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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世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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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世編
作者:葉夢珠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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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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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至治之世,日月星辰,行有常道,次有常度,無足紀也。然而異日怪風,中天已見,或謂氣運使然,未必全關人事。《春秋》不書徵應,殆為是耶?後世談占驗者,莫精於劉向。董子、京房祖述而推廣,言之鑿鑿,卒無補於喪亂。是果修救之無術歟?抑數定不可挽歟?要之:天道遠,人道邇。不能盡人而不信天,是無天也;不能盡人而任天,是無人也。無天,將太白入井而誣其渴,亂亡固莫救矣;無人,如長星示變而勸之酒,災異其可弭乎?予生也晚,不獲睹景星、慶雲之盛。又不敢習天官言。偶有見聞,惟取法於《春秋》紀災不紀驗之意,憶而紀之,忘者闕焉。至於徵應,以俟明於理數者。

崇禎三年庚午,熒惑入東井,退舍復贏,居數月。

四年辛未四月,太白晝見,熒惑再入鬼宿,犯積屍氣。

八年乙亥九月,熒惑犯太微,兩日並出。或曰黑光摩蕩也(兩日竝見,疑是九年事。時有進述者,潘師魯卿曰:「日豈有二?此即所謂黑光摩蕩也。」予從潘師乃九年,非八年也。或九年述八年事,亦未可知)

九年丙子六月,夜有大星如斗,光芒數十丈,自西南東流,聲如雷。

十年丁丑正月朔,日食。春,太白晝見。六月,太白經天。

十一年戊寅二月朔,日光摩蕩竟日。十一月五日,日中有黑子,黑氣摩蕩如兩日。

十二年己卯正月三日,日光摩蕩,自旦及暮。五日,日旁有青黑氣若戰。十月一日,彗星見,朝廷修省免刑。

十三年庚辰閏正月,則正月六日猶十二月節也。大雨震雷,有如夏月。九月望,有兩日出沒。

順治二年乙酉六月,時聞空中聲響如沸,人皆謂之天愁。又晴皎無纖雲而細雨沾濕。

三年丙戌五月十六日,早有二日相蕩,其一在南。六月二十三日,天星亂落如雨。八月以後,天鳴相繼。

四年丁亥八月,時聞天鳴,惟初六夜尤甚,西南聲沸如雷。廿六日夜亦然。

六年己丑十二月初五,夜有黑虹貫於月下。十九日夜,大寒節,雷電大作。

七年庚寅十月辛巳朔,午、未之交,日食將既,予祭先初畢,撤饌時,忽冥如薄暮,或云直有見星處。十一月二十九日戊寅冬至,微雪降。夜復震,

八年辛卯六月二十乙丑夜,有大星自北斗隕於南箕,光芒數丈。七月二十四日己亥白露,戌時,有星大如斗,孛於斗牛之間,光芒丈餘,照耀如雪,牛馬皆驚。

十年癸巳七月,時聞天鳴。惟三十日癸亥,日將暝,四野聲沸如鳴風箏。

十三年丙申閏五月十五壬戌,月食。六月初一戊寅,日食。十一月庚寅望,自申至酉,月食既。九月初十乙卯,黑虹見。

十四年丁酉正月一日甲辰朔,日食。十六己未望,月食。五月十五丁巳望,月食。

十六年己亥三月二十六日丁巳,申、酉之交,大星流於西南,光芒數丈,自天中起,下至於地,形如匹練,聲如震雷。六月初三壬辰,黑虹見於昏之中天。十六日乙巳,酉末白虹見於中天,自南亙北。

十七年庚子九月初一日癸丑,午後中天有大星如斗,色赤,隕於西南,轟然有聲。十五日丁卯酉末,月食殆既,內有紅光如火,歷數刻而逆出。

康熙三年甲辰正月十五戊寅望,戌時,月食殆既,移時方出。十一月初五壬辰冬至,夜半,彗星出東南,上指數丈,光芒如帚,至十四日辛丑,彗芒下指東北,直至月終,漸縮而光淡。十二月戊午朔,申初,日食八分。

四年乙巳四月二日戊午,太白晝見,以後時見。

五年丙午五月十二日壬辰,戌將末,白虹貫月,自東亙天,直至西極。

七年戊申正月二十八日丁卯,彗星見,光芒下指,長數丈。

八年己酉四月癸亥朔,日食,自未至申而復。

十一年壬子二月二十五日辛丑,大雨雹。予方讀書於張氏不窺軒中,午、未之間,忽然雨雹,大者如胡桃,小者如龍眼,頃刻庭間積與階齊。

十二年癸丑正月五日丙子,震雷。十一月六日辛未,酉刻,雷電大作,時予在郡城旅館,見之。

十三年甲寅十一月二日辛酉,未刻,黑虹貫日,東西亙天,少頃而散。

十五年丙辰六月九日庚申,晝,太白見於西方。

十六年丁巳正月戊寅朔,旦,雷電,俄而大雪。十月二日,京師星隕,朝廷遣使跡之,得巨石,有古文,人莫能辨。

十七年戊午四月二十三日壬辰,未刻,雨雹。六月十三日壬午,青氣竟天,朝廷下詔修省。時予在江陰,不及見,歸閱邸抄知之。八月初十日戊寅夜,天鳴四野,聲沸如雷。

十八年己未正月丁酉朔,辰、巳之間,兩日疊見者久之:一淺黑色,一淡白色。是朝,竟日光不射人。十五日辛亥,酉初刻,雷電大作。八月初二日甲子,京師地震甫息。晚見兩日,始而上下相鬥,既而兩日並行。二十三日乙酉,山西鄉寧縣大雪,凍死種植。十月初一壬戌,風雪閉天,雷聲大作,予在泖上見之。

十九年庚申六月十六日癸酉,未時,京師天鼓鳴,自東南以至西北,有白氣一道下垂。或云星隕也,見邸抄。十一月丙辰朔,冬至。越一日丁巳,薄暮,長星見於西南,自申及酉而沒,形如匹帛,白光數丈。三四日後,漸趨而北,上貫斗柄,逾月不滅。二十九日甲申,夜分,白虹亙天,自西及東,雲不能掩。

二十年辛酉正月十五己巳望,月食既。

二十一年壬戌七月二十七日壬申起,每夜彗星見於西南,光芒四五丈。皇上面諭群臣,同加修省。

二十二年癸亥正月十六日戊午,月食,自早至暮,時聞雷聲。立春後八日也。

二十三年甲子五月初十日乙亥,太陽生耳。十四日己卯,月邊有白氣。二十二日丁亥起,太白晝見,京師有黑風雷電之異,俱見邸抄。

二十五年丙寅九月二十二日癸卯,立冬,夜,雷電大雨。

二十七年戊辰三月十五日戊子,月食,四月癸卯朔,日食,自辰至巳,食幾六七分,日色無光。七月十四,夜,黑虹貫月。八月初二日,薄暮,白虹貫日。初三日,黑虹貫日。

二十八年己巳十一月初十日癸卯,冬至。前二日辛丑夜,電光閃爍,雷聲殷然。先是六月十八日癸未午時,余在筍里館中,眾言太白經天,皆於背陰處觀之,星光炯然,予雖望而不見,然眾皆指示為確見也。十一月十八日辛亥夜,酉時,時雪初霽,聞淅瀝聲,疑為雨霰,啟戶視之,星斗一天,爛然無纖雲,而雨灑不止,食時始定。先是月初,東南有白氣一股,自上下沖,約長數丈,吾鄉見者甚眾,皆言下有三星,星上生芒,至上而漸闊;但據邸報欽天監所奏,止言白氣,不言三星也。

三十一年壬申正月丁亥朔,日食。巳、午之間,余所見不過三分。下午,日色無光。據筍里諸生云:日食後,有白氣縱橫出入於日中,而黑光如日者,數十相間,上下於氣內,尤異徵也。

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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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代之《大統曆》,其法本於元太史令郭守敬之《授時曆》。一歲二十四氣及每月日之出入,有時刻而無分,晝夜十二時共應九十六刻,以子、午二時獨多二刻,故分晝夜為百刻。月之上旬,計日而無初字,值日之建滿平收開成除危等列於二十八宿之上,至詳且悉也。迨後相沿日久,氣候不無漸差,以歷宮拘守成法,無變通傍救之材耳。

本朝創興,肇頒時憲歷日,用西洋陪臣湯若望為欽天監正,依其國之算法,凡逐月日之出入以及十二月之二十四氣,俱各就京城、省城准定。即日食、月食之分數亦然,似更較詳。歷日面頁明刊「欽天監欽奉上傳依西洋新法印造時《憲歷日》云云,以昭一代大典。若望錫號通微教師,官加通政司使,又加一級,仍掌欽天監印務,可謂知遇之極隆矣。

康熙五年丙午,退湯若望而以張其淳為監正,始於歷面去「欽奉上傳依西洋新法」字樣,仍仿《授時》、《大統》曆法,然而西洋法猶參用之,未盡廢也。

康熙六年丁末,以進士馬祜、武舉楊光先為欽天監正,盡出西洋法,悉因《授時》、《大統》之制。

八年己酉,推定是歲閏十二月,論者力辯其非,改閏來年之二月,以頒歷在先,不便重頒,申飭天下不准本年之閏,而仍俟來歲頒歷之閏為准。

九年庚戌閏二月。是歲,楊光先罷去,馬祜超升都御史,巡撫江南,而曆法又變,漸復西洋之制矣。

十年辛亥,更用西洋人南懷仁治理西曆法,遂盡復西洋曆法,以十二時共九十六刻定日分,直省定二十四氣及日之出入。月之上旬仍加初字,改二十八宿於開成收閉等之上,而以參商列觜宿之前。特歷面仍如丙午所頒,止云「欽天監奏准印造《時憲曆》頒行天下」云云,無「欽奉上傳依西洋新法」等字樣,至今因之。

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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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郡濱海帶江,漁鹽灌溉,民命寄於水利。然海水清濁甘鹹不一,故沿海皆築塘以為障,惟擇水清洋淡之處,俾能潮汐於內也。恐咸潮一入,則膏腴盡為斥鹵耳。海澨蘆葦沮洳,遠者距塘數十里,近者數里或二三里,惟青村、柘林以西迄於金山衛,水勢沖決,潮汐直薄塘下,日剝月削,咸潮有沖入之虞。崇禎初,方禹修先生為松郡守,建築石塘以護之,蜿蜒綿亙,力障狂瀾,瀕海是賴。鼎革以後,沖決日甚,幸而石塘堅固,猝不可壞。迨康熙初,水從塘下決道而入,漂沒田廬,一瀉數里,咸潮所經,偃禾殺稼,地方患之。當事者望洋無策,惟從內地植木築土為塘,以避其鋒。其如水勢洶湧,非土木所能捍衛,隨築隨潰,隨決隨避,迄今塘距石塘舊地不下數里,潮退,一望微茫,如在煙雲之外。簽役富家,強名義戶。義戶之名起,遂為松郡大役,然徒費金錢,怒濤難殺,當事者可無經久之計哉!

江南、浙江之水,由三江以入海,水得所歸,而後旱澇無患。《禹貢》所謂三江既入,震澤底定。震澤,即今之太湖也。三江者:一曰婁江,即太倉之劉家河,以婁而訛為劉也,自震澤從吳江縣經蘇城之婁門,由昆山轉入太倉,此蘇、常二府之大水口也。一曰東江,即上海之黃浦,以兩浙水來,故曰東江,而黃浦、范家浜,皆其委也,此松江及杭、嘉、湖之大水口也。一曰中江,即今之吳淞江也。自東及西橫亙七八十里,江口一淤,則蘇州之下流與松江之上流俱不能泄,而蘇、松之低鄉交困矣。是吳江、常熟、常州、昆山、嘉定、太倉以及華、婁、青浦之大水口也。吾生之初,吳淞淤塞已久,召佃起科,已成沃壤,故跡不可問矣。猶及見婁河之通潮汐而海艘之揚帆出入也。三十年來,婁江亦成平陸。康熙九年庚戌,浙西大水,督撫飛章入告,詔凡被災之處,漕米改折,分作三年帶徵,條銀免十之三。至冬,而浙撫范公承謨思為國家久大之計,會同江南制府麻公勒吉、撫院馬公祜疏請開浚婁、中二江故道,以資蓄泄。得邀旨先浚劉河。越明年辛亥,夏四月告成。即於本年十二月經始吳淞,朝廷撥江、浙二省正供銀一十四萬餘兩,給發士民,募夫開浚,除一夫計給工食銀二兩五錢外,甲戶又倍加其值,而後遠近響應,群趨赴工。禁侵漁,嚴虛冒,分課於丞尉,董率於群倅,臨之以監司,而受成於撫憲,五閱月而告成功。役夫數萬,上海居多,大約計田一甲,出夫一名。嘉定、華、婁、青浦諸邑次之。又恐濁潮澄泥而江易淤也,復建閘於上海之北郊,以時啟閉。三江備而浙西之水,庶得所歸也。然而怒濤沖激,閘亦易毀,不三載而幾廢。當事議修,召匠計工,約費甚廣。大尹任公辰旦仍募江北石工習於建閘者修葺,費省而工約,得復舊觀;但閘雖設而水不可障,濁潮出入,去江口不數里,水已漸淺,將來又有淤塞之虞耳。

蒲匯塘介乎郡邑之間,為海邑入郡水道必由之路,通新涇、泗涇,灌溉蓄泄,亦要渠也。蒲匯淤勢,必取道於大浦,風濤叵測,暴客縱橫,幾於畏途,而陸行勞費,不堪重載,人恒患之。予於崇禎十年丁丑,初應府試。此時蒲匯猶未甚淤塞,道經於此,其後竟成平陸。十七年甲申秋,弘光帝即位南都。邑人徐思誠叩閽請浚,下其事於撫、按兩臺,責成郡倅,檄行該縣,僉派塘長,鳩徒赴役。其如工費浩繁,裏役不堪其苦,中人之家,莫不破產從事,甚者逃亡相繼,連累波及,思誠亦因而毀家,逾半載始獲告成。而次年乙酉,大兵既下江南,總兵官李成棟克取松江,由松城而至海邑,取道蒲匯,水陸並進。八月二十五日,遂定上海,向之勞費竟為興朝之助,豈非天哉!康熙中,蒲匯復淤,邑紳張越九錫懌於十八年己未春,具呈撫院,請復疏浚。檄下郡縣,時以均編,塘長久廢,乃仿開浚吳淞之例,按甲起夫,並令甲戶自給工食。遠役苦之,以故浚亦不如法,略通水道,草草報成,恐不及數年,又將復為平陸耳。

上海賦役,大半出於浦東。東鄉運糧入邑,以及鄰境貿遷仕宦,由郡抵省入都,自十七保而出浦者:曰周浦塘、曰白蓮涇、曰洋泗涇。自十九保而出浦者:曰閘港、曰沈莊塘、曰杜家行。然蓮涇、洋泗淺狹,僅容小艇,不若周浦塘堪任重載也。崇禎之初,周浦塘通達無礙,其後日漸淤塞。至本朝順治九年壬辰,歲旱。業戶、居民各自就田疏浚,不過略通細流。其後潮汐往來不覺日漸深廣。至十六年己亥秋,特行會試,朱岵思太史以第一人捷南宮,論者咸謂周浦塘淤塞自開為裏黨掄元先兆。然自是以後,塘亦復即於湮,恐亦未足憑也。今惟水發潮大之泛,僅通小舟輕載,水涸則難通矣。閘港通塞不時,就予記及,亦在弘光之初,與蒲匯同時開浚,視蒲匯之工役稍差而較諸尋常疏浚,則費亦甚廣。閘港通則潮汐直達新場鎮,迄今三十餘年,而淤塞已二十餘載。由浦入內不三里,而萑葦交塞,砂平成陸,故道幾不可問。無論沿港之膏腴,水耕絕望,而大小舟楫必紆途而假道於沈莊塘。沈莊塞而迂道於杜家行。兼之周浦塘淤而十七保之舟出浦者亦必由之。是以杜行之一線水而通大半縣之舟楫,一過冬月,其不至擠擁廢時者幾何!論者謂閘港之易塞,由於港口之橫沙,年來沙長日益高大,則濁潮之入,泥澄而愈不出。欲開閘港,必須先去橫沙是矣。但橫沙綿亙港口,當大浦之中,怒濤沖斥,惟潮落片時,可動人工,潮至則沒,雖巧力無所施,去之甚難。況今塘長之役既廢,居民業戶,十室九空,當事者其何以為經久之謀哉!

舊聞民謠云:「潮到泖,出閣老。」嘉靖辛亥,潮到泖,徐文貞公大拜。崇禎初,機山錢先生大拜時,潮亦到泖,可謂屢驗矣。至近年而泖上之潮與浦中無異,即近泖支河,無不浸灌,而吾郡無拜相者,不知何故。一說海口老鸛嘴向來橫亙吳淞海口,近為潮水沖決,日就坍毀,以至潮汐直入,無紆回之勢,故所被自遠,殆不可以風水論矣。即如潮泛朔望,舊以午時為準,今邑城之潮,參前將逾一時,是其明驗也。又一說,「潮到泖」二句為地師賴布衣所題。陳眉公《寶顏堂秘笈》亦論及之。猶憶予為兒童時,親見一日三潮,更不知何故,此崇禎十二年乙亥秋事。邑城市河俱溢,老稚驚相嘆異,是又不可以常理論矣。按府誌自海潮決李家洪去吳淞江口南二十里,潮信遂早數刻,故渾潮日至,泥濘日積。

康熙二十八年己巳,里人以閘港久淤,呈請撫院洪公開浚,檄行郡縣勒限起工矣。而闔邑士民,以為此港止利東南,非關通邑要津,引康熙初年邑紳施清惠公題准:本圖水利,止許本圖居民業戶開浚,不得遠助別處累民一案,具呈撫院,准行停止。

災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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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祥之告,無代無之,要以遇災而懼,則天不為災,修救有方,則民不為害,是以聖人慎之。史冊所載,不可枚舉。以予所見災害之甚者,莫如崇禎十四年辛巳之旱。自是以來,災變不一,皆可為略紀焉。

崇禎十四年辛巳夏,亢旱,蜚蝗蔽天,焦禾殺稼。郡守方公嶽貢,聽訟贖鍰,俱責令捕蝗瘞之,動以數十百石計,蝗終不能盡,是歲大饑。越明年春,壬午,有司各勸縉紳富室捐米煮粥,分地而給。饑民遠近響應,提攜繈負,絡繹不絕。甚者不及到廠而斃於路,或飽粥方歸而殞於途,道堇相望,嬰兒遺棄,婦女流離,有望門投止,無或收惜而轉死於溝壑者。是時,白米石價五兩,豆麥稍差,糟糠旱,價亦驟貴,賓客過從,餉之一飯,便同盛筵;雇募工作,惟求一飽,不問牟麥,世風為之一變。蓋松民貿利,半仰給於織紡。其如山左荒亂,中州糜爛,尤甚吾鄉,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布商裹足不至,松民惟有立而待斃耳。加以軍興餉急,欠漕米一石,時須價銀五兩有奇。本邑無米,乞糴他境,莫不破家。值邑紳張訒叟先生入掌戶垣,疏請準麥折價,得允十分之二,每石折銀一兩五錢,較之米價,猶稱易辦。延至初夏,麥秋大稔,民慶更生,而疾疫大作,幾於比戶死亡相繼。此予有生以來所見第一凶歲也。

十七年甲申六月,邑城有物如猴,輒向人家竊食,逐之即不見,或一家一日數至,或數家同日同時各至,於是同相震響以驚走之,金竹之聲相聞者,數日不絕。未幾,嘉定縣有黠奴聚黨,向家長索還身契,稍遲則搶掠焚劫,逼辱隨至。延及海上,凡被猴之家,往往受奴僕之禍。時弘光稱帝於南都。六月,亢旱。直至冬至不雨,井汲俱竭。除浦潮而外,其餘支流盡涸,舟楫斷絕,陸行者假道河中,遂成坦途,爭水釁者,往往鬥毆成訟。其後各從池底鑿井深一二丈,方得咸濁之水,澄而炊飲。甚有隨鑿隨涸,終不得泉者。令君彭公報荒疏中,有「米價貴,水價倍貴;饑欲死,渴更欲死」二語,蓋實事也。商旅不行,物價騰湧。至十二月,始得一雨連日,方快霑足,而民已困憊矣。

順治五年戊子五月十六日,烈風、驟雨、大水。二十四日戊子,又大雨,低鄉漂沒。七月十七日庚辰,連日風雨,晚禾遍野焦萎。究其故,則食心食節,一莖之中,小蟲無數,即《詩》所謂螟蟊賊也。幸而高鄉早稻有秋,三農不至就斃耳。

九年壬辰,大早,水竭幾及甲申之夏。自五月至八月,外河始通潮水,若積水內池。直至次年癸巳四月十五日,方得大雨盈滿。本年禾苗俱槁,民不聊生。

十一年甲午六月二十二日庚辰,疾風暴雨,海水泛溢,直至外塘,人多溺死,室廬漂沒。聞崇明之水,幾及城上女墻,漂沒人民無算。十二月初三起,嚴寒大凍,河中冰堅盈尺,行者如履平地。浦中疊冰如山,乘潮而下,沖舟立破,數日始泮。十三年丙申九月初十日乙卯,巳時,地震有聲如雷。十月十六日庚寅,地復震如前。

十五年戊戌八月初九日甲戌夜,大雨傾倒。至初十日乙亥,風雨尤甚,河水於午後頓增數尺,我家居址,頗稱高阜,然更增寸水,便可入室矣。時予在郡城,親見府治內出水譙樓下,門內水高二三尺,勢若倒峽,府治前人不能行,亦有生所僅見者。

十八年辛丑,大旱。自六月初至閏七月中,僅得小雨偶灑。八月望後,始得沛雨。約計十旬亢旱,禾苗枯槁,川渠俱涸,人行河底,往來便於平陸。早稻有內池積水者,間熟半收,晚禾絕種,民多菜色。

康熙二年癸卯六月至十月終,疫疾遍地,自郡及邑,以達於鄉。家至戶到,一村數百家,求一家無病者不可得;一家數十人中,有一人不病者,亦為僅見;就一人則有連病幾次,淹滯二三月而始愈者。若病不復發,或病而無害,則各就一方互異耳。此亦吾生之後所僅見者。

三年甲辰八月初一日庚申夜,暴風,海水泛溢,及於外塘,崇明尤甚。飄來屋木家夥,遍滿塘外,往往有男婦附木而浮於海澨者。時惠禧庵禎祥為川沙參將,冒雨沖風,躬率將士,駕舟海濱,到處撈救,全活甚眾。

四年乙巳六月望後,有海鳥來止海岸。是年,大水。自正月至九月,霪雨,水發凡十五次。朝廷詔求直言,許中外臣工,各陳得失。

五年丙午六月十四日癸亥,暴風驟雨,河水頓漲四、五尺,坍毀民居廬舍無算。吾鄉如川沙城中喬憲副石牌坊、大聖寺脊及里中十餘圍大樹相傳植於洪武初年者,是日俱傾倒拔起。聞有群龍鬥於空中,雖未目睹,然從來未見此大風潮也。

七年戊申六月十七日甲申,酉時,地震。予館郡城,樓房有傾側之勢,有頃而定。後見邸報,知是日北直、山東、河南、淮揚,地震尤甚。兼以水漲,沖倒城郭、屋廬,人民死者甚眾。七月初三庚子,京師大雨,三晝夜不止,平地水深數尺。初九日尤甚,至晚,山西水發,沖倒蘆溝橋,橋上水高數尺,西城坍毀數丈,行人裹足,文移停閣。

九年庚戌四月,大水。五月,積雨,水勢益漲,與順治戊戌八月同。然戊戌之水,計日而退,是歲則逾月如故。月杪,予往澄江,由郡城歷青浦、昆山、吳門、無錫抵江上,皆一望無涯。六月十一日丙申,風潮大作,暴水增漲,浙西諸郡,幾沈水底,歷冬逾春,此亦數十年間僅見之水災也。予作《庚戌水災聞見錄》,詳紀其事。

十五年丙辰十二月己酉朔,厲風奇寒,甚於朔北,亦生平所未見者。

十七年戊午四月初五日甲戌,未刻,地震,聲如隱雷,時予在筍里館中,正草是編。田產甫畢,適逢之。六月、七月,亢旱,河水俱涸。余於四月二十六日往澄江。六月二十六日歸,舟次杜行內趙家樓,潮不得達,舍舟步至筍里,半由河底作途。後見邸報,知大江南北、河南、山東俱旱,赤地千里,京師尤甚,每日渴斃多人。皇上躬行步禱,日至天壇拜祈,齋戒禁屠。余在江上,茹素已逾半月,一路歸,絕無葷腥鬻於市肆,亦異事也。又華、婁二邑,自六月望後起,至十一月,大疫,吾鄉家至戶到,病歿者甚多,或一村而喪數十人。予有薄田在泖上,佃戶不過六、七家,病歿者男婦凡三人,大概可知矣。因旱而病,戽水無力,召募無人,田多拋荒,即號稱熟者,亦皆歉收三斛。起租之田,上好不過收米二石,次者一石五斗,甚者止收石許。田家八口嗷嗷,家徒四壁,逃亡相繼。幸而浦東一帶,溝深稻早,農雖勞苦,頗號有秋。

十八年己未正月,山東、河南、江南北大饑,朝廷遣官分道賑濟。山東行旅俱絕,蓋因馬料初餵,饑民一見,啖之立盡,故騎不敢行。河南差勝。往來都下者,寧紆道從之。然人食草根、剝樹皮,千百成群,要奪官糧,當事者憂之。廬、鳳及江寧、常、鎮俱就撫院慕公鳴鶴,檄勸所屬官紳、富戶助米施粥以賑。蘇郡及松之青浦亦然。惟吾邑去歲較鄰邑頗稔,故獨免流離饑困。七月二十八日庚申,京師地震。自巳至酉,聲如轟雷,勢如濤湧,白晝晦暝,震倒順承、得勝、海岱、彰儀等門,城垣坍毀無數,自宮殿以及官廨、民居,十倒七、八。壓傷大學士勒得宏,壓死內閣學士王敷政、掌春坊□□子翰林侍讀莊炯生、原任總理河道工部尚書王光裕一家四十三口,其他文武職官、命婦死者甚眾,士民不可勝紀。二十九、三十日,復大震。通州、良鄉等城俱陷,裂地成渠,流出黃黑水及黑氣蔽天。有總兵官眷經通州,宿於公館,眷屬八十七口壓死,止存三口。直至八月初二日方安。朝延駐蹕煤山凡三晝夜。臣民生者露處枵腹,死者穢氣薰蒸。詔求直言,嚴飭百僚,同加修省,發幣金量給百姓,修理房屋。自是以後,地時微震。惟初八、十二三日復大震如初。近京三百里內,壓死人民無算。十九至二十一日,大雨,九門街道,積水成渠。二十五日晚,又復大震。下詔切責大臣,引躬自咎,備見邸報。八月初,飛蝗蔽天,自江北而南,迄於蘇、松。時余在昆山,親見其狀,心甚憂之。幸而不食禾稼,間集蘆葦之場,群集於東海之涯,不甚為災。九月初,江鳴,聲如牛吼,三日乃止。又廣東肇慶府城東北地震,有聲如雷。九月二十四日丙辰,京師地復大震。皇上齋戒,躬詣天壇,易服行禮。十一月初九日庚子,陜西西安府及興安州地震,自早至午,震倒房屋,壓死人民無算。十一月二十四日乙卯,酉時,江南溧陽縣地震,黑氣沖天,聲如轟雷,震倒房屋,壓死人民,略如京師七月,俱見邸抄。

十九年庚申四月十八日丁丑,京師地震,自巳至午,其聲如雷。二十八日丁亥,又震,自酉刻起,連震四次,房屋動搖,官民徹夜露處,至五月十八日,尚未安寧。六月至七月望後,大雨時作,江南大水。七月杪,水方退。八月初二日夜,澍雨竟夕,水復驟漲,沖倒上海南城數丈,壓死居民七人。七月初四、五、六日,山西大同、遼州等三四十州縣雨雹,大如斗如升,盈地數尺,積處如冰山。江南、江北大水,一望如海,罕見平陸。自常州以迄蘇、松,大疫遍地,吾鄉家至戶到,談鬼事者如見。

二十二年癸亥十一月初十日,狂風大作,至十三日,嚴寒Ё凍,數十年間所未見,十七日尤甚。余在筍里館中,自朝至暮,終日擁爐飲酒而寒不能卻,硯池中用酒及醋而頃刻成冰。黃浦中亦凍,兩塘疊冰如山。自閘港以北,中間稍通數尺一路,然冰牌乘潮而下,勢若排山,舟逢之者,往往立碎;以西則全浦俱凍,潮汐往來,皆由冰下,不通舟隻。閔行渡口略通而冰牌覆舟死者數十人。上海董家渡渡船亦覆,死者亦如之。縣大夫親臨驗閱,重責篙師,禁止開渡。漕白亦俱停比,直至二十四日,冰始稍釋。二十七日浦中始通船行,兩塘疊冰,猶未解也。

二十六年丁卯九月初二日丑時,京師地震。午時,皇上傳集滿大臣九卿,面諭云:朕奉太皇太后懿旨,謂地震皆因朕過。或大臣罪輕而譴重配邊;或用刑過當而無辜受害;或帶往行圍人員困苦,各家男婦含怨,皆是朕不是,以後再不帶你們大臣行圍了。是時,因有滿州吏部尚書達哈達奉命馳騎,隕越而死。又漢軍內閣學士吳興祖因不善馳騁被責,憤而自刎。故太皇太后慈諭指及而聖上亦深自悔也。

二十七年戊辰五月十七等日,雲南鶴慶軍民府、劍州地震,壓死兵民、營馬,震倒公私房屋,毀壞軍器、城樓、垛橋等甚眾,見邸抄。

二十八年己巳五月初五日庚子,夏至。二十五日,初陰雨兼旬,天氣涼如深秋,晝服夾衣,夜用綿被,是時病者甚眾。至秋,吾郡歉收異常。直隸、遼東旱荒。詔蠲本年及來歲田租,遣官運米分賑,京師施粥以食貧民。淮、徐皆然。直至次年春、夏方止。

二十九年庚午三月二十一日壬子,浙江寧波府鎮海縣鄉民張希亮家牛產麒麟,產下即斃,見邸抄。是年,三輔及山東、山西亢旱。至四月二十七日,澍雨竟日。二十九日,又雨,京城內外兼雨雹,內城更甚。五月二十日庚戌,陜西鎮原縣,大雨雹,平地尺餘,豆麥壓盡,民皆號泣。七月二十三日壬子四日癸丑,浙江餘姚、上虞、慈溪三縣,山水大發,高有丈餘,田禾房屋俱淹沒,因起蛟也。是兩日,吾鄉風水大作,田禾花豆,亦頗損壞,見邸抄。

三十二年癸酉五月,周浦人家,菊花盛開。川沙人家,生小豬八口,內一豬隻眼,額中有肉角下垂。邑城俞家弄居民生子,一身兩首對面,隨產而斃。

田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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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在《禹貢》揚州之域,田稱下下,今乃賦居上上,宜乎民窮極矣。然天下之號繁華者,猶首推焉。雖曰習俗相沿,亦地力之所出也。意者芟荒墾蕪,非復三代以前之舊乎?就吾郡一府之田論之:華、婁、青邑,畝收三四鐘,皆石外起租,甚至一石五六斗者比比。獨上海上田不過石一二斗,次則八九斗,下至六斗起租耳。崇禎中,華、青美田,每畝價值十餘兩。上海田美者,每畝價值三、四、五兩,縉紳富室,最多不過數千畝。無賤價之田,亦無盈萬之產也。順治初,米價騰湧,人爭置產。已賣之業,加贖爭訟;連界之田,挽謀構隙。因而破家者有之;因而起家者亦有之。華、青石五六斗田,每畝價值十五六兩;上海六七斗田,每畝價值三四兩不等。田產之貴,至此極矣。厥後,米價漸平,賦役日重,田價立漸馴減。至康熙元、二、三年間,石米價至五六錢,而差役四出,一簽賦長,立刻破家;里中小戶,有田三畝五畝者,役及毫厘,中人之產,化為烏有。狡書貪吏,朋比作奸,圖蠹虎差,追呼絡繹,視南畝如畏途,相率以有田為戒矣。往往空書契券,求送縉紳,力拒堅卻,並歸大戶,若將浼焉,不得已委而去之,逃避他鄉者。中產不值一文,最美之業,每畝所值,不過三錢、五錢而已。自均田、均賦之法行,而民心稍定。然而穀賤傷農,流離初復,無暇問產。於是有心計之家,乘機廣收,遂有一戶而田連數萬畝;次則三、四、五萬至一、二萬者,亦田產之一變也。是時,數年之間,豐歉不一,米價亦不大昂,然賦役大非昔比,故惟多田者多藏。第紳戶漕白已加徵十之三,士民之差派,如十六年之舡工、青樹、灰炭、河夫,亦稍稍漸起,彼越陌度阡之家,不可不思預為之備耳。

康熙十九年庚申春,因米價騰貴,田價驟長,如吾邑七斗起租之田,價至二兩一畝,甚至有田地方,各就近爭買者,價至二兩五錢以及三兩。華、婁石四五斗起租之田,價至七八兩一畝。昔年賤價之田,加價回贖者蜂起。至次年辛酉,米價頓減,其風稍息。

田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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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海斥鹵之地,沮洳蘆葦之場,總名曰蕩,不在三壤之列。明興,並給竈戶,不容買賣,俾刈薪挹海以煮鹽。商人運米易鹽,聊以代食而已。其後沙灘漸長,內地漸墾。於是同一蕩也,有西熟、有稍熟、有長蕩、有沙頭之異。西熟、稍熟,可植五穀,幾與下田等。既而長蕩亦半堪樹藝。惟沙頭為蘆葦之所,長出海濱,殆不可計。萑葦之外可以漁,長蕩之間可以鹽,稅輕役簡,雖有該年總催之名,稅無賠累,役無長征,沮洳斥鹵,遂為美業,富家大戶,反起而佃之,名雖稱佃,實同口分,竈戶轉為佃戶,利之所在,人共爭之,勢使然也。本朝因之,長蕩以內稅隸鹺司,較之田賦,十不及一,業戶以之成家,司役視為奇貨,因於正供之外,倍加使費,然民猶未甚病也。自順治十六年己亥,江上海氛深入。次年,朝廷遣大臣蘇公訥海等相度沿海機宜,奏遷瀕海之民於內地,並棄長蕩,不容樵采耕駐。於是盡徙山東、閩、浙以及江北、江南濱海之地,嚴禁不許人跡至海澨,片板不容入海洋,鹽課、蘆稅幾幾不可問矣。吾鄉獨從南匯所守備劉效忠議,以為松屬沙灘,素號鐵板,船不得近,不在遷棄之列,惟以浙、閩、山東等處,因遷而缺之課額均攤於蘇、松不遷之地,曰攤派,而鹽課之額極重矣。自海寧將軍郎賽駐紮吳門,放馬數千於沿海,沙頭遂為牧地,而蘆課之稅賠矣。於是民視蕩業幾於康熙元、二、三、四年間之田,即徒手授人,莫肯顧而問者。年來,海禁已弛,攤派遞減,總催之累稍息。獨是沙頭自康熙元年蘆政達陽安躬臨丈量而後,上下其手者,因而獲利。迄今清丈不已,弊孔百出,監司郡縣接踵督行,職掌愈多,業戶愈困。究之沙涘荒蕪,茫無涯畔,非若熟田有溝洫徑塗之限,有廬舍墳墓可以記認,圖形按冊可以計畝之比。望空升科,總是賠累;遙度減賦,尤屬空談。民間有數倍之徵,公家無毫末之益,將來日甚一日,竊恐漁鹽之地,群委而去,悉化為甌脫之墟矣,可不慮哉!

濱海鹽課,自有明相沿,各場於竈戶中編簽家富而蕩多者,每歲若干名為總催。各竈戶每年輸糧於該年總催,總催從場官起批至分司處驗銀,倒換批文,解至鹽運司收庫,輾轉經承,總計各項貼費依三限完足者,大約額銀一兩,使用倍之。若後期徵比及托非其人,或為役蠹、場蠹侵蝕者,倍價賠累三、四倍不止。自康熙二十一年,浙江巡撫王康侯國安立法,悉照縣徵民田例,設櫃於分司衙門,使納戶自封投櫃,分司按限轉解運司,從來積弊,為之肅清。然而役蠹、場蠹,百計作奸,聲言不便,必欲聳動巡鹺使者,百計挽之。未幾,王轉督閩中,其法果變,弊不能革。至二十七年戊辰,吾郡王印周先生為大司徒,儼齋王鴻緒為總憲,力為主持,自封投櫃並歸縣徵,不關分司,其局始定。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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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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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之初,學校最盛。即如上海一學,除鄉賢奉祠生及告老衣巾生而外,見列歲科紅案者,廩、增、附生,共約六百五十餘名,以一府五學計之,大概三千有餘,比昔三年兩試,科入新生每縣六十餘名,歲入稍增至七十,其間稍有盈縮,學臣得以便宜從事。是以少年子弟,援筆成文者,立登庠序。一時家弦戶誦,縣試童子不下二三千人,彬彬乎文教稱極隆焉。順治乙酉,江南初定,學政悉仍舊制。至三年丙戌,始裁定入泮額,大縣不過四十名,中三十名,小二十名。學臣恪遵功令,不敢稍逾一人矣。然松郡俱為大縣,縣學四十名,縣又取二十名撥入府學,則猶有六十名,去舊額不遠也。其後,論者追理二年前案,謂與新例不符,將照新額以外者謂之溢額,並令學冊除名,幸而已捷省解、中南宮者,不及追論。其在學者,無故被黜,士林不無惜之。至十六年己亥,又裁入泮額,大縣不過十五名,中縣十名,小縣七八名,如吾邑大縣,連撥府學,每試所入不過二十名耳。然而新進稍差,郡材無恙,宮墻猶有色也。迨十八年辛丑,又以江寧撫臣朱國治奏銷一案,合蘇、松、常、鎮四府並溧陽一縣,共黜諸生史順哲等一萬一千三百四十六名。蘇、松糧最重,故詿誤者最多。本年冬,學臣胡在恪歲試,所存在冊與試者每學多者不過六七十人,少者二三十人,如嘉定學不過數人而已。胡公唱名,為之墮淚,以為江南英俊,銷鑠殆盡也。自十六年裁額,即定歲入泮而科不入泮之例。康熙改元,學臣孫天閑胤驥承胡歲入之後,復試童子,考取入學,被論部駁,幾至不測。賴有中州學使者同事,並力挽回,始準作將來歲入。故江南自壬寅冬入學之後,直至康熙六年丁未,方復童試,入泮之難至此極矣。故以後學子喪氣,甚者改業,每逢縣試,不過二三百人耳。十二年癸丑,復行歲、科兩試入泮之例,學者甫幸進取有機,旋以四方多故,國用告匱,總河臣王光裕建議暫停一歲一科考試,俾童子納銀入泮以濟河工。部議僉謂捐納既有入監之例,則入泮無容再納,惟更裁其額則有志者盡並入監,亦足用之一法也。於是裁定歲、科入泮,大縣不過四名,中縣三名,小縣二名,幾於停試矣。十六年丁巳,始從江南督臣阿公席熙議,以為入泮之額既窄,則多才淪棄可惜,合於四名而外有志上進者,不拘額數,納銀若干兩,即準入泮,庶幾於國用人材兩得。章下所司,議定每名納銀一百兩,準作生員。於是多者每縣納至數十名,少者二三十名,幾過當年舊額。然而中人之產,尚難勉從,單寒之家,力豈能辦,徒為富民進取之捷徑,於真才無益也。至十八年八月,上因地震修省,群臣紛紛上書,咸請亟停捐納生員,仍復入泮舊額,得邀諭旨。於是歲、科兩試畢復,仍得康熙十五年以前大縣十五名,中縣十名,小縣七八名之額,考取入泮,後學始復有進身之階矣。

十九年春,又因安徽撫臣徐國相言,令學臣科試入泮,照康熙十五年以前舊額進取外,倘有情願急公者,仍許納銀一百兩,準予進取新生一體送學,再候歲、科兩試。後停止捐納。

二十八年己巳春,御駕南巡。詔江南、浙江二省,人材日盛,入學之額宜廣,該督撫酌議應廣之額數以聞。於是議定府學增廣五名,大縣增四名,中縣增三名,小縣增二名,與原定康熙十五年以前進取額一體取中入泮。奉旨准行。

學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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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之選,明初最重,或由庠序拔入,或由胄於思蔭,天下之英才畢集焉。故歷朝除官與進士等。自景泰以後,納粟之例行,而太學遂濫,士林亦漸忽之。馴至啟、禎之間,俊秀雖列衣冠,官長視之,殆與富民無異,積輕之勢使然耳。本朝定鼎,革除援納之例,太學為之一清。厥後,因事間開,然而例銀頗重,隨開隨止,非大有力者不敢問,故終順治之年,選拔多而援納少,誠慎之也。康熙之初,一秉舊章。三四年間,納銀入監之例尚停。其後以城工、河工相繼,舊例始開。既而淮上水災,流離接踵,又開賑饑之例。比昔例銀尤重,庠生二百兩有差,俊秀三百兩有零,納者猶未眾也。自十三年甲寅以後,軍需告急,事例廣開,或納米菽,或納馬草,或納鳥槍,種種不一,近而本省,遠而秦、楚,更遠而閩、越,總歸大堂,計其所費,俊秀不過百餘金,廩、增、附生,不過幾十金耳。於是一時向風,急公恐後。有司承旨,多方勸諭,禮貌有加,太學生員增至數十萬人,而名在藩籍未咨到監者不與焉,成均之盛,從古未有也。然而進身之途既雜,流品不無難辨,所以暴客之子、捕盜之役盡列橋門,致大司成特疏糾參,抑亦學宮之玷矣。惟是恤其資斧,不必坐監,可以謁選,各就本省,可以鄉試,稍有才力者,咸共便之。第恐仕途壅塞,解額未廣,窮變通久之方,又所當亟講耳。

康熙二十年辛酉,以雲南蕩平,四方無警,詔凡因軍興所開各項各省捐納事例,盡行停止。惟向來舊例,生俊援納入監者,照康熙十四年以前納銀入監,於是賢關有清汰之機矣。

二十八年己巳,因畿輔及山、陜、淮南、淮北歲荒,御史周士星題請天下郡縣修立常平倉,令職官得納粟升級及生員俊秀得納粟入監,各貯本地常平倉,以備饑荒賑濟。既而科臣譚瑄條奏,沿邊郡縣,陸運多費,請照各省捐納米穀數目量減,以示鼓勵。奉旨准各衙門合議,各省俊秀納米二百石或穀四百石,廩、增、附生員以次遞減至米八十石,或穀一百六十石,准作監生。其直隸及山、陜沿邊郡縣,減半捐納,其納銀舊例,暫行停止,俟常平倉積貯既足,督、撫題請重開。

學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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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學校最盛,廩貢最難。凡歲、科兩試,不列一等一、二名,無望補廩,甚或有一、二名而無缺可補者;廩生非二十年之外,無望歲貢,甚或有三十四年,頭童齒豁而始得貢者。蓋材多則難以見長,人眾則艱於須次,理勢然也。然一登廩冊,即歲食餼銀一十八兩,令長欲給印串,即扣本戶田糧,而本生尚不願領,以為糧銀可以漸輸,廩餼分應取盈耳。一叨歲薦,即給旗匾銀一百二十兩,可作赴京廷試之資。廷試後,教職可立授也。本朝之順治九年、十年以前,歲貢銓選與進士等。其後以度支告匱,而廩餼遞減,銓政壅滯,而歲貢停選,諸生非中式,無由進身,沾升斗之祿矣。馴至十八年奏銷而後,學校幾空,遂有今年補廩而明年即貢,年未二十而登歲薦者,貢之易,從來未有也。府學廩缺至三十餘名,縣學缺至十七八名,歲、科一等之末而亦得遞補者,廩之易,亦從來所未有也。自康熙十三年軍興而後,廩餼盡裁充餉,廩與增、附無異,歲貢開援納之例,不論廩、增、附生,俱可歲貢,監生亦如之。大概由廩起捐者,納銀三百兩,由增者四百,由附者五百。既欲銓授教諭者倍之,訓導稍差。今日取庫收,明日即報貢;今日納急選,明日即註銓。而廩生之挨貢者,旗匾盡裁,不納急選者,終無銓授地方之期,即急選之中有先用、有先先用、有急急選、有即用,茍非即用,亦在須次之列。歲貢與廩生無異,極盛而反,又勢使然,是又廩貢之變局也。自康熙二十年,海宇蕩平,停止各項援納之例,獨歲貢仍許生員捐納。至二十六年丁卯二月,禮部題請停止歲貢,廷試竟令本省學臣考試,匯集試卷,造冊報部,不必到京,以免年老長途資斧之費。其銓選訓導,照舊挨選,人亦便之。是年五月,又以兵科給事中王紳疏請停止歲貢捐納之例,戶部奏覆邀准,歲貢之途始清。

學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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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惟京師有武學,郡邑無之。凡應武科鄉試者,雖謂之武生,要皆學業粗疏,負材矜氣之子弟;或原屬軍籍而學書不就者,則習武經,學弓馬,中式則為武舉,不中則依然齊民耳,無所謂武生員也。崇禎之季,始詔郡邑考取武生員,並入學宮,令督學考校。然而積習輕武,茍有志者,不屑應試,學臣亦視為具文,或有無多寡,不拘定額也。迨本朝順治之初,猶未舉行。九年、十年之間,始照舊例增設,而應試者尚無其人。十一年甲午,石仲生申以翰林侍讀督學江南,檄行郡邑,考送儒童,猶未及武童也。時惟欲假衣冠以便衙門出入者,或浼縉紳向學臣批案行學而已。故雖有武生員之名,而人不知之。丙申以後,始命文武生童一體考校,而應試者稍稍間出。迨十四年丁酉以後,裁定入泮大縣不過十五名,武亦如之。於是不得於文者,翕然應武,有司亦明知其故,假以禮貌,殆與文生等,而從事者益眾。至康熙十五年丙辰,又裁入泮四名之額,而應文試者愈難,武則仍舊,歲入泮而科則否,十五名之原額,猶未減也,宜乎求進取者盡入武科矣。而丁巳之歲,求得武學者反緩,直使二十名之額,過半出於單寒,是亦人情之所不可解。越二年己未,應試者復多,幾至額不能容,豈盡由司衡之故哉!

