此地之米行也。稱其酒庫者,多藏酒類。買者或提瓶而行,或飲而歸,猶與我邦酒屋者無所異。米行者盛穀於大籠,揭札書其價額,亦猶與我米屋者相似。宋鮑祗有句:「戶無酒禁人爭醉,地少霜威花並然。」可謂善道破樂土之趣者矣。

成衣布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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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俗裁縫衣服,大抵係男子之手,置一大桌於店上,男子二三人,或執刀裁布,或做椅縫之,婦女則在側執他事。蓋清人所著衣裳,用毛皮,非男子則不得裁縫。唯兒女子所穿極簡易,多成於婦人手。我邦亦有成衣人,俗乎日仕立屋,應需作百種衣類,其餘則婦女自造之。今也女子裁縫學校盛興,內外之服悉成於閨門。清人稱足衣曰布襪,我邦所謂足袋是也。店上招牌書布襪莊者,即我邦之足袋屋者也。洛神賦有「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之句,即是耳。

慶團綵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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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慶團綵結」四大字,揭楣門。屋內雜陳婚儀所用彩輿、赤牌、緋衣、朱傘類,應需貸與,而取其利。蓋清人最重婚禮,自屋內綴飾,至新人乘輿,皆極華麗。新作之則其費不可計,故賃貸以減其費,可謂便法矣。我邦華燭洞房之器,皆新作之。唯至葬儀之具,則如此地慶團貸與之。以証其幾分利,人皆喜其簡捷。

燒紙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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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殖利之事,莫不講究。而有一欸陷,不知利用故紙之法是也。夫字紙之可敬惜,人皆知之,然燒棄之,所謂暴殄天物者,不若漂水以化新紙之勝也。西人以襤褸製紙,我邦人變故紙為新紙,呼日漉紙,以水漉之也。清人若倣陶侃,利用竹頭木屑之故事,不燒棄字紙而創漉紙之法,則其利不可貲矣。

爆竹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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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文雅溫靜,不好殺伐武烈之遊,獨異以硝藥作火烽,呼曰爆竹。凡有慶事必發之,其響鞫然,轟然白煙濛濛然,狀快不可言。唯半夜人定之後,俄然火之,往往破華胥之夢,而清人毫不怪。我邦人亦好火烽,呼曰狼烟,形如長桶,籠罩百種之形體,火之以朝天。轟然電閃,或為星斗燦爛,或為春柳飛燕,或雙龍爭珠,或晚鴉歸棲,千態萬狀,不可方物。其所費不下數百千金,可謂奢風矣。唯我邦人之氣質,固如狼煙。清國人之性情,不似爆竹,而其好尙如斯,是亦奇矣。

冬日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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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地溫暖,竟歲不見雪。而土人畏寒,羊裘棉襖猶呼冷。余輩生於寒國,不畏冬而畏夏。三伏之候,玉汗津津,形癯神衰,殆無生色。漸至晚秋,意氣頓復活。使閩人謂之,必曰日人勇於冬,而怯於夏。是亦不可免之理也。

當字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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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之正面,大書當一字,屋內結柵,防奸人闖入者,為當店。當店猶我邦之質店也。自日用什器,至衣裳珍玩,抵當貸金,以取實價百分二之利,而其期限為二年。期至而不償還者,物主失其權。我邦之質店,對實價二分或三分貸金,其利子為百分之二,經過六月而不繳還者沒之,名曰流質。夫當者,金錢融通之津梁,人世不可缺者。唯不以嚴法律之,則滋盜賊,不堪其弊竇,是亦宜思矣。

蟹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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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後村有句:「葉浮嫩綠酒初熟,橙切香黃蟹正肥。」余讀之未解其趣味。游此土,市上賣蟹,大如孟,以藁縛之止橫行。蟹甲噴沫鳴不平,其狀甚奇。余使僮購之,美味不可名狀,其入詩句宜矣。

魚市殷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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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臺泗洲街有魚市塲,盛陳列百種水族,而乾魚鹽魚類來於南洋及我邦者亦多。街上魚油滑澤,行者欲顛踣。我邦有魚市塲章程,劃一定地,警官巡視以護衛生與通行,整然不亂。閩地魚市塲章程之設,其最急矣。

橋上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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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橋橫江,曰萬壽橋,長一百三十丈。蜿蜒如龍,其下舟楫,雲連兩岸,歌樓管弦響波。若夫明月夜,金波激灔,船燈如星,有瀟湘度月橋之趣。獨橋上多乞丐,或橫欄捫虱,或臥地酣睡,醜穢不可正視。使此名橋,無吟月之客,可惜耳。

筏上鸕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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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江之水清且駛,不同楊黃之濁且緩,漁人聯巨竹成筏,呼曰竹船。載鸕鶿二三,發縱以獲魚,上下急湍如衽席,最為奇觀。

紹興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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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所飲酒,出浙江紹興府者,色如麥酒,而淡泊適腸。酒藏瓶以竹葉包之,以土團覆之,藏愈久而愈美,最陳者經二三十年。清人酒量甚大,會宴時,舉杯示眾,呼曰乾杯,以代献酬禮。乾杯又乾杯,終則陶然就醉,而清人毫無酩酊狀,不似我邦之酣醉淋漓之態,可謂酒有禮者矣。

彩燈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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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禮式,萬邦異趣。閩地迎歲之狀景,不見所異為。所映於眼者,門檻新聯之外,有假面彩燈。假面以厚紙作之,奇壯異態,滑稽解頤,揭於竿上而賣之。又以赤紙作百種之彩燈,到夜點火。紅鱗巨眼,如金魚者;美姬坐蓮,如觀音像者。其他紅桃、黑馬、白羊、綠球等之形狀,各放異彩。我邦正月飾松竹於門前,望注連於楣間,盂蘭盆節則懸彩燈,以祭祖先之靈。邦異俗亦異,彼我參照,奇觀在於其間矣。

