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詩話補遺/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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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隨園詩話補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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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鰲滄來刺史,從太倉寄近作見示。《菜花》云:「繞村種萊春環屋,鋪地黃金人住家。若論生材求濟世,萬花都合讓斯花。」《偶成》云:「薄宦頻年鬢欲斑,平生心在水雲間。天憐衰吏無他樂,許看東南一帶山。」想見襟懷,不愧名臣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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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癸丑,余年十八,受知於吾鄉總督程公元章,送入萬松書院肄業。其時掌教者為楊文叔先生,諱繩武,癸巳翰林,豐才博學,蒙有國士之知。後掌教鐘山,而余適宰江寧,時時過從。先生歸道山後,音問遂絕,今五十年矣。甲寅春,其孫儀吉孝廉以詩一冊見示。讀之,細膩工整,不愧家風,嘆德門之有後。《諸葛墓》云:「沔水東流繞定軍,秋風遙拜臥龍墳。大星磊落淪荒土,八陣縱橫隔暮雲。共說公才真十倍,可憐天意竟三分。憑高欲下沾襟淚,籌筆樓高日又曛。」《旅思》云:「十度月圓猶作客,一年秋到倍思家。」《弔劉司戶》云:「宦寺豈容操國柄?文章原不重科名。」《落第出都》云:「葵藿但知傾曉日,芙蓉何敢怨秋風?」孝廉名一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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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寧李大紳,號榕莊。《護蘭》詩云:「似離故土非其性,纔到人家便作難。」「移置幾番遭僕恚,愛憐真當養兒看。」二聯殊有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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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羅城縣,國初為煙瘴之地。于清端公自記《年譜》云:「同去僕從,死亡殆盡。余族弟秋江濤署羅城尉,賦詩云:『簇簇奇峰列畫屏,萬山遙護一城青。地因太險田無稅,跡可留仙石有靈。北嶺曉鐘催曙色,西江秋月冷煙汀。參軍未處邊陲慣,蠻語還須仔細聽。』『屋後青山舞鳳凰,簷前奇石學鴛鴦。挈瓶沽酒同墟寺,吹角引牛歸牧場。抱社兩株榕樹古,沿城一帶棗花香。誅茅蓋起三層屋,珍重行人指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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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江徐君星標善弈秋之技,予既為銘墓。其子山民達源、媳吳珊珊瓊仙俱工詩。山民《春曉》云:「廿四番花算不清,黃鶯杜宇總春聲。傷心祇有芭蕉葉,愁雨愁風過一生。」《珊珊詠螢火》云:「月黑誰攜星一點,風高吹上閣三層。蒲葵撲墮知何處?笑問檀郎見未曾。」《夜坐聞笛》云:「妝樓風影夜蕭蕭,檢點牙簽倦欲拋。何處一聲長笛起?隔簾吹月上花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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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州鄭鴻,字秋影,張南坨之侍史也。能詩,偶以醉失歡,遠走京師,竟致客死,年僅二十。員帆山抄其遺詩,囑張石民追寫小像。詩云:「閉門卻到夕陽斜,自笑茅簷小小車。偏是西風最多事,書聲偷送到鄰家。」石民寫像畢,題云:「青年誰與頰添毫,惜爾生前未我遭。老去見花都懶畫,多情還寫鄭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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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沈清任觀察,余門下門生也,中年殂謝。余求其詩不得,僅錄其《沁園春》一闋云:「天放憨僧,行腳打包,還歸故鄉。笑六十年來,電光倏忽,三生石上,夢影荒唐。小住為佳,長行不得,從此舟車不用忙。生花眼、借一編在手,字字行行。吾家老屋頹牆,只糊壁人兒費忖量。看鄂渚書來,歸舟待泊,錦官收散,花事終場。鶴髮朝梳,金經夜課,隨分生涯自主張。閒中趣,寫梅花數點,也送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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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子年,余過宏濟寺,見西林相公題壁詩,已錄登《詩話》。甲寅阻風,又至寺中,默默七代孫某抄鄂公父子詩來,皆五六十年前事,余為之愴然。再錄相公一絕云:「山扉石徑上人家,小住清涼引妙車。欲挽江聲回樹杪,可憐那岸是繁華。」其時公子容安隨行,年尚幼,後總督兩江,重游此寺,讀先人之作,題贈默默云:「少小經行處,江山感舊因。君能重會面,我是再來人。問法心無住,趨庭跡已陳。燃燈覽題句,忍淚對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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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水月庵有僧鏡澄,頗能詩。閉戶焚修,名場竟不知有此人,殊可敬也。《惜桐》云:「獨樹作僧伴,摧枯傷我情。從今茅屋下,無處聽秋聲。」《落葉》云:「落葉寒生徑,冬蔬秀滿畦。要將茅舍補,試看稻堆齊。窗破宜糊紙,牆穿合補泥。春風待來歲,也有燕雙棲。」

一〇[编辑]

  蘇州胡眉峰量見贈云:「青山供養忘機客,紅粉消磨用世才。」泰州孫虎山廷颺云:「名到驚人何況早,生當並世不嫌遲。」松江劉春橋熙云:「看花興致憐才性,此是先生未了緣。」上海李林松仲熙云:「真才子必得其壽,謫仙人未免有情。」淮上程藹人元吉云:「風流何減白居士,天下不名元魯山。」又:「有福不離花世界,無愁常喜竹平安。」皆可誦也。