十九年庚申,令學臣暫停武生入泮考試。武童有志進取者,每名納銀五十兩,准為武生員,惟納一次即行停止,以後仍舊考取。

學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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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規之嚴久矣。聞之前輩,悉如《會典》所載,即如縣試童生則有蓬廠、有供給,彬彬乎甚可觀也。等而上之,府則視縣三倍矣。再等而上之,學院則又視府十倍矣。府、縣試之寬簡,自禹修方公守郡始。方公守松十四年,予初應試,猶及見之。其年蓬帳雖上不加幔,下無板鋪,而高猶數丈,明窗軒豁,也不搜檢、不暸望、不編坐號,然而覆試最嚴,弊竇肅清也。而且簡竿牘,絕苞苴,每一案出,前列數十名,皆真才也。若學院則供帳之盛,擬於王侯,為諸上臺冠,而規矩嚴肅,視場屋有加焉。諸生府、縣季試,則有供給、有激賞,而規矩全寬,錄科則嚴肅矣。學院賞銀:一等每名一兩二錢,首名倍之;二等八錢;三等三十名內則備紙筆。花紅俱在外也。供給每人餅餌八,時果數枚,擺列無虛席也。他如各上臺之觀風最多,自撫院代巡而外,巡差、巡屯、巡江、巡漕,下逮監司,莫不各有供給。湯飯茶點,一如郡縣。季試賞銀,一如學憲,而惟鹽臺為更豐。即不當堂給發,吏胥罔敢乾沒也。本朝定鼎,因之者十餘年。後以軍興,節省錢糧遞減,應試者日少而規矩亦日寬。賞銀供給之薄,府、縣蓬廠之卑陋,自學臣改道始。賞銀供給之盡裁,府、縣試之不蓋廠,自奏銷以後入泮減額始。是時,各縣院停差,觀風賞銀俱廢矣。至康熙十三年,戶部酌議損省,而後修廠、協濟,派及諸生。諸生試卷以及學臣供應,並發價自備矣。猶憶昔年,每遇歲、科兩試,水次停泊,舳艫數里,高鯿畫舫,多如櫛比。今皆小艇,數亦寥寥。稍可容膝者,每逢上臺徵舡令下,縣邑得而封解之。亦可見物力之日艱,人心士氣之不振,而時勢之多故也。並記於此。

小試之提調,向以府、縣印官為之,猶鄉試都下用京兆尹,各省用方伯,重其事也。昔年外省學臣,俱屬監司,守令猶必親提調之任,南北兩畿學院更無論矣。自順治十一年甲午,總制馬公國柱建議,以時方多故,正印官不應輕離地方,每逢學臣考校,始以府佐提調,以後遂為定制。然而試畢考察,猶親到焉。後改學道,無考察之體,府、縣印官罕至,惟有事相干者,間一到耳。

縣試之整肅,惟崇禎七年甲戌,劉念先先生潛來宰吾邑,最為有法。是時,應試童生不下二三千人,先期蓋廠北察院中,借取總甲棹杌,編號排列,用竹木綁定,不得動移,將儒童姓名,編定次序,如院試挨牌之法。各路巷柵,先遣官役把守,朝不得早開,獨留學前一路。諸童俱集廣場聽點,自擁高座,以次唱名給卷。領卷畢,即向東轉北,由東柵入試院,卷上編定坐號,入場對號而坐。又分號出題,題即密藏卷後。既封門,方示以題之所在。外無擁擠之擾,內無傳遞之弊,亦吾生所僅見者。其後婁縣初分,真定李雪生老師浣首來為宰,以三月二十五日縣試,二十八日覆案,全案並出,覆試二十七名,正取二百五十名。初一日內衙覆試,弊竇肅清,試卷隨交隨閱,面定甲乙,縉紳薦剡不及進,胥役上下無所施,故余列覆案二十五名,拔置第二名,由此入學,亦縣試之良法也。

府試之嚴肅,惟順治四年丁亥,盧公士俊守松時,搜檢瞭望,坐號點名,一如學憲之制。是時,法令森嚴,人畏盧之嚴,罔敢紊越。後康熙六年丁未,張公升衢守松亦然。要皆官備棹杌,故可使之恪遵規矩,其他令童生自備棹杌而欲其守法者,斷未有能從者也。

新生之撥入府學,發案時不之知,迨紅案轉,方行分撥耳。自順治戊子,蘇次公銓科試入泮,始於發卷拆號時,即撥明府學,另列一案,在各學之前。其後或先撥,或後分,各隨學使者之意,不得以舊例拘矣。

舊例:諸生入泮必取府、縣考試原卷與入學試卷一並連釘,覆試之日,給發新生,令覆試所作文即謄於入泮試卷之後,以對筆跡異同,防頂代也。順治丁酉,予初入泮猶然。至康熙初,始廢連三試卷之例,令新生另備試卷覆試,然而入泮原卷猶於試朝發新生閱視,府縣試原卷,提調官猶帶至公寓以備吊取也。自援納之例興,並入泮原卷亦不發出,遑問連三試卷者。猶憶明季,予初應試時,入學案發後,凡府取童生院試落卷並發出,令人自閱,以示至公。諸童生不入泮者,並馳驅而往,覓視落卷以驗己之得失,國初猶然。順治五六年後,此典遂廢。嗟乎!所取非所好,所好非所取,卷之上下,主司已不堪自問,焉堪問世耶?是亦考試之變局也。

號房自鄉會場以及學使者考試,俱列東西,兩文場南面而坐。至康熙十八年己未,劉文宗木齋果,歲試於昆山,吊考蘇、松二府生童,忽改面北而坐,亦一變局。坐號舊例,於唱名給卷時,當堂印浮票上,出場交卷時揭去,故必俟拆開折角彌封,方知編號姓名。今坐號先印卷面,給卷隨即印點名冊上,一望暸然,不必拆號而先知姓名矣。舊例發案時,上書所編坐號,下填姓名,其後徑填姓名,不著字號,已覺太簡略矣。自康熙十七年,捐納生員始不榜明姓名,案上止列所坐字號,自各記認。至十八年己未,劉文宗歲試,發案陸續懸掛,前後名次,俱不可辨,又一變也。

童生府取,在吾生之初,已無公道。凡欲府取者,必求縉紳薦引。聞之前輩,每名價值百金,應試童生,文義雖通,茍非薦剡,府必不錄。當時入泮,每縣六七十名,府取不過百餘名,文理稍順者,竭力營謀,府取入泮,直如拾芥。故當日童試不難於入泮,而獨難於府取,謂之府關。自方禹修先生來守松郡,始拔真才而取額亦漸廣,然每縣所拔孤寒無過二三十名,而取額直多至三四百人,故府取之價,縉紳家亦自貶。方在任十四年間,自五十遞減至一二十兩。

本朝順治之初,郡守考校,大概如方。惟李茂先先生守郡,力破情面,概絕竿牘,獨府取略事通融。時兩旁勢要縉紳,每薦不過二三名,以故價亦復昂,每名增至三四十金,後此遞減至二十金,以至數金。至康熙之初,入泮額減,府取照舊,故每名所值不過三四金。及捐納例開,入泮減至大縣四名,府取價值愈賤。馴至十八年己未,劉木齋宗師無不收之,府取價值每名不過一兩,甚至有五六錢者,府取之濫,至此極矣。十九年庚申,戶部等衙門會議科臣余□疏內一款,凡應試童生,每名納銀四兩,該州縣給與本生印票,赴道投卷應考,不必更由府、州、縣錄送,省其資斧,以濟軍需,是或一道,特真正孤寒,四金亦不易辦耳!

趕積者,賫貨隨學憲所在開市。惟崇禎十三年庚辰,陜西張公鳳翮督學南畿,歲試臨松時最盛,古玩珍異,比戶而列。是年,因試院東西房租過昂,乃約會俱開市於對河莊老橋南北街上。一家陳列,至值幾千百金者。鼎革而後,兵燹之餘,日漸遞衰。年來積市上,惟書鋪尚多,然亦無甚價重之書。其餘不過略陳尋常應用之物,古玩絕響,亦世風之一變也,因附於此。

舊例:童生入泮,於覆試後一日,即著公服,各學師率領向文宗謁謝,行師生禮。文宗躬率新生先於試所文廟內參拜,然後各回本籍。俟發紅案,發各府、州、縣,擇吉迎送入學,國初猶然。自順治七八年後,新生進謁文宗畢,始令各學師率領謁廟,而文宗躬送之禮遂廢。康熙而後,並學師亦不率領,諸生各從師友,或三或五,先後到廟而已。

舊例:上海縣試童生附南匯所,如金山衛附於華亭之例。納卷、命題、出榜,俱別於本縣,府取入泮,總歸於金山衛學。極盛時,南匯縣取二三百名。崇禎八年乙亥,予姊夫羅尚暗,名士傑,南匯首名,猶仍舊也。本朝順治二年,科試時,人驚風鶴,應縣試者總計不及一、二百人,無願屬南匯者,以後仍之,此案遂廢。今惟華亭仍帶試金山衛學如故耳。

禮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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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禮樂者,馭世之大防,而致治之原本也。三代以降,禮樂不可問矣!孔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周季且然,況今日耶?以予所見,玉帛鐘鼓之文,三四十年間,又不無變遷之異,故略舉數端,以概其餘。若夫製作之大,中和之微,更非草茅管見,所敢議爾。

冠禮,古人最重。予幼聞父執行冠時,尚邀冠賓,三加元服,一如古禮。及予所見,初冠者出見親長必拜揖,親友見之亦必揖而稱喜。余冠於順治之初,猶習舊文也。近來三歲童子即加元服,與成人無異,不擇吉日,不謁家祠,其設香案,參天地,拜父母,盛服筵賓諸禮俱廢,古制蕩然矣。

婚禮隆殺,以予所見,大概如常。獨迎新彩轎日異。當崇禎之初,輿服止用藍色綢,四角懸桃紅彩球而已。其後用刺繡。未幾而純用紅綢刺繡。又未幾而用大紅織綿或大紅紗綢滿繡。輿上裝綴用大鏡一面當後,或左右各一,後用數小鏡綴於頂上,更覺輕便飾觀。今俱用西洋圓鏡,大如橘柚,雜於五彩球中,如明星煌煌,綴彩雲間,華麗極矣!輿上左右,向各懸染紅彩篩,不知何所取義。順治以來,踵營中之俗,篩上各加箭三枝。今則不懸轎上,而以兩人執之,夾輿而行,尤為馴雅。

喪禮不古久矣!然余幼所見,猶不盡廢。凡守制而稍加禮者,三年之內,衣冠必麻,間用白布,不緝不縫,不與吉典。縉紳輿服,必以白布或麻,居家器用不用彤□。治喪之後,凡祭奠者必致胙,出謝親友必徒步,不乘轎也。今則衰麻幾廢,間用白布為袍,出見賓客必加黑色外套。白輿之上,蓋以雨衣。帽上惟去紅纓,或用白布為頂,亦惟初喪則然。若期功之服,幾置不問矣。縉紳之家,治喪不致胙。非縉紳之流,謝孝或乘肩輿,嫌其喪服,反以徒行為不雅,相習成風,恬不之怪,是風俗之變也。

祭先大典,所以致其誠也。以予所見,吾邑縉紳之家,如潘、如陸、如喬,家必立廟,設祭品,四時致祭,主人必公服,備牲牢,奏樂,子孫內外皆謁廟,自歲時以迄朔望皆然。喬氏家祠內,椅桌亦按昭穆不移易,如夫婦二人者一桌二椅相連,三人者一桌三椅相連,左右各分屏障,代不相見,雖非古禮,亦見專誠之意。其餘祭器之不他用,更可知已。諸士林之力薄者,或不能備物,要之稍知禮法者,必盡其誠。今則縉紳家不立廟,亦不備物,而寒士無論庶民,亦益無論矣。

古樂不可見,其來更久。予幼時尚聞郡庠、學宮樂器猶備。每逢春、秋丁祭,鐘鼓、管籥、笙簧、琴瑟、鞉磬、祝圄之類,悉出陳列。舞則朱干、玉戚、鷺羽、鷺翿,俱令黃冠羽士服皮弁黃衣,按歌出舞,畫地為佾,庶幾古風。自鼎革之際,樂器失亡殆盡。順治中,予嘗入廟觀祭,惟編鼓、鐘磬、簫管、琴瑟之屬,僅存什一。至於巨業、崇牙,無從復問,黃冠畫地而舞,徒存其意,鷺羽、鷺翿,不可得見矣。廟祭如此,家樂可知。他若尊彜之屬,亦俱散盡,反不如吾邑學宮尚完。然而樂器、樂舞,邑庠更不可見也。其在民間之樂,向來如常。近有西洋琴瑟之類,俱用銅絲為弦,彈之聲甚淫麗。昔於江上聞邊關之調,悉用胡琴朔管雜弦索而奏之,頗異時音,軍中往往以此為樂,民間尚未習見也。最可異者,邑城近習,茍非縉紳官長在座,則歌兒奏技皆列坐彈唱,是雖無關於樂要,亦樂工之變局,惜未有起而正之者。

初喪殯殮,昔年雖縉紳之家,概不舉樂,惟服孝日,用鼓樂耳。今則中人之產,殮時必鼓樂發炮矣。報赴鄉紳,惟以知事家人出名。具呈郡縣,不刊訃單也。其後以白全帖印訃單報親友,自縉紳之喪始。數年以來,始用全幅涇縣連泗紙刊刻大字,不獨縉紳家行之矣。其喪中孝帖,向用連泗紙。今蘇俗改用奏本白全,而吾郡尚仍舊制。恐幾年之後,好事者又將效其尤耳。

前朝縉紳大老之喪,但有行狀。墓誌、墓表及神道碑、家傳皆藉手於名公鉅袞,無孝子出名之行述也。行述行略之刻,自順治中始。其初縉紳大老家間用之,其後凡屬縉紳皆用。今則士流亦效之。恐日後濫觴,流及市井輿隸之溫飽者,從風而靡耳。更有身後稱待贈者,必其子孫列於士林,或已入仕籍而未蒙綸誥者,親友從而頌禱之。後則概用,若為固然。今則子孫自稱之矣,習焉不察,可發大笑。

婚姻六禮,貧家久不能備矣。至於納采、問名,庶民寒陋者,亦所不免。以余所見,順治戊子年,民間訛傳朝廷將采女童入宮。城鄉有女之家,婚配者紛紛,無論年齒,不擇門第,朝傳庚帖,晚即成婚,儐相樂工,奔趨不暇,自早至暮,數日之內,無非吉日良時,陰陽忌諱,略不講擇,然而是時婚家亦不見干犯不祥,始知選日合婚,徒多炫惑耳。至康熙壬申十一月,復然。然朝廷正選旗下女童,不及民間也。先是六月中,昌兒家信內云:晤禮部郎陸曾庵先生云:將有如漢制選侍之舉。至八月而不聞,將謂中寢矣。不意十一月望後,舉國若狂,然而婚嫁者因此盡削繁文,亦便民之事,故當事者不禁,亦聖人從儉之意也。

科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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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闕〕

科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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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制:以辰戌丑未年二月八日設科會試。獨崇禎十六年癸未,以流寇充斥河南,已停壬午鄉試。各省計偕舉子道阻難集,改至八月會試。故事:會元大概非鼎甲即館選。惟崇禎庚辰會元楊瓊芳年邁中式,不得入詞林,皆會試之變局也。逮乎本朝順治丙戌會試,一仍舊典。尋以開創之始,加恩士子。是秋,再舉鄉試。次年丁亥春,再舉會試,又出常格之外。至九年壬辰,會元程周量可則以文體被論,不準殿試,至康熙中始復。十五年戊戌,以滇、黔新定,計偕士子,不能如期到京,詔緩一旬,於二月十八日始試初場。是時懲丁酉之役,禮闈嚴肅與棘闈等。四書三題,皆奉欽定,於試朝特命大臣賫至貢院,繕刻頒發,中式者四百人。次年己亥,又以海宇悉平,需材正急,秋八月,再行會試。吾里朱岵思錦,由此掄元入館職。自十八年辛丑,會元陳鐵山常夏始補外缺。其後,康熙甲辰會元沈昭子珩,丁巳會元黃礽緒俱不得登翰苑。庚戌會元宮宗袞夢仁,以冒籍被論,雖旋即辨明,而不及與殿試。及至癸丑會元韓元少菼,丙辰會元彭凝祉定求,相繼取大魁而宮亦與登館選,是亦本朝前此所未有也。康熙二十四年乙丑,會元陸肯堂亦狀元及第。欽定會場四書題目,始於順治十五年二月,御史趙祥星題請。至康熙二十四年乙丑,禮部請仍照戊戌科例,欽定第一場題目,於試期前一日午時密封付試院,其餘考官擬出。以後順天鄉試亦然。至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八月初一日上諭:順天題目,竟自主考出,不必請旨,試卷竟取,亦不必進呈。

從來會試分南、北、中卷。順天府、延、保二州,盛京之奉、錦二府,山東、山西、河南、陜西為北卷;江西、浙江、福建、廣東、湖廣五省,江南之江寧、蘇、松、常、鎮、徽、寧、池、太、淮、揚十一府,廣德一州為南卷;四川、廣西、雲南、貴州四省,江南之廬、鳳、安三府,徐、滁、和三州為中卷。後因滇、黔、川、粵道梗,會試至者甚少,自康熙丙辰去中卷,止分南北。二十四年乙丑,臺臣劉□題請復中卷,奉旨該部議奏。

二十七年戊辰,禮部以皇祖母太皇太后喪,請展會試期於三月初九。上念舉子貧者資斧難繼,命緩十日,於二月十九日初場。又從臺臣陸祖修議,考試官閱卷,舊例鄉場無過九月朔日,會場無過三月朔揭榜,恐內簾官草草塞責,致有遺珠之嘆,特並寬期十日,務俾細心校閱,以拔真才。至於謄錄所苛求細故,貼出不謄之弊,亦行禁止。除真草不完篇及題目差落以至七夫七蓋七結字相同等,照舊貼出,其餘小過及犯試官名字,俱不準貼。若墨塗油汙卷面甚者,稟明監臨給換。

康熙庚午,順天同考試官俱聘知縣,不點中、行、評、博,從上年左都御史董納議也。向例十五房,是科因任縣知縣賀勛聘而不到,內監臨糾參,並春秋為一房,止十四房,從正主考王請也。

科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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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軒策士,鼎甲最貴,鼎元尤貴焉。然其間遭際亦有不同。崇禎庚辰,魏公藻德,鼎元不二年而大拜,何驟貴至是也。迨甲申都城陷,而卒為闖賊所害。是科下第舉人及歲貢生俱蒙召對,稱旨者數十人,並賜進士。進士亦召對,稱旨者即授科道,亦變局也。癸未鼎元楊冰如廷鑒,不半載而遭國難,且罹清議,終身廢棄。是科榜眼為溧陽陳百史名夏,歸附本朝,不三、四由少宰而大拜,究不克終。探花宋其武之繩,亦附本朝,官不過編翰耳。即以本朝之鼎甲論,惟順治丁亥之呂公宮由狀元未幾而大拜。其餘即有位列大僚者,皆未登揆席也。他若鼎元戊戌科孫扶桑承恩,辛丑鼎元馬章民世俊,俱屈於短馭,不克大展,尤可惜焉。惟韓,彭二元之會狀聯綴,玉峰徐氏立齋元文,首中順治己亥鼎元,伯兄健庵乾學,繼中康熙庚戌探花,仲兄果亭秉義,又中康熙癸丑探花。同胞兄弟,三登鼎甲,亦間世一見者耳。

康熙二十八年春,徐元文以戶部尚書拜相。

殿試向於會試後三月十五日,至康熙壬戌,因駕幸奉天,五月鑾回,部議九月初七日殿試,特旨改九月初一日。至初四日,傳臚賜蔡升元、吳涵、彭寧求等及第,出身有差。

康熙乙丑科,三月二十日殿試,賜會元陸肯堂狀元,第二名陳元龍榜眼,黃夢麟探花及第。因是科會榜前十名,皆主考官閱擬,將朱卷重謄進呈,請上親定名次,於揭曉前一日封付貢院,同諸中式試卷,公同拆號填榜故也。上定陸肯堂為會元,御批示主考諸臣曰:朕未習時文,覽其大概,此卷時文格局醇正,二場工穩,三場議論好,猶恐未妥,卿等細加斟酌。皇上之虛懷延納蓋如此。

科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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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士一科,鼎甲而外,最重館選。由庶常教習,養成宰輔之器,非泛然進士之比。前朝不由庶常,不入詞林,惟崇禎末間有之,推知行取入詞林者。不由詞林,不入內閣,自嘉靖後間有以外官而入閣者,要知皆非常格也。是以舊制殿試後,於新進士中,妙選少年美質,學富才優者,命學士為館師,俾教習之,課滿之日,以留館為貴,外補科道猶怏怏焉。本朝因之,始用點選。然每科得人,亦惟此為盛。第年來留館者少,外補者多,外補科道者少,補部曹者多。康熙之初,會元如陳、如沈、如黃,俱不得館選,惟宮以下科殿試,反始得之。庚戌而後,天子右文崇道,每選庶常,必采一時文望,故凡解元之登會榜者,必獲館選焉。然而求賢若渴之心,惟日不足,故於康熙十七年戊午,特開博學鴻儒之選,命中外大僚各舉所知,無分山林朝野,在任在籍,並得應舉。詔以八月會集京師,上將親試之,後以道里遼遠,事故不一,不能遽集,直至次年己未三月朔御試,取己亥進士彭孫通等五十人,分為二等,充纂修明史官,有職者照原官補翰林院侍讀,無官者悉除授編修、檢討,是又擴館選而大之矣。

康熙壬戌,以殿試改期,館選至十月初八日始點。

從來翰林官無每年外轉之例。康熙二十五年丙寅,上從部臣言,仿吏部屬官及科道每年外轉之例,每年掌院學士指摘四百員,會同吏部列名上請,候旨降外。自修撰而下對品外調,修撰調府同知,編修調知縣及三司首領,甚而有革職者。是年,侍讀高萊以不謹革職。編修馮勖等二人補布政、鹽運司首領,亦翰林之變局也。至二十七年戊辰秋,奉旨停止。

科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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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會試中式者,各刻朱卷,分送親友。舊例:本房座師在第一頁上總裝批語於中式名次籍貫之後,四六駢儷,連篇累牘,以後則同考官依次小批,末後兩大座師批取及中字。自順治己亥後,始革去分房名色,同考試官公閱公薦,遂無四六總評。是時,除受業師及教官而外,凡房師、座師、薦主及拜認等師,一概奉禁。會試中後,刻有大小題房稿,改稱京稿,向有同門稿,匯集一房,所中窗稿選刻,至是亦禁。向有《序齒錄》,匯刻同年中式姓名、字、號,並所生年、月、日、時及曾高祖考、妣、伯、叔、兄、弟、子、侄,婚娶履歷,每人一頁,各依年齒,編列前後,裝訂書本分送,時已先行禁止。於是鄉會中式者,將前項履歷另刊一頁,裝於所刻朱卷之前,別有履歷一本,每人止刻字號、籍貫為一行,次列三代腳色為一行,人共二行,亦變局也。刻朱卷者,仿朱卷體,既列姓名於前,題下例無姓名,今題下復刻矣。由廩生中式者稱某府、州、縣學生,增稱增廣生,附稱附學生。今廩生中者稱廩膳生,非體也。

康熙己未,御史大夫魏公象樞建議,以公閱反有推委之弊,不若仍舊分房,倘有情弊,可以專責,諭旨遵行,始復舊制。鄉會大主考,舊例一正一副,今會場添至四員,或更用總憲掌科參列,防範愈嚴矣。江南主考,向用詞林,後亦間用科臣部屬。至康熙戊午,用太僕少卿熊君一瀟,亦是特簡,而是科拔取最公,凡大有力者俱不獲售,可謂不負君恩矣。副主考李公迥,刑科給事中,亦清介著望,宜放榜後,翕然服眾也。是科監臨屬慕公天顏,乃江寧巡撫也。科條寬簡,亦從來未有。凡試卷除不完及汙壞最甚而外,一概差失,並不許粘貼。宿場至次日午後,猶未謄完者,亦不許搶卷,直待謄完後類收,多士德之。康熙二十一年壬戌正月,恭上太皇太后徽號,覃恩中外,凡牌坊、旗匾以及舉、貢、監費,花紅銀兩,前因兵興裁減者,准照舊全給。

向來鄉會朱卷,惟中式者解部,餘皆棄去,好事者各就本府、縣收歸,俟諸生之有志者,每卷出銀二三錢購閱,其間點竄,往往有未竟,甚或不染一筆者,亦付之無可如何也。順治辛丑,始令會試朱卷,無論中式與否,必須細閱加評。至康熙二十年辛酉鄉試,以科臣建議,凡朱卷,同考官務須細加評閱,中式呈堂者明註加褒,不中者亦必分別詳評,以示勉勵。揭榜後除中式朱卷解部外,其落卷即令本生各自領歸,倘有故誤,許本生據實告部。吾友周子鷹垂卷,因同考官點竄破句,三場誤謄他人作,具呈禮部題參,將同考官及收卷謄錄各官降革有差,士論稱快。

鄉會試錄,舊例放榜後,將中式姓名依次開列,下註某府州縣學生,或增廣,或學生,或貢監生及習某經。前開監臨、提調等各職銜;次列主考及同考、彌封、對讀以至巡綽、供給等職銜;次列三場四書、五經、詔誥、論表、策問題目;次列前五名一、二、三場文字。匯刻印訂成本,兩主考為前序,監臨為後序,進呈後分給中式之家,甚盛典也。自順治十八年辛丑停刻,至康熙八年己酉復刊。十四年乙卯,因浙撫陳東直疏請停止,節省費也。二十三年甲子,因俞科臣請,仍刊刻。及京師放榜後,物議沸騰。九月初三日,上諭九卿、詹事、科道、進士出身者,即刻赴午門外,公同磨勘順天鄉試朱卷,將不合式原中舉人汪起蛟等十二名,交禮部看守。主考秦松齡、王沛思,同考官王諄等七員,著吏、禮、刑三部會訊口供。十一日啟奏:徐樹屏、徐樹聲、史麒生、汪起蛟、朱廷迪五名,革去舉人。其餘七名,俱罰停科。主考二員、同考二員俱革職。其餘同考,降罰有差。奉旨:這次順天鄉試,情弊顯然,嚴審立見。朕從寬免其嚴審。其文體不正、文理悖謬舉人徐元文之子等,革去舉人。其餘照例議處。順天府進呈題名錄。奉旨:錄內第二名高曜,是何項監生。八十七名陳於荊,江南人,乃註廩膳生,明系訛誤,著明白具奏。原錄並發。

從來京兆鄉試,同考試官,例用中、行、評、博六部主事及科甲出身知縣。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左都御史董納建議,以為中、行、評、博、主事,官階閑散,與在京監生,平日往還交好,入闈恐有情弊,主考監臨,向無統屬,一時難以稽察,請停其分房,專用科甲出身知縣,直隸不足,轉聘鄰省科甲出身教官,至期督撫遴選二十員,酌量道里,俱於八月初一日至順天,初五日同主考官同入貢院,庶無前弊,奉有諭旨遵行。至八月初一日,直撫咨取簾官齊集京師。初二日,京兆尹奏聞,皇上傳九卿諭曰:往年開列京官人數較多,尚防囑托,今外縣起送二十餘人,內進士不過十餘人,而所用者十六房,外人何難揣測,逐處鉆營,合照舊例,速開京官進來,朕行親點。隨於本日開進,二鼓時屏去左右,上親自批寫封固,發內閣,於初六日,中堂開拆,依單點進貢院。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江南鄉試,例值上江安徽撫臣監臨,安徽藩司提調,以撫臣薛斗柱內升,敕印在兩江總督董公納所,而新撫楊素蘊被命未幾,場期將屆,應聘內外簾官,安藩柯永升遂請總督監臨,處分已定。至八月初□日,楊撫兼程而至,未往安慶抵任,先來省城。董公遂以監臨事權還之,通省士子已竊議其躁而非體矣。至二十八日放榜,省城生監見中式者半屬膏粱子弟,同聲不平,遂於省城遍貼主考徇情受賄,相率於九月初三日先往文廟鳴鐘伐鼓,跪哭欞星門外。常熟知縣楊震藻,房官也,道經廟門下轎,諸生監群共毆之,碎其轎。又遇監試鳳廬道楊嘉,眾擁而前。楊云:吾乃外簾,不司去取,眾舍之。而往正主考米漢雯署所,鼓噪肆罵。米令家丁三十餘人執械馳逐,眾並驚散。米丁執十三人,縛送臬司李國亮,轉發江寧府署府糧廳趙顯,又發上元縣收審。米復報聞監臨,請具疏上聞。初四日,上元令於述統審十三人中,惟一生、一監、一武生,餘皆經過平民,詳覆臬司,臬司會議欲將平民釋放,安藩不可。楊撫即於初五日具疏入告,時總督董公奉命往淮上會勘河工,省中司道具文詳報。董公於初六日在高家堰亦具疏題明。二十六日,督府回署,生監百餘人具呈控告,董公召入,當堂細訊顛末,云巳拜疏,諸生各回候旨。次日,即傳臬司,將十三人暫釋,候命下定奪。督撫章下禮部,部議請敕督臣查審具題,後遇恩赦俱免。及禮部磨勘江南朱卷,不合式者十人,各罰停會試有差。米漢雯及副主考龔章俱照不謹例革職。

江南諸生監具控督院呈詞(據省報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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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虐士虐民奇慘異變事。切以鄉試大典,不第朝廷名器攸關,士風視為隆替,是以聖諭諄諄,務必矢公甄別。豈意江南典試之米漢雯,壟斷操觚,公行賄賂,一榜之內,富貴者十居八九,而通省孤寒,未收一二。雖蹁躚王謝,不乏奇英,而落寞窮儒,豈無特出。致十四府之生、監,激為不平之鳴,拜訴先師後,相與指摘。榜下千人擁擠,兼之風日摧殘,故守吏有毀榜之報。然生未經身列,亦不敢擅置一詞。至捏稱打毀公署,皆因通省士子,遵奉部文,求發敗卷,而米漢雯內愧於心,羞對多士,叱逐門外,士子遂而星散。豈漢雯慮物議洶洶,欲借端搪塞,陡遣虎僕數十餘人,各執鐵尺短棍,邀截通衢,凡遇往來士民,即行捆綁,思以惡黨冤害無辜。生尚受毒刑,靴傷耳門,棍被太陽,雖一息僅存,而遍體鱗傷,復送上元縣監禁。堪憐守法士民,或垂白雙親,望禁門而慘吁;或髫年稚子,被毒刑而哀啼。始以苞苴公行而激變通省士子,繼以黨棍冤民而驚駭各行罷市,誠近來未有之奇變也。伏乞太宗師大老爺親提嚴究,並賜拘米漢雯質審情形,按律參處。士子幸甚!百姓幸甚!

江南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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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以唐堯御宇,尚有放殛元凶;司馬文章,不乏同升僻士。但豺聲未振,先見為難,豈鴟性橫張,斯心不昧。如今之貪賊米漢雯者,托足權門,獻松壽而謬稱阿舅;乞憐昏夜,拜菊叢而擠殺淵明。曩已布穢滇中,今復塵汙南國。操觚顛倒,只憑此日冬烘;鎖院深沈,不記當年辛苦。暗通鄉故,巧為楊億之拂衣;招攬親知,肯學夏卿之擺袖。違煌煌之天語,藐赫赫之聖言。「阿房宮」,賦就不傳;「郁輪袍」,曲中誰賞?南金已盡,確是車載斗量;隋珠靡遺,盡入奚囊木橐。趙公子海稅漏緇銖,偉矣名登二十;駱員外典庫滲些微,榮哉姓標六十。祖總憲、父督關,何須金雀生輝;內大成、外三壽,何必螢窗五夜。凡吾同輩,改圖短擔長鋤,自今以始,勿復懸梁刺股。太史公之貨殖,宜各究心;王安豐之持籌,仍須熟講。若泣無媒於學徑,誰憐白髮盈頭;空愁不寐於松窗,莫問青陽逼歲。豈是歐陽之鼓噪,當為劉ナ以訟冤。請看今日之簪花耀彩,畢是若輩之鼠目獐頭。

禮部為題明事。議得總督董等疏稱,江南放榜後,有生監百餘人,將榜文打破,放聲叫喊,擁入主考米署內,毀碎執事等項,現獲不知姓名十三人等因具題前來。查得科場條例內,如場後有等生儒,不咎學業之不精,惟恨主司之不明,無端造謗,撰構歌謠,已經嚴禁。今該督既稱其中有無黨援懷挾情弊,取具各犯確供姓名,另行具題等語,相應請敕下該督,現獲十三人,並有百餘人姓名,查明嚴審確實,具題到日,再議可也。

禮部磨勘順天鄉試朱卷不合式者九人:屈如辰、穆宗道、王家楨、謝宗玉、路得、李安迂(以上六名罰停會試一科)。沈博、喬崇烈、何瑞明(以上三名罰停會試二科)。正主考楊大鶴、副主考王思軾及同考官兵部督捕主事趙增等,俱交吏部議處。

禮部磨勘江南鄉試朱卷、墨卷,不合式者十人。四人罰停會試一科,六人罰停會試二科。正主考米漢雯、副主考龔章,俱照不謹例革職。

解元張兆鵬,系松江人,即總督倉場戶部侍郎張□之子。王楨,系浙江學院王□之子。徐樹本、徐樹敏,俱得高中,是以不服。上元學生員趙建中,乃系遼東人,原任總督趙廷臣之孫,江南海關道趙□之子。駱鳴騶,系句容人,乃大富之子,撥入江寧府學。

科舉六(錄止松郡,自甲子始,就所見聞也。前此載在郡邑志可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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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天啟甲子科周鑣榜:

黃德麟(青)、袁熿(華)、楊汝翼(華)、吳天胤(金)、陸磐(華)、郭繼周(華)、唐允諧(華)、張肯堂(華)、蔡文陛(上)、張元始(上)、章簡(華)、喬之文(上)、潘衷(青)、徐天麟(上)、朱永佑(上)、俞廷諤(華)、吳佳胤(北)、計安邦(北)。

天啟乙丑科華琪芳榜:

一甲:余煌、華琪芳、吳孔嘉(三名俱外郡)、唐昌世、袁熿、張肯堂、單國祚、楊汝城(五名俱松郡)。

天啟丁卯科沈幾榜:

主考:陳具慶。

中式:張士範、唐昌齡(青)、陳於明(華)、張元瓏(上)、張安磐(府)、張玄之、王鐘彥、金於山(青)、王廷貞(上)、潘垣(上北)、李淑(青北)、施沾(青北)、陶良楫(北)、宋徵璧(北)。

崇禎戊辰科曹勛榜:

一甲:劉若宰、何瑞徵、管紹寧。

中式:陳正中、施沾(姓李)、莊元禎、張元始、曹勛(本浙界而兼松籍)。

崇禎庚午科楊廷樞榜:

主考:姜曰廣、陳演。

中式:夏廷球(府)、張世基(青)、黃徵蘭(上)、朱積(府)、陳子龍(青)、彭賓(華)、楊枝起(金)、張眉錫、何厚(名剛)、喬履將(上)、李待問(北)、徐期生(北)。

祟禎辛未科吳偉業榜:

一甲:陳於泰、夏曰瑚、吳偉業。

中式:吳禎(天胤)、張世基、徐天麟、杜麟徵。

崇禎癸酉科桂伸榜:

主考:丁進、蔣德璟。

中式:周汝誼(上)、薛靖(華)、楊懋官(青)、單恂(華)、葉兆龍(華,本姓平)。張安恭(華)、郁汝持(華)、鄭雅孫(府)、朱紹鳳(上)、李愫(華)、沈泓(北)、徐行(青)、徐銘常(府)、張壽孫(華)、朱在廷(北)、王陛彥(北)、吳文胤(華,後改名培昌)。

崇禎甲戌科李青榜:

一甲:劉理順、楊昌祚、吳國華。

中式:楊枝起、翁元益、吳文瀛、朱永佑。

崇禎丙子科章曠榜:

中式:章曠(華)、包爾庚(上)、陳於王(上)、韓文昭(上)、鄭重光、錢綺(府,本姓李)、包塏(府)、袁國休(名定)、嚴在明(本姓徐,上海人,嘉定學)、徐纘高、朱襄孫(上)、陳玄燾、王宗熙(北)、徐世禎、奚士龍(府)、郁繼垣、吳永孚(北)、葉日華(金)、莫日嚴(華)、徐銘敬(府)、李長苞(浙籍)、高汝量。

崇禎丁丑科吳貞啟榜:

一甲:劉同升、趙士春、陳之遴。

中式:唐昌齡、陳子龍、章曠、夏允彜、袁定(原名國休)、包爾庚、奚士龍、吳培昌。

崇禎己卯科湯斯祜榜:

中式:張若羲(青)、諸舜發(府)、沈龍(華)、陳正容、徐丙晉(華)、吳欽章(府)、唐汝玫(上)、張所珍(北)、顧其言(金)、徐洊承(華)、沈士英(府)、錢世貴(青)、錢嘉泰(青)、秦宜弘(青)。

崇禎庚辰科楊瓊芳榜:

一甲:魏藻德、葛世振、高爾儼。

中式:單恂、錢綺、吳永孚、錢世貴、顧其言。

崇禎壬午科盧象觀榜:

中式:陸慶衍、陸亮輔、張翂之、陸慶臻、陸慶紹、許啟源、袁國梓、宋之蘭、張黼、朱在鎬(北)、徐孚遠(北)。

崇禎癸未科陳名夏榜:

一甲:楊廷鑒、陳名夏、宋之繩。

中式:張若羲、沈士英、李待問、徐丙晉、陸亮輔、郁汝持、陸慶衍、王宗熙、宋徵璧、張翂之、朱積、沈泓、沈龍。

本朝順治乙酉科張九徵榜:

主考:成克鞏。

中式:李延榘、張安茂、宋徵輿、徐鼎、曹垂燦、周茂源。

順治丙戌科李奭棠榜:

主考:馮銓。

一甲:傅以漸、呂纘祖、李奭棠。

中式:闕。

順治丙戌秋復行鄉試范龍榜:

中式:何鏗、姚騰芳、顧鏞(後改名大申)、曹爾堪(浙籍)。

順治丁亥復行會試李人龍榜:

正主考:馮銓。副主考:宋維(名權)。

一甲:呂宮、程芳朝、蔣超。

中式:張安茂、諸舜發、徐鼎、宋徵輿、曹垂燦。

順治戊子科袁大文榜:

主考:梁清寬。

中式:王廣心、姚世曙、許纘曾、陸振芳、施維翰、王日藻、田茂遇、郭藩(本姓袁,後改名袁璇)、胡復誠。

順治己丑科左敬祖榜:

主考:范文程、洪承疇、王文煃、宋權。

一甲:劉子壯、熊伯龍、張天植。

中式:許纘曾、何鏗、王廣心、周茂源、陸振芳、朱紹鳳、袁國梓。

順治辛卯科袁孟義榜:

大主考:黃機。副主考:高珩。

中式:沈荃、張有光、陸夢蛟(姓高)、王之明(姓程)、章本練(後改名霖)、陸鳴珂、徐士吉、朱錦、張郴、方文席(北)、陶𢙿、陸廣(俱浙籍)、沈珣、楊應標(浙籍)、張錫懌。

順治壬辰科程可則榜:

大主考:胡統虞。副主考:成克鞏。

一甲:鄒忠漪、張永祺、沈荃。

中式:李愫、沈荃、許啟源、徐士吉、李廷榘、顧大申(原名鏞)、施維翰、曹爾堪。

順治甲午科朱朝桂榜:

大主考:姜元衡。副主考:馬燁曾。

中式:單顒、蔡文炳、張淵懿(北)、董含、潘堯彩、宋祖年、顧昌時、夏長泰、馮善世(上二名北)。

順治乙未科秦鉽榜:

大主考:金之俊。副主考:胡兆龍。

一甲:史大成、戴王綸、秦鉽。

中式:陸鳴珂、王之明、王日藻、夏長泰、張有光、章霖、潘堯彩、張雲孫、張錫懌。

順治丁酉科蔣欽宸榜:

大主考:方猶。副主考:錢開宗。

中式:何炳、黃樞、周官、王又汧、莫春芳、葉映榴、唐子瞻(姓趙)、李樞、張士紳、張一鵠、陸篪(上三名俱北、)張陳鼎(浙籍)。

順治戊戌科張貞生榜:

大主考:傅以漸。副主考:李霨。

一甲:孫承恩、孫一致、吳國對。

中式:陸夢蛟、張一鵠、沈珣。

順治己亥科復行會試朱錦榜:

大主考:劉正中。副主考:衛周祚。

一甲:陸元文(姓徐)、華亦祥、葉芳靄。

中式:朱錦、陸篪。

順治庚子科申オ榜:

大主考:譚篆。副主考:諶名臣。

中式:董俞(金)、朱忄詹(姓王)、諸嗣郢(青)、朱廷獻(上)、宋慶遠(府)、朱玉(青,昆山人)。

順治辛丑科陳常夏榜:

大主考:衛周祚。副主考:成克鞏。

一甲:馬世俊、李仙根、吳光。

中式:葉映榴、董含、王又汧、唐子瞻、諸嗣郢、宋慶遠。

康熙癸卯科馬晉錫榜:

大主考:王勖(編修)。副主考:王日高(工部給事)。

中式:王頊齡、張喆、吳元龍(北)、程文彜、張世綬(北)、朱袞(浙籍)。

康熙甲辰科沈珩榜:

一甲:嚴我斯、李元振、秦宏。

中式:吳元龍、程文彜。

康熙丙午科儲方慶榜:

中式:金維寧、錢芳標(北)。

康熙丁未科黃礽緒榜:

一甲:繆彤、張玉裁、董訥。

中式:闕。康熙己酉科牛奎渚榜:

中式:王元臣(青)、程化龍、黃雲企、張集、顧昌祚、沈蕖(俱北)。

康熙庚戌科宮夢仁榜:

一甲:蔡啟傅、孫在豐、徐乾學。

中式:黃雲企、王元臣、程化龍。

康熙壬子科陸輿榜:

主考:沈允範。

中式:張守、張起胤(本姓顧,後改名啟祚。)何綏來(姓焦)、范勰、金然(本姓周,北)、龔爾美(姓周)、唐子鏘(北)、錢芳模、王鴻緒(原名度心)。

康熙癸丑科韓菼榜:

一甲:韓菼、王鴻緒、徐秉義。

中式:王鴻緒。

康熙乙卯科施震銓榜:

中式:楊瑄、沈藻、張翼(北)、高層雲(北)、閔瑋(北)、彭開祐(北)、張士鋐(浙)、沈業。

康熙丙辰科彭定求榜:

一甲:彭定求、胡會恩、翁叔元。

中式:楊瑄、張啟祚(姓顧)、王頊齡、范勰、張集、高層雲、唐子鏘、朱袞、彭開祐。

康熙丁巳科潘麒生榜:

主考:趙士麟。

中式:艾汝成、陳琰、沈宗敘、陸祖修、宋志梁、何康錫、胡昆、王九齡(是科特試,現年到監生員,不得與試)

康熙戊午科宋衡榜:

大主考:熊一瀟。副主考:李迥。

中式:陸燧、陳嘉璧、王師旦、曹泰曾、楊繼祖、金甫(本姓錢,北)、沈宗敬、董德其。

康熙己未科馬教思榜:

主考:馮溥、宋德宜、楊雍建、葉芳靄。

一甲:歸允肅、孫卓、茆薦馨。

中式:金甫、朱廷獻、王師旦、陸祖修。

康熙辛酉科胡任輿榜:

主考:朱彜尊。

中式:馮瑞(府)、戚懿(金)、姚弘緒(婁)、路垓(北)、徐賓(北)、曹國維(北)、張映璧(浙籍)。

康熙壬戌科金德嘉榜:

大主考:黃機。副主考:張英。

一甲:蔡升元、吳涵、彭寧求。

中式:曹國維、金然、宋志梁、王九齡、王喆生。

康熙甲子科潘宗洛榜:

中式:張淵、戴有祺、李登瀛、高曜、施是培、姚釗(上三名北)。

康熙乙丑科陸肯堂榜:

主考:張士甄、王鴻緒、孫在豐、董訥。

一甲:陸肯堂、陳元龍、黃夢麟。

中式:馮瑞、沈藻、高曜、李登瀛。

康熙丁卯科張兆鵬榜:

大主考:米漢雯。副主考:龔章。

中式:張兆鵬(華)、張永申(上)、潘軼美、王楨、吳元詒、王原、張王奭(北,本姓王)。

康熙戊辰科范光陽榜:

主考:王熙、徐乾學、成其範、鄭重。

一甲:沈廷文、查嗣韓、張豫章。

中式:沈宗敬、王原、王奭、張豫章(名翼)、徐賓。

康熙庚午科劉輝祖榜:

主考:王尹方。副主考:裴袞。

中式:王鎬(上)、聶恒(府)、劉貞吉(上)、張德純(青)、姜遴(北)。

康熙辛未科張瑗榜:

主考:張玉書、陳廷敬、李光地、王士禎。

一甲:戴有祺、吳昞、黃叔琳。

中式:姜遴、吳昞、陶爾オ、姚弘緒、王楨。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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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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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制作,無一定之法。通變隨乎時,廢興因乎勢,雖聖人不能使千百年無更易之制矣。特善變者,轉弊而為利;不善變者,無益而滋害。原其興革之心,無非為國為民,及其變更之後,遂分世升世降,斯亦氣數使然,若非人力所能為也。謹略舉其概,筆而錄之,大者可以覘世運,小者可以觀士風,庶使後之覽者,得以考也。

華亭水次倉在西郊跨塘橋之內,秀州塘之南,土曠水深,以便漕船停泊交運也。其初不過環以水垣,內列倉宇公廨,以便積貯官司暫憩而已。崇禎之初,穀城方禹修先生來守吾郡,慮其地近泖濱,盜賊出沒不時,冬春貯米,防禦難周,乃與縉紳士大夫謀築城以衛之。爰即其地,浚濠啟土,環築瓷磚,建四門以通出入,分街道以便往來,引水貫城,架梁度水,監臨督護,廨字森列,雖斗大一城,人煙輻輳,居然有金湯之勢。本朝因之。後分婁縣,以城中河為界,北屬華而南屬婁。每值貯米,提標婁員防汛,至今賴之。董其役者,為吾邑陳仲臺於階,時為鳳司博士,相國徐文定公之甥也,才多知巧,與方守為忘形交,其委託專任,其冊籍尚存。數年前,仲臺嗣君子式、子正持來,予曾見之,今不復可考矣。

府、縣城隍之神,向故各有廟貌,以司香火,然亦重門復道,殿宇軒舉,備堂皇之制而已。自崇禎之初,府城隍前啟臺門,後營寢殿,壯麗特甚;而吾邑縣城隍廟亦於儀門上建樓,以備演劇,中堂後擴地,以造寢宮,稱並美焉。蓋自殿以前,規模不逮府廟,而後寢之制較勝,亦地勢使然耳。自是以後,村鎮社廟,樓門寢殿,亦紛紛並建,總不若府、縣城隍之規模弘遠也。

閣老坊在縣治之南,為相國徐文定公諱光啟所建也,成於崇禎辛巳之秋,工費甚繁。予初見其立柱時,每柱基下先掘地方丈,布木樁數十,並於高木懸大石以下樁,樁與坎內土齊,鋪以方石,而後立柱於上。柱之立也,先於架上橫亙大木作盤車象,施大絙以垂,下縛於石柱,用數十人作氣以盤之,絙漸短而柱漸升,俄而直立,復用二大石斗筍,合抱於柱底,用壓石獸於其上,故頂蓋紛疊而下不動搖,亦石工之巧也。以後吾郡名公鉅卿不乏,旋逢鼎革,而建坊者罕見矣。

江南舊為陪京,原設五府、六部、大小九卿、科道,一如北京之制。以後官雖量裁佐貳,然衙門如故。惟都察院有操江都御史,則管上下兩江地方民事,其餘非奉欽差者,則與地方無與也。故明季好訟之民至操江而止,無總督及布、按兩司也。順治二年乙酉夏,大兵下金陵,改南京為江南行省,始設布、按二司。豫王凱還,命大學士洪公承疇總撫江南,駐紮江南省城,總理文武兵餉,總督之任,自此始矣。以後馬公國柱繼任,總督江南、江西、山東三省,既而河南、山東亦設總督,江督所轄惟二省而已。康熙四年,麻公勒吉來任,統轄猶如故也。至十二年癸丑,每省各設總督,至今因之。總督之銜,不大遠於巡撫,然而事權極重,敕令巡撫、提督,並聽節制,文臣六品而下,武臣四品而下,皆得便宜行事,庶幾古節度使之風矣。

吳中帶江濱海,賦甲天下,最稱重地,然前朝未聞有武臣提督也。相傳嘉靖中,因倭亂設總兵於鎮江京口,後移駐吳淞海口已耳。自順治二年,大兵定江南,始設提督。時奉旨張天祿著授都督同知,充總兵官,提督徽、寧、池、太軍務;吳勝兆著授郡都督同知,提督蘇、松、常、鎮軍務。如吾松雖有李總戎成棟,亦止以都督僉事駐紮吳淞,時至松城而已。自李帥調征閩、廣,吳、張相繼來松,吾郡始有提督。然至馬惟善逢知,亦止轄四府,時駐吳淞,亦不專在松城也。十六年己亥,崇明水師總兵官梁公化鳳破海宗於江上,遂解金陵之圍,克復鎮江等府、州、縣,朝廷嘉其功,遂以梁代馬,提督江南全省,仍駐防松江,遂為定制。康熙辛亥七月,化鳳以疾卒於官。繼任王公之鼎、楊公捷,統轄駐防如故。十三年甲寅,因楚中告警,徽、寧、安、池震動,提督駐紮海濱,鞭長難及,因分上下兩江,各設提督云。

江南故為南京直隸衛、府、州、縣,自順治二年改為行省,於是始設布、按三員,然亦仍前朝行省之制,布政使二員,左右並建,按察使則惟一員,俱駐省城。順治季年,因蘇、松賦重,特分江寧及蘇、松、常、鎮五府屬右藩,而駐紮於蘇州;左藩則轄安徽等九府,徐、和、滁、廣四州,駐紮省城。至康熙六年丁未,盡裁天下右藩,獨於江南添設江蘇布政使,照舊駐蘇,而按察司亦添一員分轄安徽等府,駐紮安慶,於是上江下江,名雖一省,幾同貳省矣。

上海倉,舊在小南門之外,面東啟門,當浦水薛家港口,以漕船泊浦,便於交兌轉運也。方廣百餘步,外周土垣,內列倉稟,中設公廨,以備官司臨視,規制亦略具焉。崇禎十三年庚辰,邑宰章茂暗光嶽,因而修葺之,周垣覆瓦,門建重樓,雉堞森然,殊有倉城之象,中添公廨一所,以為監司督兌憩息之所,尤為輪奐。未幾鼎革,貯米運漕,猶存舊制。至順治十年癸巳九月,海寇入浦,直至閔行鎮,大掠而去。時汝南閻康、侯紹慶正宰吾邑,慮徵漕貯倉,萬一海宗復入,則貽誤不小,因申請各臺,遷倉入城,相度東南隙地,遂即杜氏廢宅而建倉焉。以其地近舊倉,去浦不遠,運米出入亦易,而在城內水關之口,堤防尤便耳。倉宇凡數百間,重門公廨,雖稍遜於舊,乃越兩月而畢具,公私俱賴,亦稱能吏矣。

松江之有婁縣,自順治十三年始也。按舊誌,自元以前為華亭縣,屬嘉興府。元始建淞江府,而分府北一帶立上海縣。明初,以郡多水災,因於淞字去水而縱松,稱松江府。又分上海之西,立青浦縣,以後廢而復建於嘉靖之間。吾生之初,松府惟華、上、青三縣而已。錢糧土地,華為最,上次之,青又次之。即有公事,則華任十之五,上任十之三,青任十之二,百有餘年,莫之易矣。順治十年,河間李茂先正華來守吾郡,以松屬積逋多而役繁重,華亭尤甚,乃議將華亭中分為二縣。十二年,請於各臺,時巡撫大中丞張公中元素重李廉能,遂允其議,具疏上聞,得邀諭旨。分華之西半為婁縣。縣初寄治於西倉城,後因遇公事入城,往還道遠,遂買府後朱太史第而立縣治焉。然而獄囚、倉庫,尚附華邑,學宮亦未鼎建,諸事猶多草創云。