右避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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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衢雜遝,危險不可名狀,是以行人逢輿馬,右避而左行,錯雜中亦有一種之律。唯通路甚狹隘,往往欲右避而不能,欲左行而亦不能,老幼婦女最苦之。我邦近來設通行囘避之法,警吏銳意任之,亦可以知世態變遷之狀矣。

糞桶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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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婦不啻擔重勞力,且當男子所厭污穢物運輸之任,可謂奇矣。盛糞溺於巨桶,擔而行,與我邦掃除廁圊者,無所異。唯運輸之際,不施覆蓋。與賣疏菜魚肉者,兩兩相伍,異臭迸散,使人發嘔吐,最為他邦人之所厭忌。道路章程之急,於是乎起矣。

溺水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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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視汚溺如水,不論街上牆下,不忌堂邊廟畔,氾濫狼籍,怪臭撲鼻,滑澾汚履,而恬然不介意,是亦奇矣。西人之鄙清人,實在此理。上海城民之不能入租界者,亦在此點。而官之不决行矯正策者,果何意耶。聞近有設警務學堂之議,學堂而旣成,是等之事,其宜第一致思者矣。

吉屋招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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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貼赤紙,記吉屋招租者,租貸空屋之告知書也。我邦欲貸屋於人者,書貸屋二字於紙,貼屋壁。欲借屋者,就其屋主定契約,而移住之,無與閩人異。唯吉屋二字,可以玩味辭令之巧矣。

書畫古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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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之內外,賣書畫古器者,不遑枚舉。而總督衙門之近傍,為其淵叢,自珠玉珍翫文房類,至金銀彫刻茗器屬,陳列如林,欲眩人目。賈人巧辯,使人不能空手而還,余輩素無眼識,而心好過於人,是以往往為彼所致,噬臍者數矣。

各省會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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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省之在此地,官紳等相謀,設置一集會處,稱曰會館。係安徽省者,日安徽會館。係廣東省,日廣東會館。其他有八旗會館等,相峙競壯麗。有觀戲塲,有會讌所,桌椅並列,乘輿輻輳,可謂盛矣。我邦亦有華族會館者,為貴族集會所。其他有稱某俱樂部者。爾某保天爾者,皆為集合娛樂留宿等設之,亦脩交道之一津梁也哉。

娛樂猶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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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公同之娛樂,不過演戲、賭博、講古等。其他至一私之娛樂,則自屬其人之嗜好,不可概言。而風流韻士之樂亦甚稀,旣無觀花吟月之遊,又無登山澡浴之樂。比諸我邦人,則冗費甚少。我邦人所最嗜,自演劇、角觝、講古、謠曲、踏無、點茶、插花之屬,至花晨月夕、操舟潮浴之遊等,不可枚舉。冗費亦隨夥多,可謂侈風矣。唯清人娛樂中,在我邦嚴禁者有二,曰鴉烟,曰賭博是也。喫鴉者以重刑論之,賭金者以輕罪處之。

租界清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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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橋之南岸,有外國人居留地,英米獨佛之富商等,各設商館,石門鐵柱堊壁硝窓,鱗次櫛比,街路廣闊而清潔,不似城內外之汚穢雜遝。還有教會堂,有語學校,有花卉園,有遊戲場,超然成別,乾坤其如斯。而後閩中之風光可以玩,可以詠。不知閩人觀以,為何如之感乎。

諸領事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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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國領事館在丘壠之上,勢高而望闊。前臨閩江,舟楫往來,欵乃之聲,晝夜不絕。後負五虎山,嵐光可掬。而我領事館在其中央,石壁巍然,老樹鬱蒼,占形勝。庭中有嘉木異草,青苔如氈。可以涉,可以吟,眞是不負我領事館矣。

五月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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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地氣候異於他州,至冬不甚寒。自八、九月至一、二月間,降雨甚稀,適有焉,忽而歇,爽快不言言。獨怪久旱如此,而禾穀不枯,蔬菜不死,樹木鬱茂,池塘有水,是果何理。想此地土壤粘硬,不滲漏水氣,且夜間多霧露,草木噏之以生。天之配合,可謂妙矣。

二度收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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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中之氣候,相同於臺灣,一歲兩度收穀,可謂天賦之良土矣。收穫則倍之。且米粒之旨味”,毫不減於我邦之產。福州之名,蓋亦農人皆畜牛,役之耕田。牛色赤而黧”,溫順馴人。放牧不加檢束,悠悠然遊行於野田之間,未嘗觸藩。是以農人之勞,半於我邦,而不空矣。

未嘗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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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地無雪。非無雪,雖有雪,風溫氣熱不留地也。余生長于雪國,每對閩人說雪景,而閩人毫不留意。蓋世上之事,未嘗觸目踏足者,其感覺甚薄。譬猶對寒國之人,說苦熱之狀,其身未嘗經驗,是以殆如隔靴搔痒,亦自然之理耳。

無震無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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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地之得於天,厚於他鄉者,豈啻一歲兩收之利呼。人之最所忌且畏者,莫若於震災,而此地近傍無火山,震動甚少。危樓傑閣之旣,就傾圮者猶依然,且年中無暴風,人民雖失火,不至延燒。我邦則反之,火山甚多,震害時起。其害大者,一朝夕之間,陷沒數萬戶,是以築屋,大抵以木材,不用土石。其唯然,故災害亦隨多。比諸於閩人,其幸不幸,果何如。

