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簾花影/第4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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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曰:

    謝遣歌兒解臂鷹,半囊詩稿一枝藤。

    難尋萱草酬知已,擬折蓮花供聖僧。

    妻肉慾拋翻有礙,才名久謝號無能。

    鹿門學得龐公法,洗盡家緣是大乘。

  看了屠本赤報應不爽,可見高僧度世定有因緣。且說這雪澗禪師係古佛化身,普遍大千世界,為大事因緣,在泰山後石屋修行,假名雪澗,超度宋朝末劫眾生,接引阿羅漢了空成道。先在武城縣觀音堂行腳施茶,後來慧哥遇難出家,改名了空,又住錫在趙杏庵善士村毗盧庵裡,一住三年。了空因遇了家人泰定報信,母親雲娘在淮安。辭了月岩老師,二人往南探母,自是佛法中先完天倫,後成正覺的道理。一去三年,這月岩和尚一個人在庵子裡,沒個徒弟,燒火掃地、種菜打水俱是自己。因招了一個道人,是汴梁避兵走下來的,生的虎頭鷹眼,一部黃鬚。拿個木魚庵上化齋,見月岩家下無人,情願隨師父修行,剃落為僧。月岩大喜,擇日與他削髮,起名了塵。叫他燒火造飯,掃地淨廁,月岩和尚還幫他一半。

  原來這佛教中叢林裡,多有不學好的游僧游道、借出家二字遮掩著十大魔王的惡鬼。這道人原是汴梁大盜王善標下游兵,後因留守東京宗元帥死了,各人逃叛,又犯了法該斬,卻走下來在毗盧庵藏身,那裡有真心出家的心腸。初時只說月岩和尚在此安閒,吃自在飯,那知他是出家苦行的僧,從早忙到晚。四更起來,打水燒火,才忙得飯熟,又挑糞擔柴,一個老和尚幫他做一半,還不得手腳略閒。一霎做不到,被老和尚用禪仗打過二次。常是罰跪清規,在佛前跪兩枝香,還不許起來。不提防這了塵存心不善,等待老和尚出門上村裡去了,卻弄起一把火。大殿是個草房,接起火來,卻忙去村裡叫人救火。急等人來,大殿已燒了兩間,剛救得一尊佛出來,燒得好似個炭人一般。但見:

    烏眉灰面,爛額焦頭。三十二相好,何曾留得白毫光;千億萬化身,無處逃將回祿劫!地水火風,跳不出娑竭苦海;生老病死,那裡有不壞金身?清涼法雨失沾濡,火燄諸天誰解救。

  趙杏庵同著月岩和尚救滅了火,請出那雕的一尊檀香金像,燒得煙薰火燎,通不莊嚴了。這趙杏庵甚不過意,只說:「大家佈施銀子,另雕新像罷。」這老和尚也不憂不惱,笑嘻嘻道:「這塊木頭,原多出這些罣礙來。依我如來法,原不曾有像,叫眾生人人自覓他的佛性,謂之滅度。只因佛滅度後,天人諸國分去舍利,各國供養,思慕佛的面貌,一時不得親見。西域優填王起造一尊佛像來,以金為寶,卻使真金鏒了,因此金身相傳東土,添了許多色相,人人反執像是佛,不能反身見佛。因佛立像,到做了叛佛求像。」即時取一把劈柴利斧來,將那火燒的佛像,乒乒乓乓砍得稀爛。趙杏庵合掌念佛,那裡敢動。砍到佛腹中間,只聽得一聲響,迸出一個紗囊來。卻是甚麼東西?但見:

    寒光的礫,瑞彩陸離。光溜溜,驪龍頜下,摘將一串瑤冰;圓陀陀,老蚌胎中,吐出幾輪明月。龍女擎來,洗淨六塵全不動;牟尼頂出,光明萬劫照初圓。凡夫貪愛,豈能剖腹深藏;楚國珍奇,未必走盤照乘。洗垢自成如意寶,辟塵實有定心珠。

  當初岑姑子在日,曾收楚雲娘一百八顆胡珠,縫在一黃紗袋中,藏在佛腹之內,又叫匠人使金漆補了。今經十餘年來,沒人知道。今日活該此珠出現,以助修寺造佛功德。豈不是件異事。有詩曰:

    剖腹逢珠事莫疑,人人衣底有牟尼。

    安知珠得依然失,珠去珠還佛自知。

  趙杏庵和一起救火的檀越善人們,見長老劈佛,心裡不忍,大家都有些氣憤。方才要勸,忽然劈開胸腹,漏下個七八寸的紗袋來,乃是一串數珠,一百單八顆指頂大的胡珠,足有十二兩重,實是無價之寶。「不知此珠何來?豈不是天賜奇珠,以完佛事。」這月岩和尚即忙拈香,禮佛三匝,同大眾和佛大叫「阿彌陀佛至靈至感觀世音菩薩」不絕。

  依著趙杏庵,勸住長老,不可劈壞佛的下身,長老不聽,道:「有此佛珠,另造新像,蓋起大雄寶殿,廣立叢林,不如火化了此像罷。」即時用火架起。只聞一天旃檀香氣,化而不留。這裡眾人拜了韋馱,發願另造佛堂,去了。