蘇州賦甲天下,府治門無麗譙。惟松江之麗譙最為巍煥,下築臺基,上建危樓五楹,樓上橫匾曰譙樓,樓前豎匾曰松江府,匾旁立冕服木人二,相傳於其中設大鼓,司更漏,規模極為弘敞。崇禎十七年五月,以弘光帝諱,改松為嵩,因易匾額,重加修葺。次年八月,大兵下松城,府前一帶直及西郊街市俱毀,譙樓亦廢於火,守臣即臺基蓋屋,而立匾於門上焉。至順治十五年,遼左祖公永勛,以任子來守松,謀復舊觀,不支公帑,不擾民間,惟令呈稟者計紙輸磚,自三至五不等,所費人不過分文,松俗多好事者,每朝總計之,千百立具。又取本府贖鍰及屬縣官助工銀,遣幕僚采辦木料於上江,用作臺下棟宇,而臺上重樓,則買故尚書張公第後樓改建之,砌新磚於舊築之外,施新樓於舊樓之基,東西較舊,雖量節一間,然而繡闥雕甍,翬飛矢棘,南軒北牖,外繞花闌,工巧較精於昔矣。譙樓橫匾,照舊安設,而樓前豎匾,仍移樓下,門上規制,稍遠於舊,而樓前明曠,可以登眺,上架鼉豉,用司更漏,為一郡之壯觀焉。譙樓上下二匾,皆周公遠裕度所書。公遠即學憲萊峰思兼孫也,筆法遒勁。

前朝吳中撫院,原轄應天、蘇、松、常、鎮五府,而衙門駐紮於蘇府學宮之西北,體制規模,極為弘敞。順治初年,蘇城初下,撫院公廨,毀於兵火。時以河南總戎土公國寶改大中丞,首來撫吳,乃暫駐節於故相國申文定公舊第。順治八年辛卯,春,予適吳門,道經撫院故址,猶一望瓦礫也。次年,土公被參自經,周公國佐繼任,不欲居申相第,復即撫院舊址,鼎建廨宇,重門復道,前堂後寢,綿亙幾百餘畝,樓觀臺榭,以備宴遊;庫廄倉廩,以儲峙糧。賓有公館,吏有直廬,列戟當門,高牙外擁。康熙之初,兼統淮揚,儼然江南半壁之屏翰矣。

前朝文宗,每逢科試,則在句容吊考。逢歲試,則按臨各府。自萬曆四十一年癸丑,分南直學院為二:上江轄八府、三州,應、安、徽、寧、池、太、廬、鳳及滁、和、廣德是也;下江轄六府,一州,蘇、松、常、鎮、淮、揚及徐州是也。於是上江仍以句容為駐紮之所;下江建書院於江陰為駐紮之所。而科試吊考,歲試按臨則仍舊焉。玉峰之有舊院,向為學使者按蘇時歲試之地,且以介在蘇、松之間,間或吊考松江,亦兩便故也。會逢鼎革,書院圮廢。順治乙酉冬,江陰未下,學使陳公昌言於常府吊考蘇、松以後按蘇、則駐節於蘇州府學,地更寬敞,為尤便焉。十二年乙未,奉旨改學院為學道,以山西張公能麟督學三吳。因府學在撫院之前,鼓角發炮,體統不便,爰即玉峰書院舊址而重建焉。取材於蘇、松,協濟各屬助工。越二載而落成,前堂後寢,一如江陰之制,文場號房,亦俱瓦蓋,特下未鋪磚,內衙稍狹耳。自是以後,即有奏銷、減額之令,蘇、松應試生童無幾,即逢歲試,竟於玉峰吊考,而按松之例廢矣。康熙十八年己未,總憲魏公象樞條奏學政內一款:凡學臣歲試,必須逐府按臨,不得任意吊考,致士子跋涉間關,告病者遠赴臨驗。獨松江之館坍毀,有司議修,工費難辦,乃詳請撫院移咨部院而止,仍於昆山玉峰書院吊考云。

前朝舊制:學臣提督學政,南北兩畿,各差御史一員,其他行省,則於布、按兩司中特差佐貳一員,並給敕印關防,專一提督。凡關學政,撫、按各衙門不得參預中制,重事權也。南直隸幅員幾二千里,三年中,歲科不能周匝,子衿往往有終身未經歲試者,而童子進取之期亦曠,大非鼓勵作人之意。萬曆中,邑紳姚永濟通所先生居禮垣,疏請分南畿學臣,上下江各設一員,於是三年兩試,士知儆勵,入泮者亦易。本朝因之,江南雖改行省,提督則仍差御史。至順治十年癸巳,上以臺臣為耳目之官,不應出使,除巡鹽照舊欽差外,他如提學、巡按、巡漕、巡屯、茶馬各差御史,盡皆撤回。京畿及江南督學則差翰林院侍讀,仍異各省也。閱二年,乙未,諭者謂行省不宜與京畿同,始命上下兩江,俱改學道。江南之學道,上江自李公來泰始,下江自張公能麟始。康熙改元,復裁江南學道一員。自是以後,提督通省學政,以僉憲為之,與各省一例矣。

御史之出差,自前朝已然,如兩畿提學,京省代巡,兩淮、兩浙、河東、長蘆之鹽課,四川、陜西之茶馬,河南、江北之巡屯,上下江之巡江,淮上之巡漕,其職不一,要以皇華銜命,察吏風聞,霜威特重焉。本朝因之,其始代巡不得其人,長吏無所顧忌,士民重足而立。世祖章皇帝洞悉其弊,極重巡方之權,首懲代巡之不職者,立置大法,革去巡書、承差,以清本衙門之蠹,禁帶主文記室,以端文職官之方。敕內開載:在外總督、巡撫、提督、總兵等官,如有蒙蔽專權,擅作威福及縱兵害民,縱賊害良等事,許巡方御史不時糾劾,則下此不待言矣。時江南正當法敝紀弛之日,而瑞寰秦公世禎奉命巡方,首劾監司之最不職者,繼之參總戎,既而參巡撫。撫臣土公國寶留心地方,興利除害,無他大過,只以寬於察吏,馴至縱奸,遂蒙嚴旨,投繯自盡。他如衙蠹之蟠踞而挾持官府,地棍之刁訟而魚肉善良者,往往訪懲誅死,半壁為之肅清。順治十年癸巳,上慮臺諫空虛,撤回各差,御史巡方遂廢。越二年,乙未,復差。至十八年辛丑,凡御史一概停差,惟巡鹽向來獨留。近來鹽使亦禁出巡,專駐省會,殆與運使無異。其他御史,至今尚未有出差者。

道臣之職不一,其出駐外府、州、縣者,一曰分巡,一曰分守,皆以布、按二司佐貳為之。當未設撫、按之時,道臣得專舉劾之權。分巡即如代巡,分守即如巡撫也。迨既設撫、按,則道權遂輕,然而總轄文武,兼統軍民,依然憲臺之體。南北兩京無布、按,則借員於他省,故銜稱欽差整飭某府等處地方兵備兼理糧儲,某省提刑按察使司,或副使僉事,或布政使司參政、參議,與京差等。其後因事添設,一省增至數人,合巡、守二道計之,幾於每府一員,不無太冗。國初因之。至康熙六年丁未,裁汰各道,凡非省會要地及事權職專之所,共裁道臣一百八員。其後稍稍漸復,然已非昔日之舊制矣。即如蘇、松、常、鎮四府,其初有二道:一駐太倉州,一駐江陰縣,而駐虞山之督糧道不與焉。今兩道衙門俱廢,而並蘇、松、常三府為一道,駐紮蘇州,亦可以見道員之省也。康熙二十一年,撫院余公國柱奉旨議裁道員,又裁去蘇、松、常道而並於虞山之督糧道,移駐蘇州。

松江府佐,舊制五員:曰海防、曰督漕,丞也;曰水利、曰糧捕,丞也;曰理刑、推官,位班五員之末,然為各上臺耳目之官。按院出巡,必先委推官一員查察錢穀、刑名於所屬州縣,一如上臺出巡體,以故按君統轄之地,皆稟奉之。如本府司理最稱權要,其胥吏、輿臺驕踞加於紳士,小民畏之如虺如蜮,彼視府吏蔑如,各廳無論矣。順治四、五年間,裁去督漕、水利,理刑之權愈重。九、十年間,先復水利。康熙四、五年間,又復督漕。重見五廳之制矣。六年丁未,盡裁天下理刑,積年衙蠹,俱為怨家告訐,奔竄四散,至今永廢。郡守領官,向有經歷、知事、照磨、檢校,今檢校亦汰。

前朝儒學,府教授一員,訓導四員,縣教諭一員,訓導二員。國初因之。至順治五、六年間,府學裁訓導二,縣學裁訓導一。康熙初,盡裁天下訓導,每學惟留教職一員。十五年丙辰,因學貢銓選壅塞,不論府、州、縣學,各添訓導一員。又以軍興費繁,俸薪難辦,令正佐共食一官之俸而兼視其事云。

松江守禦,前朝止設千戶一員,統兵有限。蓋以內地承平,不須武衛,聊備獄囚、倉庫、司城門之啟閉而已。本朝初,駐總兵官,繼之以提督,而標官遂眾,提標額兵五千,分配前、後、左、右、中五營。又設城守營兵一千,各統以遊擊、守、把,共計六營,而提督親兵之戎旂營不與焉,儼然重鎮矣。上海向承倭亂之後,留兵獨多。吾生之初,寧謐日久,裁定額兵,尚有三百餘名。然惟統之以哨官,官皆劄委,銜不過千、把總,設公廨於城隍廟東之李公祠內,遇霜降及上臺按臨,例應閱操,則各兵集演武場聽操,若令長及哨官新任,則邑宰與哨官共臨閱焉。然而日餉每名不過銀二分,兵皆土著,或習工技,或負販貿易,與市井小民無異。崇禎之末,又添水營,哨船數隻,水哨官一員。自鼎革以後,間以參將、遊擊統各兵分駐,因而裁去土兵,僅存數十名,以備倉庫、城門之守,謂之城守營。迨順治十年,海宗入犯,直至閔行,人心惴惴,當事者謂城守單弱,議撥撫標參將一員,統兵一千,長駐上海,謂之黃浦營,而建牙於學東之南察院。十七年庚子,大司馬蘇公訥海奉詔巡閱,請調崇明水師二千名,副總兵一員移駐上海,建牙於虹橋南艾方伯故第,幾與郡城等矣。康熙七年戊申,邑紳張青周宸為夏官郎,疏請裁歸崇明,而於提標量撥汛兵防守,駐於城隍廟西之驛館,即今所稱松江分府,為海防駐紮之地也。十三年甲寅,以方隅多故,復移吳淞副將一員於上海,亦謂之黃浦營,而駐於北門褚氏之民舍焉。十七年戊午,副將王虎山陛(升)去,復於提標撥守備一員為黃浦營,而仍駐南察院云。

川沙濱海而城,向設把總一員,額兵四、五百名,北連寶山,南達南匯,與青村、柘林諸堡,並隸金山衛參將。自順治十七年,江上之警。次年庚子,上命兵部尚書蘇公訥海等相度沿海機宜,乃議於鎮江京口設鎮海大將軍一員,松江設川沙參將一員,罷寶山城守兵而並於川沙,共一千名,建牙於南城故喬憲副第,而以舊總司為中軍守備所,與金山衛參將,分轄松江沿海,自南匯以北隸川沙,以南隸金山。時蘇州添設寧海將軍,駐紮於婁門海寧陳相國之拙政園內。康熙甲辰,撒(撤)回將軍,園改蘇、松、常道,後復歸陳相公子,旋賣於王額駙永寧。永寧為平西王吳三桂婿。康熙癸丑冬,吳三桂反,額駙已沒,第入於官。十七年戊午,蘇、松、常道祖公澤深,輸價於官,復買為駐紮之公廨焉。

吾郡府學明倫堂後,舊有尊經閣,予猶及見。崇禎之季,閣雖稍殘,而巍然雄峙也。後遭兵燹,竟致坍毀,明倫堂亦廢。順治初,廖公文元守松,重建明倫堂,不三載而毀於颶風。順治十二年乙未,太守李茂先正華以聽訟,罰庠生唐廷球寶言鼎建,共費八百餘金,規制不甚弘麗,至今因之。堂額舊為朱徽國文公手書,筆法端凝雄壯,不知何往。今所懸者,寶言憤其費多,不復更求名筆,肆意揮成,殊無古意矣。文廟之紅墻衖西為志道、據德、依仁、遊藝四齋,皆訓導公廨也。今亦俱廢。

上海縣學文廟,西北有訓導齋、有射圃,東南有文昌祠,今俱廢。尊經閣自有藏書數十部,自鼎革後,散失無存。順治中,學博高雨吉遇重修尊經閣,迎文昌像供於閣上,而移藏書舊櫥於側,至今因之。

松郡向有公館三,以為上臺巡行駐紮之所。府東東察院,規模最為壯麗,大抵撫、按及文宗諸院駐焉。華亭縣南南察院,體制同而宏壯稍差,大抵各道及監兌諸部差查盤、理刑駐焉。城東南隅新察院,則商竈所建,以為鹽運司分巡之所,崇禎以前未有也。順治季年,南院猶稱完備,府試生童於此,與東無異也。今已廢為瓦礫之場。東察院自按差裁後,文宗因奏銷減額,生童寥落,不復巡試,數年之中,日就坍毀,不堪駐足。康熙十八年己未,學臣因總憲條奏,歲、科必逐府按臨,檄行蓋廠,有司議葺,物力難辦而止。第恐失今不修,將來亦必為平地,舊制不可問矣。余於康熙乙丑入郡,固已為平地久矣。

聞東察院東尚有公館,云是東理刑廳。蓋司理嫌本衙門湫溢,僅可為私第,而別營此廳為聽斷之所。今惟荒址一邱,門前外屏僅存,一望曠然,故跡寧可問哉!

海邑縣治,內衙前後堂,舊有界河橫亙,上有石梁,規制甚壯。崇禎甲戌,劉念先潛來令吾邑,填土築室,遂失舊觀。大堂後有穿堂,康熙中,陳令君之佐解任時拆去,迄今未建。大門外石獅,則陳令君自北察院移來,舊所無也。

沿浦自吳淞海口而入,率滸築土墩,高方數丈,上匝土墻,內蓋小房,謂之寨臺,前此無之。自順治十年,海寇入犯,因而簽役建築,並於浦之近邑入郡一面,約計數里,擇要害處,築臺撥兵防守。浦濱兩岸,大小水口,俱造橋梁,通馬步。凡遇寇至,則守禦官兵,夾岸堵截。十二年己未,閔行之捷,不無得力於此。然建立之初,臺有卒,哨有巡,人心猶知警備。迨日久懈弛,登陴無卒,臺上墻屋俱廢,甚者或潰於水,或宅於草,徒棄良田,空勞民力而已。其後更有架木為臺,九里一建,置鼓其上,一聞寇警,鼓聲相應,以便官兵援捕,則官塘要路,在在有之,不但沿浦也。然法非不良,今亦或毀或廢,徒為具文,寧獨一寨臺為然哉!

太平庵在裕伯題橋之北,百曲之西,向止結廬一間。有陳和尚者,土人也,棲息於此,苦行焚修,忽於順治七年庚寅,若有所憑依,言輒驗,群往叩之。病者求治,隨取座間灰土之屬與之,輒有效,遠近翕然向風,進香皈信者,繹絡而至。一歲之中,徑為之開,庵亦鼎建,重軒匝宇,宛若名園,丹碧塗金,擬於古剎。逐末者輻輳而集左右,遂成市肆,肩摩轂擊,晝夜不停,旅次留賓,舳艫數里,江南海外,奔趨恐後。撫院土公,慮有他故,檄遷和尚於蘇之北寺,越三載而示寂,庵亦遂衰。今益寥落矣。

萬安橋在朱涇鎮,當苕、霅諸溪由浦入海之沖,水勢最為洶湧。鎮中人煙萬井,商賈輻輳,往來濟渡,舟楫頗艱。崇禎之初,穀城方禹修相國來守吾郡,設法輸助,構石為梁,極稱雄壯。順治初,橋有傾側之勢,忽逢異人,自言力能挽正,遂募麻絙數條,克期於某日某時,候東北風起,以絙纏橋,召集多人,向南挽之,屆期觀者如堵,須臾東北風果起,遂如其法,鳴鑼作氣,頃刻而橋正,其人不取酬而去,眾共異之。越數年,一夕暴風驟雨,橋竟砉然而崩。後有僧募資重建,略移北首,基址甫定,而工用不繼,迄今告成無期。甲寅春、冬,余曾兩經其地,積石填塘,工作猶未興也。鎮之東市,向聞有洪武中富人沈萬三之臥床,今為佛座。予時往觀,座高六、七級,上周以雕欄,內施以窗桶,質皆彤鏤,頂如佛殿體制,斗拱架疊,盤旋以上,漸銳而結,世俗所謂螺頂也。聞之昔年,漆色最古,如斷紋古琴,所以為貴。今則丹雘煥然,不復辨其為古器矣。然看來或本是佛座,乃沈所施耳,未必是臥床也。

松城西南數里,有北錢村,相傳為吳越王分封子弟於此。以北錢別之者,因其南亦有村也。今居民寥落,當年邸第,不可問矣,大半廢為邱墓。有石橋當道而峙,下俱墾田,絕無池影,惟橋北有多墳,想造墳時,從此收水口而入,以橋鎖之,今已湮為平地故也。橋下鐫:成化五年里人張輔等鼎建。此張輔必非英國,計其年不過二百五十耳,然而滄桑已不可辨,況遠而千百年哉!乃今之造墳者,為千百年不朽計,爭執風水,不遺餘力,吾恐數百年後,誰復辨其故跡耶?可發猛省。

崇福庵,俗名三官堂,在十七保七團大護塘之內,為濱海喬氏發源之所。庵建於元,一修於嘉靖之初,先大夫東瀛公書其事於碑而立於門左,再修於萬曆之初,張方伯七澤先生記其碑而立於門右,雖非古制,由來久矣。每當春初,茲庵香火,千里走集。自朝至暮,舟楫絡繹不絕,香舶所停,舳艫相接者三、四里。崇禎辛未,予初入小學,從師遊觀,近庵有街市,摩肩揮汗,爐煙聞於裏外,猶甚盛也。自喬氏既衰,少年子弟,輕薄無賴,至春日以遊蕩為事,三五成群,環觀進香婦女,遇少艾者,甚至循途蹤跡,偶語戲談,遠近懲之,遂罕至焉。鼎革後,日益衰落,二十年來,寂無一人,而廟貌亦日圮矣。庵後高閣,下臨八竈港,東可以眺海塘,諸烽堠累累可數,上供三茅真君,左文昌,右真武,頗足壯觀。康熙十九年春,為喬氏子拆去,餘亦剝蝕僅存,恐再經一、二十年後,莫為修理,必將廢為瓦礫之場矣。東北有庵,在護塘下者曰小普陀,其初香火亦盛,凡至崇福者必到焉。今庵已荒廢,惟正殿僅存,巍然為魯靈光爾。至康熙甲子,里人龍九上等倡募修葺,今復舊觀,惟崇福庵仍舊廢。

松江西門外市西盡處,有南北橋石梁跨秀州塘,曰跨塘橋。潮汐最急,舟行遇逆水,數十篙師不能挽一舟而過,水洞三環,高可通巨艦,漕船當水漲亦出入無礙也。南北兩岸,更樓當其上,列柵以司啟閉,規制頗壯。康熙十九年庚申坍毀,土人改木架梁。鼎新舊制,尚未有日。至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得重造成功。

崇明縣舊隸蘇之太倉州,為蘇、松沿海外屏,然在前朝,素無重兵。本朝定鼎後,因海寇出沒不時,特設水師營總兵等官,額標兵六千。康熙十三年甲寅,起原任浙江總督劉公兆麟為帥,以官階既貴,改陛總兵為提督,而標兵如故。至二十三年甲子,以臺灣蕩平,海氛盡熄,戶部酌議節餉,疏請裁減,崇明營水師乃裁去三千,存兵三千,仍設總兵官統轄,提督撤回。

提督學政,各省向設司道官。江南在國初,雖因舊京之制,與北直隸並差御史,從未改翰林。至順治十二年乙未,上下兩江,俱改學道,與各省一例矣。康熙二十三年冬,山西道御史郡紳張集題奏:學臣文運攸關,必得年富力強,才華俊傑之員,方能考拔得才,不宜專用資俸深滿部郎道守陛補。奉旨:直省提學,必得品行素優,才學兼長者,方能稱職,應不拘定例,將內外各衙門由進士出身官員作何選擇銓補,著九卿科道會議具奏。於是江南已銓趙隨,改用翰林院侍講李振裕;浙江已銓畢忠吉,改用右春坊右贊善兼檢討王,各以本衙提督學政與直隸學臣一體,而各省仍用僉事如故。

五方賢聖神,不知始於何代,亦不悉其氏族爵裏。或云通稱福德五聖,固上界貴神,明太祖憫陣亡戰士,因五人為伍之義,俾得廟食一方,遂假托五聖之名,要不見於正史,莫可得而考也。惟大江以南,廟貌最盛,自通都大邑以及三家村落,在在有之,不下數千百萬,名亦種種不一。在田者曰田頭五聖,在大樹者曰樹頭五聖,在民居屋上者曰檐頭五聖,在路間者曰路頭五聖,在水濱者曰水仙五聖,民間婚嫁或在新婦冠上者曰花冠五聖,在橋者曰橋前五聖。廟制壯麗者,等於府第,湫溢者不過盈尺,高不過箭,或塑像,或畫圖,或托巫言,或憑病者,或迷婦女,或現真形,皆能著靈異,祭禱迎賽,殆無虛日,而惟蘇州之上方山為尤甚。大概一筵之祭,約費中人十家之產,士民竭蹶修誠者,日以數至,猶懼不能感格,於是廟僧巫覡,因以為奸,故張誕詞恫嚇,人無貴賤貧富,不敢擬議也。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中州湯公斌以內閣學士來撫吳中,廉明持己,屬僚凜凜奉法,訪知吳俗惑於淫祀,下車即行嚴禁,不能遽止。次年乙丑秋,躬詣上方山,先取五聖神像,立毀之。於是遍檄屬郡州縣,廟無大小,盡行拆毀,神無塑畫,悉投水火,凡一閱月,而湯公已內召為大宗伯。時屬境雖無五聖之跡,猶慮去任之後,巫覡仍復創興也。因於起程之先,拜疏上聞,請敕直省通行禁止,部議准行。奉旨:淫祀惑民者甚眾,著再議具奏,部議請敕直省嚴查,凡屬淫祀,一並禁革,如有遺縱者,將地方官嚴加議處,奉旨依議。數百年之惑一朝而解,亦世變之一奇也。

郡城蓬萊道院,在東門大街上面南牌坊下往北,其衖甚小,向西開門,至內始向南建廟。鼎革以後,日漸傾圮。康熙二十四年乙丑,重建字廟大門於大街上,面南高敞,規模甚壯,遠勝舊觀。

邑城正陽道院,俗稱水仙宮,因其廟內供水仙五聖像也。舊制廟向南。國初,里中嫌五聖廟庭狹窄,每年出會,排班擠擁,改建向東,前庭頗大。康熙二十五年春,毀五聖像,供天妃於內,正合水仙之名,亦有兆也。

予初見縉紳家大門外墻門,或六扇,或四扇,或二扇,皆以木為骨,而削竹如箸者豎編上下,中間以橫板而刻花於其上,皆墨質而或紅或綠其花,以昭文也。其後下則用板,而上仍編竹,或用細花蔑簟,以鎏錫釘釘之,可謂華美矣。年來則以實板厚三寸許者為門,而截竹筒闊寸許、長尺許如人字樣密排,而各以鎏錫泡釘釘之,皆始於世家,後及於士類,甚且流於醫卜胥吏之家,皆用之矣。

上海之有榷關,始於康熙二十四年乙丑。關使者初至松,駐紮氵崇闕,後因公廨窄陋,移駐邑城。往來海舶,俱入黃浦編號。海外百貨俱集,然皆運至吳門發販,海邑之民,殊無甚利,惟邑商有願行貨海外者,較遠人頗便。大概商於浙、閩及日本者居多。據歸商述日本有長耆島者,去其國都尚二千餘里,諸番國貨舶俱在此貿易,不得入其都。島上居民,華夷雜處,格物者多利比中國,不能倍價。凡奇技淫巧,市俱有禁,惟必需之物方收,若細帛書籍尤易售,嚴禁西洋貨及畫像,攜入者必置重典。向來交易,俱用紋銀,今日濫惡,只八九成,直有三成者,客商扣算資斧及官稅外,餘利無幾矣。其人物土俗,頗有華風,初尚直樸,今漸狡滑,恐任其往來,奸民或糾合倭之黠者,如明嘉靖中故事,又為地方釀禍耳!當事者不可不防之。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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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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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風之升降也,不知始自何人。大約一二人唱之,眾從而和之。和之者眾,遂成風俗,不可猝變。迨其變也,亦始於一二人而成於眾和。方其始也,人猶異之,及其成也,群相習於其中,油油而不自覺矣。要之,移易風俗之權,必操之自上,則不勞而效速。予生也晚,猶及見前輩老成,重然諾,嚴取予。士大夫勵名節,畏清議,落落難合。迨其合也,不為利移,不因勢熱,時有惴惴焉,惟恐不為君子而蹈於小人之一心。少年佻達者,見之肅然敬畏,赧顏自愧,罔敢竊議其非也。即以功名一途論,童子應試,當時府、縣取已大半得諸薦剡,然其間猶或有欲薦之而寧擯孫山,斷斷不願者,或即列薦牘,猶有惟恐人知者,偶有語言侵及,遂愧歉無地,甚而成仇者。要之前數十名不易得,三五名內斷無私也。至若院取入泮舍,勢要縉紳子弟而外,無敢萌夤緣干進之心。主文衡者,尤無敢萌貪賄自私之意。所以府、縣每逢歲、科入學,凡取六七十名,皆就文章掄拔。素封之子,文理荒疏者,雖累千金不可得也。是以一遊黌序,即為地方官長所敬禮,鄉黨紳士所欽重,即平民且不敢抗衡,廝役隸人無論已。至等而上之,科鄉會榜,則法紀愈嚴,名義益重,即勢要子弟亦不敢萌關節之心,況素封乎?故一登科甲,便列縉紳,令人有不敢犯之意,非但因其地位使然,其品望有足重也。雖其間事干謁,趨勢利者,亦或有之;但一為正人君子所擯,則終身不齒於士林,當事亦從而薄之。若養高自重者,不特郡邑長敬畏服教,即上臺亦往往稟命咨訪焉。其視資郎異途,蔑如也。素封之家,非有姻戚交關,縉紳不與之往還抗禮;同姓者非有稽考,亦不通譜稱宗。若夫輿臺胥吏之屬即力能上下其手者,不敢望縉紳之少假顏色,惟時懼其有發奸摘伏之心。以故體統尊嚴,上下顧忌,鄉人咸賴其福。雖子弟家僮不無假勢作威,淩虐庶民之事,自方禹修先生來守吾郡,力持法紀,風俗即為一變。良由士大夫初或失於不知,其後交相戒禁,故弊自革,而體貌之尊嚴如故也。凡此風俗,在當年只視為固然,由今思之,遂成古道。夫賤妨貴,少陵長,淫破義,浸浸乎成惡俗矣!夫亦士大夫有以示其隙而啟之乎?

予幼所聞:有司或有盡情之囑,而無暮夜之金;縉紳或有竿牘之私,而無通賄之事。至於上臺振肅庶僚,力持風紀,尤非私意所敢干也。郡縣衙役,有假勢作威者,撫、按風聞,官長以不識論矣。直省屬員,有任情自私者,科道露章,撫、按以縱奸劾矣。犬牙相制,上下相維,即有不甚自好者,蓬生麻中,亦不得不直耳。即如屬官參謁,上臺一拒不相見,即見而一言不合,歸即閉門謝事矣。一聞丁艱,或罹清議,立刻繳印請署矣,絕無留戀徘徊,希候挽回交代之心也。是以上臺亦以禮待之,有糾參抵罪之法,而無鞭樸罵辱久拘地方之事。奏符檄而下郡縣者,亦莫不循循恪謹,無敢喧擾經承,索貨無厭也。以故吏安其職,民樂其業,刁訟不興,苛政不作,雖非至理,庶幾小康焉。自崇禎末,而福藩帝於南中,賄賂公行,紀法盡廢。然當時京師實甚,外官習俗相仍,禮法猶舊,尚未變也。本朝初定江南,設官委吏,習聞弘光之風,不復尋先朝之度,當事者往往縱情任意,甚而惟賄是求,訟師衙蠹,表裏作奸,賦役繁興,獄訟滋擾,郡縣胥吏,得以狎侮士林,舊日朱門無不破家從事,數十年之間,士風靡弊極矣。幸遇世祖章皇帝親御太阿,乾綱獨奮,特簡巡方,用肅吏治,法紀為之丕變,惡俗因而頓更,復見太平之風,民有重生之樂。始信開基聖主,度越百王萬萬也。年來士氣人心,不無稍懈,又有浸浸日下之勢矣。江河砥柱,所仰賴於主持風化者,豈淺鮮哉!

前輩讀書,或從古學,或從時藝,莫不埋頭攻苦,心領神會,久而得之。是以文有程法,中有定式,出闈閱文,魁元可預決也。數年以來,縉紳子弟接踵而取科第者,別有捷徑。經傳註疏,不必究心;古文時藝,不必誦讀。惟精擬鄉會題,以重幣聘名師於家塾,令將所擬題作文熟讀,毀棄其稿,入闔對題直書,甚或暗通關節,先期得題,窗下揣摩,三場不爽,遂有名列巍科而未窺經史,並未知讀書作文之法者。一旦被命衡文,不得不因陋就簡,聖賢理義,先正典型,概不知講,傳法妙門,轉相授受,文運科名,遂成江河日下之勢。間有一二賢豪,概思力挽,一齊眾咻,亦無如之何矣。

前輩兩榜鄉紳,出入必乘大轎,有門下皂隸跟隨,轎傘夫五名俱穿紅背心,首戴紅氈笠,一如現任官體統。乙榜未仕者,則乘肩輿。貢、監、生員新貴拜客亦然。平日則否,惟遇雨天暑日,則必有從者為張蓋,蓋用錫頂,異於平民也。今則縉紳、舉、貢,概用肩輿,士子暑不張蓋,雨則自擎,在貧儒可免僕從之費,較昔似便,然而體統則蕩然矣。

前朝外官,四品以上用黃傘,以下用青藍,七品以下俱用皂蓋。京官在京,例不用傘,出外則與外官等。惟詞林用黃傘,庶常及小京堂俱用金紅色。今京宮中翰、部曹俱用黃傘,庶常以及小京堂不必言矣。外官按察司、僉事,舊用藍傘,今亦用黃。八九品雜職,概用藍傘。皂蓋絕響矣。黃傘舊止用輕綾,今俱用花緞,藍傘尚用綾也。灑金障日大傘扇,昔惟京官用之,所以代傘也。今外官不論大小俱用,鄉紳亦然。

古之循吏,久任不遷,則增秩賜金以獎勵之,自漢已然,非自近代始也。前朝如蘇州太守況鐘,增秩至正三品,而知府事如故,然亦不數見矣。本朝順治間,亦多久任之吏,要皆從考績報最,或覃恩薦舉所致,未可捷得也。康熙而後,加級漸廣,如江撫韓公心康秩正一品,而又加一級是也。年來以軍興開例,令中外官員各就所開例處,或納銀米,或捐馬匹弓矢若干,並得准加一級。於是有力急公者,往往加至數十級,而或下僚而階同大吏,或有司而秩等公卿,猶且帶加幾者,鶴繡玉鞶,幾同常服矣。

令上海者,以余所見,在崇禎中為江右熊經、粵東麥而炫、西蜀劉潛、萬安王大憲、浙江章光嶽、監官彭長宜。在順治中為西秦孫鵬、遼東高維乾、江右姚修蔚、中州閻紹慶、浙中商顯仁、東魯陸宗贄。在康熙間為江右塗贄、秦中王蘭、山東陳以恪、廬陵鄒弘、渤海陳之佐、江右康文長、遼東朱光輝、會稽任辰旦。四十年之間,凡歷二十餘員,而其間接署者不可勝紀,大約有一令必有一二署篆,總而計之,不下五十餘員。其才之長短,品之貪廉,心之邪正,政之仁暴,學之博陋,或人人各殊,或一人而始終異轍,要皆座未及暖,參罰隨至,因催科拙者十之七八,因不職劾者十之二三,從未有一人報最升遷。惟康熙七年戊午,任待庵辰旦,督、撫兩臺以博學鴻儒薦。次年己未,召試不中,歸仍理縣事。十九年庚申,復以卓異薦,行取至京,考授給事中,此吾生以後,海邑令長之僅見者。自任升任之後,會稽之史彩因薦而升治汴河。史去而中州之王錟、武昌之朱萬錦相繼而來,皆以被參去任。今奉天之董鼎祚,蒞任又半年矣。而史尚勤勞河上,迄今未有升遷之期也。繼董而來者,又有粵東之梁以楠。

吾松士子,昔年無遊學京師者,即間有之,亦不數見。自順治十八年奏銷以後,吳元龍臥山學士始入都援例入監。癸卯、甲辰,聯登科甲,選入庶常。其後遊京者始眾,其間或取科第,或入資為郎,或擁座談經,或出參幕府,或落托流離,或立登無仕,其始皆由淪落不偶之人,既而縉紳子弟與素封之子繼之,茍具一才一技者,莫不望國都而奔走,以希遇合焉。亦士風之一變也。

舊例:文武官員必三年考滿,報最無過者,始得給由。一品封贈四代,二、三品封贈三代,四、五品封贈二代,俱給誥命如其官。六、七品以下,封贈二代,八、九品只封本身一代,俱給敕命如其官。遇朝廷有喜慶覃恩,則不拘考滿之例,然大概止及京官,外官惟藩、臬兩司可得,府、州正佐而下,便不可必。間或覃恩中外,則凡現任官俱及,為曠典矣。自康熙二十一年壬戌正月,朝廷以滇南蕩平,四海底定,恭上太皇太后徽號,覃恩中外,自現任大小文武職官,俱照本身封贈,給與誥敕外,其授職考選升轉加級者,俱轉新銜封贈,可謂異數隆恩矣。二十三年甲子,聖駕南巡,頒恩中外。及二十七年戊辰,太皇太后祔主太廟,恩詔亦然,遂以為例。先是以軍興開例,凡職官照品納糧,不俟考滿,給應得誥敕。是時,惟有財者得以邀恩耳,至是更周匝矣。

守松江者,以余所見,在崇禎中,為穀城方禹修嶽貢,歷任十四年,因韓城薛相國案內,中書舍人邑紳王升彥詞連被逮入都,未幾得白,歷漕儲升都御史,不二載而大拜。閩中陳蓮石亨,弘光初為餉科,參罷吳興姚瞿園序之,以本朝大兵將至,委印遁歸。在順治中,為遼東張銚、滿州傳世烈、三韓林永盛、盧士俊、廖文元、河間李茂先正華,繼此為郭啟鳳。惟林升睢陽道,朱抵任而卒,李雖最賢,亦以詿誤積逋論降回籍。康熙中,為祖永勛、於汝翼、劉洪宗、郭廷弼、張羽明、耿繼訓、劉雲、劉名標,或以詿誤,或以被論去。惟會稽之魯謙超庵,歷任九載,始升淮陽道,不二載由中州臬長內升京卿,雖以洪宗之賢,去任遠不及也。後若嘉禾之朱需三叟雖升山西學道,未抵任,以舊任未完復降。山陰之趙寧,以大計不及降。今為李元晉,山東人。

宦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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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君子分符綰綬,奉簡命而出治一方,則生民之休戚,風俗之淳漓,百度之廢興咸系焉。人非至愚不肖,莫不願為循良,乃不數數見者,非好庸劣,惡廉明,亦時勢使然也。大抵承平之日,上下同心,直道可行,物力充足,考績公而名義重,賞罰信而黜陟嚴。筮仕者,咸相砥礪,即有庸陋,悉勉而為循卓矣。迨世當叔季,政出多門,直道不容,動多掣肘,當路以撫字為迂疏,銓政以催科分殿最,賄賂則上下相蒙,廉潔則陽收陰棄,茍非本性強項,未有不從風而靡者。故曰:為治於盛世易,為治於衰世難,良非虛語。予生明季,旋遭鼎革,草昧之初,俗難遽改,廉吏可為而不可為也。乃有介然自守,獨立不懼,澤在民生,功垂奕世者,雖詩書所稱,又何以加?爰舉所知,表章其概,以俟後之任載筆者,有所采擇焉。

郡守方嶽貢,字禹修,湖廣穀城人也。登天啟壬戌進士。崇禎初,由部曹來守松郡,廉潔有才幹。時松江縉紳大僚最眾,子弟僮僕,假勢橫行,兼並小民,侵漁百姓,攖其鋒者,中人之產,無不立破。公廉得其實,往往執法究懲,幾於被詿,真稱不畏強禦。士大夫之賢者,亦從而重之,戒無相犯,風俗為之一變。先是童子入泮甚易,而府取最難,凡歲、科入學六七十名,府錄不過倍之,而學使之嚴者,尚有截去後段不收考之數,大概一登府錄,入泮十有七八,然而府錄非有要津薦牘,不可得也。故中人之家,不惜百金之費,以為入學階梯,單寒之子,得列縣取十名內,尚可薦府,不然不能望見學使之顏色,所以有府關之名,以為幸而得過此關,則文理稍順,取青衿如拾芥矣。自公下車後,力請學憲,廣收數以拔孤寒。每逢考校,寬於規矩,而嚴於覆試,計每縣各覆二三十名,大抵皆真才也。後此共取一二百名,縉紳薦牘未嘗不周旋而不礙孤寒之路,學使重其望,原其心,往往一概收試,自是童子入學始易。其為地方興大工,如築西倉城以衛漕,築石塘以障海,造朱涇萬安橋以濟民,此皆庸才所縮手而不能舉者,公不費公帑,不擾民財,設法勸輸,委任得人,費節而功成,豈非才大而量優乎?守松凡十四年不遷,然每以大計入覲,上已心識之。至崇禎壬午冬,以他案事詞連,勒令到京,事白,稍遷上江漕儲道,旋以督運先發,特擢為御史中丞。未幾,遂命入東閣。十七年甲申二月,闖賊犯京城,上命公兼戶部尚書,護皇太子南行,未果而京師陷,公遂遇害,士論惜之。子二:長曰徵思,承蔭,吳門申氏婿;次式思,吾郡姜氏婿,順治中喬居松郡,以穀城自流寇蹂躪之後,無家可歸故也。後之守松者,惟河間李茂先先生最慕公之清介,尚惜其後人,敬禮有加焉。

令君彭長宜,字德符,浙江海鹽人也。成崇禎癸未進士。甲申夏,來令上海,謙和下士,慈惠愛民。凡署中器用、服食,並給俸薪銀平買,或至家鄉運至,絲毫不擾民間,即日用汲泉,例有水夫供給。公曰:「水夫,亦吾民也,何故而日索其汲?」乃計擔而酬之值,故當時有不食上洋勺水之謠。先是差役借勢擾民,胥吏舞文亂法,自公下車,即集眾諭之曰:「吾來作令,誓不取民間一文。若輩不能藉衙門作生計矣,願留者供役,欲去者聽習他業,毋令父母妻子共受饑寒。」眾咸感激,矢志效命,不敢欺,亦不忍欺也。故日刁訟,自公臨讞,委曲諭之以情理,無不嘆服,而里胥役蠹,侵糧抗法,公不施鞭樸而輸將惟恐後期。以德化民,向聞其語,至是始見其人。時南中福藩新立,四鎮擁眾跋扈,各遣員役坐派地方督餉。至上海有橫索經承酒食貨賂者,公奮起力爭,義形於色,員役亦服公之廉惠,相率斂威而去。撫院祁公彪佳有真切愛民之手劄,代巡周公一敬有東海聖人之獎勵,非虛語也。時權相馬瑤草士英建議:凡童生應試者,令納銀三兩,免其府縣錄送,竟赴學臣考試,公念貧士無由進取,乃親試文理優長者,拔取二三十名,捐俸代為輸納,匯冊送學使者。會學臣未及按試,而大兵已下金陵,弘光帝出走,公聞報即集諸童之納銀者,悉給還之。隨令家屬歸里,誓與城社同亡。聞安撫使將至,公即閉戶自經。學博陶公鑄,公之同鄉湖州人也,急走解之,百端慰諭,扶之偕歸。公乃徒步出郭,百姓倉卒追送者,不可勝數,授以騎乘之,贈以贐不納,闔縣如失慈母。其後大兵入浙,抵海鹽,公曰:「吾為令不能與城俱亡,悔之無及,今日猶得死於故主之土。」遂不食而卒。順治中,邑人慕公不置,肖像奉祠於城隍之東偏,即今玉皇閣下面東遺像是也。

巡方監察御史秦世禎,號瑞寰,遼東人也。以豐沛從龍,歷官御史。順治六、七年間,巡按浙江,彈劾不避權貴,為民興利除害,厘奸剔蠹,一時有鐵面之稱,吏畏而民懷之。時天下初定,法紀從寬;司民牧者,鮮體朝廷至意,大半惟賄是求。庶僚相仿,大吏包荒。無情之訟,莫詰其奸,而訟獄日繁;不急之徵,誅求四出,而差徭絡繹。縉紳之後,修怨者概指為通南;素封之家,無端者指名為拔富。虛詞誑上,按家計而算緡;遊手謀生,望屋廛而構隙。凡有中人之產者,莫不重足而立,遁逃無地,控訴無門,民生日惴惴矣。自世祖章皇帝親政而後,洞悉萬方之弊,惟賴巡方之官。先簡廉能以清其源,特假事權以重其任,大僚而下,一命而上,舉劾之權,悉以付之。官箴不肅,責在巡方,巡方不職,責歸憲長,而公以按浙報最。九年壬辰,復命之巡行江左,墨吏望風解綬。入境後,參劾糾彈,殆無虛日,積年衙蠹,經告發者,立正典刑,幸漏網者,抱頭鼠竄,風俗為之廓清,民生得以安枕,江南半壁,實利賴之。及瓜報命,上識其能,擢為御史中丞,巡撫浙江,浙人聞命,歡聲載道。其撫浙也,益勵清操,力持風紀,以肅百僚,因參浙、閩總督佟不法事,上遣緹騎逮佟入都,久之獲釋。公尋解職,江、浙人至今祝之。

郡守李正華,字茂先,直隸河間府獻縣人也。以歲薦明經。初授山東福山縣令,孑然袱被,徒步抵任,道逢候人於逆旅,問以福山縣長消息。公曰:「若何為問,吾即令也。」眾皆大驚,羅拜負其行囊,同之任所,清惠明察,吏不作奸,民賴其福。三年報最,稍遷濟南府同知,專理濟南等處河工。督、撫、按交章以卓異薦。順治十年癸巳,升知松江府事。松俗故靡麗,公躬率以儉樸,布衣蔬食,官舍蕭然,而吏事精勤,案牘山積,纖悉必親為裁決。午夜即起,簽書吏持文書至,必視其可否,緩急失宜者,笞罰隨至,可否失實者,立置重典。久之而案牘肅清,吏以得免送判為幸。絕竿牘,禁苞苴,縉紳屬吏,視若神明,罔敢干以私也。初承鼎革後,督、撫差弁下郡縣,與守令抗體,自公下車,力爭其非。時劄弁周某捧撫檄至府,持名帖上堂,公正色拒之,抱恨而去,訴於撫院,公以去位爭之,賴制府挽留而止,以後差弁凜畏,遂為定制。時泖寇沈新糾眾劫掠,提鎮張公桂吾天祿欲發兵剿捕。公力言兵行必濫及無辜,不若嚴督捕役,刻期捕之,乃立重法,懸賞格,俾不敢萌縱盜之心,且不容有通盜之術,役爭自奮,寇無援營,旬日間,即獲數十人,訊鞫得實,立置之死。閱兩日,而渠寇亦得伏法,不煩兵革,巨寇潛消,公之造福於民非細矣。松屬舊惟華、上、青三縣,而華亭附郭最大,積逋糧額甚多,公患一令難以清理,乃建議中分華亭為二縣,請諸上臺,疏於朝,從之,命以西華亭為婁縣,自土地、人民以及學校、市廛、賦役俱中分之,迄今華、婁猶稱大邑,號難治也。在任四年,以催徵積逋未清,部議降級而去。撫院張公中元、代巡李公森先俱重公廉能,交章請留,部持例不得請。去之日,士民送者擁塞道路,自府以西,直抵西郊外數里,人不能行,家設位焚香燃燭,或具酒漿蔬果,或賫糧米布帛,或聚銀錢祖餞。公酌量辭受,慰以溫言,遣之使歸。有涕泣徒步,或鼓棹相從,送至吳門,遠及江上者,不可勝計。自古長吏去官餞送之盛,未有如公者。既歸里,杜門卻掃,不與外事。其後,松人思公不置,凡入都者,往往紆道晉謁,公必具酒食款之,細詢近日地方風俗,仕宦交遊,興替得失,或留信宿而別。康熙十年辛亥,吾邑士民數十人以公事北上,特走謁公。公方開家塾,坐絳帳,授生徒,並課子孫,被服不異寒士,而須發皤然與野老無辨,款留士民,一如平日,鄰里聚觀,公亦歡然自得也。子二:其長君自公守松時已補博士弟子員;次君初就外傅,今已中式武科。於公之門,將來正未可量耳。

邑令李復興,字應斗,山東濟南府濱州人也。舉順治丙戌孝廉,屢困公車,不得已而謁選。康熙四、五年間,除授婁縣令。婁故政繁賦重,又附郭滿、漢大臣,不時巡歷,軍伍充斥,供頓迎送不遑,治歲餘,殊無異績,後失愛於巡鹺使者,因公詿誤,被參罷職去。歲餘而論定,仍以原官敘用。時吳中積逋縣必數十萬,令長如治亂絲,苦無其緒。民間十年並徵,疲於奔命。吏胥乘間作奸,或田少而反充囤首,則一人而辦一圖之糧,小戶而催大戶之稅,完課者日受鞭笞,逋賦者逍遙局外,兼之徵調不時,工役不息,富家以賄得脫,貧戶重疊而當差,前工未竟,後役又輪,一票未銷,數牌疊至,差役勢同狼虎,小民時被雷霆。民自受田三百畝以上者,即有厘頭囤首之虞,中人之產無論已。黠者以遁脫,愚者以命殉,一人逃去,累及三黨,故有全裏舉鄉為甌脫者。公向已憂之,及再來令婁,細心計之,眾議僉同,謀所以救之者,莫如仿嘉興、湖州均田均役之法。力請於郡首張公升衢羽明、撫院心康韓公世琦移咨浙屬,禮聘嘉、湖精於會計者到松,仿彼成例,斟酌立法,悉除收兌、囤首、厘頭、總甲、塘長諸役名色。凡有田者,各自立戶完糧;自完糧外,別無雜派徭役。於是豪猾無所施其詐,衙役無所逞其奸,居民始得安枕,逃者稍稍復歸。迄今賦雖重而室無逃亡、田無荒萊者,皆公一人首倡更張之力也。自公立法,而華、上、青三縣皆效之,則公之利民溥矣。其後,以前任逋額催徵逾限罷任,松民若失父母,攀留不得。公尚居松候代,未幾病卒,闔郡悲之,幾為罷市。公之任內,以胥吏侵挪,尚空帑金二千餘金,任後一年不完者,法應全家徙邊。公卒後,將逾限,松民懼累公,咸願捐資助完,具呈郡守魯公謙庵超,請先報完期而約合郡士民樂助。魯公既許之,一時助者響應,不日而足,公之家屬得免。公律己嚴,待人寬,貌臒而性和,兩蒞婁邑,四壁蕭然,幾至不能舉火,廉吏至此,不克大用,可惜也。然松郡自黃童至白髮,無不戴公慕公,家祠而戶祝公者比比,自本朝三十餘年令松者,惟公為第一,則公之遺澤,歷千古而不朽,雖古之循吏,又何以加焉!

