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南唐書/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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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高鐘常史沈三陳江毛列傳第七

徐玠[编辑]

徐玠,字蘊圭,彭城人。 事帥崔洪為軍吏,洪避朱全忠南奔。 遣玠先見吳武王,因得事吳,累居右職。 師出江西為糧料使,江西平,授吉州刺史。 玠初為小校,以乾敏稱,及給郡,貪猥不給,烈祖輔政罷之。 而義祖悅其善事人,引以為副使,遂見親狎。 玠挾宿怨,且希義祖意,每與嚴可求言烈祖疏財結士,不宜久執國權,請以嫡子知詢代之。 事垂行而義祖殂。 知詢繼立,玠本詭譎多智,善揣摩,非能為徐氏計也。 至是察知詢必敗,反持其長短,自結於烈祖,烈祖亦遂愛之,盡忘前事。 鎮金陵,以為行軍司馬,與周宗、李建勳、孫忌等,參吳秘計。 遂以佐命拜右丞相,出為宜州節度使,徙洪州,兼中書令。 復召為司徒右丞相,然徒崇以名位,不復預政。 老而益貪鄙,所至人患苦之。 好神仙之說,嘗以下價市丹砂惡者治丹,人以為笑。 保大元年五月卒,年七十六,贈高平郡王。

高審思[编辑]

高審思,失其家世鄉里。 少以驍勇事吳武王,從劉信平虔州有功。 為人重厚沉沒,烈祖愛之,用為神武統軍,出鎮壽州,兼侍中。 在鎮治守備,常如有警,或曰:“以公威略,守堅城,何大懼邪!”審思曰:“事變無常,不可不過為之卑。”及保大末,週人來侵,諸郡往往一鼓而下,惟壽州能堅守。 以世宗英武,將士皆精練,然逾年極兵力,不可取。 雖劉仁贍善守,亦審思之遺續也。 卒於鎮,年七十五。 廢朝三日,贈太師,諡曰忠。 初術者悉言審思位不至刺史,嘗受命刺常​​州,固辭不敢行。 而其後位兼將相,終始富貴,術之不足信有如此。

鐘謨[编辑]