  這一百八顆明珠在月岩手裡,一時沒處收藏,到是一件罣礙,想了半餉:「只有一件破衲裰碎補禪衣,是我自己出家的。」到晚來,燈下無人,悄悄將珠子取來,拆開胸前一方破補的衲布,扌賽在中間,用線密密縫緝,誰知他衣褐懷玉。

  卻說這了塵,是個積年強盜,放火時原要走的,因庵上無物可偷,空身出去又沒盤費,不料見了此等明珠千金之寶,正要設計圖謀。取了一口切菜刀來:「等半夜殺了老和尚,得此珠寶去罷。」到了三更時分,了塵取刀--先已磨得風快--行到禪堂窗下,見老和尚縫衲裰藏珠子哩。看得分明,兩隻腳一似釘住一般,到了天明還挪不動。只見老和尚房裡開門,拿著一根禪杖下牀來,唬得了塵走不迭,把刀丟了,卻取個掃帚來掃那破屋下磚灰。老和尚道:「了塵,你把這燒壞的木料磚石,各自一堆垛起,後廁上我自己去打掃罷。」取了個竹筐木鍁,往後廁上去了,丟下房門,只一領破衲裰撇在炕上,料沒人知道中間有寶。卻不知了塵半夜來害他,早看在眼裡。一見了老和尚上後廁去,料有半個時辰,看了看房門不曾鎖,一領衲裰正丟在炕上哩,即忙進去取了衲裰,拿個木魚桿棒,往外飛走。不走大道,從小路落荒投南而去。詩曰:

    才得逢珠即失珠,不逢碧眼卻逢愚。

    由來罔象真難覓,赤水茫茫海又枯。

  不說毗盧庵被賊僧了塵偷去明珠一百單八顆不題。單說那趙杏庵從來奉佛齋僧,因自己兄弟妻子俱無,年過古稀,想來一生立的萬金家業,都沒處去用,見毗盧庵草殿遭火,佛像現珠,「有此一件奇事,豈不是天獻佛寶,我的一點至誠感動觀音菩薩!如今造起一座大寺,另換金身,也不枉我趙杏庵為善一場」。那日辭了月岩和尚回家,將一村裡平日同心檀越齋公們,請將來客廳裡坐下。趙杏庵合掌當胸,道:「眾位鄉鄰親友在上,我想毗盧庵火焚,要從前創立,一時不能湊出錢糧。我老拙一生一世,積得這個小小家私,原和兄弟子姪支撐門面。如今兄弟無人,子女沒有,留下這分家私也無處費用,只有幾個族人也是擎不起財的。如今要學個給孤長者,雖沒金磚布地,那龐公放來生債,也完了自己一片心。今日請將眾親鄰來,把家中莊產銀錢、糧食牲畜,開出一本清冊來。我自己一人,不能料理寺上大工,分在眾人,領了執事去,或是管燒磚瓦、置買木料、包管匠役、金漆油粉;只要百日立成了佛剎,卻不算計費物多少,大家共成勝事,也了完這修造佛事一場功果。」說畢,即叫了兩個都管來,把家內庫藏打開。只見:

    白的是銀,黃的是金。掘開地窖,四方打就銀磚;擎起天平,十換鑄成金餅。管衣服的,架排錦繡,穿不盡異錦綾羅;管珠寶的,櫃滿珍奇,識不透前朝寶玩。縱使素封誇猗頓,不將青蚨羨陶朱。

  眾親鄰看了一本大冊子,約有十萬財帛,都驚誇不盡。又將後園倉囤取開,真是:

    乃積乃倉,庾盈廩滿。稻粱充禼,三十年吃不盡的餘糧;米麥朽陳,萬戶侯算不清的豐數。饒使魯肅指囤,不妨公瑾分春。紅鮮何用羨陳倉,白粲不須誇洛口。

  眾親鄰看了倉囤,足有十萬餘糧。又將騾馬牛羊、各店債簿一一開明,也是個積年勤儉的田舍老,百貨豐盈的增福神。又有高樓曲閣、彩畫的廳堂、水碓山場、果園菜圃、米店布店、油房面房,件件是有天理的生涯,順人情的利息,騾馬成群,牛羊上萬。趙杏庵把家私分作三分,一大分修理佛事,二小分周濟貧人、贍養宗族;以前欠債、各店賬目,一火而焚。這才是:撒手到頭留不住,回心轉眼總歸空。

  不消一月,這親鄰們領去金銀,賃工興眾,也有燒磚瓦買木石的,也有上臨清買顏料金漆的。那消半年,蓋起三間琉璃大雄寶殿,雕了一尊檀香毗盧佛,比舊像高有二尺。前後山門、禪堂、廚房、經閣一齊造起,金碧輝煌。月岩老和尚因不見了明珠,要去遊方尋覓,因造大寺,又住下了。自己燒火,管理工匠的齋飯,閒了去打掃東淨。請了一位法師,是汴梁來的大相國寺和尚,法名性朗,來講三部大經。即時修得一座草庵成了大剎叢林。功成之後,趙杏庵也將自己住宅改做一庵,供養觀音大士。忽然一日,請將月岩和尚同眾善信,說了數語,合掌坐化,遺命留龕立於毗盧寺後不題。

  未知月岩和尚後來功德何如,正是:

    衣底玄珠迷不見,空中梵閣結將成。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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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簾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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