制府大司馬于公,名成龍,號北溟,山西永寧州人。中順治辛卯副榜,貢入太學,選授教職,歷任縣、府佐正、監司,至福建布政司,皆以廉能著績。康熙二十年辛酉,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直隸三輔,長吏望風肅清,八旗屯丁相戒斂跡,嚴捕逃連累之禁,清驛站冒濫之弊,愛民如慈母,察吏如嚴師,上心簡之。次年壬戌,特升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總督江南、江西文武事務。陛辭召對,密諭叮嚀,賜鞍馬、衣帽及白金千兩,以旌其廉。厥後,雖隆殺不一,遂為督撫寵行成例。公拜命,即袱被出都,從者不過三五人,沿塗旅食,無異過客,候吏迎接,不知其為官長也。至河南,即出禁約,禁所屬官員送迎供帳及儀衛鼓吹。入境內,一如在途。謂正人必須正己,化下必須躬行,乃申六戒白省,曰:勤撫恤、慎刑獄、絕賄賂、杜私派、嚴徵收、崇節儉。而後以四禁率屬:一通賄、二遊客、三節禮、四假命。下車之日,屬僚凜凜,人不自保,而公則先以寬大示之,謂:前此穢跡,各宜痛自湔洗,今後官箴,慎勿再蹈前轍,倘有敗檢,白簡無私,莫冀姑息也。屬吏又喜出望外,然已不寒而栗。由是轉貪官為廉能,化酷吏為循良者甚眾。其勸民也,嚴保甲,則遊手奸獪越境而逃遁;崇鄉約,則農、工、商、賈不學而良,民間無益之費,如迎神、賽會、高臺演劇之類,不禁而自息。其宴享、婚嫁、喪葬諸大禮,好奢者輒以于公之戒為自斂戢。而最惠於民者,前此里人有以殺命訟者,無論真偽,必連及裏甲,富戶為之破家,貧者經年犴狴,甚至鄰里有逃亡一空者。及地方失盜,不聞於官則以失盜罪失主,一聞官則以盜之大小問失主,報小盜必駁,疑其為大盜,報大盜則官懼考成,又必駁令改小盜,甚至失物無幾,因各衙門之駁提認贓而破家,連年匍匐公庭者,因公蒞任,而此風為之頓息。其絕私干,雖鄉袞大僚罔敢以片言陳情。至為公事,即子衿氓庶,皆得晉謁盡言。于觀風試士,拔其尤者,兩江共五十餘人,匯致省城,膳之公館,選嚴明教諭朝夕督課之,時親造勸勉,評其制義,以期必售,多士無不愛戴之。他如嚴捕役以縱盜害民之禁,武弁縱部兵生事之禁。其有益地方者,不可枚舉。上聞而嘉之,特賜額匾:一曰清慎勤,一曰貞晚節。賜以對聯二,一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二樂也。一曰: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爾其勖諸!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可不慎與!皆遣官賫賜,人臣之榮,亦僅見者。有土流兄弟篝訟,公以至誠片語動之,各愧悔謝去。其後以法懲龍江關使者,故要津客也,入訴之當事,競請差專員往勘,上不許。時適有滿洲使者以他事在省,即令體訪以聞,滿使上其事,謂曲在督臣,章下所司,議革職。上以太重,駁令再議,繼議降級調用。上大怒,至抵部覆於地曰:于總督是清官,苞苴不至,爾等便如此議了。部臣惶懼而退,後上終全部臣之體,准其降級,特命免調留任。中外大喜,無不頌聖鑒之明且遠,而幸兩江之不失慈母也。自是以後,公益勵精圖治。二十三年甲子,四月初,尚強健無恙,至十七日忽抱屙,遣人往天妃宮卜之以簽。簽云:過盡風波險浪災,此身方許脫塵埃,一聲霹靂生頭角,直上青雲跨九垓,是明示以騎箕之兆矣。至十八日,宴然而卒,守省將軍,聞訃單騎馳入署中,檢其篋中,惟白金三兩,制錢千餘文及緞一匹,敝衣數事而已,此外一無所有。將軍大慟而出曰:「我枉為小人。」蓋將軍平日見公清操凜凜,尚疑其偽,至是始心服之也。省城百姓如喪考妣,屬官賻贈以殯殮之,士民爭賻者甚眾且厚。公子以為非公志也,概謝不受。事聞,上甚悼惜,諭所司議諸恤典,加贈賜謚及祭葬以旌之,卒謚清端,憐其居大僚而貧,且種種不得遂其志也。公督兩江時,有與公同姓名者,乃旗下任子,官知州事,公知其廉能,特薦為江寧知府。甲子,冬,上南巡諭之曰:于總督薦你做好官,今聞果然。賜御書手卷一軸,即日升江南按察使,未幾轉升直隸巡撫,甚得寵眷,至加宮保,重公之薦也,其為朝廷敬禮如此。

大司空湯公者,名斌,河南睢州人也。順治己丑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時有建議者,謂詞臣將荷大任,正宜揚歷中外,故往往外升。公以例外升陜西按察司副使,分守潼關道。廉明率屬,慈惠愛民,臺使者交薦,將內升,以親老乞終養。告歸後,晨昏菽水,怡然自得,定省之暇,惟以讀書談道為己任,白號潛庵,若將終身焉。未幾,丁外艱,哀毀盡禮。服闋,因母老終不赴補。康熙十七年戊午,以博學鴻儒薦,內召入都,敝衣藿食,薪水幾於不繼,逮御試《璿璣玉衡賦》稱旨,補授翰林院侍讀,尋升學士,清操愈勵,上心識之。二十三年甲子,特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江南、江蘇等處。升辭之日,召對賜宴,賜白金、鞍馬、文綺,慰諭諄諄而出。甫下車,墨吏望風解綬,而公則以身範物,不怒而威,不令而化,吏畏而民懷之。蒞任未幾,會上南巡,有司議拆毀蘇州閶門外南濠一帶,西至楓橋沿河市房,治馳道,且便挽舟。南濠為蘇州最盛之地,百貨所集,商賈輻輳,人情惶惶。公毅然曰:「皇上心切愛民,必不忍以巡遊之故,毀壞民居,御舟篙槳,亦可運行,何必強為牽挽之計耶?」有司懼罪,猶力請。公曰:「此地方事,倘有罪及,我獨任咎,與諸公無與也。」遂不果毀,人情安堵,乃偕總督王公新命渡江迎駕,凡供御所需,處分井井,用不乏而民不擾,公私賴之。及鑾輿臨幸,與臣民相見,靄然和悅,並不以馳道不修為忤也。扈從駕至金陵,賜蟒袍一襲,又賜御臨蘇帖律詩手卷一軸,恩寵甚渥。回鑾之後,公念天下賦稅莫重於江南蘇、松、常三府,博訪廣詢,謀所以減賦之道,具疏題請而士民呈懇不已。公出示云:江南賦甲天下,蘇、松尤甚,業已繕疏入告,爾民宜靜聽上裁,不必紛紛呈控等語。卒為計部所格,不果行。然公為民請命之意不衰也。他如勤講鄉約以敦風化,嚴懲奸蠹以除民害。不經之宴飲有禁,山塘絕畫舫笙歌荒嬉之惡俗,力排寺僧無魚軒筍屐。豐功善政,不可殫記。而曠世不概見者,則洗滌淫祀,以解民惑也。吳中淫祀,自狄梁公奏毀以後,種種復興,其家崇戶奉,鄉城遍布者,莫如五聖祠,而最作威福,使縉紳士庶凜凜奉承,不敢稍有懈志者,莫如蘇州之上方山五聖。一祀之費,幾破中人十家之產,而自朝至暮,靡日不舉,婚嫁出入,靡事不祈,稍有失儀,殃禍立至,士民苦之而不敢告勞。公廉知其實,遣使封禁寺門,抑祭者不得入,則羣於門外望禱如故,有寧觸憲禁無干神怒之意。公乃躬詣上方山,命毀其像,左右逡巡不敢。公曰:「愚民無知,一至此乎!神果能為祟,則我實使然,與汝輩何與?」手揮之下,命從役縱火悉焚之。因遍檄所屬江寧、蘇、松、常、鎮、淮、揚七府及徐州一州境內,無論鄉城衙宇,凡有五聖神祠者,檄到之日,悉皆拆毀,投其像於水火,違者責在有司。一月之間,江南絕五聖神祠之跡,而公已內升矣。歲省民間金錢數千百萬。茍非盛德正氣,其能使鬼神辟易如是耶?公慮入都後,此風復熾,臨行具疏上聞,奉旨嚴禁,一如公奏。是時,皇太子出閣講讀,博選天下耆碩名儒以輔導之,命公以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入對陛見時,上殷殷遍詢天下大事及江南利弊,暨諸大僚賢否。公一一陳對,不訐不隱,上首肯久之,賜宴而出。故事:講官侍東宮立講,皇太子坐聽。至是太子雅重公,特命公坐講。公曰:「講官自宋程頤侍東宮坐講以後,此禮久廢,臣不敢坐。」太子曰:「想因未奏皇上耶?」隨命綠頭牌啟奏。奉旨湯斌著坐講,其為皇上及皇太子敬禮如此。厥後,每有大事,上必訪公。每有大議,上必問湯斌以為何如。且時有密勿咨謀,公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遂為當路者所忌,遣人摭拾公撫吳時所短,杳不可得,遂以公前論士民以減賦上請之榜示,托左右密呈,謂公以國賦市恩於民以沽美譽。上心不懌,而翰林院及御史臺交章劾公,謂事事沽名釣譽欺君,競請譴黜,上皆不許。公亦以疾告,上命在邸調理。又以母老乞終養,上召至乾清官,諭以迎母來京邸。即在告仍聽支本職俸薪,而論公者猶不止。上知公以正直不為同朝所容,持其章不下。適大司空缺官,上特補公工部尚書,勉令視事,眾尤忌之,而公以憂憤,疾亦日甚,會議鑄錢市銅,事事屬工部,公以疾不赴,遂劾公會議不到,又不明言不到之故,大不敬,宜罷黜,因鐫二級,而公亦騎箕棄世矣。上甚悼惜,命議贈恤。禮部以照降級例請。奉旨:湯斌恤典仍照工部尚書例全級,不得照降級例。則公之忠節,皇上業已洞悉,不為群言搖惑可見矣。本朝開創以來,巡撫江南者,推公為第一,而竟未大用,天下惜之。贈謚文正,賜祭葬典禮有加。

宦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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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督梁公化鳳,字翀霄,陜西長安人也。善騎射,多機略,方頤白皙,有儒將風。以武科成順治丙戌進士,除授四川遊擊將軍。積功加級,升江南安慶府副將,尋升蘇松水師總兵官,駐防海外崇明縣。內輯兵民,外消寇警。總督郎公廷佐雅重之。會蘇松提督馬逢知驕悍不馴,郎公知公可大任,厚結以為腹心,每請軍中事宜,輒為提報。至減馬屬戰舡軍資以益之。公益感奮。順治十六年,五月,海寇鄭成功大舉入犯,艟艨蔽江,勢甚猖獗。操江都御史朱,禦之江上,兵敗被執。總漕都御史亢帥眾來援,全軍覆沒,遂抵鎮江。江寧巡撫蔣及提督管禦之京口,俱敗走。鄭入鎮江,徇屬縣,江南惶惶,人無固志,直薄金陵,城門晝閉,報至京師,亦為震驚。郎檄馬鎮上援,馬以蘇、松當海口乃江南門戶,提防亦宜慎密為辭,第遣屬員帥眾五百人赴援,身竟留松不發。郎乃檄公,公以鄉勇守崇明,而悉眾往救,時常、鎮道梗,公帥所部從無錫、九龍迂道而往。秋八月,大破海師於省城外,擒其偽將甘,殺獲甚眾。成功踉蹌遠遁,省城圍解。是役也,城困者凡三閱月,寇黨所至,漸及江右,皆望風而靡。聞鄭敗,始皆逸去。事聞,上嘉公功,召馬鎮回京,升公為江南全省提督,加太子太保左都督,駐紮松江,賜賚甚厚。康熙七年戊申,丁外艱,奉旨奪情留任。公鎮松凡十餘年,日集將佐校射,仍命屬員於月之三、六、九日,各練其卒伍,嚴其賞罰,不以承平而稍暇也。公意思豪爽,喜吟詠,暇則集諸名士,偕其子鼎,會文課詩,至席歡飲,公必主席,從客談笑,極其謙和,至十年辛亥秋七月,以病卒於官,時年五十有一。訃聞贈恤有加,子鼎字公呂,以諸生而承恩蔭授御前侍衛,護喪歸里而後入朝,至今在職。

名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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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云: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人有忠孝節義之名,非有國有家之福也。然而正人心,維風俗,使人類不致淪亡者,實維賴此。是以朝廷重褒揚之典,聖賢有表章之文。良以天地間之正氣,不容一刻不存,國家所不願有者,正天下萬世之所不可無者爾。雖其間際會不同,故行己各異,或激烈於一朝,或永貞於一世,要皆出於至誠天性之良,斷無勉強好名之意,是不得以全身遠害為易,而視死如歸為難,亦不得謂慷慨赴死猶易,而從容守義為難矣。謹據見聞所及,錄而紀之,名教內固有丈夫,閨閣中亦多士女,譬如三辰河漢,同耀千古,不得不連類而並彰之,一方一時之人瑞,實古今天下之坊表也。

王光承,字玠右,華亭青村堡人也。家世力學。父君謨,以明經薦入仕。公與弟烈,字名世,並明敏好學,冠絕一時。幼補博士弟子員,每試則兄冠上海縣學,弟冠金山衛學,若操左券。時松郡文社甲天下,陳黃門、夏考功輩,主持壇坫,仰聲譽者,莫不倒履影附,公兄弟獨從君謨先生嚴諭,閉戶讀書。縉紳名士,仰公兄弟,欲求一見而不可得。方相國禹修時尚守郡,高公文行,折節下交。公兄弟亦不數見,見則以道義自持,文章相質,絕口不談俗事,相國亦重公兄弟,不敢齒及塵俗,以故家計食貧。崇禎己卯,丁內艱,書賈走幣以選政請,公勉從之。所選庚辰房稿樂胥,雞林為之紙貴。海內慕公兄弟如仰山斗。午、未鄉會未舉,即想慕公之所選,以為揣摩風氣之的,一出而天下應響。當時吳下選家最盛,自公選成而皆若為之削色。陳、夏諸先生曲求致之,而公始入社,一時聲名之重,未有如公者也。會逢甲申之變,弘光改元於南都,公以恩拔貢於王廷,未期而遭鼎革,年方壯盛,即絕意功名,甘居肥遁。順治初,溧陽陳相國百史先生柄政,王敬哉先生為大宗伯,皆公故交也。重公望,移書趣就闈試,且懸鼎甲以待,公不應。其他要津謀所以徵聘公者,公皆峻辭。兄弟力耕以奉親,親戚故交,延之家塾亦不往,遣子弟就業者就之。所居環堵,四壁蕭然,幾於不蔽風雨,而擊缽詠歌,怡然自得,一切餉饋,概屏不受。仕茲土者,往往徒步訪公,公請以野服見,然後許,談久日昃,款以疏食,粗糲不堪,輒與對飯,忻然而去。沈宮詹繹堂荃初及第,給假歸省,泛一葉舟,自郡城來謁,公款之亦如是。四方之士執贄來學者,遠及三秦,近者無論已。公律己嚴而與人甚寬厚。客見公者如坐春風,如飲醇醪,人人以為知己,好揚人所長,而扌其所失,以故人高其義而樂其和。公初娶袁氏,賢而相得。母太孺人課公兄弟最嚴,夫婦罕得聚首,後因早亡,公悼惜之,終不再娶。庶出一女,擇配揚子嶽雲,雙鶴快婿也。自丁外艱後,如夫人亦棄世。後弟名世相繼歿,公遂絕吟詠,孑然獨處,如枯禪老衲,贅婿於家,相依為命。晚年多病,足不窺戶外,間遇天氣晴和,一接賓客,執手殷勤,緩步以送,不覺過橋至數百步外,行人見之,目為人瑞。都門達者,遍檄士林,每遇松人,必問先生安否?詳詢其起居狀貌,有生不同方之恨,要之,非公所樂也。年七十有一而卒,時康熙丁巳五月也。從公治命,以名世之次子蒼庭為嗣。海內聞者,無不嘆惜之。

侯承祖,字懷玉。其上世自洪武初以開國軍功世襲直隸金山衛指揮,因家於官。平居慷慨多大略。時承平日久,武備廢弛,公既襲爵,銳意講武。崇禎中,歷升本衛參將,見四方多故,時有請纓之志。衛多軍籍,所隸半屬親故,公日勉以忠孝大義,愛之如子弟,而訓之如嚴師,眾皆感奮,咸以靖寇立功自任。會遭甲申之變,弘光帝即位於南都,政以賄成,官以賂得,莫用公者。公知事不可為,遂與弟承祚誓以死職。乙酉,大兵下江南。八月,克松江,都督總兵官李公成棟遣使招公。公不應,集眾諭之曰:「吾與若等,世受國恩,既不能俘成滅獻,報先帝於地下,義不可更事二君,以辱祖宗,惟有與此城俱存亡,勿為降將,同臣僕也。」李鎮義之,使一再往,許以復位世職,同立功名,公閉城拒守,終不得入。李乃親帥三軍以攻之。王師自克維揚南下,勢如破竹,軍聲所至,無不望風納款。蓋以軍法最嚴,凡將士攻城,密布雲梯,緣尾而上,前者被殺,後即繼登,稍退縮者,即斬以徇。惟金山攻圍既久,積屍盈城下,城上登陴拒守者亦死傷相繼,而以逸待勞,百道並進,守禦彌固,且時出銳師以襲外兵。其後,廣調外兵協攻,金山孤城無援,軍實糧餉俱絕,而守備自若。會有庠生某,開門納鎮兵,城中遂潰,公聞變退歸私第,遂與夫人訣。夫人曰:「公不負國,我寧可負公哉?」先自殺。乃謂其二子世祿、世蔭曰:「吾分當死職,汝宜姑遁,以圖後效。」二子曰:「父為國死,兒為父死,義也。」爭願同死。其兄世祿謂弟曰:「父死不可以無後,吾宜從父,爾宜亟走,相機以圖復興,亦父志也,不可違。」世蔭遂拜辭父、兄,突圍而出。李鎮入城,執公父子,欲降之。公不從,乃先殺公,示其子曰:「汝降則免,否則亦次及矣。」公子罵且哭曰:「父已被殺,吾豈求生,惟幸速死,從父地下,報先帝耳!」李命懸諸竿,集眾仰射之,未及中,呼曰:「姑釋吾下。」李鎮喜,意其畏而將降也。遽命下之,索衣冠,與之,對父哭拜畢,北向再拜起曰:「吾今可死矣。仍懸吾上,任汝射也。」乃殺之。二僕哭主不屈,亦同死。李鎮嘆曰:「使天下城守盡如侯公,吾兵安能至此,ト門盡節,可謂真忠臣矣。」具禮收葬,設牲牢拜祭,並殺開門生,取心祭公父子以謝之。越二年,丁亥,吳鎮勝兆謀叛。公之次子世蔭與焉。事敗被執,將就戮,其妻某氏操壺觴奔往生奠之,世蔭張目叱使去。婦曰:「吾來非別郎,郎第飲此,吾將從郎於地下耳!」世蔭曰:「爾能如此,吾復何憂。」取酒一吸而盡。其妻從衣袖中抽刀,先自刎死,而後公之次子亦見殺。

黃周星,字九煙,金陵上元人也。初生時,為周氏乞養,故從周姓。名星,由湖廣湘潭籍入北雍,登崇禎癸酉順天鄉榜,庚辰成進士,甲申謁選得請復黃姓加於原名,不忘周也。公幼敏而嗜古,質直而抗爽,讀書目數行下,詩宗李、杜,書兼蘇、米,性喜真率,厭繁文,素以節義自許。其與人也,樂引後進,以詩請正者,必為之斟酌參訂,務俾盡善而止。中有不平即面折之,不為周旋世故,遷就悅人之故態。其鄉薦也,出於吾邑張太常訒庵先生之門。庚寅歲,曾來筍里,自述其先世為粵東和平人,洪武中遷閭右,實京師,高祖子隆,遂占籍應天,世業儒,以明經孝廉舉者二人,至父一鵬而貧甚。母徐氏既生二子三女,萬曆辛亥,復有娠。楚諸生周逢泰者,故方伯冢孫,年少性豪,與元配張齟齬,客遊長沙,納妾塗氏,張大恚,訴於父叔,訟諸官。周族好事者,從而附和之,生不勝忿,乃棄田宅,擲青衿,獨與塗避居金陵,適與黃氏為鄰。時周無子,塗急欲以得子抗張,知徐懷娠,貧不能舉,因黃之姑,潛相訂約,塗乃與周室密謀,偽為有娠。至彌月,徐既生公,黃姑夜抱以畀塗,周遂以生子告,事雖秘,然人言嘖嘖,楚湘間亦頗聞之。至丁丑,公生二十七年矣。周翁於乙卯先舉孝廉,嫡張繼卒,廣置數姬,生有九男四女,而黃翁夫婦年逾六旬,四子長幼俱沒,獨次子尚存,然已病羸,聞三男已舉,孝廉,而又屬之他姓,恐難與爭,念黃氏不絕如線,每對影嗟籲,涕泗而已。是夏,公以下第還金陵,欲覓一僻地授經為揣摩計。一日偕二三友過秦淮東覓之,行久饑疲,人道旁家少憩,有老人自外來,揖客而入,少間復出,數數往來於眾中,猶目攝公,亦不自知也。蓋老人見公狀貌酷似其長男,故觸目傷心,且詫異之。為具酒食,款飲而散。越數日,公懷柬往謝,翁見公姓名大駭,然亦不敢言,惟治饌肅客,有加於初爾。公德翁意,因謀及下帷地,翁就近為公覓館,有蔡生從焉。翁乃屢持醪脯相勞苦,公莫知所謂,而道路喧傳,咸謂公已歸宗矣。周翁怒,令其子作書譙讓之。公發書,駭不可解,詢諸蔡生,為詳述其故,始知向之老人,即公本生父母也,乃相見拜哭,然知周翁怒甚,囑親故往解之,不得白,公乃避跡廣陵。庚辰捷後,謀諸先達。僉謂周既多男,公宜疏請復姓,公不忍負周,欲於南歸省覲時,以至情相告,幸而得請甚善,否則謀報德而去耳。觀政畢,即歸白下,黃翁病羸,次子亦歿,叩周氏所居,則已挈家歸楚矣。公即買單舸,疾趨楚,以除夕前抵中湘,周翁已病半載,公頓首堂下,具幣陳款,杯酒接歡如平時,日侍醫藥。至辛巳仲秋,周翁捐館,公丁外艱,為處分三十年未定之案,以成周翁之志。翁故有田產萬餘畝,諸姬子析受有年矣,而兆域未卜,乃葬翁於方伯之兆。塗母有田數百畝,不欲去楚而依其女。諸姬有女未嫁者,公以前所得分之田,資其奩。經畫初定,而闖、獻二寇,已分踞荊、嶽,遂犯中湘,大肆焚戮。公先二日盡棄輜糧,覓小艇由豫章間道歸金陵,而徐母又去世矣。獨與本生父相見,握手悲涕,恍如再世,此癸未九月也。次年甲申,京師告變,福藩帝於南都,乃赴銓曹,得授戶部浙江司主事,始疏請歸宗。越明年,大兵下江南,弘光帝出走,公亦棄官入山,年三十有五耳。當路雅慕公名,共謀薦舉。公謝曰:「某自問樗材,素無宦情,遭逢鼎革,所以不死者,上念老親獨子,嫡嗣未舉,偷生茍活,存黃氏一線耳,敢冀宦達乎?」迨父卒,終喪葬,惟隱居教授以自給,無故饋遺,一介不取。或以筆墨請者,有所贈則不卻,曰:「吾以養廉也。」然必值公興之所至,茍強之,即隻字千金亦不可得。惟投之以詩者必和,是以所著詩詞古文日富。以坊本《唐詩選》素見不鮮,乃裒選唐詩,快分《驚天》、《泣鬼》、《移人》三集。以《百家姓》之無意義也,乃作新編,以義成文。慕神仙之樂,則著《將就園圖記》、《人天樂》劇本。見制義之靡,則著《補褐草》,謂釋褐以前所作,未盡合法也。其他著述,不可枚舉。脫稿後,每為坊刻購去,梓以行世。嘗遊戲作金石古文及八分書,鐵筆精工,特其餘藝耳。海內仰公名如慕上古異人,接公貌者見端莊凝重,有凜然不可近之概,而不知其中坦然無纖毫城府也。公年逾五十,未有子,所生四女:長嫁錫山賈氏,元配出。次適嘉禾吳氏,又次適松陵吳氏。至丁未以迄己酉,連舉二子,公喜曰:「今蒸嘗有托,可以從君親於地下矣。」庚申春,復來海上,師門兄弟,幾不相識,留作平原之飲。余因得追隨唱和,獲公指示,受益頗多。見公好飲,然飲未半酣輒止,而談笑之餘,時帶愁容,獨坐作嘆息聲。余嘗戲慰公曰:「昔杜少陵時帶憂愁,陶彭澤放懷自樂,後人不以陶劣於杜,公何舍陶而學杜乎?」時予出所箸《九梅堂雜稿》求序,公即以此筆諸卷首,亦為戲言以對,而愁終不可解也。蓋公之來此,非獨訪故,亦以季君未字,兩嗣君未卜嘉偶,欲托孔、李,完向平之願耳。時訒叟先生孫湘,年弱冠矣,而未授室,不敢遽請,微示其意於公之門人張子魯綸。及公別去,張於途中述之。公曰:「世好而為姻婭,甚善,且得婿如是亦足矣,子盍早為吾言之。」張曰:「師果有意,即不拘世俗,躬往訂盟,誰曰不可?」越數日,公復挈其長君及其吳倩賡始來,遂與太常公子締姻盟而去。然公志初畢,殉君夙願,自此益決矣。時公依其吳婿僑寓吳興之南,遂於五月五日自撰墓誌,為《解蛻吟》十二章、《絕命詞》二章,踵三閭大夫之後,遇救得免,家人歡慰而公志愈堅。六月望後,夜復赴水,冀無援者,適又為人救免,公憤甚,而家人防益密。至七月十七夜半,乘間復蹈清流,防者覺而奔救之,公乃自絕飲食,至二十三日而卒,時年七十。故《解蛻吟》首章曰:「苦海空過七十年,文章節義總徒然,今朝笑逐罡風去,縱不飛升也上天。」先是呂仙於海上曹氏降乩,謂公已冠八百地仙之籍,曹錄巖先生來筍里述之,聞者笑其幻不可信,後得公訃,始知神仙之席,原以待忠孝之士,而公所著《將就園圖記》及《人天樂》劇本其先兆與?抑公有先見而然與?公元配蕭氏,楚人。側室趙氏,二子三女,皆其所出。長子荀,字禹弓,年十四聘筍里張氏。次子榔,字寄中,年十二未婚,皆秀慧能文,公之肖子也。

名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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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烈婦者,松陵諸生張士柏妻也。士柏死,同里富人周洪聞其美,謀娶之。烈婦大怒,罵勿應,洪欲得之,令其家誘之歸寧,於中道劫去。烈婦愈怒,與周洪格三日夜不息,得免歸,則訟之,邑令章日玠則已入周洪金,不與直,烈婦不勝憤,即罵令。令曰:「爾手能格人耶?」即拶其指。時巡按御史路振飛方按松江,烈婦至松,控訴於御史,既投訟牘,遂自刺於階下立死。御史大驚,驗其屍則衣皆縫紉,十指俱傷,視訟牘具得狀,御史憐之,欲窮治其事。時松有無賴諸生某者,入周洪賄,昌言曰:「陳氏居於周洪家三日矣。」御史亦惑之,狐疑未決。時許光祿譽卿里居,聞其事,移書於御史曰:「陳氏以死明其節者也,天下無殉難之貪夫,豈有守節之淫婦哉!」而孝廉陳臥子子龍,太學生徐暗公孚遠帥諸生為文以祭烈婦,文甚美,諸生日嘩,御史聞之,遂檄捕周洪及誘烈婦者數人,悉笞死。未幾,吳江今日玠謁上臺,將入門,如有所見,遂暴卒。吳民以是神烈婦而義松之士大夫,乃會葬烈婦於蘇州虎邱寺之第二山門外之右,墓門東向,題曰:吳江陳烈婦之墓。門上對聯曰:身膏白刃風斯烈,骨葬青山草亦香。鼎革後,余猶見之。十餘年來,匾額及對聯俱失,門上又有改題,不知誰為之也,可為浩嘆!眉公陳繼儒亦有挽祭詩文,載全集中,茲不錄。

劉氏者,宋將劉錡弟銳之裔孫女也。年二十,適周肇隆為繼室。閱三載,肇隆以病卒,垂白之翁在堂,承祧之子未舉,劉有遺腹三月,為宗祀計,哀不忘孤,毀不滅性,誕生一子之才即參兩也。劉外籌耕作,內課紡績,瞻高堂,撫藐孤,冠笄婚嫁如典禮,悉二十餘年之心力,而後參兩得以成立。參兩幼從季父習舉子業,不就,自念家貧親老,無以致養,遂從胥吏供事府曹,聊以代耕。其後參兩連舉三子,家亦漸裕而劉始卒,年七十餘矣。參兩每以不得奉養為恨,喪祭盡哀,營兩世之域,葬祖考妣,奉父肇隆及元配儲母之柩,偕劉合葬,祔於祖墓。參兩中子早殤,二子京新相繼補博士弟子員,諸孫濟濟,正未有艾,論者咸謂天之所以報節母也。先是崇禎壬午,邑令茂暗章公光嶽旌其廬。本朝大巡瑞寰秦公世禎亦有旌表,行將具題建坊,會郡邑申覆稍緩,秦公屆期復命,未果,尚有待於將來云。

顧氏者,即肇隆弟雲扔之元配也。性勤慎好施,年未三十而雲礽卒,無子,長房獨子,禮不出繼,乃請於舅,撫叔氏之次子之傑為嗣,鞠育教誨,逾於己出,稍長為聘外侄孫女以婚配之,即達可也。達可本生父,故邑庠名士,傳經教子,能世其家學。會當鼎革之初,人情刁險,遍地危機,中人之家,朝不保暮,達可懼孤弱不自存,因從兄參兩亦代食於官。在官兢兢自守,不敢干澤於外,供事承直,資斧悉取給於家,顧母拮據以應之,稍有餘資則贍分宗黨,雖至傾囊,亦不恤,年八十二而卒。余叨嗣君猶子之交,修登堂拜見之禮,猶及見之。

喬氏者,邑庠生淡叟公拱明之季女也。性穎慧,嫻內則,知節義事。順治乙酉三月,歸於諸生鮑如龍玉淑。五月,大兵下江南。八月,克松江,行薙髮之令。鮑居濱海,里中惡少年烏合邪教,倡亂拒命,推狂生孔師為盟主,焚攻川沙堡。川沙守將告急,總兵官李虎癡成棟帥師東渡,凡孔寇充斥之地,不分玉石,縱兵肆殺,俘掠婦女,不可勝計。喬自計韶年,必不能免,兵且至,兩姑挾之行避。喬曰:「我閨中少婦也,避將焉往?有死而已。」強之行,行且數武,至水濱,赴水而死。及兵至,鄰里親黨被掠婦女以萬計,喬獨得免。惟大義素明,故能視死如歸,超然完節也。其伯娣適陳斐之,年二十四而斐之卒,斐之無子,並無同懷兄弟,室中所有,盡為親黨瓜分。喬煢煢寡居,父母憐而撫之,數載紡績之餘,稍置田產以供饘粥。父母卒,倚幼弟,躬勤拮據以自給,今年七十有二矣。皆淡叟公之女,節烈聚於一門,足徵家學,抑亦善人之報也夫!

朱氏者,岵思太史錦之同堂娣也。父邑庠生邦仲,娶於族姑所生,於予為中表姊。及長,適予母姨之子表兄張宿南,生二女,無子。宿南卒,時年二十有七,翁姑年皆七十矣,以哭子,翁繼歿,家故貧,孝敬如一日。姑卒,喪葬盡哀,撫育二女,又往往分口食以周寡母弱弟。順治辛卯,岵思舉於鄉。己亥,冠南宮,入中秘,顯貴赫弈。胞弟銓,亦稍有生殖,常奉母命迎姊歸,歸惟省母。岵思迎之,則往謁伯母與諸弟姒相見,一問興居而出。曰:「嘗聞先人言,見兄弟不逾閫,況弟已貴,往來多貴戚,易服而居不可,間以不祥之服又不可。」雖固留,謹謝之而已。侍母數日即歸,敝廬不蔽風雨,服食起居,不堪殊甚,晏如也。及母卒,送葬後,即弟銓家亦不輒往。二女自宿南初歿時,以翁姑命長者許配范氏,即宿南伯姊之子,幼者許配淩氏,逮長成,相繼遣嫁。淩氏女先卒,依其長女於范氏姊,今年七十矣。當岵思自都門歸省時,余嘗欲與謀所以旌揚之者,編其節概上請,當事具題,姊輒峻辭。會岵思尋卒,不果。然而一生苦節,終不可泯也。

閔氏者,嚴端伯之妻也。幼失怙,其母胡氏,力苦成家,卒撫一子二女成立,婚嫁盡禮,氏即季女也,年十八而適嚴。端伯故素封子,淫戲無度,閔屢切諫不從,卒以此殞其生。時閔年二十三,無子,僅舉一女。閔力綜家計,仔肩門戶,家不甚毀。端伯之庶弟虎,字威侯,踵兄所為,產業蕩盡,遂日肆侵削。閔與力爭不得,因集親長而告之曰:「兄歿無子,產業固叔物也,第念叔亦未有子,聞姒懷娠,倘生男得乞歸撫養,以延嚴嗣,則猶在叔矣,何不少留餘地耶?」眾共賢閔而責虎,閔得茍安。未幾,姒亦生女,姒又隨故。虎愈無賴,日伍匪人,棄賣田房無虛日,而閔不得制,遂酌留贍數畝、房數椽為養老嫁女之資,餘不遑顧。虎心猶未厭,遂謀嫁其嫂為盡吞之計。私許其黨施姓,密約乘夜搶逼,有老僕知之,潛奔告閔,閔乃以布自殮,藏刃以待。更餘,施果帥眾至。閔佯曰:「婦再嫁只須本人同媒氏及主婚至,何用眾焉?吾有一言講明而嫁方可。」施止眾而前,閔執大棍擊施仆地,眾駭而散。裏黨見而義之,故不敢逼,竟得完節。後雖困乏日甚,享祀掃墓,必躬必誠,三十年如一日也。女長適淩氏,亦早寡無子,翁令再醮,度勢不能免,夜分潛出,凡三涉得達母姨家,更乾衣,遂詣邑長告批守制,始復還家,紡績度日,三載而卒。三節相承,世所罕見,其真得諸胎教者與!

陳氏者,新場鎮南之農家女也。年二十未字。張太常訒叟先生夫人之弟顧君惠,衰年無子,聞陳氏賢,娶為側室。顧妻張氏亦賢淑,與陳氏相得甚歡。陳生一子,甫二齡,君惠卒,父母勸其改嫁,不從。越一載,子復殤,顧氏親憐其年少無倚,勸之愈力,陳守志益堅,以嫡庶相倚為命,誓死不貳也,如是者數年。至順治乙未秋,本朝已定江南,而松郡更謀拒守,縉紳偕潰帥同事諸亡命附之,動稱弁員。顧之中表李君選者,素無賴,聚眾入郡,自號五伯,因糧村落,橐既飽,忽憶陳氏孤寡可逼,馳書顧宗,必欲得陳為妾,謂不爾且將以師逆,顧氏懼告陳,且勸之行。陳度不能免,密紉衣裳,泣謂張曰:「本欲誓以此身從老,今不能矣,奈何!」相與痛哭竟日,夜而自縊。時秋暑,天氣尚炎,越三日始殮,而顏色如生,眾咸異之。不數日而大兵克松江,諸紳帥俱斃,君選及其黨踉蹌獸散,亂離甫息,人各自保,莫肯訟冤者。一日太常長公子蓉左司理往省舅氏,夜止其家,夢陳披發蒙血向之,若訴冤狀,驚而寤,詢知所臥榻,即陳畢命地也。然以陳、顧二家無能創復仇之義,而李亦張太夫人中表子戚,公子以故不忍告之當事而正其辟。然君選自是亦不為親黨所齒,抑郁無聊困頓而死。陳仇雖不克報,而其清風烈節,終古不磨矣。康熙甲申秋八月,司理為子述其事,特為傳以記之。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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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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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祚之靡常,由來尚矣。《傳》曰: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三後之季,於今為庶。寧特近代為然哉?以予所見,三十餘年之間,廢興顯晦,如浮雲之變幻,俯仰改觀,幾同隔世。當其盛也,炙手可熱,及其衰也,門可張羅。甚者胥原、欒卻之族,未幾降為皂隸;甕牖繩樞之子,忽而列戟高門。氓隸之人,幸邀譽命;朱門之鬼,或類若敖。既廢而興,興而復替,如環無端,天耶?人耶?豈盈虛消長之數所必然耶?若曰積善必慶,積惡必殃。乃何以有時而然,有時而或不盡然耶?即如吾先大夫東瀛公,以廉吏起家,外高祖賓山宗伯以慎勤獲眷,迄今五世,儒冠未有達者,豈真廉吏可為而不可為耶?要之,樹德積學,譬如居家之布帛粟菽,一日不可暫缺,非遂與天為市也。彼積善積不善之說,乃聖賢所以警世,而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吾人所當自勉耳!謹舉見聞所及,略識於後,其他遠不可考,聞不及詳者,大率類此,以俟後之任載筆者,表而出之。

雲間望族,首推陸氏,昭侯以降,盛衰遞有,不必言矣。明嘉靖中,文定公樹聲及弟樹德相繼登進士。文定以辛丑會元入詞林,官至大宗伯。樹德以會魁官至開府,其後軒冕蟬聯,不一而足。以予所見,崇禎壬午一種,應天中式兄弟四人,慶臻、慶衍、慶紹、亮輔。亮輔字左臣,慶衍字椒頌,俱癸未聯捷。其他明經、茂才異等不下數十餘人,可謂一時極盛。自鼎革後,日漸中落。順治己丑,族子蘭陔振芳復成進士,官至少參。丁酉,裔孫慶曾,順天中式,未幾譴謫,以後未有達者。

吾郡自嘉、隆以來,簪纓之盛,莫如徐氏。徐始文貞太師階、達齋司寇陟,兄弟公卿以後,甲科任子,相繼顯庸。崇禎初,文貞之曾孫淡寧本高,以恩襲羽林,歷官都督,晉爵太傅,追褒四代。八世一品,同郡罕比。易代而後,世蔭既革,科名莫繼。孝廉暗公孚遠,遁跡海外,世業遂廢。至康熙中,始從越東因潮州守宋尚木歸誠,為之詳清具題,未及抵家而卒。嗣後迄今,亦無顯者。

吾郡張氏,支派甚多,以予所聞,學士裏友鴻、一鴻,其尊人醉石,故孝廉也,家頗殷厚,由邑庠入太學。易代後,往往為鄉黨所侮,年逾五十,奮志北上,中順治丁酉順天鄉榜,成戊戌進士,除授雲南府司理,年將六旬矣,以奏銷議降歸,優遊林下十餘載而卒。其以書學起家者,前有大宗伯諱天駿,又有諱翼軫者字三星。其後有謀遠籌孫,中崇禎癸酉順天榜,順治末除授直隸大名府司理,亦工八法,年七十餘以疾歸里卒,無子。後有少宗伯賓山公諱電,即余外翁祗園先生諱儒風之高祖也。其在唐行橋者,始有東海公汝弼,以科甲起家,世有兩榜。至萬曆辛丑,瀛海以誠大魁天下,予不及見,然而崇禎之際,家聲猶盛。至本朝順治丁亥,蓼匪安茂成進士,歷官浙江學憲。其兄安豫,字子建,初以府佐投誠,官至杭嘉湖道,二子相繼舉孝廉,亦稱一時之盛。今惟一孝廉世綬尚存,家亦中落矣。其在亭橋者,始自王屋先生之象,嘉靖中,以文學名天下。其後科第數傳不絕,以予及見,孝廉子念藎,崇禎中官南京戶部郎。鼎革後,未有達者。今其子洮侯彥之、漢度憲俱以詩名,曾孫孝存永貞,亦能詞。

顧氏自佐山兄弟參政起家,傳子光祿丞清宇正心,增其式廓,助義田以贍役,賜甲第,辟名園。萬曆中,又以賑荒高義,賜官光祿,亦一時之盛。崇禎末,家僅一孝廉暗生胤光,而故業餘風,猶宛然不改。至順治中,子孫以逋賦累萬,馴致毀家。康熙初,遺業蕩然無存矣。

馮氏自南崗先生以忠孝起家,聲震朝野,遂為雲間望族。以予所見,故業雖毀而子孫自號多才,如天垂燧,弟緯臣經世,以書名家。紫賢善世以孝廉宮中翰,世澤尚未替也。

林氏自衡齋太常著望松郡。孫仁甫以任子宮郡守,家資鉅萬,衣冠甲第,予猶及見也。鼎革後,仁甫卒,而家亦廢。今諸孫猶能以文望動公卿,所至延為上客,記室參軍,幾遍海內焉。

錢相國機山先生,諱龍錫,大拜於崇禎之初,時予尚幼,不及見其盛。後以譴歸,而地方官長尊禮如故,相國之體,猶未全失也。鼎革之際,相國先卒,其後,子孫以逋賦毀家,聞之流離實甚,今幾同孫叔敖之後矣。

董大宗伯文敏公其昌,少司寇幼海先生傳策,少宰邃初羽宸之叔,而浙撫中丞諱象恒之從祖也。幼海立朝大節,予不及見。予幼猶識文敏公及少宰、中丞之盛。一時大僚,集於一門,聲勢與徐抗衡,而文敏聲望,直薄海外,稱極盛焉。崇禎之末,文敏先卒。順治初,少宰、中丞相繼而歿,門第漸衰。今少宰之孫閬石含,以順治辛丑登進士。其弟蒼水俞,庚子舉於鄉,俱以十七年奏銷詿誤,家居不仕。俞於康熙十八年以博學鴻儒薦入京,不售而歸。宗伯、中丞之後,尚未有達人。

杜大司空完三先生,諱士全,上海杜行人也。族大眾繁,科第明經孝秀,後先踵接。鼎革之際,公年逾八旬,予告歸,家居,仗節而死,其後中落。今其族登春由明經任翰林孔目,同春蜀中作令,康熙十三年蜀陷後,未知所之。

沈少司馬雲升猶龍,登萬曆丙辰進士,歷任閩撫,招降海寇鄭芝龍,升兩廣總督,以征蠻功,遷少司馬,未及抵任,大兵已下南都,宏光帝出走,遂止於家,資財鉅萬。當乙酉之夏,松城業已歸命,郡紳復謀抗拒,推沈主盟,因與潰帥黃文麓蜚及吳淞總兵官郡人吳升階志葵同據松城。秋八月,大兵克松江,公死於亂軍中,甲第遭毀,家財星散,產沒入官。長子東升,故蔭羽林郎,至是削髮為僧,改名浩然,字雪峰,棄妻子,獨居禪寺,宛如枯衲。然而縉紳先生以其工書法,能詩文,重其品行,猶樂交之,其後淩夷衰微矣。

翰林學士楊方壺汝成,故宮諭守禮子也,父子詞林,一時華盛。崇禎之季,官階崇重,旦晚可以枚卜,會遭寇變,不能殉難而歸,遂相傳有從逆之玷,鄉黨信而薄之,無以自明,郁郁卒。今諸子家計蕩然,幾至不能自贍。

莫方伯寅賡儼臯,故中江學憲如忠族子也。中江子雲卿是龍,父子工書,族亦甚盛,其由科第明經歷官郎署者,不一而足。崇禎中,寅賡官江右大方伯,予猶及見之。自本朝以來,其族漸衰。順治乙酉,方伯季子稚聯名春坊者,中式南闈,旋以奏銷詿誤,不得應會試。至康熙十七年戊午,始得援例納銀開復。己未,應試下第,今試署教職。

張鯢淵肯堂,天啟乙丑進士,歷官八閩,巡撫中丞。鼎革之際,閩中拒命,與故同安伯鄭芝龍黃蜚(飛皇),共立唐藩為帝。順治三年,大兵克閩,獲唐王,鯢淵遁居海島,闔門自盡,僅存一子,事寧而歸,家產俱已入官,故業無從問矣。

王為溪庭梅,弟象林庭柏,兄弟竝登進士。庭梅官至大京兆尹,亦一時之盛。鼎革後,相繼而歿,家亦中落。

王春卿臺,同胞兄弟五人,陞、陛、坊、稑,竝登科甲,吾郡罕匹。崇禎末,家已浸衰。至本朝順治乙未、辛丑,其孫日藻與又汧,相繼登進士。日藻初名濂,故字印周,由部曹轉江西學憲,歷升浙江觀察使,家資甚富。弟及二侄,並以資為郎。又汧字孝西,觀察之從弟也,以順治十七年奏銷一案,不得銓選。康熙十五年開納復之例,得捐銀援納,作令閩中,然而家計蕭然,不異寒士。其餘兄弟故業,亦罕有存者。

錢少司寇元沖士貴及弟世貴,先後並登進士,司寇宦成,而遭喪明之變,廣施作福,以祈嗣子,歷有年所,走謁天童密雲和尚,許其得子,命一行僧往,僧應之,隨即示寂,司寇歸,果得一子,即寶汾也。寶汾初名鼎瑞,後改芳標,中康熙丙午順天鄉榜,試南宮不售,選授中翰,給假歸里而卒。司寇歿於崇禎之季。鼎革後,家獨不廢。寶汾既歿,正虞中落,而從子金甫中康熙己未進士,改庶吉士,旋中博學鴻儒選,特授翰林院編修、纂修明史官,家聲復振。

許都諫霞城,名譽卿,故通政司惺所先生諱樂善從孫也。歷萬、泰、啟、禎四朝,給事黃門,好直諫,屢罷歸,居鄉侃侃,郡邑長及縉紳俱憚之。鼎革後,削髮為僧。從弟鶴沙纘曾,惺所曾孫也。中順治己丑進士,改庶常,歷官宮允,出為臬憲。康熙十二年癸丑,請告回籍,門第猶盛。

浦南袁氏,以予所聞,自我實熿先登進士,其從叔定初名國休,中崇禎丙子南榜,丁丑成進士。弟國梓,中壬午鄉榜,入本朝,登順治己丑進士,歷守大郡,以廉能稱。從侄璿復登辛丑進士,雖以奏銷詿誤,至今未仕,而家聲猶未替也。

唐氏自文恪公諱文獻以萬曆丙戌大魁天下,子允諧登天啟甲子鄉榜,從子昌世、昌齡相繼成進士,遂為雲間望族。昌世字興公,官至郎署,今年八十有四,矍鑠如六十許人。昌齡字我修,先卒。家漸式微,賴興公子子鏘字扆在中康熙丙辰進士,家聲復振。

陳臥子名子龍,故進士諱所聞子也。少以能文名,四方名士,無不樂與之交。崇禎丁丑,登進士,授浙江紹興府司理,時諸生許都叛亂,金、衢震動,臥子招之使降,許以不死。都慕陳名而至,臥子為之申救,請赦其罪,當事不允,卒殺之。超升子龍為兵科給事中。鼎革之際,與沈少司馬猶龍等同謀抗命,克城之日,概不追論。順治四年丁亥,復入叛帥吳勝兆黨,捕甚急,赴水而死。存一子,僑居泖濱,家徒四壁,不堪殊甚,今聞亦歿矣。

夏允彜彜仲為諸生時,即與陳臥子齊名,及同登進士,聲氣益廣,天下莫不知雲間陳、夏,歷官吏部考功郎。鼎革之際,自縊而死。其子完淳,字存古,幼稟異資,讀書過目成誦,八歲能文,一時咸以大器目之。及吳帥之叛,完淳為草檄文,詞連逮捕殺之,年未二十,無嗣,或云遺腹一子,今不知所在。

雲間章氏,號稱大族。崇禎丙子於野名曠中式應天第一,聯舉進士。同時有簡字次弓,與俱中鄉榜,以文章名四方。鼎革之際,於野尚宦楚中,嗣傳聞其輔唐、桂兩藩拒命,後竟莫知所終。其族本練改名霖,字宗季,中順治乙未進士,家計甚豐,殿試後,除新安教授,卒於宮,無子,猶子繼之,今家亦淩夷衰微矣。

虹橋宋氏,自明興以來,代有聞人,以予所見,尚木存楠改名徵璧,登崇禎癸未進士。兄子建存標,明經,以詩文名一時。入本朝,尚木任至廣東潮州太守。從弟直方,名徵輿,中順治丁亥進士,官至御史中丞。直方次子子壽,名祖年,順治甲午鄉薦,亦一時之盛。自尚木、直方相繼卒於官,子壽及其兄任子河中泰淵,皆先直方而卒,弟泰麓亦夭,止存一幼弟泰羹,字戒平,家亦漸替。尚木三子:長雨公霖,官宮詹從事;次久一恒,以明經選,家尚綿延。

故御史大夫毖軒李沾,崇禎戊辰進士,歷任南京兵部給事中。十七年甲申,夏,聞北都陷沒,與鳳撫馬瑤草士英推戴福藩,擁立為帝。不數月,驟遷總憲,賜蟒玉,加宮保,一時貴寵莫並。季子愫,字素心,先登崇禎癸酉賢書,以被論議革,至是特旨准復。入本朝,中壬辰進士,官中州學究,父子相承,箕裘不失。未幾,毖軒即世,素心亦卒,家亦中落,今諸孫蕃衍,尚未有達者。

楊都諫扶曦枝起,崇禎甲戌進士,官至工部都給事中。甲申之變回籍,被論家居三十載,勢漸式微。康熙丙辰,子瑄字玉符,成進士,改庶吉士,聲勢復振。

李比部逢申,初由進士官部曹,後以事論革。崇禎末,方相國禹修薦之復職。長子舒章雯,以文望傾動士林,亦由相國所薦,待詔金馬,未及登仕,會遭甲申之變,比部死於賊難。本朝定鼎,采時望,授雯誥敕撰文中書舍人。順治乙酉,充山東主考官,丙戌會場同考官,亦異數也。未幾以疾告歸卒。二子諸生,長定遠略繼歿,次子及孫淩夷衰微矣。

王侍御農山廣心,故儒家子也。登順治己丑進士,歷官部曹,以御史巡視倉場,以親老請假回籍。子三人:長顓士頊齡,康熙丙辰進士,己未,中博學鴻儒選,補授翰林院編修;次子子武九齡,中丁巳順天鄉榜,登康熙壬戌進士,改庶吉士;季季友初名度心,康熙癸丑一甲第二名及第,嫌與父名同行,改名鴻緒,官總憲。一家父子四登科,三入詞林,亦吾郡近來科名之最盛者。

周釜山先生名茂源,字宿來,少以文章動天下。順治己丑,成進士,初由部曹,歷官括蒼太守,宦七年有異績,以順治十七年奏銷一案,議降歸里,遂絕意仕途,優遊林下,又數年而卒,所著有《讀書堂稿》詩、古文數十卷行世。子二:長鷹垂綸,次十經緯,俱由邑庠入太學,康熙中以明經薦補博學。綸子冰持稚廉,幼而穎悟,年十二,即工詩詞古文,王侍御農山之外孫也,由邑庠入太學,雖在諸生行,時咸以大器目之。