虎病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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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人之福利如前舉,而大不幸者亦存焉,虎病、鼠疫之侵襲是也。三、四月之候,霖雨漸歇,則俄然入暑。當此時,虎病、鼠疫並臻,感染者以萬數之,可謂至慘矣。雖然疫癘者,雖謂天為,亦人事之未盡者也。何則虎病、鼠疫之發也,必缺衛生之務,而怠防禦之法也。西人目東亞諸邦為未開野蠻者,正此理矣。我邦近時衛生之術,莫不研究,而時未免有疫病,是亦未盡人事,而恃天時之弊也。况如茲土,衛生之事,全措於度外而不顧。屋之內外,塵芥堆積,糞溺狼藉。旣無巡視街衢之警吏,又無察病於未發之良醫。其為虎病、鼠疫之所侵,亦所不免耳。余故曰:「閩之有疫癘,未盡人事之罪也。」

東門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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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東門外,田塍之間,溫泉湧出,土人設塲,以供眾人之澡浴。余一日往觀焉,矮陋不潔,貧民雜浴,終不浴而還。夫人之快樂,莫過於澡浴,而閩人澡浴唯去塵垢,不為取快、散鬱之用,是以來浴者,大抵非苦力貧氓之屬,則疥癬疲瘻者耳,污穢益甚。或日,華屋廣庭以待客,而客不到,則忽耗原資,故然,噫亦可惜矣哉。

不仕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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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官制,凡為官吏者,不得就職於本地之官衙,必出仕他鄉,以為定規。蓋人之情,厚于舊故,而褻于近親,當其處事行政,易流於偏頗愛憎,隨而請托易行,苞苴易入。他鄉則人皆新,事亦無所涉,故無弊害所乘,故然是大有理。我邦則無此制規,司法行政之官吏,奉職於本地者亦多。唯制度完備,監察甚嚴,雖有近親故舊,不得挾其私情。且夫吏之無節操者,雖在何地,不保無凟職之事,旣凟職則衆目必注,黜陟立至,豈亦問其本地與他鄉乎哉?

軍營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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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過某兵營前,門檻題句曰:「柳營春試馬,虎帳夜談兵。」世之為武弁者,固不可無此鷹揚之氣象,有此氣象而游刃綽綽,臨大事而不亂,當大節而不惑,得以成囘天之偉業。唯世上之事,其言之易,而行之甚難耳。

長鞭馬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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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曰:「長鞭不及馬腹。」是謂其物之過大,不適實用也。觀諸於此地之風習,類焉者凡有三,曰辮髮,曰長衣,曰長煙管是也。凡處急忙之時,執業者,其裝束不簡捷,則難應事。我邦封建之時,士人皆大髻長袴,帶兩刀,事皆貴尊重。後有所悟,斬髻撤袴去刀,以代短後之服。唯近來衣帽制亂雜無律,冗費亦隨多,是亦可嘆矣。

仁術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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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楣揭匾額,題「醫術鹽梅」、「名舉扁鵲」、「醫方仙手」、「儒醫國手」等之字者,為醫生淡暗之室。疎髯之人,蕭然端坐。待病客,其藥方皆墨守扁倉遺術,不與世遷移。是以西醫侵入,軒𭗰氏之術益衰。而其所謂稱西醫者,亦皆宣教師等之餘業,僅讀數卷書,糊塗一時耳。我邦昔時接奉軒𭗰氏術,後學蘭法,今則取內外之長,別出一機軸。史稱昔者秦皇使徐福求藥於我邦,然則我邦醫術之進步,其亦有遠因歟?

卜筮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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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橋上,或廟畔,張蓋安机,端坐說八卦者,為卜筮者。垂布簾,題吉凶禍福等字者,為觀相人。而窺其室內,寂然無人,惟清人信仰思想甚薄故然。我邦人則反是,信仰之念甚熾,而投機之心亦甚盛。思念凝結,不得不待卜筮觀相,是以此等之業常極盛。東都市上,以此術衣食者,不下數千人,而其巍然成紳士之生理者亦多。此地斯道先生,盍一游東瀛以博千金。

照相畵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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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鏡映寫其真相者,稱日照相。城之內外成斯業者亦多,唯脩技日尙淺,未至精巧,獨其稱盧山軒者稍可觀,我邦人木村某曾游此地所傳云。又有畵肖像者,用筆緻密,眉目如生。聞此地父母死,則揭畵像於廟中,以致追遠厚本之意,可謂美風矣。

商家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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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商家之柱聯曰:「大學十章終言利,一部周官半理財。」噫何人之句乎。夫利之為言理也,融通財力,培養國本也。大則一國之經濟,小則一家之生理係焉。全廢利,而其國家隆昌者,未曾有也。故一人之富,則一家之富,一家之富,則一國之富,利豈可不講乎哉?今夫口唱節義廉恥,而終身窮乏,不能利國家者,貨殖傳之所戒。况商賈之所期固在利,炳然陳其所志,豈其可笑邪。

有桑無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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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地桑樹偉大,其餘合抱者亦多。枝葉扶蘇蔽十畝,而養蠶者甚鮮。怪問之,曰此地炎熱,雖欲養之,難成效,故然。余謂天之生物,必有需用者而有供給,有供給而無需用者,未曾有。飛禽走獸草木虫魚,皆因此理而蕃息。今有桑樹而不能養蠶,寧有此理乎。聞頃者,官有所見,于玆設局勸桑蠶,是亦可喜矣。