鐘謨,字仲益,會稽人,徙建安。 李德明,失其家世鄉里。 保大中,俱為尚書郎,敏於佔對,元宗愛之。 而天資皆浮躁,沾沾自喜,反覆險惡。 朝士側目,號為鍾李。 時魏岑已斥復用,姦諛彌甚,謨、德明雖與岑若不同,至為惡則合若符券。 戶部員外郎範衝敏,擿使軍帥王建封,上書歷詆之,請選用正人。 元宗大怒,謂建封武人握兵,不當輒議國政。 流建封池州,未至,殺之。 衝敏棄市。 謨、德明自謂君寵可怙,愈縱肆,旁若無人。 德明嘗奏事別殿,取元宗所御筆記事,元宗不能堪,曰:“卿他日可持筆來。”德明亦自若。 謨遷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文理院學士。 元宗雅稱兩人有詞辯,欲令說周罷兵,遣如壽州城下,貢禦服及犒牛酒。 世宗知其欲以口舌遊說,大陳兵衛戈戟以見之,謂曰:“江南自謂唐室苗裔,衣冠樂禮,異於它國。與朕隔一水,未嘗遣使修好,惟航海通北虜,此何礼也?今又比朕六國愚主,謂可說使罷兵,何其不知朕也!歸語若主,必臣事我,則兵可罷;不然,徑往金陵,借府庫犒軍。若君臣得無悔乎!”兩人股栗,不敢出言,惟曰:“寡君震畏天威,願獻壽、濠、泗、楚、光、海六州,及歲輸方物。”世宗以淮南諸州繼陷,欲盡取江北地,不許。 德明見周師急攻壽州,度旦暮且下,乃曰:“寡君未能知大國兵力乃爾,願寬臣數日之誅,歸國取表,盡獻江北郡縣!”世宗遣德明歸,以書論江南君臣,語多誚譞陵肆。 國人已不堪,而德明方盛稱世宗威德,請必割地,元宗惡其言。 宋齊丘力詆割地為亡益。 陳覺言德明賣國以悅敵,不可赦。 德明佻薄,語多過實,知割地之說不行,攘袂大言,謂周師必克。 元宗益怒,遂斬德明於都市,不復議割地。 謨因留不得歸,及孫忌之死也,謨亦在召中,得不死,貶為耀州司馬。 及元宗割地稱臣,如謨、德明初議,世宗乃召謨至京師,授衛尉卿,賜黃金五百兩。 遣翰指於元宗,往復數四,謨既矜肆,以為世宗聽其言,江左可籍以無恐。 元宗亦方賴其力,心雖憾之,體貌皆厚,以為禮部侍郎,判尚書省,而三省之事,靡不預之,勢焰赫然。 宋齊丘、陳覺、李征古之死,皆出其計。 又白請雪德明之罪,贈光祿卿,諡曰忠。 太子弘冀參總庶政,謨薦其客閻式為司議郎,百司關啟必由之。 俄而世宗崩,謨自揆無所恃,頗若有失,元宗遇之亦薄。 初李德明被誅,唐鎬預其事,至是鎬懼修怨,不自安。 會鎬以納賄聞,謨面詰其狀,鎬愈懼。 信州刺史張巒,入為天威軍都虞侯。 謨素與之善,每屏人共語,或至中夜又嘗請使巒帥帳下兵巡都城。 鎬廉得之,因密言謨往來兩國,挾週人以脅制朝廷,今與典兵者交結,又請令巡徼輦下,其包藏殆不測。 謨微聞之,念無以為奇貨。 會弘冀卒,後主以母弟當立。 而謨與元宗愛子從善同使周,相與親厚,乃言後主器輕志放,無人君之度,因盛稱從善才。 不知元宗建儲之意已決,更以此忤旨,乃暴其交結張巒等罪,貶國子司業,又貶著作佐郎,安置饒州。 遣中使令侍衛軍十人,即日督促乘驛而去。 謨時方病風眩,在途賦詩十章,語皆淒滄。 巒出為宣州副使。 建隆元年正月,元宗聞太祖受週禪,乃遣使如饒州,賜謨死。 問曰:“卿昔與孫忌使周,忌死而卿獨生還何也?”謨頓首伏罪,遂縊殺之。 巒亦坐誅。 謨有女,感家禍,不嫁,為道士,名守一。 博通孔老書,尤善講說。 端拱中,京師建洞真宮,召守一為道職云。

常夢錫[编辑]

常夢錫,字孟圖。 扶風人,或曰京兆萬年人也。 岐王李茂貞不貴文士,故其俗以狗馬馳射博弈為豪。 夢錫少獨好學,善屬文,累為秦隴諸州從事。 茂貞死,子從儼襲父位,承製補寶雞令。 後唐長興初,從儼入朝,以夢錫從及鎮汴。 為左右所譖,遂來奔。 烈祖輔吳,召置門下,薦為大理司直。 及受禪,擢殿中侍御史,禮部員外郎,益見獎遇。 遂直中書省,參掌詔命,進給事中。 時以樞密院隸東省,故機事多委焉。 夢錫重厚方雅,多識故事,數言朝廷因楊氏霸國之舊。 尚法律,任俗吏。 人主親決細事,煩碎失大體,宜修復舊典,以示後代,烈祖納其言,頗議簡易之法。 元宗在東宮有過失,夢錫盡言規正,無所撓,始雖不悅,終以諫直多之。 及即位,首召見慰勉,欲用為翰林學士以自近。 宋齊丘黨,惡其不附已,坐封駁製書,貶池州判官。 及齊丘出鎮,召為戶部郎中,遷諫議大夫,卒以為翰林學士。 復置宣政院於內庭,以夢錫專掌密命。 而魏岑已為樞密副使,善迎合,外結馮延巳等相為表裡。 夢錫終日論諍,不能勝,罷宣政院,猶為學士如故。 乃稱疾縱酒,希复朝。 會鐘謨、李德明分掌兵吏諸曹,以夢錫人望言於元宗,求為長史,拜戶部尚書知省事。 夢錫恥為小人所推薦,固辭不得請,惟署牘尾,無所可否。 延巳䘚文致其閨門罪,貶饒州團練副使。 夢錫時以醉得疾,元宗憐之,留處東都留守。 周宗力勸夢錫止酒治疾,從之,乃少瘳。 召為衛尉卿,改吏部侍郎,復為學士。 交泰元年,方與客坐談,忽奄然卒,年六十一。 卒後才踰月,齊丘黨與敗。 元宗歎曰:“夢錫平生欲去齊丘,恨不使見之!”贈右僕射,諡曰康。 夢錫文章典雅,有承平之風,歌詩亦清麗,然絕不喜傳於人。 剛褊少恕,每以直言忤物。 嘗與元宗苦論齊丘輩,元宗辯博,曲為解釋,夢錫詞窮,乃頓首曰:“大奸似忠,陛下若終不覺悟,家國將為墟矣!”元宗不答,而心善之。 及割地降號之後,公卿會集,有言及週以為大朝者,夢錫大笑曰:“汝輩嘗言致君堯舜,何故今日自為小朝邪!”眾皆默然散去。 每公卿會集,輒喑嗚大吒,驚其坐人,以故不為時所親附。 然既沒,皆以正人許之,雖其仇讎,不敢訾也。