閘港施氏,初以素封起家。萬曆戊子,叔顯大諫,始以科名顯。子紹莘字子野,有俊才,工詞賦,為士林所重。本朝順治壬辰,從子硯山維翰,登進士。康熙中,歷官御史中丞,巡撫山東。從叔緩宜埏寶,作令任邱,卒於官。緩宜仲兄埏量,少有文名,亦以奏銷詿誤,援例入太學,改名用賓,為州佐,山東萊陽令。

徐默庵鼎,字子九,順治丁亥進士,作令楚中,未幾罷歸。年方強盛,遂絕意宦途,尊酒論文,讀書談道。以自樂優遊林下,幾二十載而卒。子二:長坤甫,入庠而歿。次禾實字繡虎,由邑庠入太學。

沈大宮詹繹堂荃,故小沈學士粲之裔孫也。幼失怙,孤寡食貧而好學不輟,順治壬辰,進士第三人及第,由編翰出為監司,旋以事詞連回京,議降寧波府同知。以書法精工,受知於上,特升翰林院侍講,賜賚甚渥,歷官詹事、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二子宗攸、宗敬,相繼舉孝廉,亦以能書聞。宗敬登康熙戊辰進士,選庶吉士。

顧見山大申,初名鏞,少以能文著。順治壬辰,成進士,歷官西秦僉憲,工詩畫,為海內所推。康熙中,卒於官。子三:長魯文輔之,次仲堪勉之,俱由邑庠入太學。仲堪以訟毀家,魯文入資補中翰。季子尚幼。

浦南李氏,自嘉靖丁未,元韜昭祥成進士以後,科第繼起,遂為望族。入本朝,壺山先生名延榘,中順治壬辰進士,補廣西南寧司理,性豪爽,喜飲酒,其視家人生產及一切勢利,泊如也。到任未幾,亦以順治十七年奏銷一案謫廣東香山丞,卒於官,貧幾不能殮,知交賻贈,得護喪歸里。長子溍永英,舉茂才,早卒,餘子四人,不異寒儒矣。

橫港彭氏,始自魯溪太守應麟,登嘉靖甲辰進士,由刑部郎出守郡。其孫韋齋彥昭,中萬曆戊午南榜,六世相承,代有聞人。韋齋於崇禎末令常山,升浙江道御史。鼎革後,韋齋即世,家漸中落。至康熙丙辰,仲子念韋開祐成進士,家聲復振。相傳魯溪之本生父,故老儒也,貧而多子,晚得魯溪不能育,乃以衣釵裹之,書其年庚姓氏而棄諸道,並自承其衰老而不能育子之故,且曰有能收養者自子之,倘得出身不可沒其宗裏。有沈姓者無子,早適市,見而攜歸,撫育長成,補博士弟子員,猶沈姓,及登鄉薦,沈述其故,令復姓不沒其本生之故也,然雖復姓彭而仍以父事沈,綸誥廟葬至今以沈翁為祖云。

東門外高氏,前朝有名以愨者,字宛思,以乙榜起家。入本朝,子層雲,字二鮑,於康熙乙卯科中順天鄉榜,丙辰成進士,官通政司參議。孫曜,字遠修,中康熙甲子順天鄉榜,乙丑,成進士,選庶吉士,遂為吾郡望族。

門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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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潘氏,始自恭定公笠江先生恩及其弟忠,並登科甲。恭定官至御史大夫,歷刑、工二部尚書。二子:長衡齋允哲,次充庵允端,並以進士官藩臬長。其後不特任子、資郎,聯鑣接踵,即科第亦累傳不絕。孫雲會字士逢,萬曆己未進士。曾孫桓,字殿虎,中天啟丁卯順天鄉榜,衣冠軒冕,綿衍百年。自殿虎歿後,家業漸衰。至本朝順治乙未,元孫堯采字聖眉,成進士,世望復振,未幾而卒,迄今明經秀才尚不乏人,然未有以科名繼者。堯采之兄堯中,初名襄,以歲薦授寶應學博,亦以奏銷歸里。康熙戊午,年已七十,復童試,邵瞻兩文宗拔取第一名入泮,應試南闈不售。次年,己未,劉木齋文宗歲試,復取一等第三名補廩,亦異人也。其他族子,不堪者多矣。

東門陸氏,自文裕公儼山先生深於宏治辛酉應天發解,乙丑,登進士,官至大宮詹,晉階少宗伯。其後代有聞人,如小山楫、舜陟岑,雖不登科甲,俱以才名顯。至萬曆中,從孫襟玄與侄起龍,先後登乙榜,為邑令。起龍字雲從,弟起鳳字雲翔,以明經薦。雲翔仲子鳴珂,成順治乙未進士,司教廣陵,旋以奏銷詿誤,家居幾二十載。至康熙十五年丙辰,援例納復,補常州教授。十七年,升國子監博士。自文裕迄今百七十餘年,衣冠奕葉,子孫蕃衍,舊第寬廣,至不能容,因而別營第宅者甚眾,若其聚族所居,從未有他姓竄入,亦吾鄉所僅見者。

黃憲副穀城體仁,相國徐文定公受業師也。名儒夙學,偃蹇場屋,至六十三而始登進士,仕至山東副憲。五子,一舉孝廉。崇禎初,穀城雖卒,孝廉尚存,家業宛然無闕。自十年丁丑夏,旱,縣尹偕諸紳士步禱社稷壇,日中拜跪,以中暑卒,而繼之以鼎革,憲副之澤,蕩然無餘矣。

相國徐文定公光啟,字子先,號元扈。萬曆丁酉順天解元,甲辰成進士,選入庶常。萬曆末,以時方多故,請往朝鮮宣諭應援,命以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練兵畿甸。崇禎初,由宗伯學士枚卜大拜,不二年而卒於官,旅館蕭然。天子雅重公,贈恤有加,遣大行護喪歸里,賜域祭葬如典禮。一子驥,字龍與,以諸生承蔭,稍營家產。己卯、庚辰、辛巳之間,為文定建坊卜葬。孫五人,三承恩蔭,一先龍與卒。鼎革以後,家漸中落。今曾孫濟濟,尚未有達者。

陳同卿滬海名所蘊,萬曆己丑進士,歷任南銓部郎,遷中州學憲,晉南太僕少卿。性剛介,縉紳士大夫,咸嚴敬之,郡邑有不平事,則於當事前慷慨直陳,守令重之,受教惟恐後。或謝之,則叱使去,曰:「我為公,非為私也。」遇荒年,必出家儲米粟,減其值以濟,貧民咸頌之。惟自奉喜豪爽,名園甲第,用以娛老,年八十餘歲而卒。一子庚蕃相繼歿,族人爭繼,家業遂散。

龍華張氏,自七澤所望登進士,歷官方伯,而其族遂顯。其從子或居華亭,亭橋一派是也;或居上海,在城則銀臺一派是也;在鄉則新場太常一派是也。方伯年八十一而卒,子孫繼歿。今故業蕩然,止存一孫,幾於負薪矣。

張銀臺咸池名肇林,萬曆丁未進士,歷官南通政司參議。崇禎初,以上書忤旨,閑居林下幾二十年,聲勢猶盛也。及京師陷沒,福藩帝於南都,以原官起用。及大兵南下,宏光出走,銀臺復歸故里,以長子申錫被訟毀家,郁郁而卒。今諸子無異寒士矣。弟郴,中順治辛卯鄉榜,不及公車北上,亦以疾卒。

縣東朱氏,自嘉、正以來,歷有科第。以予所聞,子久長世,登天啟壬戌進士,選授部曹,以事被逮,卒於京師。從子思皇在廷,中崇禎癸酉順天鄉榜。子周望在鎬,中壬午順天鄉榜,入本朝,歷試南宮不售。思皇銓授河間司理,周望授廣西司理,俱以奏銷議降罷歸。今子孫有以明經、太學起筮仕者,尚有未見達者。

縣南唐氏,自景泰辛未,廷美瑜登進士,歷官都憲。其從子錦字士<span style="color: red; border: 1px solid red; BACKGROUND: pink" title="糸">,中宏治丙辰進士,以後明經孝秀,接踵而起,遂為望族。崇禎己卯,族孫次仲汝玫舉於南闈,屢上公車不售。順治中,卒,子孫今亦式微矣。

閔行喬氏,自嘉靖乙丑允德懋敬登進士,官至方伯。其後伯珪一琦工八法,膂力絕倫,副遼左劉大將軍糸廷,歿於王事。其族子時英、時敏兄弟,並登進士。典籍之文,中天啟甲子應天鄉榜。時敏子履將,崇禎初復舉孝廉,一時亦稱望族。其後相繼歿。迨本朝,伯珪子定侯為宏光時水師總兵官,率眾歸誠,未幾而卒。今子孫亦淩夷衰微矣。

川沙喬氏,自嘉靖時春山鏜以練鄉勇拒倭,城川沙起家。子元洲木、孫訒齋拱璧,父子進士,官至監司。元洲三子:長敏齋拱辰,次仲淵拱宿,並以資為郎,子孫蕃衍,彬彬蔚起,遂為海濱望族。敏齋長子明懷煒宮中翰,進秩儀部郎,聲勢交遊之盛,不減兩榜。鼎革以後,日漸式微。自順治庚寅,明懷棄世後,子孫宗族,日益衰微,其流派在華亭者,有為霖夢蛟,登順治戊戌進士,以奏銷詿誤,家居不仕,其他未有顯者。

艾方伯可久,登嘉靖壬戌進士,歷官陜西大方伯。至崇禎時,其孫中翰伯衡名廷璣,猶列縉紳,世業亦如故也。自伯衡歿,會遭鼎革,幾即淩夷。康熙丁巳,伯衡孫汝成舉於南闈,家聲賴以不替,而族子單寒者多矣。

姚方伯通所永濟,由萬曆戊戌進士入禮垣,歷兩浙藩臬長,家甚豐腴。鼎革之際,散於兵火。順治中,年九十餘,步履矍鑠如六十許人,遠近慕為人瑞,壽九十七而卒。今子孫寥落,不異寒士矣。

新場朱氏,自雲來國盛登萬曆庚戌進士,以監司護漕有功,晉階至大司空,旋以被論,降太常卿歸里,因黨禍攻擊,遂杜門不出,奢於自奉,聲伎滿前,以終其身。今惟仲子軒工八法,以資起為郎。餘子俱等寒門,故業無有存者。

上海趙氏,先世出自宋裔。明世有為儀賓者,卜居南城。春卿繼之,族遂繁衍。以予所見,虞初、東曦,祖孫登進士,皆給事黃門。虞初未及大用而卒,存孤俱幼。至本朝,仲子子瞻登順治辛丑進士,以十七年奏銷詿誤,不得授官,賫志而沒。今子弟尚有能文者,而故業所存,亦無幾矣。

王氏自隆槐國棟以資起家,官翰林典籍,後以孝廉舉者四人。國材為臨海令,未授職而卒,子陛彥與國材子譯書生世焯並官誥敕撰文中翰,家各饒裕,在上海亦一時之盛。大兵下金陵,世焯奉豫王之命,安撫松江,旋里未幾而歿。自是以來,世澤俱日替矣。

家振隱先生諱有聲,萬曆乙卯南闈發解,丙辰成進士,天啟末官給事黃門,以忤榼罷歸。崇禎初,復職,後由江右方伯,一歲中屢遷御史中丞,兩經枚卜,不及大拜,亦一時知遇之盛也。子三人:長翊飛,諱翔龍,次羽生,諱景龍,俱以明經薦。鼎革以後,外侮間至。順治辛丑,季子蒼巖諱映榴,登進士,選庶常,入詞林,宗風復振。今諸孫雍薦明經者甚眾。

張太常訒叟先生,諱元始,崇禎戊辰進士,由大行入諫垣,彈劾不避權貴,最稱得君。十年丁丑,掌戶垣,以時方多故,各餉告急,特旨命公督催蘇、松糧餉,按部桑梓,從前未有,行將大用,會丁內艱不果。甲申復(服)闕,補太常少卿。未幾,因鼎革歸里,杜門謝客,數載而卒。子二:長蓉左諤,次武征廷簡,俱明經。蓉左選授司理,武征早卒。今諸孫由邑庠入太學者數人。世業不改。

范香令文若,生而英敏,九歲能文,年十七而舉於鄉,成萬曆己未進士,兩仕劇邑,著績遷部曹,以家隸發難。被刺而卒。子五人,四有文名,鼎革以後,世業竟無餘矣。

張采初元圮,天啟壬戌進士,由部曹出守建寧,被論回籍。從弟元龍字封玉,舉孝廉,作教江陰。崇禎中,相繼卒,家聲幾替。順治辛卯,冢孫錫懌字越九,中式南闈。乙未成進士。弟鍈,由太學授中翰,世澤復振。

朱文遠永佑,閔行人也。崇禎辛未進士,歷官銓部郎,以丁艱歸里,聲勢甚盛,未幾而卒。鼎革以後,其從子明卜為叛帥吳勝兆黨詞連,家產入官,世業蕩然矣。

顧繩所國紳,由孝廉歷官粵西監司。崇禎末,年七十餘,告老歸里,子孫數十人半列衣冠,亦一時之盛,未幾而卒。鼎革以後,淩夷衰微矣。

徐陵如天麟,少有文名,年將四十,入邑庠,尋中天啟甲子應天鄉榜。崇禎辛未,成進士,授南兵部職方主政,丁內艱歸。性豪爽,議論侃直,無所畏避。未幾,以疾卒。鼎革以後,子孫式微,不免負薪,識者傷之。

周賈生汝誼,少有文名,中崇禎癸酉應天鄉榜,庚辰下第,會蒙召對稱旨,得賜進士,授河南興國州守,未幾,罷歸。鼎革以後,子斌被訟毀家。從弟廣庵金然,侄譽凡爾美,並中康熙壬子北闈鄉榜,家聲復振。金然於壬戌成進士,選入翰林院,官庶吉士。

川沙王氏,自嘉、隆間以素封起家。萬曆中,芙陽舉孝廉。芙陽子公覲觀光、侄臺承逢年,俱以資郎佐郡,中年歸里。公覲玩好聲色,服食起居,必極一時之選,豪華性成,家雖中落不改。臺承家亦富厚,而豪邁不及公覲。公覲十五子並臺承子共二十餘人,半列膠庠,亦濱海一時之盛。崇禎末,家漸式微。鼎革後,廢毀殆盡矣。

南匯顧氏,始自介石其言,登崇禎己卯應天鄉榜,庚辰成進士,授粵東香山令。崇禎末,報最入都,掖垣須次。會逢鼎革,歸里,尋以薦起,為西秦藩幕。子五人:次聖階昌時,中順治甲午南榜,授中書舍人。季受周昌祚,中康熙己酉北闈。其餘子孫,俱入邑庠,或遊太學者甚眾,遂為海上著姓。

朱太史岵思錦,字天襄,家世業儒,其贈君伯師,積學能文,求一青衿而終不得。生二子:長即岵思,次拂鐘錚,俱已少年入庠。拂鐘早卒。岵思試輒冠軍,中順治辛卯南榜,己亥會元,選庶吉士。康熙改元,覃恩封贈,伯師已卒,竟得照子贈官,喪葬備禮。岵思亦以順治十七年奏銷議降,值丁內艱,遂絕意仕途,優遊林下,數載而卒。子三人:長九來源、次武瞻淇、次誦芬溶,俱由邑庠入太學,世業不改。

朱掌科蒿庵紹鳳,中崇禎癸酉應天鄉榜,順治乙丑,成進士,歷官戶部都給事中。立朝侃侃,世祖章皇帝初信任之,後以建言補外,復以他案詞連被逮,卒於京。子三人,俱由邑庠入太學。長廷源,以明經司教。從子酉修廷獻,中順治庚子鄉榜,旋以奏銷不得會試。康熙戊午,援例納復。己未成進士。酉修封翁銘範,年八十一卒。而乳母夫婦尚存,年俱九十九,矍鑠善步,自鄉出鎮,聞封翁卒,尚呼其乳名曰:「何至是耶?」聞者異之。

曹綠巖垂燦,其先世醫也,有還金之德。至君升封翁,遂與綠巖及其弟天翼垂雲俱入府庠,中順治乙酉南榜,丁亥成進士,兩任邑令,有政聲。歸里以後,好言陰德,不與戶外事,子侄濟濟,並以明經孝秀列於衣冠。從子泰曾,垂雲子也,中康熙戊午南榜,遂為海邑望族。

徐謙六士吉,前此初無聞人。少年以力學能文,中順治丙辰進士,不能廷對而歸,年未三十也。裏黨慕之,傾資結納者甚眾。至戊戌始就殿試,補秦中鞏昌司理,未及之官而卒,無嗣。其父君卿尚存,識者傷之。

張青周宸,少有俊才。弘光時以諸生從喬總戎定侯軍中,由功貢入太學。及鼎革後,遊京師,工詩文,公卿爭延為幕客,時南雍已廢,復就昌平籍入黌,援例由太學授中翰,奉詔宣布粵東,使旋歸里,條上邑中不便事,得邀諭旨,晉兵曹主政,轉員外郎,丁內艱歸,為怨家告訐不已。一子剛中,已受糈邑庠,年方冠,羸疾而卒,無子。青周遂抑郁不堪,亦隨即世,家業蕭然。

浦東閔氏,故素封族也。自山紆峻少從王玠右先生兄弟遊,遂得知名郡邑。在松則交陳、夏,在婁東則交二張諸名士。入本朝,以明經補授直隸盧龍令。康熙中,內升職方主政,以疾告歸。子二人:長勝甫璐,以資起為郎;次介申瑋,中康熙乙卯順天鄉榜,遂為筍里著姓。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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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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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賦稅,甲於天下。蘇州一府,贏於浙江全省;松屬地方,抵蘇十分之三,而賦額乃半於蘇,則是江南之賦稅,莫重於蘇、松,而松為尤甚矣。予嘗與故老談隆、萬間事,皆云物阜民熙,居官無逋賦之罰,百姓無催科之擾,今日之糧,加重於昔,亦有限也。乃有司竭力催徵,參罰接踵,間閻脂膏悉索,積逋日甚,何哉?蓋當年之考成甚寬,則郡縣之催科亦緩,積久日弛,率從蠲赦,所謂有重糧之名,無重糧之實是也。即如崇禎之季,軍興餉缺,大司農屢屢告匱,朝廷特遣科臣,嚴清積逋,法綦重矣。正糧之外,有煉餉,有加派,徵亦苛矣。然本年白銀,必俟來年二月開徵,若在本年秋冬,即謂之預徵銀,以朝廷稅民,應在納禾登穀之後,先徵本色以輸漕,次徵折色以濟餉,留白銀於明春起徵,亦用一緩二之意也。故終明之世,官以八分為考成,民間完至八分者便稱良戶,完六七分者亦為不甚頑梗也。況承累葉太平之後,規制詳悉,存留之糧既多,則起運之額便少,如官俸不可緩也,吏胥各役工食不可緩也,師生餼廩不可緩也,衙門、城池、倉庫歲修能及時乎?廣儲濟農倉雖設,未必扣正供以貯足也。學臣歲科賞銀、新科旗匾、路費固不可缺,而郡邑季試蓬廠、供給、賞銀未必以時舉行也。科舉盤費必如額,而遺才取科者不及領也。城守兵餉須給而四時操賞,供給火器皆罷也。他若揚倉風泛行糧之類,可緩者不一,則徵及六七分,便可將起運錢糧解足八分,而於存留內視其緩急,以次徵發。是以官無曠職之罰,民無竭澤之憂。本朝於順治二年五月下江南,詔本年漕白條銀,照舊額重徵十分之五,一時人心翕然向風,其後裁不急之徵,減可緩之稅,節可緩之用,通計歲賦,雖不能復隆、萬之初,已較輕於啟、禎之日,豈非謀國者恤民之至意哉!其如不急者裁去,則額編者皆萬不可已,萬不可緩之需,有司挪緩濟急之方窮矣。況照額編之賦,往往撥充軍餉,軍餉不可分厘少,則徵糧不可絲毫缺矣。自是而後,經征之官,皆以十分為考成,稍不如額,即使龔、黃再世,不免參罰。故守令皇皇,惟以徵糧為事。一切撫字,俱不及謀,而民有良頑,田有肥瘠,歲有豐歉,種種不一,額賦勢無十分之日。兼之習俗猶仍其故,不念糧輕於昔,罔知功令之嚴,拖欠者所在多有,守令往往因積逋罷官。縣之解餉藩司,又有以新徵割舊欠之法,交盤之際,新舊縣官互相推卸,一縣之中前後數令,賃屋而居,不能歸里。至順治之季,江寧撫臣朱國治無以支吾,遂歸過於紳衿、衙役。題參議處之令,先行常之無錫,蘇之嘉定。至十八年五月,通行於蘇、松、常、鎮四府及溧陽一縣,所題陳明錢糧拖欠之由補入年終奏銷之例,一疏是也。當是時,紳衿、衙役欠者固有,要不及民欠十分之一。況法令之初,官役造冊者,俱未知儆,只照當日尾欠,草草申報,或完而誤作欠,或欠少而誤作多,或完在前而冊上一例填名,或完在後而冊上一例掛欠。章下所司,部議不問大僚,不分多寡,在籍紳衿,按名黜革,現在縉紳,概行降調,於是鄉紳張玉治等二千一百七十一名,生員史順哲等一萬一千三百四十六名,俱在降革之列。初議提解到京,嚴加議處,人心惴惴,既而限旨到之日,全完者免其提解,輿情少安,然仍有旨到未完,至解京之日完而釋放者數百人,則非必無故而甘為累臣矣。蘇、松、常、鎮四府,無不遍及,而江寧獨免者,因太守知功令之嚴,盡數報足而後催徵,故不及難。惟溧陽一縣,適當撫臣巡駐,徑從縣中取冊,不由府中,故亦與焉。自是而後,官乘大創之後,十年並徵,人當風鶴之餘,輸將恐後,變產莫售,黠術□□。或一日而應數限,或一人而對數官,應在此失在彼,押吏勢同狼虎,士子不異俘囚。時惟有營債一途,每月利息加二加三,稍遲一日,則利上又復起利。有雷錢、月錢諸名,大都借銀十兩加除折利,到手實止九兩,估足紋銀不過八兩幾錢,完串七兩有零。而一時不能應限,則衙門使用費已去過半,即其所存完串無幾,而一月之後,營兵追索,引類呼群,百畝之產,舉家中日用器皿、房屋、人口而籍沒之,尚不足以清理,鞭笞縶縛,窘急萬狀,明知其害,急不擇焉。故當日多棄田而逃者,以得脫為樂,賦稅之慘,未有甚於此時者也。康熙元年十一月十五日,訛傳上諭各年錢糧勒限本日完足,欠者籍沒,全家流徙絕域,人情大震。自辰至夕,完者爭先恐後,收役應接不暇,大都半屬營逋,後知不確而人人膽落矣。奏銷一案,據參四府一縣,共欠條銀五萬餘兩,黜革紳衿一萬三千餘人。造冊之後,鄉紳一千九百二十四名,生員一萬五千四十八名,即以完過銀四萬九千一百五兩九錢題報在案續完,冀有回天之意,其如皇上沖齡,政由四輔,但期治之必行,不原情之委曲,一掛彈章,便即降革。惟大學士金公之俊以自陳復職,其他如張太常訒庵,葉編修芳藹止欠一厘而降調。郡庠生程兆璧玠冊上開欠七絲而黜革,功令之嚴,可概知矣。至康熙六年五月初六日,上始親政,下詔求言,大司馬芝麓龔公上疏特請寬宥及蘇、松、常道安公世鼎詳請撫院韓公題復,俱不允。康熙八年己酉,總督麻公勒吉奉旨巡歷沿海,蘇、松紳衿具呈公懇,麻公惻然有憐才之意,批候詳撫會題,郡守張公升衢備文詳請,疏上反致部駁,自是不敢復訴。不知皇上軫恤下情,灼知民間逋欠,良非得已,故於康熙三年蠲赦之後,至九年水災,凡被災之地,白銀蠲免十分之三,漕米分作三年帶徵折色。十年,上猶軫念不已,詔九年以前逋欠錢糧,暫行停徵,明示蠲赦也。十三年四月,上諭:江南連歲水災,康熙十四年分錢糧蠲十之五。不由部議,斷自宸衷,不蠲積欠而蠲未徵,曲體民隱,真如天之德,則知前此操切,皆當事者不能仰體上心耳。十四年乙卯,以軍興餉缺,廣開事例,戶部始於酌議捐省條例內開一款:順治十七年奏銷一案,凡紳衿無別案被黜者,分別納銀,許其開復,原系職官,照品級納銀,自六千兩起至五百兩止,進士納銀一千五百兩,舉人納銀八百兩,貢、監生納銀二百兩,生員納銀一百二十兩,俱准開復。若運米豆、草束於秦、楚、閩、粵危疆輸納者,減本省之半。其如事經十五年,壯者衰而強者老,進身之志既灰,物力之難日甚。況事例廣開,有力者皆捐納得官,不藉科目,不援資格,即由太學中式者,往往掇巍科鼎甲。故鄉紳於百中尚納一、二,進士、舉人於十中尚納二、三,至貢、監、生員納者則千中不過一、二人矣。予為親友所累,亦在奏銷之列,當題參之始,人心震懼,相累者猶抱不安之意,使此時即有恩例,猶不難代予援納,迨至事久,人情日懈,即呼之莫應,而馬齒加長,功名之志亦衰,焉能措辦十家之產而博一青衿耶?閱世至此,為之興慨!略取疏稿、呈稿之存者,附錄於後,以識此案亦有可原之情,究之不能上格,逮天心既轉,而人事又不能副,是非人一生之時命使然,亦運會之一奇也。

兵部尚書臣龔鼎孳題為請寬奏銷,以廣恩詔事:臣伏讀康熙四年三月初五日恩詔,凡順治十八年以前拖欠錢糧及官吏侵欺偷盜庫銀者,一概寬免,大恩溥遍,薄海歡呼矣。乃順治十八年內各省奏銷十七年紳衿欠糧等案,該撫不論多寡,一概指參,該部未經查核,一概降革,以致三吳財賦最重,故明三百年來從不能完之地,而年來俱報全完,雖惕息於功令,不敢不勉力輸將,然該撫朝夜拮據及地方剜肉醫瘡之狀,可以想見。竊思自古帝皇之世,藏富於民,故能家給人足,即遇凶年,不致重困,若徒奔命於催徵,效死於鞭樸,東挪西湊,皮骨盡枯,一遇災荒,未有不轉徙溝壑者,非皇上痌斯民之本意也。今順治十八年以前,侵盜錢糧,既已邀恩於法外,而此十七年逋欠之紳士,寧無惻於宸衷,伏乞天慈,念奏銷事出創行,過在初犯,懲創已久,又遇恩詔敕下,該撫通查處分,諸人果於順治十八年以內將原報欠數全完者,比照有司在任完糧之例,量予開復,使天下曉然知朝廷之意,原以儆惕冥愚,未嘗絕其自新之路,庶幾催科之中,不失撫字,而人心感悅,民困亦以獲蘇矣。康熙六年五月初六日題。六月初六日奉旨:知道了。

整飭蘇、松、常道安,為奏銷多人可憫,恩綸千載難逢,謬抒輸助之法,請憲應詔賜題,推廣皇仁,以宏作人德意事:竊維錢糧正供攸關,輸納自宜如額,國有經費,官有考成,若逋欠一分,不惟官受參罰之累,即國有虧課之虞,率土編氓,咸凜凜以急公,況名列紳衿,詎敢抗違而逋欠。如前憲於十七年奏銷題參蘇、松等府之紳衿處分者一萬三千有餘。此朝廷懲玩以警將來,褫革允宜;廟堂秉公忠而憂國計,議之誠當。洵為勵世磨鈍之大權也。但總其數,雖有累萬之多,究竟各人所欠,僅分厘之不等,然其中或有親族冒名立戶者,或因歲歉而完納後時者,如官戶則因遠宦在外,儒戶則因遊學四方,一時照管不及者,種種情由,本人限於不覺,且參後照額全完,是與頑梗之徒,故為抗納者有間,推情似有可原。況十八年恩赦宏頒,普天同被祗緣,奏銷褫革,立法維新,雖各紳衿引領望恩,而下吏未敢援請。如康熙三年又奉上諭,蠲免十五年以前拖欠錢糧,詿誤各官俱准免議。今皇上敬天勤民,宏開湯網,洪恩浩蕩,幽欲陽春,恭誦詔款,凡順治十六、七、八等年,催徵不得,各項舊欠錢糧,照十五年以前盡行蠲免。又開舊侵盜庫銀者不赦,今亦准豁免。若奏銷之紳衿,以拖欠論,非同於侵盜也,與編氓論,同一逋欠也,與各官論,同一錢糧之處分也。乃於民欠則蠲免之,於侵盜則赦處之,於處分各官則免議之,獨此參後已完之紳衿,郁郁向隅,五載沈淪而不與編氓、官吏同邀一視之仁,推情更屬可矜。本道因思國用有常,出入之數,原自相准,今積年如許之金銀,盡行蠲免,雖朝廷意主愛民而司農未免告匱,合無議將奏銷諸人,分別鄉紳、進、舉、貢、監、生員,如向經出仕者每名納銀二千兩,進士每名納銀一千兩,舉人每名納銀五百兩,生員每名納銀五十兩,貢監一例,俱定限六個月,願甘完納者,匯冊具題,按名開復,赦其前過,予以自新。倘蒙憲臺俯允末議,則人材不致淪棄終身,國用亦資涓滴,而再造之德與皇仁同其普遍矣。為此具呈,乞照詳施行。康熙四年詳。因三年十一月彗見,時詔中外各官直陳得失,故詳憲請題也。

江南松江府知府張,為人材之淹抑堪憐,受過之是非宜辨,仰祈援例題復,予以自新以示鼓勵事:竊維人材為國楨幹,必其儲養有素,方可取用無窮,所以朝廷設科取士,而又為之旁求博采,原為予以鼓勵之意,而使人知有進修之樂,家誦戶吟,比屋可封,誠以文運關乎氣運不淺也。自順治十七年,蒙前任撫院朱造報所屬欠糧紳衿各戶共一萬三千餘員名,盡應降革,以示痛懲,於法原為不枉,但查蘇、松二郡,賦重人貧,自明季以來,每年止完六、七分,積習相沿,未知儆畏,其實果在欠糧者有之;查造冊在本年之冬底,而題參在次年之四月,或完在造冊之時者有之;或完在未參之前者有之;或完在已參之後而未奉部文到日者有之;抑或有奸民冒立官儒戶名,而本人實未知者有之;或遠官遠館,而所托匪人,侵蝕誤欠者有之;或經承錯誤,已完而仍造欠者有之。種種情事,蓋難枚舉。一經題參,玉石不分,淹滯至今,幾近數載。遂致懷才抱璞之士,淪落無光,家弦戶誦之風,忽焉中輟,一方文運,頓覺索然,豈非文教之衰微,而守土之扼腕也哉!況使功使過,朝廷每多寬宥之仁,獨此欠糧各戶,非犯不教之條,在各省屢見,完者隨准開復,而江南官、儒永行禁錮。職某每欲據情申請,恐又唐突負疚,是以逡巡不敢。今遇本部院斯文宗主,出而節制兩江,起弊扶衰,正人材奮蔚之日。近見邸報,粵省題復績完欠戶部覆俱准開復,則事同一例。伏乞憲臺宏作人之大德,特疏題明,凡處分紳衿,其原欠錢糧曾經完足者,請通行各州縣查督印串,匯冊達部,概與開復,則地方人情未有不踴躍感奮,爭先急公,人材不至終棄,草野必無遺賢,風俗丕變,千載一時矣。為此具由申呈,伏乞照詳施行,須至呈者。

撫治下原任湖廣提學僉事,今降級周起岐等,原任翰林院編修今革職沈世奕等,原任候選進士今議革鄒象雍、華振鷺、黃與堅等,原舉人今議革沈晉初、王淳中、郁裴等,原貢生今議革胡王賓等,原生員今議革盧矢、顧賡等具呈,為國法無容寬假,臣罪尚可矜憐,懇憲俯賜特題,以廣皇恩,以開自新事:竊周起岐等,順治十七年奏銷一案,前任撫臺朱初疏題參,隨報績完在案。因查其中欠額有獲串未註先完後銷者;有蠹書飛灑以完作欠者;有出仕在外照料不及者;有水旱災荒偶逋欠尾者,種種情狀,實堪憫惻。伏查年來詔款,凡順治十六、七、八年,催徵不得等項錢糧,照十五年以前盡行蠲免。又開舊侵盜庫銀者不赦,今亦准開免。又康熙三年上諭:寬免十五年以前錢糧,凡承追欠糧,裏誤各官,俱准免議。此皇恩之著於詔款者然也。又各省奏銷,如山東舉人張景燦等;福建舉人張瑞俊等;陜西貢生張焯等,及廣東、浙江等處紳衿,俱蒙免議,此皇恩之寬宥於他省者然也。今起岐等情事相符,獨以抗糧名目,擯遺聖世。等之於民,同一未完,乃於民則赦之矣;等之於役,並非侵盜,乃於役則赦之矣;等之於官,同一詿誤,乃於官則赦之矣;等之於各省,同一奏銷,乃於各省則赦之矣。竊敢比例籲陳,凡有志報效者,願照原參欠額,加等議罰,以贖前愆,在朝廷既普浩蕩之恩,於國用亦收涓滴之助,但眾心矢報已久,高天欲叩無門,伏乞憲天俯察苦情,恩賜代題,片語回天,德同再造矣。為此激切連名上呈。

江南松江府紳衿今議降革某某等,呈為續完之報冊,現據開復之部例相符,謹籲顛末,懇賜代題,以邀一視宏仁事:竊順治十七年,江南蘇、松、常、鎮奏銷錢糧一案,尾欠五萬餘兩,紳衿褫革一萬三千餘人。此時新例初行,各縣造冊匆遽,雖復竭蹶爭完,而欠冊已經達部。當蒙撫院朱俯念情有可原,隨經造冊具報續完,奉旨存部。近閱邸抄,有戶部覆廣東巡撫劉謹援續完免議等事一疏,內引康熙三年閏六月內禮部覆都察院,遵旨察議具奏事,疏內陜西貢生張焯等;廣東生員歐鑒等;江西貢生萬來煒等;福建舉人張瑞俊等,俱系拖欠錢糧,後經續完,即照張瑞俊等仍復舉、貢、監生、生員,如有此等未經完結者,應俟到部之日再議。今萬勷臣等,該撫既援歐鑒之例具題,查續完開復年月,俱與相符,仍復生員等因,於今年四月內遵奉諭旨欽遵在案。某等竊念欠糧之條例,三部相同,開復之皇恩,五省一轍。論所欠之糧,則俱系順治十八年以前赦免之糧,論續完之期,則即在前撫奏銷一月之內。伏遇憲天秉鉞東南,廉明冠世,若不籲陳,何由上達。伏乞憲天電念某等俱受國恩,誰不思急公上進,止以分釐之欠尾,完納之後期,致使長負抗糧之名,獨為聖世所棄,天恩屢赦而未及,各省同事而未伸,仰祈援例代題,同邀曠典,則某等有生之日,皆憲天再造之恩也。為此激切連名上呈。

康熙十五年丙辰,以軍需浩繁,國用不足,始稅天下市房,不論內房多寡,惟計門面間架,每間稅銀二錢,一年即止。除鄉僻田廬而外,凡京省各府、州、縣城市以及村莊落聚數家者皆遍,即草房亦同。江南總督阿公因房稅報少,致奉嚴旨,其無隱漏,概可知矣。

十五年丙辰,御史張維赤建言:軍興餉缺,人臣分誼,尤當急公,請案天下地丁錢糧,除生員田畝及民田照常徵課外,凡縉紳本戶錢糧原額之外,加徵十分之三,以助軍需,俟事平之日,停止如舊。於是在任在籍鄉紳及貢、監諸生,不論已未出仕者,無不遍及。白銀每兩加額三錢,漕糧每石加徵三斗,白糧白折亦如之。吳下糧重,約計每畝增銀六七分,增米五六升。往往有民田收入官戶者,亦在加征之例,致有官不如民之嘆,至今尚未停止,亦賦稅之一變也。

十八年己未,詔天下錢糧,自康熙十三年以前民欠者,盡行蠲免。十六年以前民欠錢糧,暫令停徵。至十九年帶徵三分,為各省報荒故也。

二十年辛酉春,以國用不給,江南撫臣慕天顏疏請再徵房稅一年,比十五年所造房冊蠲免村落草房及在鎮僻巷鰥寡孤獨所居一間門面房屋,其餘市鎮城郭門面,平屋每間徵銀四錢,樓房每間徵銀六錢,天下皆然,惟山西以旱荒特免。

舊例:每歲秋季,戶部即行天下各直省,會計明年所應用錢糧,編定來年地丁稅額,所謂古人量入為出,今則量出為入者是也。各直省算定,達諸戶部。戶部會計明白,題請得旨,則頒發各直省刊刻,大張會計,自撫、藩以及府、州、縣,皆印刷鈐以衙門印信,遍送鄉紳,給發士庶,使人遵奉完納,以示畫一,杜絕衙蠹吏胥私派加添之弊,無敢擅差毫忽也。順治以後,改稱由單,而刊布鈐印如故。自康熙丁未,科臣周明新疏參松江知府張羽明私增稅額,浮於部頒,而以該府所發由單上鈐府印為據,致奉嚴綸。以後由單概不頒發士民,惟於初定日止印四張實粘城門,一張粘縣治前,縉紳士庶,莫從查其真額,但憑經承派額完糧而已。倘因循不改,是本欲清弊而反滋弊矣。將來日甚一日,何所顧忌耶?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朝廷以滇南蕩平,四海底定,大赦天下。凡紳戶田畝加徵錢糧,二十一年即行停止。其白糧折色至二十二年照舊改徵本色。民欠錢糧,自十七年以前盡行蠲免。

康熙二十六年春,詔京畿八府地丁銀盡行蠲免。冬十一月,上念江南、江蘇等處,財賦重地,年來供億浩繁,詔本年地丁錢糧,凡在民欠,俱免徵。其二十七年分江寧、蘇、松、常、鎮、淮、揚七府地丁各稅,除漕項外,盡行蠲免。陜西亦因昔年用兵,不無騷擾,已免錢糧一年。今二十七年分地丁銀再蠲一載,以示軫恤元元至意。聖恩優渥,此史冊中所罕見者。

康熙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三日,奉太皇太后神主升祔太廟,覃恩中外,詔山西、浙江二省及江南安(慶)、徽(州)二府,湖廣武昌、漢陽、黃州、德安四府,二十八年分應徵地丁各項錢糧,盡行蠲免。

二十八年己巳春,聖駕南巡,復頒恩詔,各項稅銀盡行蠲免。又三月二十三日上諭:戶部等官云,蘇、松浮糧乃明太祖苛政。朕巡幸江南,親知民間疾苦,久欲蠲除,又念國課緊要,恐致缺乏,今酌計已足,可傳諭九卿等,集議量減,倘國用有虧,再行征收等語。於是九卿等在午門外會議定妥。二十四日覆旨。

徭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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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之甲於天下者,非獨賦稅也。徭役亦然,為他省他郡所無,而役之最重者,莫如布解、北運。即以吾邑論:布解每年一名,後增至三名,俱領庫銀買粗細青藍素布,雇船起運,至京交卸。北運每年二十三名,俱領漕米,舂辦上白粳糯米一萬三千餘石,雇船起運,至京交與光祿寺祿米、供用諸倉,必簽點極富大戶充之。次則南運,運至南京,每年二名。次則收催、坐櫃、秤收,概縣白銀二十餘萬兩,每年四十八名。次收兌、收銀,概縣裏催之漕米一十一萬餘石,兌與運軍,每年三十八名。此所謂五年一編審之大役也。其小役則為十年一編審之排年、分催,皆以有土之民充之,而縉紳例有優免不與焉。貢、監、生員優免不過百餘畝。自優免而外,田多家富者亦並承充。大約兩榜鄉紳無論官階及田之多寡,決無簽役之事。乙榜則視其官崇卑,多者可免二、三千畝,少者亦千畝。貢生出仕者,亦視其官,多者可免千畝,少不過三、五百畝。監生未仕者與生員等,即就選,所贏亦無幾也。其餘平民,大概有田千畝以上,充布解、北運,自一二分起至一二名止。五百畝以上充南運。二三百畝以上充催兌,或名或分數不等,皆以通縣之民充通縣之役。二三十畝以上充排年、分催,則止就本區、本圖之民辦本區本圖之糧。又有總甲、塘長,即在分催排年內輪歲承充。總甲承值往來官長鋪陳公館,一應所需,凡訟獄之重大者,必關報。塘長則修理城郭、公廨,疏浚官塘水利,以供雜泛差徭焉。立法之始,布解、北運有貼解銀,有雇船水腳銀,有起駁車腳銀,有舂辦折耗米,有夫船工食米,其為大役計者,甚周密也。南運視北,道里既近,則費與貼亦有差。至於收催、坐櫃、收銀,串張工食給於官。收兌、收漕、出兌,官有腳價,民有加耗,有費力無費財也。排年即於分催內十年輪一載,分催本圖業戶之糧、白,以交於排年,排年赴縣完串,應比而歸。為排年者一歲,則為分催者九年,今歲之排年,即昔年之分催,今年之分催,即他歲之排年,互相照顧,互相勞逸,亦無雜費也。其如年久弊生,充解運者,庫銀倉米不能給領,而發串令其自收,猶云可也。在家則總部協官有供應需索,在途則沿途催盤官役,例有需索,到京則各衙門員役,視為奇貨,不滿其欲,百方勒掯,經年守候,不能竣局,而解運兩役之苦極矣。收催到櫃,則聘算書有費,坐櫃秤收,則勢豪衙蠹包攬親戚完銀,低色輕銀不敢爭、上臺差承絡繹,則折席、程儀無虛日,兼之傾銷,貼解種種諸費,而收役之苦極矣。至於收兌,昔之善值而遇時者,不惟無費,反可獲利,蓋以收米一石則加耗三斗,糧戶樂輸以為成例,雖豪強亦不稍減也,完漕之米既多秕而收兌又必糴秕稗以插和之,遇監兌官稍加嚴督則運丁唯唯斛去,蓋緣漕米每石止以六斗解京,四為耗米,以資運軍之用,外又有輕賫米每石加二斗六升,折銀一錢三分,米色太惡者私加不等,而講兌之官贈好米不與焉。兼之京倉交卸亦易,運軍原無不與,是以彼此通融,收兌雖為大役,鮮有破家者。自順治三、四年後,漕規肅清,米必篩揚,民間始擇精米貯漕,而進倉之時,有司細閱詳驗,掬米偶見粒穀者,笞罰無貸,於是收兌糠秕之弊絕矣。乃運軍猶借米色,需索勒掯會銀酒飯,種種不一,馴致順治十一二年間,會銀每石加至三錢,米色每石加至一錢五分,而當官之贈耗、額設之銀米不與焉。計諸雜費,共約每石五錢有餘,加以踢斛淋尖,幾於平米二石,始完漕串一石,而鋪倉租廒腳米,承上接下,送迎官長之費在外。自此收兌無不破家,而民間視之如陷阱矣。運役之裁,自崇禎十四年始,然改北運為官運,而以收催充之,雖無北運之名,仍有北運之實,民困猶未息也。至本朝順治三年,巡撫土公國寶洞悉民隱,檄行郡縣詳酌,議裁布解、北運、收催三役,並令官收官解白、糧。舊例:府佐總部,縣佐協部,即專委之,令率其屆以將事,官布則縣發庫銀,買之於牙行,而委員起運。白、糧則縣派役,收諸各櫃而親董其成。得邀諭旨,虛費革而重役息。惟櫃書收銀勒耗,不無過重,後定自封投櫃之法。櫃上不許秤兌,吏書無所假手,即使三尺童子上櫃完銀,與豪民等,民困頓蘇。收兌之廢,自順治十五年始。是時,邑紳朱蒿庵紹鳳掌戶垣,抗疏力陳漕政之弊,請仿布解、北運、收催之例,亦令官收官兌,軍民不得相見。計漕一百石四耗而外,議加給米五石、銀一十兩,其餘陋規,盡行禁革,奉旨遵行,而收兌之役遂廢,於是民間徭役止有裏催。將謂大役既去,小役無傷於民,孰知弊流已極,里催之累,更甚於大役乎?一則編審之時,圖書、保正,上下其手也。田連阡陌者,或投津要而盡免,或憑土豪,或布金錢而役輕,勢不得不以中人小戶充之。始而及於百畝之家,既而數十畝,甚而數畝之家亦派,分厘必辦。大戶田糧數百畝,放征之日,圖書婪索不遂,則良戶盡留以自津貼而悉以頑戶之田,令其催辦,或小戶辦大戶之糧;或鄉愚辦衙蠹市棍之糧;或庶民辦縉紳子弟之糧。無論不能取給應限,幾不能望見顏色,日伺候於勢豪之門,已違限於應比之際,銀既耗於衙門之用,則積欠額於正供之中,賠累既窮,鞭笞日受,不得已而貸營錢,借雷錢,掇米錢,借一還百,究竟不能清理,家業蕩然,性命殉之。排年之法敝,變而為五囤均充,而五囤之敝如故。五囤之法窮,變而為厘頭分任,而厘頭之害愈酷。於是一聞編審,舉國惶惶,惟裏書、衙蠹樂為之利耳。一則承役之時,吏書、押差坐派需索也。糧書管限,分定某甲某區,差役催糧,預令坐圖坐保。始而相見有費,酒席有費,既而輸限有費,下鄉有費,逢節有節儀之費,歲熟有抽豐之費,歲終有年例總酬之費,加以保歇區皂之屬,約計每圖一歲所費不下數百金矣。即使依限完糧,此數項已為成例,毫不可少。茍或完不如法,則簽票添差,絡繹四出,乘船飛騎,索酒需錢,經宿連宵,勢如狼虎,每見一限之糧,遲完一日,則供一限之虛費而不足,而糧役之望城邑如畏途矣。一則總甲、塘長之受累無窮也。總甲之初,凡遇官長往來,不過掃除公館,鋪設公座而已。塘長凡遇開河,不過備車戽水而已。重情大獄,不過報縣長,備顧問,質公道而已。迨其後,日漸貽患。在城總甲,一遇上臺按臨,有司曲意逢迎,則公館鋪設,窮極華麗,甚至古玩珍奇,旁羅四列,大抵皆借勢家大室之物,以充一時之用,間遇損失,破家相償而不足,故在城者費最大。在鄉者雖次之,而一關大獄,動輒得咎,則動輒有費,臨讞官吏之誅求,兩造庭質之虛實,胥於總甲責成,經年奔命,其累或等於正犯,而河上戽水,或遇霪雨則無時而止,此又害之小者。塘長之初,原以備公家之興作,事關闔郡闔邑,萬不得已之工,則量撥塘長,或修築,或疏浚,茍地居僻壤,工非切要,則有數年而不擾一夫者,非若他役之不能空過也。其後吏胥視為魚肉,勢豪視為私人,河因傍墓則令之疏浚,塘因近宅則令之修築,巧借名色以請官,官亦明知其為私而徇情以撥之,經承因而作奸,役十派百,挾求賄免。其或無築無修,則倡為曠役之說,每名納銀二、三十兩,官吏豪蠹,假公分潤。至於有事到工之害,則地棍、土豪為之原呈,臨之以府佐,督之以委員,各有衙役,莫不需索,傍河保歇,表裏為奸。官蠹原呈之役既飽,雖無工而作完,開疏挑築之力徒勞,縱有工而不準,故往往有工未竟,而塘長之室已罄者。況塘長之身,即是分催之身,身在工次,或誤正供,則身家性命殉之者比比也。一則雜派差役之日甚也。前朝夫徭甚眾,至於雜差,則未有也。自大役裁而雜差始起,如順治初年,剿泖寇則派水手,調客兵則備馬草、馬豆、馬糟、草刀,造戰艦則有水夫、鉆夫、買樹。後因海寇入,則沿浦造橋梁、造梅樁、造鐵練、築寨臺;沿海修城堡、修煙墩、斥堠分撥;沿海養馬則造馬船、造渡口石坡,種種不可勝舉。大概上臺偶行一二,則經承必派闔縣,土豪積蠹,因緣為奸,聲言軍興令肅,勢難任事赴工,小民畏懼,不得不以賄脫,每圖費至一二百金,少亦必數十金,得免於此則派於彼,力茍能免者,莫不破家從事,其餘計無所出者,則當差承役。及至到工,則必刻意誅求,計其所費,務倍行賄,使脫者自喜得計;充者悔不悉索規免,而兵工胥役益肆洋洋,前工未竟,後工繼起,初派方完,續派踵至,糧役之家,虎差時常盈室,酒漿供頓,突煙不絕,其他所費,蓋可知已。予鄰顧氏,產過中人,昔曾遣其子弟就學於予,後遭役累,云一日之中造飯二十四次。馴至康熙三年、四年間,比戶棄業逃遁,民皆重足而立,良為是也。於是巡撫部院韓公世琦聞之,行將巡歷各屬,先期微服遍訪,廉得其實,奸胥大蠹,往往立置重典,雜派差徭從此頓息,而役法亦在物極必反之會矣。先是均田、均役之法,浙西嘉、湖二府,久已行之,蘇、松民想慕而不可得。會李應斗先生復令婁邑,習見厘頭之害,深慮逃亡之不可測,決計請行,條陳其利,先呈郡守張公升衢,張韙之,轉詳督、撫,撫公亦已稔知,因依議檄行。張公移文嘉、湖二郡,關請彼中役法並能幹經承、吏書二人到松商酌,按成法而通融之,去其弊,采其合乎人情,宜乎土俗者,條分縷析,上其法於兩臺,並請具題,奉旨遵行在案。其法不拘原丈版圩,通計一縣之田若干畝,應新設若干圖保,每保應田若干,每圖應田若干,悉聽業戶各將自己田畝收並成甲,不論甲數多寡,自立戶名,完糧應比,其田不及一甲者,許令自擇親戚朋友田畝歸並成甲,造冊呈縣,以繳冊之先後為編圖編保之次第。其荒墳絕戶,零星無人收者,謂之圖底,則於原丈本圖中收田,並甲時,照田就近均搭。糧既各自輸納,不須他人催辦,則分催、排年諸役可廢也。今臺憲罕臨郡縣,郵亭不過掃除,地方訟獄,竟據兩造聽斷,則總甲之名,可不立也。水利淤塞則各就本圖業戶自開自浚,不得遠派遠差,則塘長之役,亦不必設也。間有萬不得已之差,亦必照田均派,不得役此而遺彼,不得重差而疊累。里胥、保正無所施其權;衙蠹、土豪無所逞其詐,人人立冊,盡若紳衿,履畝完糧,呼之立應。昔年抗頑、賠累、飛灑、詭避諸惡,為之一清,而民間始不以恒產為禍。數年以來,逃亡轉徙者復故鄉,而民困庶幾稍蘇矣。雖法久不能無弊於日後,要於康熙元、二、三年之役,視今真同出湯火而登之衤任席,乃縉紳有嫌其貴賤無別,欲廢均編,復裏役者。康熙十五年間,奸民衙蠹,逢其意而和之,誑憲幾準行矣。賴吾友周子鷹垂首率士民,力為陳控,得以照舊不變,其造福於地方風俗民生不小也。彼惡均編之法者曰,何使吾輩下同於編戶。不知均編之法,非屈縉紳而同編戶,實躋編戶而同縉紳,雖於君子勞心,小人勞力之義,其跡似乎無別,獨不思縉紳之數少而編戶之數多,即縉紳之後,長為縉紳之數少,降為編戶之數多。復裏役則毫無益於縉紳,居官守職之時,讀書談道之日,為斯民計,休養者不遺餘力,至宦成林下,乃徒以意氣之必欲上人,而忍於桑梓億兆之窮黎,奪其衽席而驅諸湯火,是誠何心哉!此周子鷹垂所以不狃目前之見,而獨開博愛之心,寧忤鄉貴人之意,不恤傾財好義而為之力救也。華亭每圖均編田三千五百二十一畝,婁縣每圖均編田二千八百四畝,上海每圖均編田四千九百四畝,青浦則照舊額二百二十三圖,每圖均編田三千三百八十二畝,上海共立十保,大約十圖為一保,一百甲為一圖,四十九畝零為一甲,他邑田數、圖保雖不一,其法則同,後即日久弊生,是在良司牧仿其意而因時斟酌以補偏救弊而已。要之,此法雖百世不變可也。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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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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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價之不齊也,自古而然。不意三十餘年來,一物而價或至於倍蓰什百,且自貴而賤,自賤而貴,輾轉不測,不知何時而始。憶予入小學時,歸依先大父膝下,是時,百貨乍貴,先大父嘗嘆息為予述隆、萬間物價之賤,民俗熙皥,迄今五十餘年,而物價懸絕,一至於此,不無世風升降之憂。大約四方無事,則生聚廣而貿遷易,貴亦賤之徵也;疆圉多故,則土產荒而道途梗,賤亦貴之機也。故略紀食貨之最切日用而價之最低昂者,以誌風俗之變遷,驗民生之休戚焉。