廿年癮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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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百種醫藥者,稱曰藥房。金字招牌,燦然奪目、其中有廿年癮斷四字。余怪問之。曰人多年喫鴉烟,則其毒充體,枯痩疲弱,不堪於用,獨服此藥,則雖廿年來之癮疾,亦可治癒矣。余曰:「大哉藥之效驗,二十年癮疾依此藥而解除,可謂至妙矣。」然余更有一藥。烟毒之慘,人皆所知,而不能斷禁者,情實之弊也。苟有豪傑之士,猛斷一决,絶禁之,則豈難除去。今也列國競雄,國民之元氣實關於其消長,不復可學昭昔時代逸樂沈醉之態。旣知其非而不能革新之,則其病也終不愈,豈唯廿年癮毒哉?古語曰:「良醫治國。」堂堂中華,豈其無一人之良醫耶噫?

書畵潢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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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有書畵癖,每逢逸品,恍然神往。謂此地前漢以來之故土,逸品必多,就古器舖等搜之,大抵非近時所做,則亦皆摹擬贗品。又就潢裝舖,而視其所作亦皆近時所成,未嘗覯秀逸者。蓋清人急於殖利,而其價貴者,齎以代錢,非嗜深者,則不留之,是其一因也。清人不注意於襲藏,每揭壁上觸外氣,故縑紙易敗,是二因也。潢裝之技甚拙,未經數年,往往破裂,是三因也。我邦則反是,旣曰名品,則擲千金而購之,珍襲愛翫不啻趙璧,且最致意於表裝。錦𮉚之幅,珠玉之軸,香木之箱以藏之。是以唐宋以來之品,猶依然。蘇軾曰:「物聚所好。」蓋亦庶幾矣。

不藏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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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藏文具而不藏武器,偶有焉,皆鏽澁鈍折不堪用,習俗然也。是以古器鋪所陳列,大抵古研、寶玉、印石、銅鉄之器,而刀劍鎗銃類,寥寥鮮矣。史稱干將末邪之劍,龍泉太阿之刀,陸斬犀角,水斷蛟龍,而今在何處,武之衰頹可知已。我邦以武建國,劍為神器之一。遺訓所存,名工輩出,秋水切玉,時傳海外。宋歐陽脩《日本刀歌》,可以徵也。好尙如此,故襲藏方莫不研究。摩挲拂拭。數百年來之物,猶新發硎,忠臣義士、英雄豪傑所佩者,今皆珍襲。或納於神廟,或列公館,或設考古會,以競鑑識之明。孔聖日:「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文之與武,豈可偏廢哉。

陋俗,荷高文點染,讀竟自笑。善隣之勸,尤佩厚誼  吳懋昭拜讀

遊環碧池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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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讀曾鞏《道山亭記》,曰閩人以屋室鉅麗相矜,雖下貧必豐其居。謂今距其時旣遠,習俗其或變移歟。今遊此地,知其遺風猶有存焉者。福州北門街,吳氏家世富豪。吳生雄受業于武備學堂,一日詣余曰:「家有園池養鶴,盍一游以慰情?」余欣諾。以癸卯臘月初六,與同僚某氏俱往遊焉。到則吳生隨僮迎門,延余及別墅。地雖在闤闠中,境域甚廣。籓籬植竹,琅玕鳴玉。其傍一屋臨蓮池,荔樹蓊鬱蔽之。隔水有臺,是為演戲場。沿池而行,有一大屋,顏曰環碧池館,是為延賓處。陳書畵古器,桌榻類皆以檀材作之,嵌以美石,蓋夏時所用也。有一銅器,形似巨桶,叩之殷然,日諸葛亮陣中所用皷,古氣穆穆可掬,或曰可以驗晴雨。有古瓦研,方尺有八寸,亦有古色。楣間揭古書幅,皆逸品。館後有榭枕池,翠簾深鎻,是為主人讀書處,題曰澂波榭。有橋曰雙蓮橋,渡橋得一屋曰藕神居。有樓曰滄粟樓,樓下一屋曰天香深處,皆可游涉以消三伏。池廣袤數百弓,池中有嶼,架石橋,勾欄屈曲,曰亦宛轉橋。嶼中有亭,陳磁椅,其傍芳蘭秀茂,皆多年所培養。聞此地以蘭聞於世,宜其美且豐。亭後有園棕竹成蔭,中養二鶴,丹頂雪翎,有仙禽之姿。最後一屋日掬月簃,揭蘇軾書,筆力猶勁,有扛鼎之勢。余性有書畵癖,相對怡然。閩吳氏四世以循良聞於世,雄之考肖薇祖仲翔,皆富而好學。其遺子孫者,大異於庸俗。而堂構之繼承,吳生勉乎哉。是余今日之樂,又非徒在游觀也。時屬初冬,落葉滿地,池魚潛形,氣蕭索而境益幽。蓋閩地夏熱,築屋先以消暑為計,故游涉最適於夏,而不適於冬。若夫春夏之交,池塘芳草,清風徐來,當此時試再游,其樂果何如?因憶余少時,好讀唐宋諸家文,每欲一游以驗其文。今也偶客於茲土,時探勝槩,不亦善隣之餘澤乎哉。乃記以贈吳氏。