史虛白[编辑]

史虛白,字畏名,世家齊魯。 虛白隱居嵩,少者書,中原喪亂,與北海韓熙載來歸。 時烈祖輔吳,方任用宋齊丘,虛白誦言曰: “吾可代彼。”齊丘不平,欲窮其技能,召與宴飲,設倡樂亦綦博戲。 酒數行,使製書檄詩賦碑頌。 虛白方半醉,命數人執紙,口占,筆不停綴。 俄而眾篇悉就,詞采磊落,坐客驚服。 虛白數為烈祖言,中原方橫流,獨江淮​​阜,兵食俱足,當長驅以定大業,毋失事機,為他日悔。 烈祖不能從,虛白乃謝病去,南游至九江落星灣,因家焉。 常乘雙犢版轅,掛酒壺車上,山童總角,負一琴、一酒瓢以從,往來廬山,絕意世事。 保大初,熙載為史館修撰,薦虛白可用。 元宗召見,訪以國事,對曰:“草野之人,漁釣而已,安知國家大計。”賜宴便殿,醉溺於殿陛,元宗曰:“真隱者也!”賜田五傾,放還山。 及元宗南遷豫章,次蠡澤,虛白鶴裘藜杖,迎謁道旁。 元宗駐蹕勞問曰:“處士居山,亦嘗有所賦乎?”曰:“近得雞居詩一聯。”使誦之,曰:“風雨揭卻屋,渾家醉不知。”元宗變色,厚賜粟帛,上樽酒。 徐鉉、高越謂之曰:“先生高不可屈,肯使二子仕乎?”虛白曰:“野人有子,賢則立功業,以道事明主;愚則負薪捕麋,以養其母。僕未嘗介意也,不敢以累公!”鉉、越愧嘆。 年六十八,將終,謂其子曰:“宮賜吾美酒,飲之略盡,尚留一榼。吾死,置藜杖及此酒於棺中。四時勿用祭享,無益死者,吾亦不歆。”子皆從之。 孫溫,天聖中仕為虞部員外郎,獻虛白文集。 仁宗皇帝愛之,號虛白衝靖先生。

沈彬[编辑]

沈彬,洪州高安人。 唐末,浪跡湖湘,隱雲陽山。 好神仙,喜賦詩,句法清美。 烈祖輔吳,表授秘書郎。 與元宗遊,俄懇求還山,以吏部郎中致仕。 元宗遷南都,彬年八十餘,來見,曰:“臣久處山林,不預世事。臣妻曰:'君主人郎君,今為天子,何不一往?'臣遂忘衰老而來!”元宗命毋拜,厚賜粟帛,以其子為秘書正字。 彬先歲嘗策杖郊原,手植一樹識之,語其子曰:“吾當藏骨於此。”及卒,伐樹掘地,至丈餘,得一石槨,製作精麗,光潔可鑑。 蓋上有纂云:開成二年壽槨。 舉棺就之,廣袤中度。 次子延瑞,有道術,嗜酒卻粒,寒暑一單褐,數十年不易。 跣行,日數百里,林樓路宿,多在玉笥、浮雲二山,老而不衰,後不知所終。