崇禎三年庚午,年荒穀貴,民多菜色,郡縣施粥賑饑。予時尚幼,未知物價。然越二載,壬申夏,白米每斗價錢一百二十文,值銀一錢,民間便苦其貴,則庚午之米價,概可知已。迨秋成,早米每石價錢止六百五、六十文耳。自是而後,米價大約每以千文錢內外為率。至十一二年間,錢價日減,米價頓長,斗米三百文,計銀一錢八、九分,識者憂之,然未有若十五年春之甚者。時錢價日賤,每千值銀不過四錢幾分,白米每石紋銀五兩,計錢十二千有奇,自此以往,米價以二三兩為常。迄於本朝順治三年,斗米幾及千文。四年,白米每石紋銀四兩。六年己丑,大熟,糯米每石價止一兩二錢,川珠米每石銀九錢。七年,二月,白米每石價一兩。九月,新米價至二兩,糯米一兩八錢,白米二兩五錢。八年辛卯,二月,白米每石三兩。三月,每石三兩五錢。四月,每石四兩。六月,長至四兩八、九錢,幾及五兩一石。七月,新穀石價二兩。次年壬辰夏,白米石價四兩,秋,旱,新米無收,郡城米價二兩五六錢。次年癸巳,亦如之。嗣後以次遞減。至十四年十一月,每石米價銀止八錢,亦有六七錢者。十六年閏三月,米價又增至二兩。十八年十月,白米每石一兩五錢,新米一兩三錢。十一月,新米一兩八錢,白米二兩。康熙元年,正月,白米二兩一錢,糙米一兩九錢。七月,早米一兩二錢,糯米一兩三四錢。自此以後,米價又漸減,然未有如八年己酉之賤者。九年,新米每石紋銀六錢,後至五錢有奇,後至五錢,若四、五、六月間,預借米錢,秋成還米者,石價不過三錢一二分而已。九年庚戌,大水。六月,白米長至一兩三錢。八月,新米九錢。九月中,八錢,糯米七錢。十月,石米九錢,糯米八錢有奇。十月終,石米一兩三錢,糯者稍差。十年辛亥,早米價每石一千三百文,計銀一兩一錢。十二年壬子秋,新米七百,計銀六錢三分,嗣後以此為常。至十七年,早新米每石價銀亦不過七錢三分。十八年春,長至一兩四、五錢。秋八月,長至二兩,早新米一兩七錢。九月,稍差,而山東、河南、江北、江南之蘇、常、鎮俱荒,吾郡次之,吾邑又次之。十九年夏,白米每石價銀二兩。二十一年五月,白米每石價八錢五分。至冬,新糙米每石價銀五錢六七分,蘇州則五錢一二分。二十三年冬,白米每石價銀九錢上下。二十二年秋成,糙米每石八九錢。次年春,白米價銀,亦不過如是。

食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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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之為用也,油腐而外,餵馬、溉田,耗用之數,幾與米等,而土產之種類亦不一。沿海所出,蕩豆為最細,與山東所產相似,價亦較賤。田中所產,黃豆為常,大者有蒔菇、青白、粉團、紫香櫞諸種,價亦差貴。黃豆之價,常年較米稍減,大約豆一石可準米八、九斗。惟崇禎十四年辛巳,早豆多而米少,糶米一石可糴豆二石。順治六年,八月,早豆每石價銀三兩五錢,至冬,米價石銀不過一兩,而豆則石價兩八錢,猶是米二石準豆一石也。七年庚寅二月,白米每石一兩,豆價二兩亦如之。九月,新米二兩,豆止一兩五錢。八年三月,白米石價三兩四錢,豆亦一兩五錢。四月,白米四兩,豆止一兩二錢。六月,白米將及五兩,豆亦一兩六錢而止。秋七月,豆價忽長至三兩二錢,與新米等。十四年十一月,豆止八錢,米亦如之。十六年閏三月,豆價二兩,與白米等。十八年,新米一兩三錢,豆止八錢。是冬,白米二兩,豆止一兩二三錢。康熙二年十月,米價九錢,豆止五錢,蕩豆不過四錢有奇,以後大概六、七、八錢不等。至十八年三月,忽長至一兩二、三錢。四月至一兩四錢五分。未幾,減至一兩一、二錢。是秋,新豆石價七錢有奇。冬十一月,至一兩二錢。十九年春,價一兩三錢五分,後遞減至一兩。二十一年春,每石價銀七錢,夏五月減至六錢。二十三年冬,每石價銀一兩內外。次年春,亦如之。

食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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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貽我來牟,帝命率育。」粟菽而外,可以養民者,莫如麥矣。崇禎十四年辛巳,旱。十五年,圓麥每石價銀六千,計銀不下二兩五六錢,小麥如之,大麥亦三四千文一石。本朝順治五年二月,圓麥每石價銀二兩一錢。八年辛卯,圓麥二兩二錢,大麥一兩五錢。四月,新小麥一兩五錢,圓麥一兩三錢。六月,圓麥石價二兩。十六年己亥閏三月,麥價每石一兩。十八年冬,麥價每石一兩三錢,或一兩□錢。康熙初,麥價始賤。大約新麥初熟,夏稅始嚴,急欲糶銀,石價不過三四錢。迨六月,至乾,石價亦不過五錢。數年之間,大概如是。九年庚戌,圓麥價銀六錢,小麥七錢一石。十七年戊午,小麥價至一兩二三錢,出白米上矣。十九年庚申春,圓麥長至一兩五錢,小麥將熟,每石價至二兩外,新麥亦價至八、九錢一石。二十一年夏,圓麥三百五十文一石,準銀三錢一分五厘,小麥每石五百三十文,大麥每石二百五十文。

食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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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邑地產木棉,行於浙西諸郡,紡績成布,衣被天下,而民間賦稅,公私之費,亦賴以濟,故種植之廣,與粳稻等。秋收之後,予幼聞木棉百斤一擔,值銀一兩六七錢。崇禎初,漸至四、五兩。甲申以後,因南北間阻,布商不行,棉花百斤一擔不過值錢二千文,準銀五六錢而已。順治三、四年後,布漸行,花亦漸長。六年己丑,花價每百斤值銀三兩四五錢。七年九月,花價五兩百斤。八年三月,九兩一擔。是時,三、四年間,遞有升降,相去亦不甚懸絕。至十四年丁酉,每擔價止二兩五錢。十六年閏三月,長至四兩五錢。十八年辛丑冬,價至二兩。康熙元年正月,增至三兩。七月以後,猶二兩百斤也。九年秋,價止一兩七八錢,長至二兩五錢。十月,花價三兩有奇。十月終,每擔價銀四兩。十年辛亥十一月,花價每擔值錢三千三百,準銀亦不下三兩。十三年,上上花每擔不過一兩九錢。十六年丁巳夏,長至二兩六七錢,上者直至三兩,積年陳花,為之一空,富商之獲利者甚眾。十八年己未秋成,棉花百斤價銀止一兩五六錢。次年夏,長至三兩。二十年辛酉夏,價銀三兩五六錢。二十一年夏五月,上白者,每百斤價銀四兩一錢。二十三年秋成,上白好花,每百斤價銀一兩三四錢。

食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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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布,吾邑所產,已有三等,而松城之飛花、尤墩、眉織不與焉。上闊尖細者,曰標布,出於三林塘者為最精,周浦次之,邑城為下,俱走秦、晉、京邊諸路,每疋約值銀一錢五六分,最精不過一錢七八分至二錢而止。甲申、乙酉之際,值錢二三百文,準銀不及一錢矣。順治八年,價至每疋三錢三分。十一年十二月間,每疋價至四五錢,今大概以二錢為上下也。其較標布稍狹而長者曰中機,走湖廣、江西、兩廣諸路,價與標布等。前朝標布盛行,富商巨賈,操重資而來市者,白銀動以數萬計,多或數十萬兩,少亦以萬計,以故牙行奉布商如王侯,而爭布商如對壘,牙行非藉勢要之家不能立也。中機客少,資本亦微,而所出之布亦無幾,至本朝而標客巨商罕至,近來多者所挾不過萬金,少者或二三千金,利亦微矣。而中機之行轉盛,而昔日之作標客者,今俱改為中機,故松人謂之新改布。更有最狹短者,曰小布,闊不過尺餘,長不過十六尺,單行於江西之饒州等處,每疋在前值銀止六七分。至順治之九年、十年間,小布盛長,價亦幾至二錢一疋。康熙元年、二、三年猶值銀八、九分至一錢也。八年己酉以後,饒商不至,此種小布遂絕。又憶前朝更有一種如標布色,稀松而軟者,俗名漿紗布,絡緯之法,亦與標布異,邑城人往往為之,今亦不復見矣。二十一年壬戌,中機布每疋價銀三錢上下。二十三年甲子,因棉花價賤,中機布不甚行,俱改木棉標布,每疋上上者價仍紋銀二錢上下,粗者一錢三、四、五分而已。

食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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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樵而爨,比戶必需。吾鄉無山陵林麓,惟藉水濱萑葦與田中種植落實所取之材,而煮海為鹽,亦全賴此。故吾郡之薪較貴於鄰郡,大約百斤之擔,值新米一斗,準銀六、七、八分或一錢內外不等。至順治三年丙戌,斗米作價一千,準銀五、六錢,而柴百斤之擔亦然,惟七年二月,米價賤而柴價貴,數斤之柴,一束值米五升。八、九年亦然。是時米價低昂不等,大概數斤一束之柴,準銀五分、六分。自康熙改元以來,仍以升米為價,有數十斤一束者,視此遞增之。十九年庚申,米價長而柴如舊,則數斤之柴,僅可準米半升耳。至二十二年癸亥春,積雨。三月,米價賤而柴價長,十三四斤之柴則準米二升,又變局矣。康熙二十七年戊辰,柴價甚賤,十四五斤之柴,值銀不過六七厘耳。

吾鄉海濱產鹽。當崇禎之初,每鹽百斤平秤約有一百二十斤,價錢不過一錢五六分。至十六年壬午夏,大水,價至每斤紋銀五分。順治八年春,價至紋銀每斤一錢。四月以後,賣六七分一斤也。自是以後,大約每斤以紋銀一分內外為率。至康熙二十二年癸亥春,積雨。三月,每斤紋銀三分二厘,皆從郡邑販來官鹽,私鹽絕響,亦變局也。二十七年戊辰,每斤不過六七厘。

豕肉,在崇禎之初,每斤價銀二分上下。至順治二年冬,價至每斤時錢一千,準銀一錢二分。六、七、八年之間,價猶七分一斤也。康熙十二年,每斤二分五厘,幾於復舊,後此大都三分上下。至十九年庚申夏,價至每斤五分。豆、菜油價,向來視肉價為低昂,故不另列。

茶之為物,種亦不一,其至精者曰芥片,舊價紋銀二三兩一斤。順治四、五年間,猶賣二兩。至九、十年後,漸減至一兩二錢一斤。康熙戊午,予在江陰,曾有客持來求售,實價不過二錢一斤,然色雖如舊而味無香氣矣。徽茶之托名松蘿者,於諸茶中猶稱佳品,順治初,每斤價一兩,後減至八錢,五六錢,今上好者不過二三錢。他若蘇茶峒山{山介},歷來價色高下,不甚懸絕。惟吾郡佘山所產之茶,所謂本山茶者,向不易得,其味清香,大約與徽茶等,而購之甚難,非貴遊及與地主有故交密戚者不可得,即得亦第可以兩計,不可以斤計,殆難與他茶價並低昂也。

竹紙如荊川太史連、古筐將樂紙,予幼時七十五張一刀,價銀不過二分,後漸增長。至崇禎之季、順治之初,每刀止七十張,價銀一錢五分。馴至康熙丁未,每刀不過一分八厘。自甲寅春,閩中兵變,價復驟長,每刀又至一錢四五分,往往以浙中所產醜惡者充賣。至十五年丙辰九月,耿藩歸正,而後紙價漸平。今每刀七十張,價銀三分五厘,庶幾去舊不遠。至康熙二十六年,每刀不過紋銀二分,竟復古矣。

心紅標朱,每匣重十四兩,予幼時價銀四、五錢。順治四、五年間,價至每匣紋銀八九兩。八、九、十年間,猶二三兩一匣也。康熙初,其價漸減,後至上好朱一匣,價銀不過二錢五分。甲寅、乙卯之間,廣東道梗,將謂朱價又必驟長,而竟不然。今上好者,每匣價銀不過三錢而已。康熙十九、二十年間,朱價復長,每匣價銀至六、七、八錢及兩一二錢。二十三年,長至兩六七錢。至二十六年,遞減至四錢。

白糖,舊價上白者每斤三、四分。順治初年間,價至每斤紋銀四錢,後遞減。至康熙中,復舊。今稍長至五六分。康熙二十年癸亥冬,遞減至三分、二分,黃黑者一分上下耳。

檀香,予幼時舊價每斤紋銀四五錢,後漸遞長。至順治初,每斤價至二三兩,後復漸減。至康熙十八年冬,每斤價銀不過二錢。是時,傳聞大內用為滌器,故為天律所禁,道家以焚檀為戒,龔聖和曾力言之,而人多未信。至二十三年春,張真人自京師回楚,道經松江,醮壇示禁,至不復用矣。

附子,予幼時藥中亦不輕用,然而價亦甚賤,每只一兩,值銀不過一二錢。至順治初,每只值銀,直至數十兩,家富而病急需用者,購之不惜百金。康熙以來,價日賤,今一兩一隻,止可值銀一錢,然而味亦大不如前矣。

肉桂,舊價止二三錢一斤。數年以來,價至每斤七八兩,甚至十二三兩。幾與參價相若,近來稍差,最上者,每斤價銀五兩而已。

燕窩菜,予幼時每斤價銀八錢,然猶不輕用。順治初,價亦不甚懸絕也。其後漸長,竟至每斤紋銀四兩,是非大賓嚴席,不輕用矣。

法制藕粉,前朝惟露香園有之,主人用為服餌,等於丹藥,市無鬻者。順治初,始有鬻之於市,而其價甚昂,每斤紋銀一兩五六錢,後減至一兩二錢。九年壬辰夏,猶賣紋銀八錢一斤,而鋪主人猶以價賤為恨。十二、三年之際,得法者甚多,沿街列賣,每斤不過六七分,而半和偽物,味亦大不如前矣。

大絨,前朝最貴,細而精者,謂之姑絨,每疋長十餘丈,價值百金,惟富貴之家用之,以頂重厚綾為裏,一袍可服數十年,或傳於子孫者。自順治以來,南方亦以皮裘禦冬,袍服花素緞絨價遂賤。今最細姑絨,所值不過一二十金一疋,次者八九分一尺,下者五六分而已。年來賣者絕少,販客亦不復至,價日賤而絨亦日惡矣。

山東繭綢,集蠶繭為之,出於山東椒樹者為最佳,色蒼黑而氣帶椒香,汙穢著之,越歲自落,不必浣濯而潔,在前朝價與絨等,用亦如之。年來,價日賤而此種亦絕。今最上者,價不過錢許一尺,甚而有三四分一尺者,則稀松甚於綿綢,嘉、湖、蘇、松,在在皆織,故用者愈眾,而價愈賤。

葛布有數種:出於浙之慈溪,廣之雷州者為最精;其次出江西。葛粗細不一,出於江南金壇者,雖極細,然亦不可單做,必須夾裏。在前朝,非縉紳土大夫不服葛,而價亦甚貴。佳者每疋值銀三兩,長不過三丈一二尺。次者亦不下五、六分一尺。自順治而後,服葛者日眾,而葛價亦日賤。今制無人不可服葛,葛愈多而亦日濫惡矣。康熙二十八、九年,洋船販至,至精者官尺不過一分五六厘一尺,至粗者每尺七八厘耳。

眼鏡,余幼時偶見高年者用之,亦不知其價,後聞制自西洋者最佳,每副值銀四五兩,以玻璃為質,象皮為幹,非大有力者不能致也。順治以後,其價漸賤,每副值銀不過五六錢。近來蘇、杭人多制造之,遍地販賣,人人可得,每副值銀最貴者不過七八分,甚而四五分,直有二三分一副者,皆堪明目,一般用也。惟西洋有一種質厚於皮,能使近視者秋毫皆晰,每副尚值銀價二兩,若遠視而年高者帶之則反不明,市間尚未有販賣者,恐再更幾年,此地巧工亦多能製,價亦日賤耳。

露香園顧氏繡,海內馳名,不特翎毛、花卉,巧若生成,而山水、人物,無不逼肖活現,向來價亦最貴,尺幅之素,精者值銀幾兩,全幅高大者,不啻數金。年來價值遞減,全幅七八尺者,不過以一金為上下,絕頂細巧者,不過二三金,若四五尺者,不過五六錢一幅而已。然工巧亦漸不如前。前更有空繡,只以絲綿外圍如墨描狀,而著色雅淡者,每幅亦值銀兩許,大者倍之。近來不尚,價值愈微,做者亦罕矣。

圖書石,向出浙江處州青田縣,其精者為凍石也,各種不一,俱以透明無瑕如凍者為第一,每兩值銀兩餘。近來老坑填塞,采石者不能入,不可得矣。其次者曰封門。再次者曰豆青。此外惟金、玉、銀、銅、晶石、磁器,而鐫刻甚難。犀象不入譜,別無他石,可以供玩也。近來閩中有壽山石,其白者如玉;黃者如蜜蠟;紅者如琥珀,精光明透,勝於凍石,而鐫刻亦易,價亦與凍石等。

硯石,昔推嶺南端溪石為第一,次則歙石,外此無別石也。近年來,蘇州觀音山有石可以琢硯。初出時,硯工就其石之體制為之,不拘方圓,假充古硯,人以重價購之,幾與端硯等。其後市上賣者日眾,價遂日賤,不能混淆古硯,體制亦從方圓,類於端、歙,其如石質稍粗,不堪珍玩,何故每方所值不過二三錢而已。

磁器,除柴、定、官、哥諸窯而外,惟前朝之成窯、靖窯為最美,價亦頗貴。崇禎初時,窯無美器,最上者價值不過三五錢銀一隻,醜者三五分銀十隻耳。順治初,江右甫平,兵燹未息,磁器之醜,較甚於舊,而價逾十倍。最醜者四五分銀一隻,略光潤者,動輒數倍之,而亦不能望靖窯之後塵也。至康熙初,窯器忽然精美,佳者直勝靖窯,而價亦不甚貴,最上不過值銀一錢一隻而已。自十三年甲寅之變,江右盜賊蜂起,磁器復貴,較之昔年,價逾五倍,美者又不可得。大概移窯於近地,工巧與泥水,種種不同,匪但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也。是時,民間復如順治之初,富者用銅、錫,貧者用竹、木為制,然而所盛饌肴,不堪經宿,洗滌亦不能潔,遠不如磁器之便。至二十七年戊午,豫章底定,窯器復美,價亦漸平,幾如初年矣。向來底足下或一盞內,必書某朝某年精制,逮壞後淪落汙泥混塹中,或踐蹈於馬足車塵之下,而朝代年號,字畫宛在,見者怵惕,而莫能救挽。至是建言者遂以為請。奉旨禁革,積年流弊,一朝頓洗,斯真度越百王之盛典,非特窯器之精已也。又有一種素白建窯,昔雖有之,而今為最廣,體制花巧,價亦不甚貴,酒器最多,亦最宜,所值比楚窯稍浮,用者便之。

氈單,在明季若雙紅者,每條價紋銀二兩,單紅者一兩內外。自本朝以來,雙紅至精者,價不及一兩,稍差者四、五錢一條,其嘉興石門所制,每條不過值銀二三錢而已。

郁金之貴,於經傳見之,詩歌詠之,然未有如順治、康熙初年之價者,則川廣之亂甫平,百貨未通,郁金一兩值銀二百餘金,亦並無處可覓。猶憶邑紳張弘軒因封翁之病,藥劑必需,用價二十兩從平湖陸氏購得二分,其貴如是。後四方平定,價因漸減。至康熙二十五年丙寅,郁金一斤,值銀不過八錢,一物之價,相懸如是,亦異矣哉!

真降香,前朝吊祭必用之,間或用於貴神之前,價值每斤不過銀幾分,不及一錢也。順治之季,價忽騰貴,每斤價至紋銀四錢外,吊喪非大富貴之家,概不用之。鋪中賣者亦罕,故吊客俱以檀條官香代之,初用便於焚,咸謂適宜,後漸無香氣。近年直以沙泥雜木屑為之,竟成廢物,而海航市通,降香遂廣,價亦幾於復古矣。

種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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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邑土高水少,農家樹藝,粟菽、棉花參半。向來種粳稻有三種,而秫不與焉。其最貴者曰瓜熟稻,計漬種以及收成不過七八十日,大約三月終下種,六月中便可登新穀,收成後尚可種べ豆也,然而收數不能豐,最上之田,畝不能過三斛,故種者亦罕。其次早者曰百日稻,計漬種迄收成百餘日,皆於立夏漬種,布散於水田,不必插秧成列,總謂之川珠,其性柔而甘味,惟吾東土有之,鄰邑所無也。其晚者有白芒稻,則種秧於別田,夏至前後移種至田畝,成列分行,霜降時收割,謂之晚白稻,收數較豐。自順治五年戊子秋蟲災後,往往既秀而為蟲所蝕,農家懲此,相戒不種。近年從鄰郡傳至一種,曰香梗、曰沙梗,穗上俱有紅芒,並性堅而粒大。香梗味香而尤美,收數亦豐,種法收成俱如晚稻,今參種之,較盛於川珠稻矣。

青靛,初出閩中。夏、秋兩次之間,取其葉淘汁澄清,用染藍青色,此地所無也。自順治初年,八閩未平,福靛難致,有覓得其種者,按其法而種之,獲利數倍。其後八閩盡歸版圖,福靛既多,本地所產又眾,利亦微矣。況所染之色終不若福靛,故土靛價亦日賤,近年來,種者亦少。

煙葉,其初亦出閩中。予幼聞諸先大父云:福建有煙,吸之可以醉人,號曰乾酒,然而此地絕無也。崇禎、之季,邑城有彭姓者,不知其從何所得種,種之於本地,采其葉,陰乾之,遂有工其事者,細切為絲,為遠客販去,土人猶未敢嘗也。後奉上臺頒示嚴禁,謂流寇食之,用辟寒濕,民間不許種植,商賈不得販賣;違者與通番等罪,彭遂為首告,幾致不測,種煙遂絕。順治初,軍中莫不用煙,一時販者輻輳,種者復廣,獲利亦倍,初價每斤一兩二三錢,其後已漸減。今價每斤不過一錢二三分,或僅錢許,此地種者鮮矣。

糖蔗,取其漿為糖,產於江右、嶺南諸郡,此地從未有也。康熙十五年丙辰春二月,廣東兵叛,江西吉安道梗,糖價驟貴。吾邑濱浦,有人攜得蔗種,歸植成林,依法軋漿,煎成白糖,甚獲其利;但糖色不能上白,想亦地氣使然。其後平藩歸正,廣糖大至,然種蔗煎於此地,價猶賤於販賣,故至今種者不輟,浦東六里橋、周渡一方最盛。

萬壽果,一名長生果,向出徽州。近年移種於本地,草本蔓生,而果結如豆,每莢數顆,成實之後,采莢去殼,用沙微炒,以色淡黃為度,則味松而香,可充籩實,且以其名甚美,故賓筵往往用之,亦此地果中,昔無而今有者。

江西橘柚,向為土產,不獨山間廣種以規利,即村落園圃,家戶種之以供賓客。自順治十一年甲午冬,嚴寒大凍,至春,橘、柚、橙、柑之類盡槁,自是人家罕種,間有復種者,每逢冬寒,輒見枯萎。至康熙十五年丙辰十二月朔,奇寒凜冽,境內秋果無有存者,而種植之家,遂以為戒矣。

佛手柑,向出閩、廣,江南絕無。自康熙九年庚戌,郡紳顧見山,十六年丁巳,吾家蒼巖叔,相繼榷關贛州,兩家人種之於巨瓶載歸,其枝葉與此地香櫞無異,而垂實累累,金碧可愛,及移植土中,大概與香櫞相似,畏寒亦相同,故鮮見有開花結實者。

樹之可以編籬者,向惟冬青及槿。其他如桂、如柏,間或用之而不可多得。若楊枝細枝者,產自北土,以及浙之嘉禾,往往剪其條,去其皮,用作笆斗,此地未嘗有也。順治以來,吾鄉始植,不過與嘉湖等用耳。其後村居種之,編成籬落,較於槿及冬青堅固過之,惟冬殘葉脫時,望之不能蔥翠,故今人往往間冬青而兼植之。

西瓜之產於吾郡者,向惟閔行、周浦稱最美。順治中,南橋一種,兩頭銳而腹圓,狀類橄欖,名曰橄欖瓜,其味尤為香美,超出諸種之上。康熙甲寅,予館於南橋,此時瓜味,較之昔年,稍覺平淡,詢諸土人,云:昔年價昂而多利,故一本留瓜甚少,而滋溉極厚,培護亦力;今價日賤,故培溉亦不能如法,一本所留瓜數亦倍,所以味不及前,然較他處種類,猶遠勝也。

冬蘭,開花於冬月,葉如建蘭而短小,出湖南諸郡。康熙戊申,吾友施緩宜佐道州歸而帶回,開於秋蘭之後,草蘭之前,而以蕙介秋蘭之前,草蘭之後,則四時之蘭可以不絕,故樂得而種之,但風土不同,開花甚難,所謂遷乎其地,而弗能良也。

燈草,種於水田,莖如地栗,本昔惟產於浙江嘉、湖之境。今松江城外,往往種之。

當歸,葉似牡丹而小,開花成串如紫藤,花圓滿如小荷包,色姣紅而吐絲,俗呼為西施牡丹,甚言其嬌艷也。

桔梗,草本,葉銳而小,花如青蓮色,清雅可玩。

天門冬,蔓生枝細,施於竹屏風上,如水松狀,惜亦草本,秋冬不耐耳。

生地,草本,葉如粗枇杷而微圓,抽梗開花如茄花,紅色稍深耳。此皆近年來見之,昔所無也。

水蜜桃,惟吾邑顧氏露香園有之,其種不知何自來,大者如小瓜,色紅艷而味甘,每斤不過二三枚,其價值銀一錢外,大約三四分一枚,年來傳枝接本,種日廣而味日淡,質亦漸小。今每斤有四、五枚,而價亦賤,不過四五分而已,然較他境販來者,味猶甘美,相懸甚遠也。

昔年吾鄉作屏藩圃,惟槿與冬青,無所謂小枝楊也。順治以後,始傳其種,村落間往往種之,編籬取其易成,二三年即高與墻等,歲歲修結,亦頗堅固,至日久幹老難結,則去本留根,一二年,嫩枝復長,又可重編,不異新種,此亦昔無而今有者。

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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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法之壞,自私鑄始,私錢無代無之,而惟崇禎時最盛。予生崇禎之際,通用新錢,無一佳者,所見之錢,惟嘉靖、隆慶兩朝最為精美。嘉錢尚有二種,黃者如金,白者如銀。隆錢盡如金色,皆以最美凈銅鑄就,體亦工致,明光煥發,一文約重錢外,此時便不可多得,蓋為私鑄者收去,雜以鉛砂,更鑄新錢也。然於折凈白錢之中,往往有之。每當用時,揀選別貯,以為小兒玩弄。若萬曆錢,時雖盛行而體各異制,其精者或與嘉、隆等,而惡者則輕薄不堪,與時錢無異。泰昌、天啟,享國日淺,錢不多行,式無甚美,亦無甚惡,惟銅質則遞降耳。崇禎初,銅錢雖大,異乎隆、萬,然而京局所鑄,大小輕重猶是,若京師每千價銀一兩二錢,外省猶兌九錢一千,與嘉、隆、萬、啟錢,間雜通用。其後私鑄盛行,錢色日惡而價亦日賤,馴至十三年戊寅夏,價至六錢耳。百貨騰貴,庚辰、辛巳之間,遞減至四、五錢一千。癸未而後,每千兌銀不過三錢有奇,而錢之所重每千不過三斤有零而已。迨乎乙酉,大兵既下江南,前朝之錢,廢而不用。是時,每千值銀不過一錢二分,較之銅價且不及,而錢之低薄雖鵝眼糸延繯不能喻矣。順治通寶初頒,官實每千準銀一兩,然當錢法敝極之後,奉行甚難。藩司所頒制錢,有司強令鋪戶均分,鋪戶明知虧本,不得已而酌量分鋪市價,實未嘗用通,以故有司亦不便多頒,而民間所用惟七一色之低銀。至八年辛卯,每千值銀止值四錢八分,其後漸增,亦不能至五、六錢,積輕之勢使然耳。迨康熙初,始命京省各開局鑄錢,錢背明著直省,字兼滿,漢,體重工良,直出嘉、隆之上,但銅之精美遠不及前,而價定每千值銀一兩,令民間完納錢糧,大約十分之中,銀居其七,以解邊錢居其三,以備支放,編諸會計由單,當官收納,於是錢價頓長,價至每千兌銀九錢有奇,民間日用文作一厘,謂之厘錢,公私便之。至十二年甲寅,四月,聞八閩之變,三吳錢價頓減,初猶五、六錢一千,後直遞減至三錢。積錢之家,坐而日困,典鋪尤甚,有司雖嚴禁曲喻之而不可挽。十五年以後,封疆漸寧,錢價以次漸長,十七、八年之間,每千價銀又兌至八錢七、八分及九錢二、三分,幾乎厘錢矣。二十年以後,私鑄復盛,錢復濫惡,每千所重,至惡者亦不過二、三斤,價猶值銀八錢外,其官局厘錢,每千價銀幾及一兩,甚有一兩另四分者,恐奸人收兌以為私鑄之計。若不嚴禁私錢,將來錢法之壞,有不可言者,當事所宜留心也。

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上以私錢濫惡,疑錢局匠役私鑄射利,特逾中外地方官嚴禁,如有仍行使用者,不論錢數多寡,重則枷號畢,流徙尚陽堡,官不覺察者同罪,現今貿易小錢,限一月內照銅價交於地方官收給。既而浙江武舉朱士英開壚私鑄,被參拿問,私錢頓賤,官錢每千幾值紋銀一兩二錢矣。二十六年後,私錢復漸流行,制錢價遂遞減。至二十八、九年間,每千不及值銀一兩。二十九年二月,私錢之禁復嚴,市中不復通用,積弊為之一洗,制錢每千價至紋銀一兩二、三分,庶幾復舊。

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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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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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之興,必有一代冠服之制,其間隨時變更,不無小有異同,要不過與世遷流,以新一時耳目,其大端大體,終莫敢易也。如前朝職官公服,則烏紗帽,圓領袍,腰帶,皂靴。紗帽前低後高,兩傍各插一翅,通體皆圓,其內施網巾以束發,則無分貴賤,公私之服皆然。圓領則背有錦繡,方補品級,式樣與今之命服同,但裏必有方領襯擺,不單著耳。腰帶用革為質,外裹青綾,上綴犀玉、花青、金銀不等,正面方片一兩,傍有小輔二條,左右又各列三圓片,此帶之前面也。向後各有插尾,見於袖後,後面連綴七方片以足之,帶寬而圓,束不著腰,圓領兩脅,各有細鈕貫帶於巾而懸之,取其嚴重整飭而已。一、二品金鑲犀角,三品花金,四品素金,五品花銀,六、七品素銀,八品以下用明角。烏角玉帶惟帝後及太子、親王、郡王用之,其餘大臣必賜而後敢服,則與今制異也。其舉人、貢、監、生員則俱服黑鑲藍袍,其後舉、貢服黑花緞袍,監生服黑鄧絹袍,皆不鑲,惟生員照舊式。然進士殿試後,猶服鑲藍袍,入謝畢,始易冠帶,則知花素緞袍乃後人假借,未必皆命服矣。聞舉人前輩俱帶圓帽如笠而小,亦以烏紗添裏為之,予所見舉人與貢、監、生員同帶儒巾,儒巾與紗帽俱以黑縐紗為表,漆藤絲或麻布為裏,質堅而輕,取其端重也。舉、貢而下,腰束俱藍絲綿條。皂靴與職官同。典吏則戴吏巾。如今之神廟中所塑施相公巾式,黑素絹圓領、條靴。舉、貢、監生同。其上臺門下,則有中軍巡捕官,冠棕結草帽如笠而高,服大紅斗牛錦繡以壯觀。其衙門雜役,如皂隸則漆布冠岸幘,而網巾外見,旁插孔雀翎毛,服下截細褶青布衣,腰束紅布織帶。捕快則小帽青衣,加紅布背甲於外,腰束青絲織帶。輿隸之屬,則戴氈笠上插鷺尾,威儀秩秩矣。其便服自職官大僚而下至於生員,俱戴四角方巾,服各色花素、綢、紗、綾、緞道袍。其華而雅重者,冬用大絨繭綢,夏用細葛,庶民莫敢效也;其樸素者,冬用紫花細布或白布為袍,隸人不敢擬也。其後巾式時改,或高或低,或方或扁,或仿晉、唐,或從時制,總非士林,莫敢服矣。其非紳士而巾服或擬於紳士者,必縉紳子弟也。不然,則醫生、星士、相士也。其後能文而未入泮雍者,不屑與庶人伍,故亦間為假借,士流亦優容之,然必詩禮之家,父兄已列衣冠者,方不為世俗所指摘,不然將群起而嘩之,便無顏立於人世矣。其市井富民,亦有服紗綢綾羅者,然色必青黑,不敢從新艷也。良家清白者,領上以白綾或白絹護之,示與僕隸異。所戴之冠,夏則結棕,六版圓幅,價值數金。貧者或用漆單紗,其色同。冬則絨氈小帽。其內衣,冬夏無不服裙,不分貧富貴賤皆然。道袍大概綢用單做,羢褐繭綢用夾裏,後則俱以花紗白裏為之,單綢若將不屑,不獨士林為然矣。花雲素緞,向來有之,宜於公服。其便服則惟有路綢、甌綢、綾地、秋羅、松羅、杭綾、縐紗、軟綢以及湖綢、綿綢。夏惟有生紗、硬紗、生羅、杭羅而已。其後有軟機紗、番紗、線紗、永紗,皆因一時好尚,群相和從耳。若寒士則惟以白布袍為常服,加以烏巾朱履,較之盛服而冠庶人之帽者自貴,縉紳接見,亦自起敬,列於峨冠博帶之中,容相安也。其僕隸、樂戶,止服青衣,領無白護,貴賤之別,望而知之。公私之服,予幼見前輩長垂及履,袖小不過尺許,其後衣漸短而袖漸大,短才過膝,裙拖袍外,袖至三尺,拱手而袖底及靴,揖則堆於靴上,表裏皆然,履初深而口幾及踴,後至極淺,不逾寸許。此余所及見前朝冠服之制也。

本朝於順治二年五月,克定江南時,郡邑長吏,猶循前朝之舊,仍服紗帽圓領,升堂視事,士子公服、便服,皆如舊式。惟營兵則變服滿裝,武弁臨戎亦然,平居接客則否。故剃髮之後,加冠者必仍帶網巾於內,發頂亦大,無辮髪者但小帽改用尖頂,士流亦間從之。至三年丙戌春暮,招撫內院大學士亨九洪公承疇刊示嚴禁云:豈有現為大清臣子而敢故違君父之命,放肆藐玩,莫此為甚!於是各屬凜凜奉法,始加錢頂辮髪,上去網巾,下不服裙邊,衣不裝領,暖帽用皮,涼帽用簟,俱上覆紅緯,或涼帽覆紅纓,一如滿州之制。然而細緞織錦,僭及龍袞,遍身刺繡,或施鸞鳳,誇多鬥靡,競為華麗,上下無章,公私無別,草昧之初,莫知禁令也。至六、七年間,始頒命服之制,冠加高頂,一品裝以紅玉,鑲嵌東珠三顆;二品藍玉,東珠一顆;三品紅寶石;四品藍寶石;五、六品水晶,皆用金鑲,高低不等。七品金;八品以下銀,下至典吏,則用明角葫蘆,以章貴賤。其舉、貢、監生、生員則用金銀飛雀,以期其飛鳴之意。帶則緊束於腰,綴以金玉銀角,方圓四片,一、二品玉;三、四品金;五品花銀;六、七品素銀;八品銀鑲烏角;九品而下烏角不鑲。舉、貢、監生,銀鑲明角,生員銀鑲烏角。其命服則即滿袍加以前後繡補,一如前代之式,文臣一、二品仙鶴、錦雞;三、四品孔雀、雲雁;五品白鷴;六、七品鷺鶿、鸂鶒;八、九品以逮雜職則鵪鶉、練鵲、黃鸝而已。武臣公、侯、伯則麒麟、白澤,一、二品獅;三、四品虎、豹;五品熊;六、七品彪;八、九品以下海馬、犀牛。其銜加宮保者,則如文臣一品之服。凡龍鳳錦繡織文,一概禁止,如有僭干者,罪及制造之家。於是命服始有定式,莫敢僭越。然而便服裘帽,惟取華麗,或娼優而僭擬帝後,或隸僕而上同職官,貴賤混淆,上下無別。迨康熙九、十年間,復申明服飾之禁,命服悉照前式:貉、裘、猞猁、猻,非親王大臣不得服;天馬、狐裘、裝花緞,非職官不得服;貂帽、貂領、素花緞,非士子不得服;花素綾綢紗及染色鼠狐帽,非良家不得服;所不禁者,獺皮、黃鼠帽,素綢羅絹及繭綢葛布、三梭細布而已。其職官及舉、貢、監生、生員之父,除公服而外俱得並從子服。職官及舉、貢、監生、生員之子,除公服而外,俱得並從父服。禁令初頒,一時翕然儆畏,恪守凜遵;但舊服尚存,新不及制,好事之徒,或挾仇舉首,或借端索詐,或恣肆搶奪,獄訟紛起,京師尤甚,當事患之,不逾年而遂弛其禁。於是服飾之華麗,又復惟力是視,而守禮謹飭者,或自知循分焉。袍服,初尚長,順治之末短才及膝,今則又沒髁矣。暖帽之初,即貴貂鼠,次則海獺,再次則狐,其下者濫惡,無皮不用。然當日所謂海獺即今之染黑貍皮,但初用時皆精選,故價至每頂紋銀二兩,戴者甚少。其後日漸濫惡,乃以黃狼皮染黑名曰騷鼠,毛細而潤,老者類貂,一時爭用,騷鼠貴而海獺賤,無人非海獺帽,今騷鼠之闊口者,每頂亦值銀二兩,然無人非騷鼠冠,而海獺非鄉愚極貧之人不冠矣。康熙十五、六年之間,江寧新制剪絨帽,色黑而細密,長闊宛如騷鼠,其價最精者不過值銀三、四錢一頂,士林往往用之。康熙二十三年,京師始尚海龍皮,毫短而勁,色黝而明,初價每頂四五金,年來減半,意即真海獺皮所染也。緞袍外套,向俱裝錦緞,用色裏夾做。康熙而後,大半皆單,時小羢已不用,即繭綢亦單做矣。花緞初用團龍,禁後用大小雲朵,今用大小團花,飛雀、山水景。夏布初用滿龍、團龍紗,禁後用官紗、宮紗,既而用素幅秋絹紗,今用廣絹、廣紗、絨紗、葛紗、巧紗、漏地紗,大概俱尚整矗,雖便服無異於公服也。涼帽初尚扁而大,後尚高而小,既又尚高而大,旋復尚扁而大,今則又尚高而小矣。帽胎,順治三年始也,未有賣者,俱剪藤編篾席為之,後用細草編成,造自北方,至南而加裏發販,京師有同類而最精細潔者,名曰得勒粟,每頂銀三四兩,而紅緯不與焉,外省罕有。今或以白紗綾為表者,庶乎似之而價不過與常帽等,亦用純代麻之意耳。帽頂,大紅絲緯,初用拆緞,取大紅緞拆其經,取其不易亂,拆絲一兩,值銀一兩,後徑以散緯或雙絲染大紅,每兩價銀二三錢者亦佳。涼帽頂或用紅纓,初價不甚貴,而纓亦粗硬,後用皮纓、胎纓,價始貴矣。胎纓一兩有值銀七八錢者,皮纓半之。今有西寧長纓,細潤而真正大紅色久不變者,涼帽一頂,值銀三十餘兩,惟當途顯者用之。第恐習俗移人,幾年之後,染販者廣,價必漸減,效顰者又將爭起耳。

昔年花緞惟絲織成華者,加以錦繡,而所織之錦,大率皆金縷為之,取其光耀而已。今有孔雀毛織入緞內,名曰毛錦,花更華麗,每匹不過十二尺,值銀五十餘兩。康熙二十四、五年間,京師衣又漸短而外套漸長,昔年外套短者及臍,長不過膝,今短於袍不過五寸矣。暖帽復尚海鹿皮,毫健而齊,黑而光,疑即昔年所尚之海獺皮,今易其名耳,每頂值銀三、四兩,始自京師,初來吳下,價亦漸貶,佳者不過二兩五錢,然老成人以為不足取也。

內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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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賈長沙傷時之僭,曰:娼優下賤,得為後飾。蓋男子僭於外,法可以禁止。婦女僭於內,禁有所不及。故移風易俗者,於此尤難。原其始,大約起於縉紳之家,而婢妾效之,浸假而及於親戚,以逮鄰里。富豪始以創起為奇,後以過前為麗,得之者不以為僭而以為榮,不得者不以為安而以為恥。或中人之產,營一飾而不足,或卒歲之資,製一裳而無餘,遂成流風,殆不可復,斯亦主持世道者所深憂也。余幼所聞,內飾猶樸。崇禎之際,漸即於侈,至今日而濫觴極矣。今姑略舉數則,以示世風之變,俾有識者閱之,用興鑒戒焉。

膏沐為容,古來不免。然而綢直如髮,匪伊卷之,此風予猶及見也。崇禎之間,始為松鬢扁髻,髮際高卷,虛朗可數,臨風栩栩,以為雅麗。順治初,見滿裝婦女,辮髪於額前中分向後,纏頭如漢裝包頭之制,而加飾於上,京師效之,外省則未也。然高卷之髮,變而圓如覆盂,蟬鬢輕盈,後施緞尾,較美於昔年。束髮直上指,前高逾尺,數鬢掩顴,數載之前,始見於延陵,時以為異,今及於吾鄉,遍地皆然矣。

余幼見前輩冠髻高逾二寸,大如拳,或用金銀絲挽成之。若烏紗者,頂上裝珠翠沿口,又另裝金花銜珠如新月樣,抱於髻前,謂之插梳。其後變式,髻扁而小,高不過寸,大僅如酒杯,時猶以金銀絲為之者,而插梳之制遂廢。銀絲髻內映紅綾,光采煥發,且別於素色也。崇禎之末,髻愈大而扁,惟以烏紗為質,任人隨意自飾珠翠,不用金銀。順治初,營中眷屬,往往純以金銀為之,金者鏤花,銀者琺瑯及燒染紫金色花,飾於髻頂,想亦北方之習,松俗則否。年來髻式不一,或紙胎紗表,或銅絲為質,裝成花朵,以天鵝絨為表,樣各不同。總之,高不過二三分,大幾及尺,裝珠貼翡,必選極精,不以多為貴矣。康熙二十五、六年後,又尚扁小,高不過一二分,徑不過二寸許耳。

今世所稱包頭,意即古之纏頭也。古或以錦為之。前朝冬用烏綾,夏用烏紗,每幅約闊二寸,長倍之。予幼所見,皆以全幅斜褶闊三寸許,裹於額上,即垂後,兩杪向前,作方結,未嘗施裁剪也。高年嫗媼,尚加錦帕,或白花青綾帕單裏纏頭,即少年裝矣。崇禎中,式始尚狹,遂截半為之,即其半復分為二幅,幅方尺許,斜褶寸餘闊,一施於內,一加於外,外者稍狹一二分,而別裝方結於外幅之正面,纏頭之制一變。今裁幅愈小,褶愈薄,體亦愈短,僅施面前兩鬢,皆虛以線暗續於鬢內而屬後結之,但存其意而已。或用黑線結成花朵,於烏綾之上,裁剪如式,內施硬襯亦佳,至有上用紅錦一線為緣,而下垂於兩眉之間者,似反覺俗。

首飾,命婦金冠,則以金鳳銜珠串,隆殺照品級不等,私居則金釵、金簪、金耳環、珠翠,概不用也。以予所見,則概用珠翠矣。然猶以金、銀為主而裝翠於上,如滿冠、捧鬢、倒釵之類,皆以金銀花枝為之而貼翠加珠耳。包頭上裝珠花,下用珠邊口,簪用圓頭金銀或玉。高年者用瑪瑙,既而改用金玉鳳頭簪,口銜珠結串,下垂於鬢,後用金銀珠林,體式斜方而不用玉,今徑用金扁方矣。花冠、滿冠等式,俱用珠花。包頭上用珠網束發,下垂珠結寶石數串,兩鬢亦以珠花、珠結、珠蝶等捧之。碗簪所以定冠髻,初尚極大,玉質,鑲金銀裝珠,後尚小,而以蜜珀鑲金綴珠,或間用側簪,金乃用團花,或純金不鑲而裝珠翠。大抵有餘之家,必選赤色精金及大白圓珠為首飾,寒素者寧淡裝無飾而銀花珠翠竟不屑用,雖亦世風之一變,然而勢極必反,未始非返樸之機也。

命婦之服,繡補從夫,外加霞帔、環珮而已。其他便服及士庶婦女之衣如紵、絲、紗、緞、綢、絹、綾、羅,一概用之,色亦隨時任意,不大逕庭也。然余幼見前輩內服之最美者,有刻絲、織文。領袖襟帶,以羊皮金鑲嵌。若刺繡則直以彩線為之,粗而滯重,文錦不輕用也。其後廢織文、刻絲等,而專以綾紗堆花刺繡。繡仿露香園體,染彩絲而為之,精巧日甚。時惟大紅為禮服而不輕用。未幾,遂以為常服。甚而用錦緞,又甚而裝珠翠矣。然惟縉紳之家用之。寢淫至於明末,擔石之家非繡衣大紅不服,婢女出使非大紅裏衣不華。今則田家村婦介之於青衫裙布之間矣。夏日細葛、紗羅,士大夫之家常服之,下而婢女不輕服也。崇禎之間,婦婢出使服之矣,良家居恒亦服之矣。自明末迄今,市井之婦,居常無不服羅綺,娼優賤婢以為常服,莫之怪也。袖初尚小,有僅盈尺者,後大至三尺,與男服等。自順治以後,女袖又漸小,今亦不過尺餘耳。繡初施於襟條以及看帶袖口,後用滿繡團花,近有灑墨淡花,衣俱淺色,成方塊,中施細畫,一衣數十方,方各異色,若僧家補衲之狀,輕便瀟灑,恐非象服。守禮之家,不必效之也。本朝女服,無異丈夫,公私皆同,可以通用。