吳懋昭評 大作叙次清雅,氣韻雋永。佩服佩服。
鄧祖庚評 筆意古樸,無近時煙火氣,是得力於天趣者獨多。拜服拜服。
前日所諭環碧池館記,拜讀之餘,不勝企仰。星期日囘家,以示兒童,曰此吾師佐倉先生佳作也。眾兒童環而讀之,皆欣然,古人云好書不厭百囘讀,吾謂佐倉老師之文亦然。眾兒童又謂學生曰:「他日老師再來我家,弟等必備好酒肴相請也。」於是,爭將此記懸諸座右,為環碧池館增光焉。學生未通日語,每見老師,往往相對無言,恨甚。倘語言能通,師弟之情當更深也。爰書數句,以當筆談。呈上鎮海樓文一紙,以表微忱。伏乞笑納。
學生吳雄呈 初三日

學堂十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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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堂係舊巡撫廳舍,門高壁厚,儼然如城郭。而其中廣闊,足容萬眾,殿堂廊廡,區畫井井。有望樓,有蓮池,有菊圃。傑木異草,蔥鬱而秀蒨,隱然占名園之觀。今充以為學堂,自教師學生,至閣人僮僕,無慮數百人,皆在此中。非有疾病事故,則不許出。余輩千里之客,亦結夢於此中。旣無家眷團欒之樂,又無遠朋來訪之歡。暇則讀書,倦則逍遙庭中。其間所映眼觸情者,隨記以備異日之遺忘。

蕉林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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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居在堂北隅,勢高而境幽。室雖不廣,瀟灑適體。室之前後有空隙,移芭蕉十數株,地沃葉伸,大似舟,至冬不萎。夜中降雨,則剌剌有聲,猶人之扣扉者。

老桑棲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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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隣一屋,是為同僚某氏之居。樓上氣象開豁,前望烏石九仙,後顧蓮華旗峰。樓下有一桑樹,蒼然如老龍,蓋數百年外物。鵲棲之,其聲嬉嬉然,如戲如嘲,時或亂人語,今也慣耳而不覺煩。

榕蔭養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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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牆為學生自習場,庭中榕樹鬱然,蔽數十畝。其下結柵養鹿,瞋目怒角,一見似猛牛,而溫藉馴人。暮夜無人,則呦呦呼友。可以養同學友愛之誼。

閣上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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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最高處曰嵩山,有二層閣,頗富眺矚。近則城中之諸山,遠則郊外之諸峰,列峙如屏。其最秀且奇者,為五虎山。山似人鼻,面海洋,外人稱曰鼻山。俯瞰則市廛櫛比,炊煙高颺。若夫乘月明登此樓,則四顧空明,浩呼如乘虛御風,發遺世獨立之想。

劍光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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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一大屋,是為擊劍場。銕面竹刀,木槍革甲類,無所不具備。學生應指揮,刺槍舞劍,以演喑啞突衝之狀,可謂壯觀矣。自火器一傳,肉薄刺擊之術屬衰廢。而今有所悟,斯道復興。夫化怯為勇,變脆為剛之道,莫捷於劍槍。勉焉刻厲,磨以歲月,則尙武之風,勃然而興矣。

藤蔭消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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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屋簷牙高啄,巍然凌霄,是為大講堂。祀孔聖關將軍,為文武之宗,使諸生矜式。其傍一室,老藤蟠屈,枝葉蔓衍,深遮日光。室稍闇,而氣凉清。蓋閩地酷熱,避暑之計惟多。楣間有扁額,日思益山房。筆意蒼秀,有君子之風。前巡撫鄂氏之筆云。

老荔罩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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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講堂之前,有辦務室,庭上宏闊,敷以花崗石,坦然如砥。左右荔樹對峙,幹根磥砢,枝葉扶蘇,可以憩,可以吟。蘇軾有句:「日餤荔支三百顆。」余未知其何狀,今游此土,始知其妙旨。

菊水相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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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有橐駝師,培養花卉數百種,黃白競艷,紅紫鬪芳,為此間第一之奇觀。其最可愛者為菊,花瓣豐偉,香氣苾茀。圃中有池,以版石築之,形似井字,中放金鱗數尾,噞喁游泳,自適之趣可掬。

操場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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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塲廣袤數千弓,形似雁字,雉草密生,如氈,為學生練隊伍處。時也方高秋,劍光閃閃映於晨霜,軍笛嚠喨響於暮靄。暇則師弟相集,演戲技,或蹴鞠,或投球,或曳綱,或奪旗,驩然相得,亦嚴中之寬樂也。

燈光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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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宿房區為四,庭中植竹,清淨無點塵。有浴堂,有膳廳,整然具備。晚食旣終,燈光四射,咿唔之聲盛起。旣無捉螢積雪之勞,又無傭寫借書之煩,如此而業不成者,不為也,非不能也。

蓮池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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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之東隅有園,境廣而幽,奇石崎焉,題曰雲岫。老樹繞之,有桌榻,以石構之,可以圍碁,可以寫字。其傍有蓮池,廣不過十笏,清冽可鑑。夜間閣閣成聲者,蛙也。池在學堂中,度其鳴,皆為公,決非為私鳴也。

洋樓芳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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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樓巍然高聳,室內硝窓淨机,結構布置,盡擬泰西,是為堂員會讌處。樓下養蘭,不知其幾十種秀茂。無匹詩詠,菁莪作人。孟叟以育英為至樂,自古旣然,况今宇內競雄,養材之任重大矣,是其樂,又非徒在游觀也。

馬場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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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牆有馬廄,所養甚多。馬係遼東之產,軀矮而蹄健,溫馴順人。其側有調馬場,雖不甚廣,白砂平敷,淨潔無比。閩人喜騎學生皆競而習御熟練最速。今也,秋高馬皆肥健振鬣而嘶,猶示其可用者。