陳況[编辑]

陳況,閩人。 性夷澹,隱於廬山四十年。 衣食乏絕,不以動心。 苦思於詩,得句未成章,已播遠近。 元宗聞其名,召見。 時方祁塞,元宗見其衣單薄,降手札曰:“欲以綾綺衣賜卿,卿必不受,今賜朕自服紬縑衣三十事。”俄授江州士曹掾,固辭歸。 卒於山中,年七十餘。

陳曙[编辑]

陳曙,蜀人。 嘗舉進士。 唐末,避地淮南,多遁於蘄州山中。 鄉人有會集或祭神,曙不待召而至,醉飽,乃辭去。 由是人多設虛坐,陳酒肴以俟之。 同日或至曙家,舍中惟一榻,速書數卷。 與蛇虎親居,不設牖戶,雨雪滿至,亦自若。 人有乘其出往窺之者,曙必自外來。 凡數十年,顏發不少異。 元宗命中書舍人高越召之,不肯起。 後徙居鄂渚,及洪之西山,不知所終。 陳陶,嶺南人。 少學長安,昪元中南奔。 將求見烈祖,自度不合,乃隱洪州西山,歎曰:“世豈無麟鳳,國家自遺之耳!”​​保大末,有星孛於參芒,指東南。 陶語人曰:“國其幾亡乎?”果失淮南。 元宗南遷豫章,至落星灣,將訪以天象。 恐陶不肯盡言,以其素嗜鮓,乃使人偽言賣鮓,至門。 陶果出,咯鮓,喜甚,賣鮓者曰:“官舟至落星矣,處士知之乎?”陶笑曰:“星落不還!”元宗聞之不懌,遂不復間,是歲果晏駕。 西山產靈藥,陶與妻日斸二餌之,不知所終。 開寶中,南昌市有一老翁,丫結被褐,與老嫗賣藥,得錢則沽酒市鮓,相對飲啖。 既醉,歌舞道上,其歌曰:“藍采和,處世紛紛事更多。何如賣藥沽美酒,歸去青崖拍手歌。”或疑為陶夫婦云。

江夢孫[编辑]

江夢孫,字修,潯陽人。 烈祖輔吳,表為秘書郎,夢孫數自言,迂儒無裨益,平生讀書,欲小試於治民,求為總令。 方是時,士之客於烈祖者,率以功名富貴自許。 而夢孫言獨如此,烈祖以為不情,不之許也,求不已,而補天長令。 烈祖先持告身示之曰:“今日受此,明日趨走庭下矣,此素志矣!庸何傷?”乃授之。 至天長,吏白縣署正寢有淫厲,不可居,夢孫不從。 是夕,果有怪並出,夢孫起焚香曰:“夢孫受命為令,常治事於此,鬼神有祠廟丘壟,胡不各歸其所?吾行不欺暗室,奚畏君等! ”語訖,皆斂跡。 夢孫治縣寬簡,吏民安之。 逾年,棄官去。 縣人號泣,送之數十里。 還家,事繼母盡孝。 早暮潔衣冠,視膳羞。 母食徹,為諸生講禮,凡至疑義,輒斂衽曰:“此科先儒猶多異同,夢孫安敢輕言?諸君自擇所長可也。“保大中卒,年八十五,贈國子司業。

毛炳[编辑]

毛炳,洪州豐城人。 隱居廬山,時為諸生講,得錢即沽酒。 嘗醉臥道旁,有里正掖起之,炳瞋目呵之曰:“醉者自醉,醒者自醒。亟去,毋擾予睡!”後徙居南台山,書年,忽書齊壁曰:“先生不住此,千載惟空山。”因大醉,一夕卒。 與炳同時,又有酒禿者焉。 酒禿姓高氏,駢族子,棄家祝髮,博極群書,善講說,而脫略跌宕,無日不醉。 後主召講華嚴,梵行一品。 賚金帛甚厚,玄寂。 即日盡送酒家,日夜劇飲。 醉則從小兒數十,浩歌道中,歌曰:“酒禿酒禿,何榮何辱。但見衣冠成古丘,不見江河變陵谷。”一日,醉死石子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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