內裝領飾,向有三等:大者裁白綾為雲樣,披及兩肩,胸背刺繡花鳥,綴以金珠、寶石、鐘鈴,令行動有聲,曰宮裝;次者曰雲肩;小者曰閣鬢,其繡文綴裝則同。近來宮裝,惟禮服用之,居常但用閣鬢而式樣亦異,或剪彩為金蓮花,結線為纓絡樣,扣於領而倒覆於肩,任意裝之,尤覺輕便。

環珮,以金絲結成花珠,間以珠玉、寶石、鐘鈴,貫串成列,施於當胸。便服則在宮裝之下,命服則在露帔之間,俗名墜胸,與耳上金環,向惟禮服用之,於今亦然。其滿裝耳環,則多用金圈連環貫耳,其數多寡不等,與漢服之環異。

裳服,俗謂之裙。舊制:色亦不一,或用淺色,或用素白,或用刺繡,織以羊皮,金緝於下縫,總與衣衫相稱而止。崇禎初,專用素白,即繡亦祗下邊一二寸,至於體惟六幅,其來已久。古時所謂裙拖六幅湘江水是也。明末始用八幅,腰間細褶數十,行動如水紋,不無美秀,而下邊用大紅一線,上或繡畫二三寸,數年以來,始用淺色畫裙。有十幅者,腰間每褶各用一色,色皆淡雅,前後正幅,輕描細繪,風動色如月華,飄揚絢爛,因以為名。然而守禮之家,亦不甚效之。本朝無裙制,惟以長布沒履,無論男女皆然。

膝襪,舊施於膝下,下垂沒履。長幅與男襪等,或彩鑲,或繡畫,或純素,甚而或裝金珠翡翠,飾雖不一,而體制則同也。崇禎十年以後,制尚短小,僅施於脛上,而下及於履。冬月,膝下或別以綿幅裹之,或長其褲以及之。考其改制之始,原為下施可以掩足,豐趺者可以藏拙也。今概用之纖履弓鞋之上,何哉?繡畫灑線與昔同,而輕淺雅淡,今為過之。

弓鞋之制,以小為貴,由來尚矣。然予所見,惟世族之女或然。其他市井僕隸,不數見其窄也。以故履惟平底,但有金繡裝珠,而無高底筍履。崇禎之末,閭里小兒,亦纏纖趾,於是內家之履,半從高底。窄小者,可以示美;豐趺者,可以掩拙。本朝因之,滿裝則否。康熙之初,禁民間女子,不許纏足,然奉行者固多而習俗相陳,亦一時不能遽變者。迨八年己酉,復除其禁。至今日而三家村婦女,無不高跟筍履,纖趾愈多而藏拙者亦復不少。惟生長田間,老成持重者則仍舊耳。

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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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庭以八股文章取士,士子進身,率由乎此,非特空言文字而已。世運不能無遷流,則文運不能無升降,理勢使然。前朝之文,嘉、隆以前,無得而議。自萬曆末而文運始衰。啟、禎之際,社稿盛行,主持文社者,江右則有艾東鄉南英、羅文正萬藻、金正希聲、陳大士際泰;婁東則有張西銘溥、張受先采、吳梅村偉業、黃陶庵淳耀;金沙則有周介生鐘、周簡臣銓;溧陽則有陳百史名夏;吾松則有陳臥子子龍、夏彜仲允彜、彭燕又賓、徐暗公孚遠、周勒卣立勛,皆望隆海內,名冠詞壇。公卿大夫為之折節締交,後生一經品題,便作佳士,一時文章,大都騁才華,矜識見,議論以新辟為奇,文詞以曲麗為美,當好尚之始,原本經傳,發前人之所未發耳。逮其後,子史佛經,盡入聖賢口吻;稗官野乘,悉為制義新編。六經四子,任意詮解,周、程、朱註,束之高閣。朝庭亦厭其習,嚴飭學臣厘正,故於試卷面頁,必註恪蓮明旨,引莊、列雜書,文體怪誕者不錄。時方禹修先生正守吾郡,與幾、求二社諸名士,交好莫逆,然亦以為非文家正體,特作文訓,手選真文章發刻以正之,然而流風已成,究不能改。迨甲申、乙酉之際,愈趨愈甚,儒生學問,必講入帝王事功,以為冠裳佩玉也。理義精微,而必援引古今散事,以為宏詞博洽也。集古文之事以成句,不以為生澀而以為新。取後世之事以實經,不以為粗疏而以為警。文體大壞,而國運亦隨之矣。本朝以武功定天下,世祖章皇帝投戈講義,文章取士,悉因明制,惟禁社稿。自順治乙酉、丙戌,迄於丁亥,鄉會再舉,即其制義醇雅者固有之,而夙習不能遽變,一二好奇之士,主持選政,丁亥房書,句琢字雕,用古而必欲使人難解,用字而必欲使人難識,猶憶予曾讀《君子不重文》,而篇中二最佳句曰:「青青之諷,黃黃之美。」蓋本於《詩》青青子衿以譏佻達,狐裘黃黃以思都人。《士也庶矣哉章》一題,而篇中有云:「微君之故,胡為乎草黃?微君之故,胡為乎鳥黃?」蓋謂君不能富民而使之流離困苦,因用《詩》「何草不黃,黃鳥黃鳥」句也。如此詞意,猶屬易解,其他不可解而可笑者,難以枚舉。大抵雜引《路史》諸書,易之以子雲奇字,便是投時之制藝。一時家弦戶誦,膾炙人口,後生趨之,惟恐不及。時予曾作《舉伊尹》二句,題中二語云:「鳳雍雍兮,狐烏其遁?麟振振兮,豺虎其投。」對云:「蘭載采兮,災氛其祓!見載見兮,雨雪其消!」大為質友所鑒賞,評云:如此手筆,不必恨吾不見古人,當令古人恨不見我也。然就余握管時,原為風氣使然,不能違俗耳,明知非文章正格,故常戲語同人曰:「今人見前二十年文,往往指其疵處,以為笑語。夫二十年前文,不過字句陳腐耳,其笑有限,如今所稱絕妙好文,留俟二十年後,吾不知人又更當如何笑也。」不意甫越歲餘,中堂江公淵特疏題參操選政者,兩榜名公,悉皆禁錮,其附名者,幾至不測。己丑會場,文風不變,義必本經,說必宗傳,中式墨卷,皆清正簡潔,揣摩之家,始得正宗。予嘗問同郡先達周釜山先生曰:「先生鄉會場制義,如出兩手,何也?」釜山笑曰:「此即世人所笑,吾之胸中無成見也。當乙酉之役,非此等文不售,故不得已而為之。若己丑而仍守此技,至今終老青衫矣。」然而前輩指授之功不可忘。予自丁亥下第,己丑再上公車時,座師成青壇先生遣人偵余,一到都門,即要余到寓,手授擬題四十課,余日呈一藝,凡關昔日習氣語,必力為批評,是科會場首題,亦在擬中,余呈文時,先生只取一小講,其餘一概點竄。及入闈,首題既得,心識先生之教,惟開講不另作,其餘皆在場中重構思也。故得中式,此則如出兩手之所由來耳。自是而後,壬辰、乙未、戊戌、己亥,四科之文,可稱彬彬極盛。至庚子、辛丑,清新俊逸,固不可及,然而氣漸流於單薄。康熙癸卯,遂即卑靡而八股之制亦廢矣。八股廢而取士專用策論,小試先論後策,鄉會試初場試策五道,二場四書經論二篇、表一、判五,改三場為兩試,蓋欲崇實學,黜浮華也。司衡者即論亦必尊經重註,不得仍前馳騁,雖非八股之體,亦聊存八股之意耳。其如習俗已成,勢難猝挽,即為策論亦半屬油腔。至八年己酉,復用八股試士而文品之卑靡日甚,即有一二名家,不克自振也。如理學題則一比知,一比行,不必開卷而知之矣。事功題則一比內聖,一比外王,不待展卷而亦知之矣。如講仁義,則必曰始之以心見理,繼之以心見心,以天下藏於吾心,而不見其有餘,以我心周乎天下,而不見其不足。如吸下則必曰我雖未知□□者何如,然亦不妨取□□而先言之也。如開講擒題,則必曰是未嘗即其□□之□而深思之也,又不言□無非言□,吾將言□□之人,先言□□之人。諸如此類,難以悉數。總之,習成一派套語,俟題到手,仿佛鋪襯,不必構思,方稱佳作。且局必疊床,股必合掌,起講之意,篇內重言,起比之意,中後復見,出股天地,對即乾坤,出股聖賢,對即明哲,一篇八股,意只四股,四股之意,尚有疊用,師以是為枕中秘傳,父以是為家學妙訣。小試場屋,用之輒售,而文品之惡濫,至此極矣。當時合肥龔芝麓先生為大宗伯,典庚戌會試,深惡此種,力為排斥,起衰振敝,庶幾稍變。公念文風之壞,蓋由選家,專取偽文,託新貴名選刻,以誤後學,因督學詞臣蔣虎臣超疏請嚴禁偽文,遂為覆准。定例:凡鄉會程墨及房稿行書,必由禮部選定頒行,各省試牘必由學臣鑒定發刻,如有濫選私刻者,選文之人,無論進士、舉人、監生、生員、童生,分別議處,刊示頒行。是科,選家為之寂然,部頒房書,出力洗惡習,然其中又不無矯枉過正,慮開龐雜之端,而積年靡調,亦一時不能頓改。至壬子、癸丑,吾吳韓元少菼聯取巍科,以雄文振起,天下始翕然改心易慮,思為矯世革俗。己酉、庚戌之習,為之廓清。乙卯、丙辰,始即醇正,學者亦慕先正大家,前朝如顧涇陽憲成、歸震川有光、金正希聲、黃陶庵淳耀、周介生鐘。本朝如熊鐘陵伯龍、史立庵大成諸先生稿,翻刻盛行,雞林為之紙貴。丁巳、戊午,連舉鄉試,文亦各省不同,然好高者恐流為崇禎庚辰、癸未,守卑者未能盡去康熙己酉之習,揣摩家不可不加謹,主持文教者不可不留心提防也。二十年辛酉七月,科臣莫大勛題准,文取醇正,不尚離奇,字限六百五十,不得逾越,違者場中不許中式,一時文士,復翕然思變。

交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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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際之禮,始乎情,成乎勢,而濫觴於文。以情交者,禮出於情之所自然,即勢異、文異而情不異;以勢交者,禮出於勢之所不得不然,故勢異、文異而情亦異。二者不同,要各有為。況雖有至情,不能違勢,雖因時勢,未必無情,未可以是概風俗之盛衰,人心之厚薄也。獨是不由乎情,不因乎勢,而徒視為具文,即其交際之時,已無殷勤之意,寧待情衰而禮始衰,勢異而禮始異耶?視為具文者,惟知有文不知有禮,遂至虛文,甚而於義無所取,彼謂既以為文交,原不必有所取也。推此志也,大之僭禮亂樂,小之匿怨而友,世道人心,尚堪問哉!因略舉交際數端,以俟明禮之君子,有所擇焉。

前朝鄉紳,凡兩榜出身者,無論官之尊卑,謁撫、按俱用名帖抗禮。即乙榜而選授京職,或外而兩司及郡縣部官、資郎而至兩房中書者亦如之。其由舉、貢、監生選授府佐及京職散員者,止在郡縣交際,不便與撫、按兩臺晉謁矣。其他雜職,即郡縣亦不交際也。本朝順治年間亦然。至康熙初,鄉紳與督、撫兩臺交際,始分等職,不論出身。京官自部曹、中、行、評、博而上,用名帖。外官自藩、臬而下,俱用名揭,幾與現任等。用帖者,兩臺答拜。用揭者,只用名帖致意,不答拜矣。

前朝鄉紳,凡科甲出身者,無論爵之尊卑,郡縣俱答拜。貢、監起家者,則但以名帖致意。貢、監未仕者謁郡守,俱用名揭,國初亦然。自順治季年,李公茂先以明經來守吾郡,凡明經授職者,一概答拜,未授職者,亦用名帖。以後凡貢、監授職者,俱答拜矣。舊例:縉紳設席延郡守,即公宴主席亦不及孝廉。今明經、太學,交情相契者,有席必赴矣。令長更不必言。

前朝鄉紳相見,大概必著公服,晉謁當事更不必言。今鄉紳入賓館俱便服矣。現任官升堂視事,必著公服,接見賓客,更不必言。今現任官,除新任朝祭及朔望謁廟行香參謁上臺而外,俱不著公服矣。惟學臣臨試,則如舊服。昔舉、貢、監生、生員謁官長,俱必公服,遇大禮必公服,平時交際及見武弁、縣佐則否,而縣佐、武弁必以公服接之。有訟赴公庭,則降同氓庶之服。當新婚假儀,則加本身服色一等,不為僭也。今舉、貢、監生、生員,除謁本管上臺而外,俱不用公服,訟亦無降服,惟新婚假儀則同。

前朝守制鄉紳,謁當事,見賓客,必麻冠喪服,轎傘俱用白布。本朝喪服,惟去帽上紅頂,不著衰麻,故縉紳守制者,謁當事亦然。轎傘亦不用白而改用綠綢,若雨天然。見賓客則或用素服,上加黑色外套。

予幼聞前輩名帖,眷字亦不概用。猶及見鄉老致徽商帖,止稱鄉侍生。浙友止稱侍生。謙者加教字。必兼親者,方加眷字。至於通家、年家,非實有可據,斷斷不輕用也。崇禎以後,漸以通家假借代眷字矣。明末同社稱眷社弟,拜盟者稱眷盟弟。本朝順治初年,同輩一概稱眷盟弟,即同鄉各省者皆然,然而年家不輕用也。至順治四、五年間,年家亦漸有假借矣,然惟縉紳之家用之,以後迄今,凡三教九流投名帖者,無不稱年家矣。

前朝貢、監、生員與武弁往來,即總戎亦止投侍教生名帖,晚字不輕用也。降而參、遊,更不必言矣。本朝順治初年,見總戎而上,俱用揭帖,副將而下始用名帖,然於副總兵、參將,必加晚字,或用治字。順治十八年,吾邑特設水師副總兵及川沙營參將。水營與同學諸生相見,俱用名帖抗禮。獨川沙參將,部選未來,撫標先有委署者,傲慢無禮,欲以師生接禮,諸同學與之力爭,始得不屈。後部選惠元功楨祥,以元戎世胄子,蔭補專閫,與諸同人相見,情甚款洽,竟從抗禮,然止以通家侍生名帖致意,不到門答拜。繼任任公履素元禮以右都督來掌川沙營事,謙和更甚,改用通家侍弟名帖,必到門答拜。其後水營以康熙三年題定文武相見儀註,縣令見副總兵俱用名揭,學師亦從而用揭,漸欲諸生易揭帖,其有事干求者,往往易之,平交者則照舊用帖。未幾,而水師奉命撤回崇明,今雖遊、參,俱抗禮矣。

前朝郡守、縣令與總戎相見,俱抗禮,帖用侍生,公文用移會,參、遊而下,大抵亦然。本朝順治初年,縣令見總戎,始用名揭,郡守則否。其後,松郡改設提督,郡守始用晚生帖,府佐始用銜帖,雖驕悍如馬惟善,不能異也。至康熙三年,新定文武相見儀註,郡守見文武總兵官,改用名揭,公文用咨呈,至今因之。

前朝監生、生員與縣令交際,得用治下門生名帖,分賓抗禮。惟附郭縣則用揭庭參,一跪一揖,稍殺於郡守也。以余所見,則附郭與外縣,俱用名揭,相見俱長揖,而無跪禮,坐則諸生俱面向西,而令長獨坐面南東向,略存師生之意。今生員用揭如舊,而監生則改用名帖,然亦惟縉紳於弟則然,其餘用揭者有之,用上銜帖、下銜帖者亦有之。

昔年平等慶賀往來,單紅全柬,非新親不用;單紅單帖,非京官不用。猶憶吾鄉一孝廉,北闈中式,下第而歸,用單紅單帖拜客,人譏其僭。此在崇禎末猶然。時尋常單帖,止用五印花紙,其後用松城五雲軒、精一軒所造拱花著色白單帖則華麗極矣。其全紅古折,通用砂紅紙,不以為陋也。今單柬全紅古折,俱用雙紅;單紅或用京式衢紅。其先各色花單帖及花紅全折,市中幾不屑賣矣。

昔年副啟體制,長短與全柬同。柬書名,啟書事,故以副封名。百年以來,俱用藍色花格,吾猶及見於舊笑中。崇禎中,始用紅條格。藍者,惟居喪時用之。順治初,改用寸楮,大小不過如全柬四分之一,配以小全柬亦如之,或止以單帖引名。其後京中用色啟,稍大於寸楮,而究小於舊啟,引名或單帖,或全柬,俱照此式,儀狀亦然。今不特京師亦用之矣。

昔年寫單帖俱用全折,於名下用頓首拜。順治之初猶然。至五、六年間,始於單帖上去頓首,止寫拜字。其守制者,無論喜慶紅帖,則俱寫制字,而以淺色紙簽名實帖,不書稽顙拜。自順治末年,守制者紅帖上去制字及稽顙字,改稱從吉而不粘色紙簽名矣。守禮之家,或仍其舊,世俗反以為固執,而不自知其非也。

喜慶賀禮,向來有之。盛者杯幣以及羹果而已。今或間用羊、酒。營中往往用面。其祝壽桃糕,上插八仙,昔年亦有之,然第存其意耳。今吾郡所制,精巧異常,須眉畢見,衣褶生動,俱以染色面為之,可久而不剝落,前此未嘗有也。人物專取吉祥,故事亦不拘泥八仙。

喪祭弔奠,向來看卓亦尚精巧,然不過以泥塑人物,彩絹裝成山水故事,列於筵上,以示華美而已。自順治以來,即以葷素品裝成人物模樣,備極鮮麗精工,宛若天然生動,見者不辨其為食物,亦莫辨其為何物矣。一筵之費,多至數十金,飾一時之觀,須臾盡成棄物,殊為虛費,其如習俗已成!茍有其力者,以為不如是便成簡略不敬,君子所以嚴奢麗之源也。

前朝兩榜鄉紳拜客,除親戚故交照常投帖外,其泛然士流,俱用眷侍生名帖。士林拜兩榜鄉紳,亦除親戚故交照常外,其泛然交際俱用眷晚生名帖,不論先後進年齒也。乙榜次之,資郎更次之。大概視其爵齒及交誼以為斟酌矣。至本朝而兩榜鄉紳非齒爵極高者,無投侍生名帖之事,即間用之,市井吏胥尚以為傲而嘩然非議之,況士林乎?諸生謁兩榜鄉紳,非齒爵極尊者,不屑投晚生名帖,間用諸過客而尊者,往往粘還晚字,況乙榜及資郎乎?其尊行致幼輩向止用眷教或眷生,謙者稱眷侍教生。今雖白叟致黃童,無不稱眷弟。甚至姑夫致內侄,表叔致表侄,年伯致年侄亦然,其他父執,又不必言矣。

前朝鄉紳,如大司成致仕回籍,無論南雍、北雍,凡貢、監生往謁,必著公服,用名揭,鄉紳北面坐,客西面坐,不論年齒也。如督學使者回籍候補或內升給假歸里,無論各直省諸生見之亦然。自順治中,吾郡張蓼匪視學兩浙,宋直方視學八閩而回,此禮不行,以後遂為故事,竟同泛然鄉紳矣。

前朝交際賓宴以及吉凶往還,犒勞各色人等賞封,俱用九成外銀八折。本朝順治之初,漸用六折,後因行銀濫惡,通用不過六七成,因改賞封為紋銀四折。康熙以來,減至三折。今甚有封標一兩而內止紋銀二錢者,文勝日甚矣,衙門使費亦然。

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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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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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筵設席,吳下向來豐盛。縉紳之家,或宴官長,一席之間,水陸珍羞,多至數十品。即士庶及中人之家,新親嚴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餘品則是尋常之會矣。然品必用木漆果山如浮屠樣,蔬用小磁碟添案,小品用攢盒,俱以木漆架架高,取其適觀而已。即食前方丈,盤中之餐,為物有限。崇禎初始廢果山碟架,用高裝水果,嚴席則列五色,以飯盂盛之。相知之會則一大甌而兼間數色,蔬用大鐃碗,制漸大矣。順治初,又廢攢盒而以小磁碟裝添案,廢鐃碗而蔬用大冰盤,水果雖嚴席,亦止用二大甌。旁列絹裝八仙,或用雕漆嵌金小屏風於案上,介於水果之間,制亦變矣。茍非地方官長,雖新親貴遊,蔬不過二十品,若尋常宴會,多則十二品,三四人同一席,其最相知者即只六品亦可,然識者尚不無太侈之憂。及順治季年,蔬用宋式高大醬口素白碗而以冰盤盛漆案,則一席兼數席之物,即四五人同席,總多餕餘,幾同暴殄。康熙之初,改用宮式花素碗而以露莖盤及洋盤盛添案,三四人同一席,庶為得中。然而新親貴客仍用專席,水果之高,或方或圓,以極大磁盤盛之,幾及於棟,小品添案之精巧,庖人一工,僅可裝三四品,一席之盛,至數十人治庖,恐亦大傷古樸之風也。

向來筵席,必以南北開卓為敬,即家宴亦然。其他賓客,即朝夕聚首者,每逢令節傳帖邀請,必設開卓,若疏親嚴友,東客西賓,更不待言。主人臨定席時,必先奉觴送酒,曲盡酬酢諸禮,子弟自入小學以上者,即隨行習禮焉。近來非新親貴遊嚴席,不用開卓,即用亦止於首席一人。送酒畢,即散為東西卓,或四面方坐,或斜向圓坐,而酬酢諸禮,總合三揖,便各就席上。刪繁文苛禮,似極簡便,但後生不知禮者,恐習以為常,古道不復見耳。

昔年嚴席,非梨園優人必鼓吹合樂,或用相禮者。今若非優伶,則徑用弦索彈唱,不用鼓樂。其迎賓定席則彈唱人以鼓樂從之。若相知雅集,則侑觴之具,一概不用,或挾女妓一二人,或用狹客一二人,彈箏度曲,並坐豪飲以盡歡。

近來吳中開卓,以水果高裝徒設而不用,若在戲酌,反掩觀劇,今竟撤去,並不陳設卓上,惟列雕漆小屏如舊,中間水果之處用小幾高四五寸,長尺許,廣如其高,或竹梨、紫檀之屬,或漆竹、木為之,上陳小銅香爐,旁列香盒筋瓶,值筵者時添香火,四座皆然,薰香四達,水陸果品俱陳於添案,既省高果,復便觀覽,未始不雅也。

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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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師不知師道之難,不為師不知師恩之厚。予嘗為之矣,敢不知之乎?發蒙之始,固慮其無知;知識既開,又虞其泛騖。啟顓蒙而使之領悟,去泛騖而納諸正中,器識文義,務必兼優,掩短護長,迎機科導,師恩寧可忘哉!若夫文章變化,得諸寸心,而就墨引繩,匪師不克。假以指南之手,拔諸廣眾之中,知吾之恩與教吾等。故歷敘所師,列其姓氏,以為私心之俎豆云。

王魯沖先生,諱開文,初字季良,邑城人也。幼與先君同受業於先祖母舅玉樞周先生之門,少先君一歲,最為莫逆。崇禎初,開家塾,授生徒,與予家為比鄰。余方六歲,初發蒙,先君命余往受業,始讀《學》、《庸》本文,既加讀朱註。是歲,完《論語》之第二帙。次年,熟讀兩論。又次年,余從先君東遷鄉居,遂延先生至東,時余方八歲,初讀《孟子》,先生即為余解說《論語》,雖大義未晰而字句頗曉,皆先生所口授也。是秋,因先大父命遷居,復歸城居。次年,同鄰友褚仁伯仍延先生於家塾,授余《毛詩》,因講解兩孟,時余已九齡矣。至次年十月,余方十歲,慘遭先慈之變,遂輟學,此崇禎之六年也。明年甲戌,先生為某氏延去,余亦煢煢在疚,不遑治經,後此無緣與先生相見。至本朝順治十四年丁酉,先生館於周浦西百曲裏陳氏。是歲,余初補博士弟子員,及恭謁先生,款語良久,先生亦為色喜,時先生年已六十有七而容貌不改於疇昔執經之年。詢知卜居於邑西數十里外之梅源世兄,頗豐裕,子孫繞膝,先生亦將歸老不復事硯田矣。余拜辭而返。越明年,忽聞先生即世,心竊悼之。至今披讀四書、《毛詩》,猶憶先生之教如躬承函丈時也。

金伯固先生,諱湯,初字孟明,邑庠生。崇禎甲戌,蜀中劉念先先生潛來令上邑,於童子試中取先生第一。是年,入泮,遂開家塾於城南。余年十二,往受經焉。

潘魯卿先生,諱煥璜,後字甫臣,邑庠生。故御史大夫尚書恭定公弟諱恕之之曾孫也。與余比鄰,開家塾授徒,四方從遊者甚眾,大概皆成材,已為博士弟子者嘗數十人。予十三,亦往受業,初學作文,未能窺見墻壁也。

瞿行言先牛,諱儆臣,邑庠生,與余家亦為比鄰。崇禎丙子,試南闈不售,歸,開家塾,授生徒,從學者亦數十人。余年十四,往受經,先生課學者最嚴重,相對竟日,言笑不茍,質疑問難,則滾滾萬言不倦。同學諸生,燕閑遊戲,皆以經義、字義及舉業之二三場相角,不敢作浪語放言。余前後執經共三載如一日,批閱課藝,必細加改削,使學者豁然啟悟,多有進益。

張祗園先生,諱儒風,字魯培,邑庠生。故少宗伯賓山先生諱電之曾孫,即余之外翁也。余年十六,既為館甥,遂從先生受業,指示行文步驟,不得馳騁跅弛。不及兩月,先生以試事往寧,秋闈不售,居停主趙氏家亦多故,遂輟業。九月後,復從瞿師於家塾,省課文,瞿師謂進於舊。

李雪生先生,諱浣,真定府元氏縣人。順治己未進士。十三年丙申夏,初分婁縣,先生來令婁邑。十四年丁酉二月,季試,余館郡城,因就試,取余第五名。評余文曰:不衫不履,翩然而來,自有英雄之氣,見於眉宇,少年中之飛將也。四月,文宗行試,余因就婁籍,面校余文,極蒙獎嘆,有數奇晚遇之恨,拔置第二名。五月,府試,錄送文宗。六月朔,道試發案,先生指余名,輒詢左右取否,及聞報大喜,送學後,余進謁謝拜,先生固辭,惟諄諄以道義功名勉勵。是歲鄉試,先生以麟經,例當入闈分校,竟以催科政拙,被論回籍。其後因南闈關節致譴,方、錢兩主考伏法,十五房同考官俱棄市,使先生入闈,則衡鑒公平,必無疑似,然當功令森嚴之始,焉保玉石不焚,蓋亦危矣,始知先生之去任,正天之所以報循良也。

張西山先生,諱能麟,字玉甲,陜西洋縣籍,順天大興人。順治丁亥進士。乙未,江南初改監司督學,先生來督下江學政。十四年丁酉,科試,取余第五名入泮,亦一時之知遇也。越明年,先生移升,分守西蜀,歸里數年,近復參政山東。康熙十七年戊午,薦舉博學鴻儒,不中,家於京。戊辰,昌兒都門相遇,猶殷殷道故,欲延昌兒於家塾,因遠辭也。

馮竹庵先生,諱瑄,字玉宣,吳郡人。順治十四年丁酉,先生以明經高等,司教婁學。余初入泮會課,拔余第一,特諭學役免余贄儀。余惟以詩扇自呈,而先生欣然笑納。後逢朔、望,或操藝文進謁,先生必殷殷勉勵,時出家釀山蔬,留連晨夕。己亥,欲延余家塾,緣余先有別訂,先生旋亦歸里,是以不果,然而情意契合,亦學師中所僅見者。

鄒未庵先生,諱宏,字能宏。順治甲子江西鄉舉第二。戊戌成進士。吉安府廬陵人也。康熙癸未冬,來令上海。乙巳夏,季試,取余一等第三名,間一晉謁,情意甚殷。後以催徵詿誤,被論解任,候代之日,特命昌兒輩以制義就正,每遇一題,闡發議論,千言不倦,必出新機,去陳言,洞中題之肯綮,談及時事,則義形於色,嘗以出處大義相勉勵,愧未能副其望耳。

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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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如一,古訓昭昭,曲藝且然,況吾道耶?本朝自順治以來,極嚴師門之禁。凡座師、房師及薦舉之師,一概禁稱,而獨於受業,悉如古禮,所謂天不變則道不變,師門授受之誼,終不可變也。余自甫離函丈,謬作塾師,雖期糊口四方,亦為教學相長,不意三十餘年來,而及門忽已濟濟,其間領悟不同,率教亦異,將來升沈顯晦,必非一致,此尤閱世所最親切者。故一一識之,庶期有出於藍者乎!

顧鐘偉,字表人,少余二歲。余年十九,自邑城東遷,其兄伯毓與余同里,延余家塾,遂執經焉,後以病沒,不克卒業。

顧箴,字虞言,伯毓長子,鐘偉侄也。少余七歲。偕仲元籌字運臣,季弟箕字洪敘與鐘偉俱受經於余。質頗慧,用筆亦清警。順治壬辰歲,余曾延之家塾,命培兒受業。後以役訟毀家,旋以疾卒。今兩弟尚存,其季即余之表侄倩也。

顧廷鎮,字公寧,於順治乙丑,負笈從余,時年十四。是冬,丁外艱,廢業,不數載而卒。

周京,字文依,於順治九年壬辰,乃翁參兩延余家塾,時年十四,雖已遍誦五經而尚未行文。是秋,初試筆,作制義,多穎句。至十三年丙申,年十八,試補博士弟子。時負笈來從者,邑有喬嵩字峻中,憲副玄洲之曾孫,而訒齋之從孫也。郡有顧□□公淳子,今廢學。

周新,字文受,京之弟也。當京受業時,新甫六齡。是年初出就傅,從王元賓學。至康熙改元,復自筍里延余家塾,始習八股,繼改論策,出筆抗爽,多穎異。丙午,丁內艱,服闋,復習八股。乙卯冬,試入邑癢。丁巳歲,試補增廣生。辛酉,科試補廩。

吳謙六,名見龍,明經生壽平長子。康熙癸卯,壽平將教授於旗下,命見龍偕其弟泓來從學於周氏,凡四載。丁未歲,延余家塾。戊申、己酉,復負笈從余於郡城。是年,丁外艱,服闋,於癸丑冬,試入邑庠,旋復承重守制,亦於丁巳歲試,補增廣生。

張樨森,字蒼林。弟樨棼,字宮名。明太常訒庵先生之從孫,太學若木之子也。若木於余外翁祗園先生為雁行,故森棼以從子先受業於外翁,後於順治己丑延余家塾,凡三載,以訟毀家避仇奔走,幾至廢學。迨事定歸里,復事舊業。康熙十二年癸丑,始得同入太學。己亥年來負笈者,有邵大紱,字方來,若木之表弟也。

,字采臣。弟□,字壽承。郡庠生,泓一之子。康熙庚戌,延余家塾,先受業,以病輟,至次年執贄,凡四載,至丁巳,以新例入太學,應試南省。

周稚雯,字雲倬,括蒼太守釜山先生孫,太學十經長子也。康熙甲寅,延余家塾,聞雲貴之變,徙居南橋受業焉。至十八年己未,援例入太學。

張世林,字青苑。弟泰,字二岑。明太常訒庵先生之孫司理蓉左之手也。康熙乙卯,延余家塾,遂執經焉。是冬,世林入郡庠。丁巳以歲試,補增廣生。戊午,泰試學使者,不售,歸即援例入太學。

張魏封,字浚遠,世林、泰之胞弟也。乙卯以後,尚執經於沈藏。於康熙己未,始問經於余,時年十七。是秋,學使者劉木齋果試入邑庠。康熙丙寅,同從兄士麟援例入太學。

張士麟,字楚泓,亦太常訒庵先生之孫,太學武征之第三子也。康熙庚申,余尚館於蓉左氏,士麟初執贄來,從余於伯氏之家塾,後入太學。

張敬炎,字青扶,士麟之同母弟,武征之季子也。康熙辛酉四月,同侄標從予於伯氏之家塾。康熙二十八年己巳,入太學。

張標,字赤霞,武徵次子秋佩之長子,太常之曾孫也。康熙辛酉四月,同敬炎執贄,從余於蓉左氏之家塾。次年,壬戌歲,入華亭學。

張玉嬰,蓉左第五子也。康熙癸亥,同其弟玉立受經於余。

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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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道之教,其來已久,或則奉之,或則斥之,要皆一偏之說,不足據也。原立教之意,本與吾道不甚懸絕,逮其流既遠,百弊叢生,不特為妖為妄者,不可勝計,甚至力背其師說,即為彼教中所不容不誅者,比比而是,固未可以盡信矣。然其間,間生一二名賢,修德砥行,大振宗風,為世所瞻仰。釋如天童之密雲和尚,道如穹窿之施諒生法師,其誠實足以感天地,動鬼神,是又安可概斥哉!天童先吾生而為幼所習聞,穹窿同吾生而為長所習見,惜余株守寒氈,不克躬承塵教,故雖有神靈顯異,不敢以耳食管窺,妄為載筆,要亦一時釋道領袖矣。天童支分派衍,尚足到處稱尊,上則至尊降禮,次亦傾動王公,然多凈土息緣,不輕飛錫,人或得接一面,如見當年佛祖。是以三十年前,善知識最少,最足動人,杖笠所至,頂禮者摩肩接踵,施金設供,惟恐弗及。今則千室之邑,數家之村,號稱付法者,在在有之,甚至干謁請托,望門投刺,冀得機緣,一遇稍濟香積之窮,遂致人輕托缽,家吝布金,即使佛祖再見於今日,流俗終視為水雲之行者,盛極而衰,其勢然也。如設齋建醮,或因祈福,或因懺悔,原其初惟欲仗法寶之力,通主人之誠耳。余幼所見齋醮壇場,不無莊嚴色相,至於誦經宣號,雖疾徐抑揚,似有聲律,然而鼓吹法曲,更唱叠和,獨多率真。今道場裝飾靡麗,固不可言。至贊誦宣揚,引商刻羽,合樂笙歌,竟同優戲,不惟失設齋建醮之意,反開褻越瀆祀之風,是亦釋道之一變也。謹據見聞所及,確而可信者,略紀於後,至所見異詞,傳聞異說者,或俟他年稽疑訂誤,以次編入云。

太平庵陳和尚者,上海周浦西北鄉人也。庵僅可容膝。和尚自中年焚修於此,徒跣乞食,輒分饑者,有憐其寒而衣之,道遇凍人,即解以施,或隆冬不衣,或夏月不帳,息心禮佛,苦行潛修者若干年,人皆未之奇也。忽於順治七年庚寅,若有所憑,言輒有驗,病者求治,始與爐灰令調服之,治疾立效。既而求者眾,爐灰不足,則即座間撮土,與之治疾亦愈。旬日間,座右遂成巨井,因即井泉取以應來者,服之亦驗,遠近焚香,計步而拜,不遠百里者,晝夜絡繹而至。始自近境,迄於鄰郡,一歲之中,香火燭天,數百里內,舟車不絕。撫院土公聞之,慮生他變,檄縣遷諸邑城,歸者亦復如是,送之崇明海外,翕然向風,乃遷之蘇城之北寺,蘇人舉國信從益甚,凡閱三載而示寂於蘇。余嘗往庵中叩之,觀其貌似六十許人,□橫而眼微碧,與之談皆日用尋常語,絕無說玄說妙神幻怪誕之語,問其土灰能愈疾之故,則答曰:「土灰焉能治疾?但人信其能治疾,故即與之耳。若果有奇驗,吾先治自身疥瘡矣。」夫不作神異怪語,所以為真,大概苦行既至,自見靈異,彼不自知也。

松城馬𡺸寺僧奕𡺸者,原籍山東人也。昔因從軍來松,後去伍而披緇入寺。因見寺字殘毀,有志鼎新,常肩鍍金大木杵,懸以小鐘,露頂徒跣,募於松城,予時道遇之,不暇問其何許僧也。但以馬𡺸古剎,坍毀已甚,謀復舊觀,工費浩繁,恐告成無日耳。康熙九年辛亥,歲旱。自夏迄秋,望雨不得,民心惶惶,有立槁之勢矣。𡺸於七月初一發願祈雨,匍匐拜跪於赤日中,長呼佛號,遍走郡城內外,自誓七日不雨,當以身殉,人亦莫之信也。至初八日,拜出西郊外,登跨塘橋,值潮水奔流之會,躍入水中,眾皆救之,業已端坐而逝,迨舁至岸,猶合掌不釋,一時驚動闔郡,郡伯親往臨視,嗟嘆久之,庶僚捐俸作龕,為之禮佛而葬之,迎其主供於本寺,閱十日而大雨霑足,四郊俱遍。是歲有秋,未必非茲僧一誠所格也。

趙道人海擯,一團村人也。素以耕漁為業,未嘗學,莫知其名字,然性狷介,不茍取,敦孝友,重然諾,流俗人往往反非笑之,以為不近人情者。年逾三十,會遭鼎革之後,與同里人爭梁通道,以非道人意,不肯相助為理,里人銜之。一日道人來經此橋,遂有呵止之者,道人不與之辯,解衣涉水而渡,歸即剃髮如頭陀,就住居之旁,編草為棚,如合掌狀,棄妻子獨入居之,坐寤寢食於其中,足不窺戶外,兄弟、妻子、鄰里、親戚來問其故,終不言,勸之出,終不答。其初薪水取給家人,數日後知家貧不能繼,拒之,自瞻而已。從棚中代鄰家紡績,計工而取錢,易米鹽以自給,或有憐而故浮其值者,拒不受,寧終日不舉炊,若無故而進食者率不食,三十年如一日,不知其何意也。康熙之初,遠近聞而造謁者,與之談亦不應,但以箸畫水為字而答之。趙本不知書,至是初識文字,言或奇驗,然亦不言之時為多。十六年丁巳,當事以一團為鹽竈所集,商賈輻輳,慮海寇充斥,題請分防,駐防副將軍周某徒步訪之,終不言,饋之銀米,則移置棚外,竟不受,周嘆賞而去。余亦偕親友往探之,其容貌服飾,樸而野,質而無文,棚中卑陋,僅可容二人。然聞之土人云:夏不熱,冬不寒,不蘭膏而無穢氣,亦甚異也。與之談,初亦以箸畫水而答,後聞出語言,眾以為曠見,然言亦無甚奇,不知果驗與否?要其介然不拔之操有足多爾。時年七十,妻及子俱沒,其侄與幼孫尚存,朝夕為之汲水一甕。

道士彭微之者,蘇之昆山人也。精術數,常往來松郡,叩之屢有奇驗。康熙四、五年間,郡西王姓者延之設醮。王有密友姚南野在座,欲歸東郊,時酷暑,王留之不得。微之顧謂姚曰:「君果欲去,吾當遣涼雲相送。」因舉筆書一符於姚手。及姚歸,行數里,四顧皎日,獨有陰雲時覆其頂,若張蓋然,迨抵家而雲始散,眾咸異之。至十年辛亥春,將播種而溝澮已竭。五、六月間,雖有微雨,止堪潤葉。延至七月而苗槁矣。司民社者,莫不遍走,群望為民請命,卒不可得。太守耿公繼訓聞彭名,邀之祈雨,請以方外禮見,許之。及彭至,問以祈雨之方。答曰:「雨以雲行,雲從風起,暑風率從西南來,火氣日旺則水氣日消,安所得雨乎?今當閉南城之門三日,我能令風從東北來,一以壯水勢,且以漲潮汐。蓋因祈雨之法,例有三限,恐已槁之苗,不能坐待六日,故必使通潮之地,先以潮救之,而後繼之以雨,庶為萬全耳!」太守從之。自七月十四日結壇,果反風自艮方來,而潮汐驟長有加,平日溝澮支流,無不浸灌焉。十五日,眾謝之。彭曰:「風則正矣,雲尚未也,然欲掩太陽,先掩太陰,蓋月為水母,水得雲而雨可降矣。」自是每晚必陰雲蔽月,有詢其降雨之期,彭屈指曰,尚須二日。至十七日,彭向郡守而下稱賀曰:「明日大雨至矣。」是早,晴明如故,眾未之信。次早復晴,佐郡有疑其妄道者。人詢之曰:「道士尚登壇乎?」彭曰:「不必矣。辰時雲起,午刻雷作,未、申、酉大雨,四郊霑足。」眾尚未信,至辰而果雲,至午而果雷,至申及酉而大雨盈尺,盡如彭言。溝澮之涸者皆盈,禾苗之槁者復生,闔郡歡呼,驚傳神異。至十七年夏,亢旱彌甚,時郡守魯謙庵超,浙之山陰人也,偕僚屬集僧道,建壇於西郊之泰嶽神廟,虔齋禱雨至逾月而不得,縉紳有憶微之故事者,白郡守以禮征之,至如前法,刻期而應,不失時刻。是歲也,旱而不甚差勝於鄰郡者,微之法力居多。或曰微之非能致雨,特以數學之精,能推知此日必雨,故神其說耳。嗟乎!使數學果能如是,亦異人矣!故吾特表而出之。

九峰旅庵和尚者,浙之秀水人。姓孫氏,初生白光滿室,繈褓中有高僧見之,摩其頂曰:「他日當為人天師。」年二十一,辭家就本郡敬畏庵,從日明輪法師薙髮。二十三,遍叩諸方,曾於玉林大覺禪師備記室(玉林,法名秀,天隱法嗣)。兩稔。渡錢塘,參宏覺老人於越之大能仁寺(宏覺禪師,即木陳,法名忞,密雲法嗣)。二十九,以悟徹得法。順治十六年己亥,世祖章皇帝遣使宣宏覺老人入都問道,師同徵入,天子嘉之,降禮如法門故事,命駐錫椒園中,延訪日至。宮內大臣賫帑金,設伊蒲精供,特敕旅公開法堂於京師之善果寺,駕時臨幸,賜賚有加。自諸王大臣而下莫不北面同參。至灑宸翰以賜,有「天上無雙月,人間只一僧」句,以旅公法名本月也,方外之契,可稱一時極盛。迨世祖上賓,宏覺老人及旅公深鼎湖之痛,先後請歸故山,今上慰留,半載後得請,歲在戊申。松之縉紳先生犭旬輿情所慕,爭通尺素,從九峰禪寺溯本長老之請以請於師,而師乃惠然蒞止。縉紳中周釜山先生護持尤力。余與釜山父子俱雅慕旅公,未獲參叩。癸丑暮春,旅公來訪玠右先生於筍里,余得追陪杖履,一見如舊識,揮麈而談,移時不倦,遂作詩文倡酬而別。甲寅之冬,復偕鷹垂兄弟訪師山中,作信宿談。九峰禪寺,地當山後,舊故面南,溯本承其先師之志向欲改創面北,而力未能辦。順治七年庚寅冬,忽有一工來山,自言能任其事,詢其所費,惟須數十人力,足令自轉,眾咸異之。刻期聚觀,觀者即為助力,工取木幹及巨絙數根,遍縛壁上,眾屬幹上,齊聲起肩,殿隨而轉,一壁不移,寸瓦不動,並殿中塑像供座皆用此法,轉而北向,宛若天然,其人不索酬而去,一時驚傳以為神。溯本住錫幾二十年,而退居於橫雲山之麓,迎旅公升座,宏開方丈,大振宗風,則知天將令國師建此道場,故先有異人來轉此殿,法會因緣,良非偶然也。余在甲寅之春,即聞其事,以為太異,猶未敢輕信。迨冬十月到山,親在殿中與大眾談之,略悉。丙辰春,復同蓉左叔翁及碧涵兄弟訪師山中,適會溯本邀過橫雲靜室談轉殿事更詳。至冬而旅公示寂,今法嗣中勖元迪繼之。玉林,天隱法嗣。宏覺,密雲法嗣。天隱與密雲,皆幻有法嗣也。

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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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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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謂苑囿之廢興,洛陽盛衰之候也。信哉是言乎!余幼猶見郡邑之盛,甲第入雲,名園錯綜,交衢比屋,闤闠列廛,求尺寸之曠地而不可得。縉紳之家,交知密戚,往往爭一椽一磚之界,破面質成,寧揮千金而不恤。一旦遭逢兵火,始而劫盡飛灰,繼之列營牧馬。昔年歌舞之地,皆化為荊榛瓦礫之場。間或僅存百一,而胥原之後,降於圭竇蓽門,王謝堂前,多非舊時燕子,始知蕭李二相,良足師也。然金谷樓臺,鞠為茂草,平泉花石,終屬他人,理勢必然,其可若何?因略舉其箸者,列敘其原委,至於考其遺址,半沒荒煙,子孫莫稽世澤者,可勝道哉!可勝道哉!

故相徐文貞公以三朝元老,賜第於松城之南,三區並建,規制壯麗,甲於一郡。百餘年間,簪纓奕葉,子孫世居。有明之末,相國元孫淡寧本高以羽林起家,列爵太傅,避兵出城。鼎革以後,遂為閑館。順治四年丁亥,提督蘇、梭、常、鎮總兵官張公天祿來駐吾松,因前任吳鎮以叛伏法,廨宇不利,別擇公館,暫借賜第,非遂以為衙署也。是以門第堂額,悉仍其舊,惟東西置柵,以時啟閉,署曰轅門而已。及張帥罷去,馬鎮逢知繼來,遂多更改。戊戌、乙亥之間,忽將門前街道拆開,大啟巍宇,署提督軍門,造儀門於大門之內,移照墻於帶水之南,一如撫院軍門制度。建牙列戟,居然行臺矣。東西兩第,舊為賓館將廳,至是廢旗鼓,改園亭,建射堂,兼三第而一之,基址環匝,有逾里許,漕白二糧,依舊房主輸納也。順治十七年庚子,科參馬鎮,奉旨行訊,中有一款,占據故相賜第即此。時接任梁公化鳳,提督全省地方,現任駐劄不便,判歸原主,當事者建議暫估房價幾千金,稱還故相子孫,除其兩稅,俟錢糧有餘之日,鼎建提督衙門,然後還房取值,徐相子孫已領庫銀,今竟賣為官舍矣。

錢相國機山先生第,即當文貞賜第之後,南面臨流,門宇宏敞,亦一城之甲第也。其先為馮廷尉廷岡先生所建。相傳正廳乃吾家故物,先大夫東瀛公即世,吾高曾不守,棄於馮氏,自浦東五竈港移建於郡城,故老猶能述之,價止一二十金,其實值幾百金,後樓雄峙,北望九峰,在一覽中。馮氏衰,轉售於機山。順治二年乙酉八月初三日,大兵下松城,總戎李虎癡成棟建牙於內。次年,李帥調征閩、廣,既平南土,留鎮粵東,家屬尚居松署。五年戊子,李帥叛,詔籍其家,此第遂沒入官,竟為公所。後此提督、總戎既定駐,於徐氏賜第,往往將佐居之,近為遊戎成國延私第。康熙十三年甲寅夏,成將調征浙衢,臨發,內廳災,未幾,成歿於陣,今不知誰屬,門堂後樓猶存。

顧氏賜第,乃先朝神廟時特旌高義清宇顧光祿正心也。在府治南,城隍廟之西,門樓龍額金書,特命嘉義,制極壯麗。蓋清宇尊人左山先生兄弟,歷官大參,家故豐腴。清宇再四滋大,助田五萬餘畝,以資各役之費,又出粟賑饑,全活者眾,兩臺使上其事,朝廷嘉之,賜爵光祿丞,建坊啟宇,恩典有加,故居第與大臣等,余幼時猶及見其盛也。順治乙酉八月,毀於兵,中堂及兩廡諸佐室猶存。其後,流為營兵所居,馬矢瓦礫,幾與山等。順治中,好事者募資公買,將建鎮府生祠,復營內廳門宇,大工未就,會鎮、府相繼罷去,工亦中輟。

顧園在東郊之外,規方百畝,累石環山,鑿池引水,石梁虹偃,臺榭星羅,曲水回廊,青山聳翠,參差嘉樹,畫閣朦朧,宏敞堂開,幽深室密,朱華絢爛,水閣香生,禽語悠揚,笙歌間出,蕩舟拾翠,遊女繽紛,度曲彈箏,騷人畢集,雖平泉綠野之勝,不是過也。再世相傳,子孫猶能善守。凡宦流雅集,名流勝會以及往來過客,莫不於此尋芳觴詠,殆無虛日。鼎革以後,顧氏聚族而居,遊人罕得入矣。裔孫承富厚之餘,但習豪華,操家無術。馴至順治之季,反因義田逋賦,毀家賣宅以償,堂宇盡廢,而山水橋梁,猶如故也。康熙之初,積逋愈甚,徵輸益嚴,遂並花石而棄之,嵌奇險怪之石,玲瓏生動之姿,不能遇米顛之拜,而悉為劫燼之灰,乃知切石臥於梁園,艮嶽徒供炮具,猶為幸也。內有一峰雄峙,乃天然生就,非藉積累而成,高十餘丈,俯闞諸峰,有飛舞之勢,非數百人不能舉,故至今尚存。相傳載此石歸時,忽沈於泖,募習水者以巨絙下牽挽之,其下更得一石,合之乃其座也,一時驚傳,謂有神助,迄今獨逃劫外,不信然哉!