鄧祖庚評 此志頗得間中之趣。萬物欣欣,靜觀自得。所謂道在當前,俯拾即是者,非耶。
吳懋昭評 點次風景,似得力於柳文者。自有此作,堂中為之生色矣。

遊皷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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皷山者,閩省東門外三里許,福郡之鎮山也。屹立海濱,形如皷,故名。巓有浮圖,曰湧泉寺。唐德宗間,巖石决裂,甘泉湧出。閩王審知即其地建寺,命僧神晏居此,傾國貲以鳩之。歷代興廢不一,明初重脩,增舊制,稱曰閩山第一。歲癸卯臘月廿八,余與邊見、巖切二君往遊焉。早起乘輿出東門,經野田,天晴氣暖,似我邦小春之候。輿夫九人,皆魁梧,疾馳如駿,頃刻達山麓。有一屋,堊壁高聳,是為白雲廨。老榕對峙,使人肅然。乃舍輿攀磴。渡東際橋,橋下有泉,自山上瀉注,淙淙然如鳴琴。有奇巖曰喝水巖,聞在昔神晏誦經巖畔,惡水聲喧嘈,喝之,遂逆流別澗。又宋蔡襄書「忘歸石」三字於此。全山皆露石骨,而白砂為膚,青松為髮,大似一美人裝束。樹多為風所壓,屈曲偃蹇,自有姿態。石稜稜如劍戟,如狻猊。樵童掃落葉,砂面如雪。而磴道通其間,紆餘盤旋以昇,老幼咸可安步。左右石壁題字,多不足觀。獨宋朱熹所題「天風海濤」四大字,筆力挺拔,與山競秀。有榭曰更衣亭,為山僧賣茶處。謂到此距寺不遠,遊者或更衣而進云。憑欄四顧,北望城郭於雲煙杳靄之間,西瞰南臺在白波漂渺之中。江流環匝,分為三义。日光映射,浩浩蕩蕩,如銀河直瀉。下遊有二艨艟泊焉。展鏡望之,一為我高千穗艦,一為英艦。其側桅檣林立,白帆往來。兩岸市廛村閭,碁布星羅,皆集於眉睫。時則松籟謖謖,清氣襲肌,眞勝境也。出亭拾磴數百級,有石門,曰無量門。老楓一株,爛然飽霜。傍有廟,祀關將軍。有池廣袤數百弓,清澈可鑑。翼以修竹,矗然成林。正玩賞間,忽聽鯨吼,則湧泉寺即在當前也。飛棟聳空,簷牙高啄,鐘樓層塔,傑構巍然,如蜃樓。僧眾數百人,皆白衣黑帽。除唪經外,或執洒掃,或習耕耘。堂中金碧燦爛,眩人耳目。壁間揭大軸二,一瑞圖,一本山道虎祖師所書,筆力遒勁為雙美。當門一僧,喃喃問訊。余不解,授以筆,畧悉梗概。傍暗室內,一老僧結跏入定。形如槁木,色似死灰,余不覺悚然。庭前老松,偃蹇張鶴,翼奮虬髯,禘視則蘭也。寺後一高峰,似巨鐘,曰妙高峰,勢不可攀。出門降磴,左折入深谷,有瀑高十數丈。用水力撞鐘,奇搆可喜。其側懸涯斧削,構樓其間,形如舟,為近年洋客避暑處。時日已過午,乃就展望最佳處,踞石而憩。出藏酒二瓶,燒落葉煑之。佐以肉脯,且飲且啖,為時驩甚。因思赤壁之遊,坡公當日亦有二客相從,至今傳為美談。今吾三人,向皆肄業於東都二松學舍,今復同遊,未始非一叚佳話也。則此一遊也,豈偶然哉。自茲以往,殆將有無限之奇緣來相契合。則吾三人歡欣鼓舞,更當何如耶。乃相與大笑,聯袂而返。適輿夫以日暮急躁,刺刺不休,余一喝而止。邊君曰:「昔者,神晏喝水,水逆流,君今一喝,奧夫屏息,今與昔何適相吻合乎。」巖君曰:「名因事起,地以人傳,安知後之好事者,不名之曰喝奴巖乎?」乃復哄然大笑,聲震巖谷。抑又聞之,虎溪有三笑故事。此一喝也,即謂為虎嘯亦可。

鄧祖庚評 皷山名勝,心醉久矣。讀此記,神已先往。異日登臨,當奉為先導。
吳懋昭評 以浩蕩之天懷作清曠遊,胸中得於山水者多,筆端自無俗韻。文中有以趣勝之處,尤徵澤古之力。