朱太史第,當府治之後,其先為文石先生,以庶常起家,歷官少司成。從子叔熙為子衿時,早出,道經此地,值某紳營建上梁,叔熙著白袷,立而註視,為紳僕所訶斥。叔熙顧謂其僕曰:「善為之!吾將鳩而居焉。」未幾,某紳棄世,嗣子淩夷,叔熙登第,果售於朱,可謂言大而非誇矣。其後叔熙捐館霞城,許都諫得之,朱太史積,叔熙從子也。崇禎癸未登進士,選庶常而原第復歸朱。鼎革之際,避兵出城,棄為閑舍。李帥虎癡之調征閩、廣也,提督吳勝兆來駐松城,以李帥家屬尚居錢相國第,故別擇公館,遂即太史第而居焉。順治丁亥,四月,吳鎮以叛伏法。張桂吾天祿繼任,建牙於徐文貞公賜第而以朱第為中軍將受銀打裏所居。其後改建門宇,居然營署矣,基址數畝,歲累朱氏賠糧。太史即世,嗣子彥則食貧,素心李學憲愫彥則外翁也,深為婿謀,莫如賣為官舍,其如營稱借居,無從措價。適婁縣新分,暫駐西郊倉城,公事入城,多所不便,謀建縣治,工費又繁。素心商諸馬帥逢知及中軍將王守宇嘉會,將朱第賣為縣治,收領價銀,別置府西唐氏故第為中軍駐劄之所,呈明各臺,以朱第為公占,蠲其兩稅,即今婁縣治也。然為縉紳居第,已為寬敞,為邑治公所,則內衙湫隘。自楚中孟道脈來令婁邑,稍增式廓,後人賴之,然而較諸鄰邑規模,正多未備也。

王大京兆第,故京兆尹王公為溪庭梅所居也。南面臨衢,重堂邃宇,為東關第一甲第。鼎革之際,公雖避兵他徙,旋以李鎮調走,各紳入城,公遂遷歸故第,是以從未有營弁借居焉。後數年,京兆即世,家傳清白,公子祥符、王路俱食貧,各就便遷居鄉里,稍稍不無殘毀。又以馬鎮剛愎,弁兵充斥,慮為占據,因小就價,贉於營將張遊戎為公館。後張去任,此館遂虛。康熙十二年癸丑,士紳償價,改建嵩高書院,崇奉提帥楊公捷生位,因諸生上匾額者諛詞過甚,楊公謙不敢當,遂即其內樓改為玉皇寶閣,奉迎玉皇聖像,供於其上,規制尤極宏麗焉。

林太守第,在普照寺西界,與寺連。相傳故華亭陸昭侯舊第址也。林之先,有諱景陽者,歷官太常卿。太守仁甫以任子承家,保世滋大,居第極為宏麗。鼎革之際,為中軍將高謙占居,其後高升任粵東,家屬尚留松郡。高後叛入海島,此第籍沒入官,遂為郡長侯代交任之所。順治季年,提帥梁宮保輸價於官,營為別業,鳩工修葺,費甚不資,輪奐有加於舊。未幾,梁公卒於官,繼任王公公定,復償價得之。王公升鎮海大將軍,移駐京口,此第賃為商居,林氏子孫,莫敢過而問矣。

張都諫第,在通波門之東偏,面南背城,故太常張訒庵先生掌工垣時所居也。其先為石筍里倪慧珠中翰故業。倪氏富甲海上,松郡北城一帶,強半屬倪,此特其一耳,故豪華之習,奕葉相承。中翰卒,傳子子一,踵事而式廓之,少年裘馬之場,選伎徵歌之會,靡不極當時之盛。士之浮薄者,翕然景從,而錢生清璵為其最,戲將城居子弟美秀而文者,體仿名姝,編列花案,雌黃甲乙,度曲填詞,自朱門公子以迄下里小兒,一無所避,眾共疾之。一二大老主持於上,群掠其家資,而共訴於學使者。時史公偉督學三吳,將置於辟,太常長公子,中翰婿也,與子一為內兄弟,時太常公初掌戶垣,奉敕督餉吳中,舉劾黜陟,一如代巡,郡縣望風屏息,事必咨請而後敢行,是以清璵伏法,子一獲免,然道路側目,城中不敢駐足,因以此第轉售於太常公子蓉左司理,司理擴而葺之,改建後樓三層,九峰盡於一覽,價費二千餘金,備極壯麗,時崇禎壬午歲也。不三載,而遭逢鼎革,太常父子避兵於鄉,此第猶為子僕居守,營兵未嘗入焉。及太常即世,城守營督宋遊戎與司理情誼交好,因而立券借居,繼任者遂以為公所,然而門堂匾額不改都諫之舊,順治中予猶見之。至馬鎮擅改相府為鈴閣,其屬從而效之,列轅門,設外屏門,署城守,居然公館矣。其初,二第竝列,闤闠輻輳,今皆毀為牧地,伍伯以時角射,即使完壁歸趙而四顧無鄰,不堪寧止,乃常年兩稅,徒累房主,汶陽無復返之期,何耶?

董中丞第,在府治南,集仙街之西,故大中丞有仲先生撫浙時所居也。南面臨街,當錢相國居第之後,規制雖遜於相府,然而重堂邃室,亦稱壯麗。猶憶崇禎十三年,庚辰之夏,予以就試入郡,時中丞新拜撫浙之命,門宇修整,建牙列戟,候迎將吏,陳兵班馬,鵠立成行,亦一時之盛也。鼎革之際,中丞業已歸里,避兵出城,此第遂為營兵殘毀。順治三年丙戌,予再過之,自街及室,一望洞然,門垣俱廢,竊嘆者久之。其後不一、二載,竟為瓦礫之場,當年故跡,不可問矣。子孫縱有賢達,亦何所施其光復之術耶?

居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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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裕公第,在撫院行臺之南,故少宗伯宮端學士儼山先生所建也。基址寬廣,堂宇宏邃,外門面西臨衢,內設高墻,南面臨沼門,題學士第,乃賓山張宗伯筆也。重堂復道,庭立三門,儼然相府規制,蓋以大拜須次故耳。其後文裕雖歿,子孫聚族而居,東有高閣,當學宮之後,曰鄰黌。予嘗與陸氏子弟會課於上。又東北為家廟,藏公之刻集並公手書石拓存焉。中堂五楹,制極寬敞。崇禎甲申之夏,初聞邑城中少年子弟,校武藝於中者凡匝月。地甃堅固無損,在他室則立碎矣。乙酉之後,陸氏衣冠濟濟,聚居如故,塗雖漸雕殘,堂構宛然無缺也。康熙改元詔,移崇明水師二千人駐防海邑,王協將光前擇第而居,陸氏慮為公占,預將中堂毀去,雖幸免一時騷擾,不四五年,上從職方臣張宸議,命水師仍歸海外,而陸第不能復完,論者惜之。然吾邑居第無百年而不易姓者,惟此相傳為最久,計年百五十餘,遞世六、七葉矣,至今猶未有他族逼處也。

世春堂,在北城安仁里,潘方伯充庵所建也。方伯為尚書恭定公仲子,學憲衡齋之弟,奕葉簪纓,一時貴盛,故建第規模,甲於海上。面昭雕墻,宏開峻宇,重軒復道,幾於朱邸,後樓悉以楠木為之,樓上皆施磚砌,登樓與平地無異,塗金染采,丹堊雕刻,極工作之巧。蓋當時物力既易,工費不惜,勢使然也。啟、禎之間,潘氏始衰,售於范比部香令。崇禎十一年甲戌夏,遭蒼頭之變,母子被殺,嗣君不能守,後樓先毀,旋為西洋教長潘用賓國光居之,改其堂曰敬一,重加修葺,與舊日無異矣。鼎革之際,宦家邸第,大半殘毀於兵,獨西洋一脈,有湯味道若望主持於內,專征文武,往往反為之護持,旅館不惟無恙,而規制視昔有加,亦斯第之幸也。康熙五年丙午,罷湯欽天監務,遂嚴禁西洋之教,凡西洋人在中國者,並敕歸其國,器用食物有仿西洋法者,罪在制造之家,此第遂入於官。迨九年庚戌,復用西洋南懷仁治歷,西洋人又入,今此第仍屬西洋教長所居矣。

樂壽堂,在世春之西,亦潘氏所建以為遊宴之地。環山臨水,嘉樹扶疏,高閣重堂,丹楹刻桷,園林之勝,冠絕一時,猶郡郊之有顧園也。堂為莫中江學憲手題,規制備極宏敞,堂前廣場數畝,石砌欄圍,欄外碧水一池,奇峰疊照,月榭高臨,曲橋遠度。山前為月華堂,壯麗相等,而曲折過之。山中有關夫子廟,有比丘尼庵,有潘氏家祠,須細尋始得,不可一覓而見也。崇禎之季,園亭殘毀,咸池張銀臺得之,未遑修葺,旋遭鼎革,乃供佛像於中堂,延僧住持。銀臺既歿,門宇盡廢,惟存一堂,後並毀去,山水如故,而巍堂傑閣,昔年歌舞之地,鋤為菜圃矣。康熙四、五年間,好事者即其故址,改建清和書院,崇奉郡侯張升衢生位,堂甫草創,張守罷去,工遂中輟。今所存者,惟巉巖危石,草滿池塘,不堪登眺矣。

尊德堂,在城南之東偏,乃趙氏之先為儀賓者所建。此時尚未有城門,宇堂前猶在城外也。嘉靖中,以倭警築城,故徹去前堂以外,而移墻門於內,故門內為中堂。相傳初構時,儀賓擇吉上梁,盛服待時,坐而假寐,夢見一人示以「保定」二字,寤而喜以為嘉兆也,堂成即題其額曰「保定堂」;其後子孫式微,託小川顧秘書轉於吾外高祖賓山張宗伯公,立契交價,出其銀皆鐫「保定」字,乃世廟所賜保定府上供折色也,其前定之數蓋如此。宗伯公致小川成交手劄,舊為陸文裕公子孫收藏,內兄進也近購得之,余嘗寓目焉。宗伯既卒於官,公子橫塘、勛贊復售於潘氏,改其堂曰尊德。越三傳,充庵之孫元典中翰,清宦中落,其堂遂毀。今城下門宇巍然者,乃堂之東偏佐室也。崇禎之季,歸於喬明懷儀部。今為曹槁城綠巖居第,規制雖稱宏麗,然不及尊德堂遠矣。

露香園,在城西北隅,顧氏匯海別業也。其尊人以科甲起家,匯海豪華成習,凡服食起居,必多方選勝,務在軼群,不同儕偶。園有嘉桃,不減王戎之李,糟蔬佐酒,有逾末下鹽豉。家姬刺繡,巧奪天工,座客彈箏,歌令雲遏,後人仿其遺制,規利成家。迄今越百餘年,露香之名;達於天下,較辟強而更勝矣。匯海有庶弟,少年陷辟,賴先大父力救得免,然而遺業蕩然,時向伯兄求恤,初分以千百金,計久而漸衰,或不能隨應,手足之際,遂屢有違言,先大父不從,故匯海深德先大父,交最好。余幼童時,先大父猶道及之。迨余弱冠,匯海歿久,園垣俱廢,而亭榭山水,尚存什一。匯海嗣君伯露湛能文,余猶及交也。順治丙申,伯露卒,無嗣,名園鞠為茂草。康熙初,移駐水師,有司度地,啟建營房,乃即其廢址,夷山堙谷,摧枯伐朽,縱橫築室,宛然壁壘矣。今兵歸海外舊伍,所建營房,又為瓦礫荊榛之地。海內被其繡,嘗其蔬者,尚以露香為徵歌選舞之場也,亦可為長太息矣。

杜氏第,在小南門水關之內,南面臨流,故宦杜象南所居也。明季歸於顧憲副繩所,東西列柵,門宇軒豁,重堂深邃,稱壯麗焉。崇禎之季,憲副歿,易代以後,顧氏子孫不能守,殘毀殆盡。順治十年秋,海寇入浦,直抵閔行,當事者慮其出沒不時,議遷水次倉於城內,相擇曠土,因即杜址而築倉焉,即今之倉場是也。

黃憲副第,在小南門內,故憲副穀城先生所建也。先生積學盛名,早歲不遇,相國徐文定公嘗執經而受業焉。迨年六十,始第進士,歷官山東憲副。有子五人,歸而築室,五第並建,稱一時之盛。鼎革後,子孫式微,堂宇殘毀,適因遷倉入城,側近五第之後,遂將內第改為倉房,出租貯米,白糧協部丞章泓,因而賃居,收貯白糧,舂辦起運,房主頗得餘潤。其後協部更易,潘氏含石亦將居第改倉,借與協丞,而黃氏之倉,不過佃貯倉米,利亦微矣。康熙十三年,白糧改折,而潘氏之倉,利殆與黃等。

桃園,在北郊之東北二三里,故相徐文定公任子龍與所辟也。初北郊人傳露香園桃種,歲獲美利,於是家栽戶植,每當仲春,桃花盛開,遊人出郊玩賞,不減玄都、武陵之勝。龍與性樸務質,有圃一區,於其間雜植桃柳,中築土山,略具園林之致而已。後見遊人日盛,而鄰家誇多鬥靡,龍與不無起勝之意。遂即土山,增高累石,桃柳之外,廣植名花。土石之旁,層巒疊嶂,構堂榭,施丹堊,誅茆覆軒,環以柏墻,曰平江一笠;截棕為亭,踞山臨水曰翼然;土山下瞰大浦,危崖壁立,天風海濤,石洞虛中曲折,人可小憩曰徐文定公藏書處;兩山夾水,一亭中立曰在澗;石梁臥波轉入文定公祠曰攝攝橋。登土山,勢可望海,引浦泉,潮可灌溉,規方百畝,疏密得宜。崇禎癸未、甲申之間,遂為一邑名勝,經營正未艾也。會逢鼎革,龍與即世,而地近吳淞,往來孔道,營兵紆途而入,攀花摘果,園丁不敢問,園遂日廢,而荒基漕白,徐氏賠累無已。西洋教長潘國光用賓故因徐相而來,為徐氏計久遠,時與馬鎮逢知交好,說以土山可以遠眺,海寇或入,可以預備,議將園址助為演武場。順治十四年丁酉,申報各臺,以舊場召佃升科,而改治桃園為演武之地,除其兩稅,作為公占,至今因之,然土山孤立,曠地日漸剝削,無復舊觀矣。

陳炯卿第,故太僕滬海先生所建,在縣治東南,重門東向,朱樓環繞,外墻高照,內宇宏深,亦海上甲第也。炯卿正道端方,人不敢干以私,而力持大體,於縉紳中聲望既隆,尊嚴特甚,故私居儼若公廨,年八十餘卒。子同叔,無嗣,族子皆爭繼,家業遂廢,門第之宏敞,予猶及見之。鼎革以後,往來上臺,尚借為公館,其未甚殘毀可知。順治中,族人毀廢殆盡,今城隍廟中石砌,即其堂前故物也。有別業竹素與居第臨街相對,方廣數畝,多山水亭臺之勝,明末炯卿嗣子售於襟宇陸封翁,今改門向東街,一傳再傳,為陸氏世業矣。

張銀臺第,在城南大街之西,其先亦潘氏世業也。銀臺咸池公繼室為充庵先生孫女,故潘氏衰,第歸咸池,南面臨街,高門邃宇,稱輪奐焉。以前有潭澄數畝,後雖比屋為屏,人猶稱為水潭張氏。崇禎間,銀臺雖家居閑住,而聲勢之盛與現任等。猶憶乙亥之冬,董大宗伯文敏公孫女歸於銀臺仲子瑞錫,文敏親送到門,威儀甚盛。鼎革以後,門祚遂衰。銀臺既歿,第亦尋毀,今鋤為菜圃,當年勝地,不堪復問矣。

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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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初,華亭錢機山龍錫以相被召,過辭陳眉公繼儒。眉公曰:「拔一毛而利天下。」機山莫解所謂,及入都後,經略袁崇煥以誅島帥毛文龍為請。錢悟曰:「此眉公教我者耶?」亟報可。未幾,本朝兵大入,懷宗皇帝深以誅毛為憾,袁至磔而錢論戍,幾至不測。蓋當時士大夫謁徵君者,必強令贈言,不得則不歡,眉公一再讓,則緩頰不暇計當否矣。

韓城薛相國國觀逮入都,待命僧舍,賜死旨出,時方半夜,御史郝晉銜命而往,韓城倉皇出曰:「君夜至,僕有處耶?」郝曰:「王陛彥已有旨決矣。」時韓坐陛彥事逮,因驚曰:「僕與陛彥同決乎?」郝曰:「不至此,行且有詔。」語未畢,金吾入,令跪受命,讀至籍沒,韓城再拜起曰:「幸甚,不籍臣,不知臣貧。」取片紙就機上大書曰:「謀殺臣者,袁愷、錢謙益、吳昌時也。而吳昌時為尤甚。」金吾懸尺組於梁間,組出上方如琴弦。御史曰:「相公肥碩,恐中絕。」韓城自起引之再三,曰:「足矣。」延頸而死,亦無戚容。金吾以所書紙復命。帝問近臣曰:「吳昌時為誰?」近侍素習昌時,詭以不知對。其後昌時竟斬西市,韓城愚愎,然死非其罪,人頗憐之。

崇禎三年庚午,袁崇煥以失事論磔,祖帥大壽聞之懼,遁歸寧遠。時陽羨周延儒初相,客有以邊事見者,盛述祖帥之有方略,袁督弗聽,以至於敗。陽羨心識其言。明日,上召輔臣以遼帥為問。陽羨對曰:「祖大壽可。」帝曰:「是方遁去,寧可用也?」陽羨曰:「大壽之遁,恐以罪督連坐耳!兩人實相左。」具奏客語。帝曰:「果爾!可作一諭來。」陽羨頓首出,明日進諭稿,中敘客所述事以獎其忠,帝為手書,令中貴賫往。祖帥泣曰:「朝廷能知我心。」始受命,其後固守關東十餘年。陽羨去國,帝嘆曰:「周延儒尚知邊事!」頗有復召意。時吳昌時以失職告歸,偵知帝旨,具語陽羨。陽羨大喜,日夜謀復出,合具四萬金輦以北,遂得特召。時山東盜賊充斥,鎮將楊禦蕃頗以剿撫自任。而劉帥澤清在臨清,雖充總兵官實無事權。及聞陽羨出,即從臨清置驛至揚州,日具塘報,上相君幕府,且治樓船,請由水道入,陽羨難之。澤清曰:「有某在,盜敢近相君舟耶?」遂從水由中道,澤清具戎服入謁,言東省盜不足憂,使朝廷以招撫便宜假某,不日平矣。且進二萬金為道里費,陽羨歡甚,比入都,則韓城方賜死,兩次輔皆失眷,帝虛己以聽奏對,至稱先生而不名,且許坐論,皆累朝輔臣所未有也。其所登用者,冢宰郭三俊、總憲劉宗周、學士黃道周,皆一時耆碩,人望頗洽。而吳昌時亦即家起儀部,調文選,於是附麗者日眾,而賄賂公行矣。於邊帥則用薛敏忠,於督撫則用范志完,於東帥則廢楊遇蕃而用劉澤清。帝皆從之。已而枚卜次輔為興化吳、晉江蔣德璟、黃景璟。興化由陽羨得入,既入則猜嫌大著,所以督師之命,人謂陽羨陰主之,未出國門,竟坐逗留下獄,時在言路者,上章相詆擊無虛日,陽羨貪縱狀亦日聞,上命大金吾駱養性偵得其實,心恨之,未遽發也。會本朝兵入薊,陽羨不得已而請督師,得俞旨,諸督、鎮咸聽節制。本朝兵將歸,扼於險,鎮臣吳三桂欲邀之,陽羨不許。本朝兵既出塞,得還朝,閱月放歸。時吳昌時已被劾,至廷訊而陽羨逮矣。其逮也,華亭許給事譽卿走與別舟次,毗陵士大夫無一人送者,即其弟正儒亦自毗陵返。陽羨執譽卿手曰:「向我召而北,日上謁者以數百十計時,君不來;今吾逮而北,登舟者,惟君一人,乃知君之重也。」譽卿曰:「君之召也,值老母病,不獲送,今老母幸無恙,而公此行,事未可知,是以來。」陽羨瞿然曰:「吾此行何以自處?」譽卿曰:「上遇公深矣,不若早自為計。」陽羨色不懌。譽卿從至雲陽乃返。其後陽羨賜死,旨出,與大司寇張忻悲泣不能自止,官校抱持始引決。譽卿曰:「固也,吾於雲陽見之矣。」

陳臥子曰:「聲音,惠逆之先見者也。」昔兵未起時,中州諸王府,樂府造弦索,漸流江南,其音繁促淒緊,聽之哀蕩,士大夫雅尚之。因大河以北有所謂誇調者,其言絕鄙,大抵男女相怨離別之音,靡細難辨,又近邊聲。自此以後,政事日蹙,兵滿天下,夫婦仳離者,不可勝數。因考弦索之入江南,由戍卒張野塘始。野塘,河北人,以罪謫發蘇州太倉衛,素工弦索,既至吳,時為吳人歌北曲,人皆笑之。昆山魏良輔者善南曲,為吳中國工。一日至太倉聞野塘歌,心異之,留聽三日夜,大稱善,遂與野塘定交。時良輔年五十餘。有一女,亦善歌,諸貴爭求之,良輔不與,至是遂以妻野塘。吳中諸少年聞之,稍稍稱弦索矣。野塘既得魏氏,並習南曲,更定弦索音,使與南音相近,並改三弦之式,身稍細而其鼓圓,以文木制之,名曰弦子。時王太倉相公方家居,見而善之,命家僮習焉。其後有楊六者,創為新樂器名提琴,僅兩弦,取生絲張小弓,貫兩弦中,相軋成聲,與三弦相高下。提琴既出而三弦之聲益柔曼婉揚,為江南名樂矣。自野塘死後,善弦索者皆吳人,范昆白、陸君賜、鄭廷琦、胡章甫、王桂卿、陸美成其尤著者也。昆白先死,君賜等分派有三,曰:太倉、蘇州、嘉定。太倉近北,最不入耳。蘇州清音可聽,然近南曲,稍失本調。惟嘉定得中,主之者陸君賜也,其人多詭辭大言,能作鳥聲,數年前猶到松,顧見山僉憲常客之。

吳中新樂,弦索之外,又有十不閑,俗訛稱十番,又曰十樣錦。其器僅九:鼓、笛、木魚、板、撥鈸、小鐃、大鐃、大鑼、鐺鑼,人各執一色,惟木魚、板,以一人兼司二色,曹偶必久相習,始合奏之,音節皆應北詞,無肉聲。諸閑遊子弟,日出長技,以鼓名者,前有陸勤泉,號霹靂,今為王振宇。以笛名者,前有某,今為孫霓橋,以吹笛病耳聾,又號孫聾。若顧心吾、施心遠輩,或以鐃名,或以鈸名,皆以專家著者也。其音始繁而終促,嘈雜難辨,且有金、革、木而無絲、竹,類軍中樂,蓋邊聲也。萬曆末與弦索同盛於江南。至崇禎末,吳閶諸少年,又創為新十番,其器為笙、管、弦。

甲申之變,相傳開彰義門獻城者,曹化淳也。據山東總兵楊禦蕃塘報,又云是兵部尚書張縉彥。其後明紀編年及紀事本末,俱不載縉彥事。竊疑縉彥歸順本朝,見在仕途,載筆者為之諱耳。順治辛丑,松江城守營遊擊張國俊曰:「開彰義門者,京營副將韓濟明也。」國俊亦京營武職,城將陷時,從濟明在城,見其事。郝大司馬惟訥曰:「曹公故司禮監,坐城時,事急,值運面餅上城,當分給軍士,曹欲他往,漫謂眾軍曰:『你們散了罷!』其意似指面餅,而眾軍聞言大嘩曰:『官令我等散矣。』遂紛紛下城,不可復止。」然則謂化淳獻城,亦非無因,但不知縉彥開城之說,又何所據也。

今滿州稱朝廷曰「憨」,即「可汗」二字也,二字合呼成憨音。稱太祖曰「太憨」,太宗曰「四憨」。太祖果於殺戮,凡殺遼人十次,初殺貧人,後殺富人、惡人(即識字者),名目不一。有一次,殺不畜豬犬者云:「家無六畜,其意在逃也。」遼人百僅存一。太宗立,即加撫恤,遂得其用。今人但見遼人建牙佩印,薰灼炫目,比於南陽貴人,而不知其老者皆鋒鍔之餘,少者皆死亡之孤也。福建學道范君,自言在遼為買賣人,一日忽被綁去,不知所謂,其叔尤之曰:「若平日慣好著靴帽,今取死矣。」忽大人本行頭(人名)來點閱,驅其叔及同巷數人,俱被殺,范獨得留,亦不知其由也。且曰:初得遼陽,亦無誅戮,有李衛官者,訐告屯民盜糧,遂成大獄,一屯皆空,從此有十次之禍,其端皆起於訐告也。范君又言,滿州有偷馬蠻子屯,其人皆遼人,自稱曰舊人,今遼人通稱舊人矣。其人曰滿州者,即建州。章京,即將軍也。

太宗得明副將何可綱,愛其才氣,欲降之,可綱不從,令左右說之百端,終不從。太宗親問其故,可綱曰:「我嘗為諸生,讀孔子書,知君臣大義。今日惟求速死耳。」等語云云。遂死。死後,太宗深嘆美之,因曰:「孔子之教,其美如是!」即命立學宮於盛京,親致祭焉。國家尊聖右文之端,何公一人啟之也。

清書,乃太祖時滿州人大海所制也。學校既立,太宗與海講明綱常倫理,乃禁同姓婚娶及其他律例條約數十事,海與有力焉。其人聰敏絕倫而質頗秀弱,從太宗征蒙古,中道渴死。

左夢庚,崇禎中平賊將軍良玉子。性敏給,頗拳勇,其客或前諛曰:「繼世為侯王,其在長公乎?」良玉作色曰:「予子不材,吾死後得牧牛十頭,種二頃地,幸乞活,足矣!使為將,必墮吾家。」夢庚之妻,王世忠女也。世忠本海西女真種,其上世部落,分為南朝關。南朝關為本朝所並,世忠時年八、九歲,其家人負之入塞,明神宗憐之,養於宮,及長積階至撫夷總兵官。崇禎時以墨廢。世忠身長七尺,美須眉,一目微眇,頗善言笑,常至我松,主姜神超先生家,後移家至楚依良玉,良玉以其素貴,即娶其女為夢庚婦。既婚,夢庚昵其婦,婦能為女真語,夢庚效之甚習,其媵僕又為言大清風土及畜牧射獵形勢,夢庚心好樂之。甲申春,本朝定鼎燕京,世忠辭良玉北去,見攝政王,王授以美官,良玉不知也。夢庚獨心喜。弘光初立,朝政濁亂,良玉遣其監軍御史黃澍入朝,面詬大學士馬士英於朝房,士英懼良玉不敢動,歸具言於良玉父子,謂君臣無道,無可為者。會王之明事起,民間競稱崇禎太子,良玉亦信之,上疏請無殺太子,報旨詳且溫,而良玉益不平,夢庚及將校皆憤怒,乃共說良玉勒兵入朝,以清君側,檄數馬士英得罪狀,載在明紀。乙酉四月,良玉帥黃澍及夢庚等東下,眾三十餘萬,金陵震懼。至九江,諸將校縱兵大掠,良玉不能制,大悔之,撫膺慟哭,嘔血斗餘,遂發病暴卒。夢庚留治喪,兵未得進而本朝英王已大破李賊,自秦出楚,與豫王會師於江南。夢庚聞之,乃悉帥其將士解甲歸命,踐世忠之約也。英王以夢庚入朝。未幾,世忠卒,無子,夢庚以世忠故,數得召見,語操清音。攝政王大喜,拜固山額真,得官數年,夭死,其在官,頗以勤敏聞。

傅冠,為隆武相,告病歸里,聞汀變,從進賢來,至汀州府前,哭吊隆武。大圖章京阿以禮召之,且勸之降。冠曰:我年八十二,老矣;再直文淵閣,貴矣,欲以何求?且我不來,若寧能執吾耶?」因謾罵,及刑,立而受刃焉。

曾攖,亦隆武相,大兵至,同鄭鴻逵等入海,駐廈門。順治辛卯三月,張撫軍同馬鎮攻廈門,家人請攖登舟,攖紿令先行,闔戶自經死。

紹興余宮諭貞武先生,名煌,天啟乙丑狀元也。預修《三朝典要》,故時論少之。然先生敦樸有器識,可大用。崇禎時,出為講官,經筵畢,附奏曰:「預徵必至於加派,加派必至於敲樸,惟聖主裁察。」上震怒詰責,聲色俱厲,久之得罷。蓋上心知講筵故事,不當訶斥也。先生尋即假歸。後數年,江南亡,魯藩監國都紹興(魯王名以海),以先生為大宗伯。大兵渡錢塘,魯王出走,命先生居守。先生不辭,既受命,令大開城門,縱士民出,事竟,乃歸經於家,紹人至今能言之。

楚有美姬,左帥良玉之以舟師至武昌也,其部曲爭掠貴家子女。某給諫二女以國色,聞俱被掠,時李茂明先生名邦華以御史大夫召,方在道,聞之大怒,具威儀往見左。左素慕李名節,相對甚恭。李具言掠女事,左極諱且辯。李曰:「將軍第搜營,必有所見。」左首肯。李甫歸,左即下令合營大索,令甚嚴,諸部曲不知所為,爭驅所掠女從後艙舵口沈之於江,搜畢不得一人。時李已解維去,左亦更不復問。明日自武昌下流至燕子磯一帶,浮屍蔽流,衣皆五彩,望之若雲錦,見者無不太息,時癸未夏、秋也。

王毓耆,字雲祉,浙江紹興府諸生也。大兵至浙省,潞王出降。毓耆曰:「紹必不守,吾師劉先生當死義。」謂念臺總憲也。念臺諱宗周,以名臣講學於鄉里,毓耆師之,至是上書引大義勸劉盡節。書就,毓耆先赴水死,念臺得書遂引決。祁中丞彪佳聞而從之。此皆順治乙酉潞王立國前事也。毓耆貌寢口吃,善屬文,會稽友人述其性好客,客至設食,出家僮梁小碧,歌以侑酒,其雅致如此。

乙酉春,松郡城東門麗譙樓下燕巢育雙雛,色正白,鮮潔如雪,行人取而傳觀之,還置於巢,不及飛去,觀者日多,遂斃。相傳白燕為瑞,是秋大兵破城,中翰李公司東門,門不啟,死者數萬,識者以為羽孽也。夫白者,西方兵象,燕者處堂之蟲,死於譙門,司門當之也。元末,松有白燕,郡人袁海叟凱輩,詩以詠之,傳於後世,時天下大亂,松亦被兵。然則羽蟲之災,先後一轍,順治丁亥十月,郡中雄雞兩翼生距,有飛者,時新經吳勝兆之亂,舉城憂之,後亦無他。

近世禪師,莫若天童和尚。在金陵日,虞集生先生以僧服見。天童呵曰:「若不能官,能和尚耶?」虞無以應,漫曰:「和尚奈何?」天童曰:「吾為和尚,日夜殺賊。」其在姑蘇日,呂益軒純如問:「閻羅王有無?」天童曰:「居士以為有耶?無耶?」呂曰:「吾以為無。」天童曰:「灼然是無,居士則有。」呂惶駭而退,未幾,即發病死。按宗門法禪師語,不當解。然虞官巡撫,以縱賊論戍。呂官亞卿,附魏忠賢,多構難於鄉人,聞死時,輒呼周忠介、周忠湣及姚學士,現聞諸公姓名,若有所質問者,則天童之言,未盡不可解也。

天童之師曰龍池幻有老人,有四大弟子:長天童密雲,次雪嶠,又次抱璞(密雲法名晤,雪嶠法名信,抱璞法名蓮),又次曰磬山。抱璞得法後,即北去,隱五臺山,莫知所終。磬山先天童卒,不甚著。雪嶠長七尺,方面重頤,其鼻中折,雲受戒後,食螺螄肉,夢伽藍神責之曰:「明日當報。」詰朝仆地,鼻遂折,是以益精進焉。常至雲間,一日,陳臥子問曰:「至人無夢,我每夜多夢,何時得無?」雪嶠曰:「夫子非至人乎?《論語》曰:『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果爾則至人有夢,何云無?」臥子為之首肯。雪嶠先天童有名,其後天童法盛行,雪嶠少不逮,然言宗門者,互有高下,至其所得,莫能測也。順治初,雪嶠住雲門寺,聞紹興守欲苦之,先期一日說偈坐化,以故其徒愈神之,而雪嶠生時,見披緇衣者,輒詬罵,惟好與士人語,嘗以其法授黃元公先生名端伯,元公先生被難日,亦能前知,世以為雪嶠付法得人。

麻衣和尚,華亭洙涇人。身長七尺餘,修目巨顙,吐音清亮。其少壯時,冬夏曳一單麻衣,後漸老,冬亦衣絮,然外必麻衣,故松人謂之麻衣和尚。性最好酒,能盡一瓷甕,食肉盡一豬首,年七十餘,坐脫於郡城北之關帝廟,類釋教所謂散聖者。先是松人龍安寺林有麟,家饒給,延一異僧於家,詭謂有麟曰:「昨夜半,老僧起至北庭,有假山石將仆及身,老僧指之,遂仆他處,使公輩當此,死矣!」麻衣僧急起批其頰,僧錯愕。麻衣笑曰:「我掌汝,尚不知,況石耶?」其意蓋謂已有意,石無意也,此僧即日遁去。有素冠者,就蔭於道,除其冠持之,麻衣前謂曰:「官人無易此冠,我麻衣和尚求帶不得,與平天冠相似。」其他語多滑稽,如市井人戲語。或云,問及一二未來事,亦有驗者,以故陳徵君眉公及一時縉紳名士,好與之遊。

左良玉,字昆山,臨清人。少失怙,為其叔所養。其貴也,不知母姓。年十八從軍,剽掠行旅,坐法當斬。有邱磊者,與同犯,請以身獨任罪,而良玉得免去,事昌平督治侍郎侯恂,給事左右,嘗被命行酒,良玉醉失四金卮,旦日惶恐請罪。侯曰:「此非若所當主事,向者吾誤,非若罪也。」會有詔調昌平兵赴援邊郡。榆林人尤世威,時為總兵,以護陵不得行,侯與之謀:「今欲遣將誰可者?」世威曰:「獨左良玉可耳!顧其人方走卒,奈何?」侯曰:「果爾!我獨不能重良玉乎?」即夜遣世威諭意,且曰:「吾將自往請之。」良玉聞世威至,疑其捕己也,繞床走曰:「得非邱磊事發耶?」匿床下。世威排闔呼曰:「左將軍富貴至矣!速命飲我!」引左出,示以故。良玉失色,立移時乃定,跪世威前,世威且跪且掖起之,而侍郎至,面與期。詰旦,會轅門,大集諸將,以三千金送良玉行,卮酒三,令箭一,曰:「卮酒者,以三軍屬將軍也;令箭者,如我自行,諸將士其聽左將軍命,左將軍今已為副將,位諸將上矣。」良玉出,誓以死報,已而有功,遂為總兵官。良玉起自謫校,至元戎僅歲餘,年三十二,身長頳面,驍勇善戰,能左右射,目不知書,惟曉解文義。有喻布衣者,為掌記,性方嚴,良玉以父事。賊至,自立陣前說之降,不聽而後兵隨之,既勝勸勿掩殺,其中有威脅者可湣也。良玉出軍勝,先遣人報喻,喻草╂迎三十里,左下馬歡甚,以其輿歸喻,飭中廚備飯為笑樂。或敗,喻南面坐,見左不為禮,左長揖不敢就席,喻呼其名數之曰:「良玉!朝廷待汝厚,今折損官家士馬,又日靡其餉金,何以為顏乎?」左封寧南伯時,喻已前死。左每飯,酹酒於地,呼喻大兄,其待士識道理如此。其後,左兵無慮數十萬,號百萬,然自朱仙鎮之敗,左之精銳已盡,其後歸者,多烏合降將,亦往往擅命,識者知其不足用矣。邱磊坐刑部獄十三年,良玉捐萬金救之得不死,侯恂之再為督師也,奏以為山東總兵,與劉澤清不相得,構以罪,馬、阮殺之於淮南。乙酉之春,良玉帥師東下,或以為邱磊死故也。

吳三桂,字長白,一字日所,南直高郵人,遷東中後所籍。父襄,字西環,並起家武科,以軍功歷官都指揮使,鎮守寧遠。崇禎十七年正月,以秦寇日逼,調襄入京協守。三月,廷議撤寧遠鎮,並調三桂入京協剿秦寇,懷宗手詔封三桂平西伯,命速入。三桂方奉詔,未及行而都城告陷矣。寇趨各鎮皆降,獨三桂道遠未至。賊命諸降將作書招三桂,並令其父襄亦以書諭使速降,三桂統兵入關,至永平西沙河驛,聞其父襄為賊刑掠且甚,三桂怒,遂從沙河縱兵肆掠而東,頓兵山海城,倡議募兵,謀復京師。先是十六年春,戚畹田宏遇南遊吳閶,聞歌妓陳沅、顧壽,名震一時,宏遇使人購得顧壽,而沅尤靚麗絕世,客有私於宏遇者(一云即宏遇婿),以八百金市沅進之。宏遇載以還京,未幾,宏遇病卒。及襄入京,三桂遣人以千金隨襄入,向宏遇家買沅載往遼任。寇陷京師,偽權將軍劉宗敏據宏遇第,聞陳、顧美索之,壽從優人潛遁,賊梟優七人而系吳襄索沅。襄具言送至遼已久,宗敏不信,以故榜掠襄。時三桂標兵五千,益募至七千,終慮寡難敵眾,聞本朝且發兵入獵,因馳書借兵,約共圖京師,而與副將夏登仕等定盟,畫戰守策。登仕故秦人,三桂慮其二心於闖,酒次即與割襟為姻,以固其志,於是委五副將守關,而己獨任戰。諜聞於闖,闖以責劉而宗敏已潛釋襄且宴之矣。四月十三日,自成帥步騎精兵十餘萬東出,脅襄同往。十九日,圍山海城數重,三桂度不支,益遣人夜馳,趨王師速至,而己堅壁以待。山海城東二里許,復有羅城外拒,賊慮三桂東遁,出奇兵二萬,從一片石口北出而東守外城以困截之,三桂不得遁,朝廷方盡發騎兵而西,以再見三桂使,度勢已急,遂飛馳入援。二十三日至外城,見炮從東向擊,王師疑不敢進,駐屯歡喜嶺,高張旗幟以待。三桂從城上望見之,急簡數騎從炮擊隙中突圍出,馳入本朝壁中,見攝政王。王曰:「汝約我來,何用炮擊我?」三桂曰:「非也。賊兵圍關甚固,又以萬騎逾邊墻東遏歸路,故用炮擊開,可間東道出耳!」王曰:「是則然矣,但不可無盟誓,且闖兵與若兵幾不辨,必若兵亦剃髮,殊異之,則吾與若兵俱無憚矣。」三桂曰:「是亦決勝之道也。」遂與王定盟共歃,髡其首以從。王居後隊,三桂為前鋒,英王張左翼,統萬騎從西水關入,豫王張右翼,亦統萬騎從東水關入,而外城以西之賊盡殲。於是三桂復入關,呼城中人盡髡首以駭敵,或不及者,即以白布束項背以別之。是日,大兵盡入關,開關門,三面延敵,自成戰栗,匆遽迎敵,而三桂戰甚力,滿兵尚按壁不動,闖兵乍北,即梟吳襄首懸之高旗,以示三桂,而賊眾遂潰。滿兵縱騎突之;蹂躪步卒且盡,賊騎亦傷亡過半,即選鋒驍將,莫不重創,賊兵大敗而西。三桂哭其父襄屍至哀,攝政王為櫬殮之,而使英王、豫王急偕三桂而西,曰:「稍遲,則都城糜爛矣。」三桂遂西。初,闖入京,門甚禁,縉紳莫敢出入,及統兵而東,禁稍弛,道路嘖嘖,言三桂奪太子即入立為帝,賊所署諸臣必斬無赦。於是諸降賊者,靡不乘間竊逃。自成從永平馳千里馬,一日夜至京,悉殲吳襄家族三十四人,而詭言登極郊天,陳鹵簿出城。二十八日,宵遁。次日,焚宮殿及各城麗譙,王侯甲第幾盡,惟正陽譙樓不火,寇兵皆西,三桂及二王追之。當日傳聞,吳師約入關,令官民盡為先帝服喪,大兵入城,惟素冠者不殺,於是人皆素冠。五月朔,設先帝位於都城城隍廟中,縉紳哭臨之。諸商具衣衾棺殮吳襄家口。次日,錦衣駱養性同吏部侍郎沈惟炳鳩諸臣立先帝位於午門,行哭臨禮。既畢,備法駕迎東宮於朝陽門。初三日,始聞錦衣出迎易輿之際,非東宮也。諸臣惶遽而退。及入,前騶者麾都人去白帽,則本朝攝政王率滿州兵入京矣。初六日,為先帝發喪,令各臣民素服哭臨三日。十二日,三桂及二王還京。三桂又自為先帝臨喪三日,因都民搜斬餘寇不已,因命剃髮者即非賊,於是人皆剃髮。

天啟七年丁卯八月,崇禎帝即位,南面正立,將就寶座,而大聲發於殿之西,若天崩地塌然,仗馬既驚,百僚震恐,上亦為之震動。識者曰,西方其有事乎?此鼓妖也。

崇禎元年,五鳳樓前獲一黃袱,內襲小函一卷,題云「天啟七年,崇禎十七,還有福一」。清晨內侍得之奏御,上命巡視皇城各官推究。旋以科臣言,立命火之。

十年丁丑,上過宮中一秘閣,老閹以此乃先朝所封,戒勿動,上命啟之,得古畫數幅,有帶進賢冠者七,曰官多法亂,有數十人隔河對泣,曰軍民號泣,妄男子得傳聞,形之章奏,上亦弗語,人乃以為信。

崇禎二年己巳,松江莫翁,無子,有一女嫁於李氏,夫婦相得。其後夫漸不內御。有鄰女學刺繡於莫氏,而同寢有孕,詰問得其情,訟之太守,按果有之,乃命莫氏歸而娶此女為妻,有欲上聞者,莫因舊族,恐以妖妄及禍,固請乃已。

崇禎十年丁卯,山東豆異,每粒宛肖人面,若老、若幼、若男、若女、若美、若醜,種種不一。兩臺使收貯進呈,上以為怪,召廷臣分賜,人各二十粒,令考古今,有此異否?眾對各殊。時吾邑張訒叟先生在諫垣,亦受賜,封識將以寄歸,久之忽失所在。至十四年辛巳,大饑。本朝兵入,殺戮無算。十五年壬午,山東復大饑,死者相枕藉。

闖逆之犯闕也。懷宗皇帝有三子:長太子,時年十六;次永王,時年十三,與長公主俱周后出(據吳梅村《永和宮詞》又似永王乃田妃出。於國變之前先薨矣。未知孰是);次定王,十歲,田貴妃出。帝遣太子及永、定二王出匿而自盡。十九日賊入,求上及太子。次早,嘉定伯周奎戚畹以永、定二王入朝。自成問父皇所在?二王以自縊對。自成曰:「若父皇何苦自縊?即存,孤將與之分治江南,不忍有弒君名。今即死,非吾弒也,若無傷,俟天下大定,孤得裂地封爾。」因留飯共食,發偽將軍劉宗敏處善養之。四月十三日,自成東向山海關,二王各一卒抱持馬上,百姓擁觀,遂傳太子亦在營中。自成與三桂戰且敗時,晉王亦在賊營,躍馬馳入吳軍曰:「我晉王也。」吳軍留之,故得無恙。人遂競傳定王、太子為吳軍奪去。於是都城日望太子、定王入矣。二十四日,賊眾敗歸,部署盡亂,未知有定王、太子,即吳兵入,亦不見太子、定王也。或曰,定王遇害於城南之空苑,而太子、永王終不知所在。冬十一月,有捕卒報刑部稱:一男子同常內監投嘉定伯周奎府曰:「我太子也。」奎不能辨,奎侄鐸以舊侍衛引與長公主相見。公主共太子抱頭而哭。哭罷,奎飯之,舉家行君臣之禮。因詢太子向匿何所?太子言,城破之日,獨出匿東廠門一日夜,潛出至東華門外,投腐店中,店中小兒,心知其避難人也,易予敝衣,代之司爟。居五日,恐人覺,送至崇文門外尼庵,以貧兒投托為名,尼不疑,留居半月。適常內侍來見,尼始覺,共謀竟日,恐不能藏,常遂攜歸,故得無恙。今聞公主在,故來。傍晚與公主哭別而去。數日後復至,公主贈一錦袍,密戒云:「前來皇親以上下行禮進膳,叵生疑釁,可他往,慎毋再至也。」痛哭而別。後十九日,又至,奎復留宿。二十一日,奎侄鐸與奎謀曰:「此男子不可久留,留即貽害,不如去之。」奎遂曰:「若非太子也,何冒至我家,汝第言自姓劉,說書生理,可免禍,否即首官究論矣。」男子不從。既晚,奎令家人椎擊之,逐諸門外,捕營卒以犯夜擒獻。即日會刑部山東司主事錢鳳覽勘其事。鳳覽字子瑞,浙江會稽人,以祖父文貞公象坤蔭,任中書,升主事,仕本朝授原職。訊舊內侍,具言是真太子。鳳覽大叱周鐸云:「汝本明朝戚畹,受國大恩,今見太子,反云是假,何喪心若此?」復下階揮拳罵之,百姓爭奮擊,鐸甚困。刑部滿州尚書云:「且收監再審。」百姓叩頭,哭擁不能去。鳳覽步送之入獄,備衾褥,命家人奉事之。明晨,周鐸具疏,力陳其偽。即日送入廷勘,歷訊宮中事頗同,問內監多云不是。有一楊監在傍,男子曰:「此楊太監,常侍我,詢之便知。」楊倉猝曰:「奴婢姓張,先侍服者,非吾也。」因呼舊錦衣嘗侍衛者十人詢之。齊跪曰:「此真太子。」復詢之晉王,晉王執言不是。遂下常內侍及錦衣十人同偽太子皆繫獄。明日,刑部復詢之,除常內監、舊錦衣外,無敢言是者,滿州尚書云:「你的系何人,來冒太子,是何人主使?」男子曰:「吾實真太子,汝以吾為假,吾何必辯,但吾看公主,豈圖甚事,以周奎賣我,故有今日,若輩如此待吾,何必再審真偽,且吾既至此,豈復求榮貪生,不必更煩言矣。」遂下獄,自是連訊,終不能決。鳳覽力辯其真,復上疏,且與晉王廷執。晉王堅執不是。時舊閣臣謝升久入內院,升嘗舊侍太子講讀,初訊時,升亦以為非。太子呼升曰:「謝先生!豈不相識乎?前某日講某書,言某事,先生猶憶之乎?」升默然不復言,乃曲躬一揖。鳳覽怒升,叱其不臣。而正陽門商民,各具疏,請釋太子,共詈謝升悖逆無道。宛平民楊時茂糾之尤力。順天府內城民楊博疏辨太子是真。於是吏科都給事中朱徽等上疏,其略以為周奎既以太子為假,何留宿兩日乃始奏聞,見時公主抱頭痛哭,豈陌路能動至情如此。奎初與之衣食,後忽加捶楚,情事乖張,何其變幻。家人孫才供詞,刑部諸臣具在,而鐸奏不載一字,此皆有所不可解也。今必從容研質,需之時日,真偽自見,若草草畢事,恐廷臣曰假,而百姓疑,京師曰假,而四方疑,一日而假,而後世疑,眾口難防,信史可畏也。而鳳覽復疏劾謝,御史趙開心亦奏辨甚切。十二月十日,攝政王諭群臣:「爾等言太子真偽,皆無憑,言真不過優以王爵,言偽必偽者家識之乃決。獨晉王乃明朝王子,謝升乃明朝大臣,而鳳覽不遜晉王為無君,百姓罵大臣為無上,皆亂民也。除偽太子外,凡繫獄爭言太子無狀及錢鳳覽、趙開心等盡斬之。」時廷臣共乞生鳳覽、開心等,以開心無甚唐突語得免。鳳覽言太子既真,當早有著落。攝政王曰:「著落不著落,與你何幹?」鳳覽曰:「人各為其主耳!」攝政王詞氣甚厲,呵鳳覽曰:「你投誠後,即我家人矣,若說各為其主,尚有二心,此何說也?」鳳覽曰:「今日之事,太子存,我亦存,太子亡,我亦亡,我意只救太子為是,那管一心二心。」以是觸攝政王怒,因絞死。趙開心罰俸三月,其餘笞斬有差,而幽偽太子於太醫院中,給十人守之。鳳覽之就刑也,神氣自若,拜天地君親畢,安坐語刑者曰:「可矣!」刑者多舊役,痛哭不能舉手。百姓觀者塞衢巷,哭之。明年乙酉,元夕後,謝升早朝出,見鳳覽,歸而臥病數日,頭忽腫,將卒,曰:「錢老先生幸稍寬,毋太拘急。」遂死。攝政王聞之,竟無傷太子意矣。四月初六日,東安縣富民祁八忽聚徒劫騎曰:「往救太子。」生員楊鳳鳴為軍師,地近上林,上林尉請兵部發兵剿之。初十日,偽太子卒。此案至今疑不可解,若以為偽,何臣民捨生而證之者鑿鑿;若以為真,何福王稱命時,金陵復有一太子,紛紛聚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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