登烏石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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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城中有山,曰越王,曰九仙,曰烏石,隆然成鼎勢,稱曰三山城。越王浩豁,九仙平遠,烏石則以奇峭勝,其名最著。相傳漢何氏引弓落烏雲際,或曰巔有鴉浴池,故名。唐天保八年,勅名閩山。宋光祿卿程師孟知福州,謂此山登覽之勝,可比道家蓬萊方丈瀛洲,遂名道山。曾鞏作記,當時山有三十六奇云。今歲甲辰一月十日,余偕學生某往遊焉,取路於白水庵,拾磴而昇,有聖母廟,廟畔榕樹張鵬翼,其下奎光閣,梅花如雪,是為劉氏別墅。山上則奇巖重疊,如累卵,如兜帽,如虎豹,如臥牛。其最奇者為鯉石,石生鱗紋,首尾皆具。又有藏六石,高丈五尺,偃然而橫。其側有桃石,亦奇絕。巓有祠,曰隣霄臺,有朱子題字。其側一圓石,中央剖裂似鈴,其右即鴉浴池也。此間有石必題字,或楷草篆隸,皆可觀。其最著者,為般若臺銘,在華嚴巖左。昔有沙門,持般若經於此不釋手。唐太宗大曆七年,御史李貢造臺,李陽氷大篆般若臺記刻於右,字徑一尺。與處州新驛記、縉雲縣城隍廟記、麗水忘歸臺銘,世稱為四絕者也。是為山之最高處,踞石放眸,城內外民戶六七萬,高樓傑閣如蟻垤,屋瓦毗連如魚鱗。而九仙之七層塔,越王之鎮海樓,嶄然露頭角。城外則皷旗蓮虎諸峰,列峙如屏。東望閩江朝海,渺渺如銀蛇大橋架焉。白帆往來,宛然有觀㡧畵之趣。因憶此山城市之景,不讓我邦愛宕田野之趣,則似飛鳥而奇巖崛嵂之狀,則髣髴於妙儀。兼此三絕,而在闤闠中,則其聞於世,固所宜也。獨惜今人,委此名山於蔓草中而不顧,果何心乎。歸途出沈氏廟下,入而觀之,庭園廣闊,花卉雜植,石徑竹斜,幽僻入山巔。一亭翼然,頗富眺矚,亭畔有石,刻舊濤園三字。聞此山稱石林,為明許豹別業。當時有吞江、松嶺、鳥跡、霹靂諸勝,至後乃為沈氏廟。降磴入廟,之正楹見勅額曰「忠孝成性」,燦然奪目。沈氏名葆楨,謚文肅,有文武材,仕至兩江總督。咸豐間,沈氏宦江西廣信知府,出他郡籌餉,賊至廣信,城將陷,夫人刺血作書請援兵,自執爨犒軍,士氣大奮,城遂全,至今傳為美談。夫人實林少穆之女也。沈氏歿,朝廷建祠寵旌之。廟下有古梅兩三株,紅白相間,清香襲人。低囘久之,請一枝歸插瓶中,作是記。

吳懋昭評 挈掌故為遊記添毫,文傳而山名益著。山靈有知,當亦拜嘉。
鄧祖庚評 凡紀所遊,必兼考校,足徵嗜古。

遊玉尺山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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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號多名園,而其最瑰奇者,競稱郭氏之玉尺山房。房在光祿坊闤闠之間,而占泉石之奇,是以得名。郭生學遠,脩業於武備學堂。一日詣余曰:「先生好遊,盍一顧敝廬?」余遂往遊。門牆龐然,一富商之家耳。旣而入屋後小徑,有洞門,題曰纔通人。排之,浩然得一大庭,園中央有巨巖,高三丈許,童然屹立,篆閩山二大字。宋程師孟知福州,曾遊所題。其側有光祿吟臺四大字,僧某所書。巖下窪然成洞,穴黯不辨其底,巖罅生泉濺於池。又有一石,形如長鯨,臥于庭中,端有鑿痕。相傳昔有石柱矗然刺天,形如尺,故有玉尺之稱。巖底有古井,清澈可鑑,曰沁泉。其上,邱巒隆然以聳,即玉尺山也。雖不甚高,頗富眺矚,疎梅密竹相橫斜。降磴渡石橋入室,即玉尺山房也。房中陳古器書畵,又藏古書。其最浩瀚者,為古今圖書集成一千七百卷。庭中養奇樹異草,有木似樟而非,曰雪丁香花。又有一樹,松葉栢身,有異香,曰栝,自京都移植。其他喬松、老檜、丹桂、芳蘭,類皆競榮。構一室於巖洞,曰荔香洞,安朱子畵像,仇十洲筆云。有樓曰霞端,有石梯曰鶴磴。欹身而昇,望甚佳。樓下一屋,日月夕佳樓,為家眷居室。有臺日月臺,陳盆景。有閣曰臥虎閣,閣下得一屋,曰柳湄小榭,揭陶子撫松圖,是為延賓處。欄下有池養鯉,投餌則潑然飛躍。沿欄而行,得一屋,曰東漚,陳程光祿位。渡橋得一樓,為子女讀書處,楣間揭林少穆書。遊覽旣終,啜茶辭去。因思世之稱幽泉怪石者,大抵遠在僻陬寂寞之鄉。而此山房,介於闤闠繁華之區,占林泉之奇。郭氏不飾其門戶,而傾意庭園。不貯冗器,而多藏古書。聞其家數世多績學士,蓋亦宜哉。

吳懋昭評 勝槩幽意,令人神往。
鄧祖庚評 徑曲而幽,筆曲而達,令人尋味不盡。

白水園觀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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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峰之南麓,有園曰白水園,為劉氏之別墅。園中有瑞泉,多梅樹,亦榕城之一勝區也。友人橋本某甫寓焉。花晨月夕,必往訪之,常悉其勝致。園廣袤數百弓,梅樹數十株,鐵幹槎枒,如交劍戟。雜植芭蕉棕竹,錯落有姿態。穿梅林而行,有井鑿巖足,湛然如鑑。酌而試之甘冽,稱城中第一泉。昇磴得一屋,循山曲構。復經屋後六稜亭,左旋而登,得一坪,石欄環匝,如露臺,置桌椅為遊息處,老梅蔽之。其頂有奎光閣,祀劉氏之祖。臨此處憑眺城市,田塍歷歷可指數,俯瞰則園中梅花白者漸謝,而紅者正盛簇。乎如漲紅霞,花瓣飄風繽紛墜井中。一婢酌水,落英浮出,煑茗為歡,繼以酒果。某甫有寧馨兒,昨春生於此園,渾然如玉,嬉然以笑。一僕進皷琴,鏘鏘可聽,又有一人和之,大破遠客索莫之情。余因謂某甫曰:「余之辱交誼,實在二十有三四年之前。當時年少志銳,往往脫軌範。旣而君出為武弁,余為文吏後。君漫遊此邦,余亦入臺灣,不相逢者亦八九年矣。今也邂逅於茲土,日夕會晤,交如昔日。」由是觀之,人之離合集散不可豫測。其能披瀝相語,傾酒巵相樂者,果幾時耶。而今各保天稟之健康,玩異鄉之煙景,是亦可謂至幸矣。獨聞北海風雲日急,雄心飛動不可抑壓,因又相俱引觴,陶然而醉。猶覺琴聲,漸成激越之音耳。

鄧祖庚評 文以韻勝,末幅大有寄托,不徒作遊記觀也。
吳懋昭評 每作後幅,輒勝於前。此著末叚氣韻入古,結語尤有致。

芭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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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居學堂北隅,境清而幽。室之前後有芭蕉數十株,係僚友瀧澤君所手植。閱年僅二,已鬱然成林。余愛之,常盤桓其下。憶我邦所產者,莖闊不出二尺,高只六七尺,花亦隔數年而開,至冬則萎。此邦地煖,根莖合抱高約二十尺,每歲開花。頂垂大蕾,形如蓮華。實五稜,而青翠勻潤,味亦甘美。株傍生小苗,繁衍甚速。值初夏時,新芽爭長,形如卷筒,漸長漸開。如羌笛,如鳳尾,終則如蓋,如舟。左右開展,蔽遮天日。雨中則剌剌成聲,滴瀝如銅壺漏。其老葉為風所裂,𣯶𣯶然。又如馬鬣,姿態橫生。當夫晚凉天氣,淨掃庭除,移榻其下,傾壼待月。少焉,玉兎躍於林梢,婆娑軒舞。葉葉皆放光明,映我襟袖。此時,吟興勃勃,陶然自娛。抑聞之,昔者石丈山酷愛竹,晨夕頻以手帕拭其竿。或有戲以小刀剜刻竹皮者,則大怒曰:「吾無妻子,即以此竹為妻子,今有人刺傷之,是胡可忍也。」乃起以眉尖刀擬之。嗚呼,是雖似狂然,愛之深嗜之至者,亦實有如此情景也。因憶余輩,客居終年。坐臥於其間,旣無家室團欒之樂,又無友朋談笑之歡。僅有此物稍慰羈旅,乃知丈山之言不徒然也。書以謝瀧君種植之勞,併切戒小僮勿肆蹂躪云。

鄧筱仙曰:「奇情中肯,妙語解頤。」

遊閩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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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之為州,山高谷深,通路甚嶮,唯一水貫流中央,不乏舟楫之利。而沿岸之風光,可觀者亦多。僚友瀧澤君性好山水,近郊勝槩莫不探討,為吾說之甚詳,余艷羨日久而未果。今四月旬日,乃與瀧澤、巖切兩君往遊焉。乘輿出西關,右折有湖,曰西湖。湖中嶼日開化寺,左有邱巒、老松,秀焉,危樓峙焉,絕于塵𡏖之表,因下輿,步出江之右岸。岸上龍荔、橄欖諸樹,鬱然成林,聞一歲之利不下萬金云。江流清且浩,其最廣者目無極。舟楫上下其間,舟形平而長,逢急湍則以纜曳之,安流則揚帆,其狀如圖畵。行半里許,到螺女江,僦二舟載輿而行。有二婦揮棹輕快,氣凌丈夫,可謂奇矣。岸上得一邨,邨端有寺,石人相對,高各丈五尺。一儒服,一武裝,其側有二石馬,刻亦奇古。聞明時,顯達墓道大抵置此物,名日翁仲。村之西方,有奇巖陡出於江中,自是水分為二。右沿省城而走海,左繞南臺之陰然。右者急而曲,左者緩而浩,白砂遠連,渺乎不辨涯際。舟楫往來如浮鷗,眞為絕勝。岸畔有老榕,枝垂蔽水,凉氣迫肌,乃坐其下。傾壺觴時,有漁夫擔籠而過。探視之,蜆也。因購之,納於輿中。此日日光微,無風無雨,最適於遊。而異禽囀樹,大魚躍淵,此樂更有出於望外者,於是沿江而下。至金山寺,寺在江中奇巖之上,形如蜃樓浮動于白雲飄渺之間,大有似我邦不忍他天女祠之風趣。有一老僧守之,形如槁木。蓋閩人急於植利,而不顧佛寺,故僧多貧也。左折踰一山,出洪山橋側,橋長二千尺,高二丈許,以花崗石築之,石欄刻獅壯麗可喜。渡橋經田野中,多養鸚粟花,皆單瓣紅白相雜,瀟洒可愛。土人以刀刺其殼,採其液,余一見悚然。夫鸎粟液者,藥籠中不可少之物也,而清人所用全與相反,此余之所以悲耳。此間農人,或食糖蔗,或培蔬菜,營營栖栖,為日不足,可謂勤勞矣。歸寓𦎟蜆,會諸友,又傾杯共樂,旣而怦怦。若有動于中者,以為余輩在南方和平之地,時試遊觀,可謂幸矣。而地戰雲濛濛,礮轟肉飛,是何境遇之相反也。一念及此,又覺飲啖皆不知味。想我師之奏膚功、告大捷,果何日邪。中宵就寢,夢魂屢驚。

鄧祖庚曰:「先生作文,每於結處,有國家思想,橫槊賦詩,慨當以慷。此記當不徒作紀遊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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