一一[编辑]

  女弟子席佩蘭,詩才清妙,余嘗疑是郎君孫子瀟代作。今春到虞山訪之,佩蘭有君姑之戚,縞衣出見,容貌婀娜,克稱其才。以小照屬題,余置袖中,即拉其郎君同往吳竹橋太史家小飲。日未暮,而見贈三律來。讀之,細膩風光。方知徐淑之果勝秦嘉也。其詩云:「慕公名字讀公詩,海內人人望見遲。青眼獨來幽閣裏,縞衣無奈浣妝時。蓬門昨夜文星照,嘉客先期喜鵲知。願買杭州絲五色,絲絲親自繡袁絲。」「深閨柔翰學塗鴉,重荷先生借齒牙。漫擬劉公知道韞,直推徐淑勝秦嘉。解圍敢設青綾障?執贄遙褰絳帳紗。聲價自經椽筆定,掃眉筆上也生花。」「南極文昌應一身,幸瞻藜杖拜星辰。一編早定千秋業,片語能生四海春。詩格要煩裁偽體,畫圖敢自秘豐神?問公參透拈花旨,可是空王座下人?」佩蘭小照幽艷,余老矣,不敢落筆,帶至杭州,屬王玉如夫人為之布景,孫雲風、雲鶴兩女士題詩詞,余跋數言,以志一時三絕云。

一二[编辑]

  余三月間,到狄小同家。柔之夫人挈女兒出見,年纔十四,而詩筆清雅,字亦工秀。《贈樓氏姊》云:「巧髻梳成斂翠蛾,芳姿自惜性偏和。婀娜不效楊家舞,婉轉猶能薛氏歌。瓊樹朝朝臨日見,蓮花步步踏春過。誰家種玉人僥幸,得伴新鶯附蔦蘿?」

一三[编辑]

  余飲孫雲風家,飯米粗糲,而價甚昂,知為家奴所紿。歸寓,適有送白粲者,以一斛貽之。雲鳳不受,札云:「來意已悉。」蓋疑老人以米傲之也。余殊覺掃興,即題其札尾云:「一囊脫粟遠相貽,此意分明粟也知。底事堅辭違長者?閨中竟有女原思!」雲風悔之,寄《賀新涼》一詞以自訟云:「傍晚書來速,道原思抗違夫子,公然辭粟。已負先生周急意,敢又書中相瀆。況贄禮未修一束。我是門牆迂弟子,覺囊中所賜非常祿。不敢受,勞往復。寸箋自悔忽忽肅,或其間措辭下筆,思之未熟。本借湖山供笑傲,何翻多怒觸披讀處,難勝躇服。無賴是毫端,今以前愆,仍付毫端贖。容與否望批覆!」

一四[编辑]

  嘗讀劉長卿《重過曲江》詩云:「何事最傷心?少年曾得意。」蓋唐時進士登科,多同游曲江之故。余甲辰到廣西,蒙撫軍吳樹堂先生飲余於八桂堂,是五十年前金震方中丞拜表薦余處。追憶少時恩知,為之淒絕,一坐竟不忍起。口號一律云:「森森八桂翠參天,此處曾經謁大賢。知己平生人第一,白頭重到路三千。薦章海內猶存稿,往事風中已化煙。夢自難尋腸自轉,幾回欲起又留連。」當年留別中丞七排十二韻,僅記一聯云:「萬里闕前修薦表,百官座上嘆文章。」

一五[编辑]

  余過馬嵬,前後題詩八首,自謂發揮盡矣。近見祝芷塘給諫題云:「元之政事廣平參,誰蠱君心逸欲耽?若使開元初載入,也同鐘鼓樂《周南》。」「不作河東妒女津,九原粉黛有餘春。美人自恨西方少,身死猶教美別人。」第一首猶是拙集「但使姚崇還作相,君王妃子共長生」之意。第二首專指土人取塚土敷面,可去瘢痕之說。可謂斬新日月。

一六[编辑]

  虞山邵松阿先生為其孫婦作傳云:「婦姓趙,名同曜,字洵嫻。幼時學諸姑禮佛,及讀《論語》『攻乎異端』,啃曰:『吾初以為西方聖人,今乃知鑄一大錯也!』其敏悟如此。愛作詩,案置王禮堂、趙雲松及隨園三人詩,謂松阿曰:『兒以為西莊學富,雲松識高,至隨園先生,則各體兼該,學識雙到矣。」余聞之,甚慚。因記芷塘給諫見贈云:「我讀君詩如讀史,能兼才、學、識三長。」與其言相合,然祝公是老作家,而洵嫻一弱女子,竟聆音識曲,尤難得哉!年二十餘,以娩難亡。詠《七夕》云:「拜罷雙星後,穿針上畫樓。一鉤今夜月,萬古此時秋。玉露閒階濕,金風小院幽。更深人未臥,何處笛聲愁?」詠《鏡》云:「照人空見影,是我總非真。」《菊花》云:「經霜秋正老,帶月夜初長。」

一七[编辑]

  昆山徐懶雲雲路秀才,買書無錢,而書賈頻至,乃自嘲云:「生成書癖更成貧,賈客徒勞過我頻。聊借讀時佯問值,知非售處已回身。乞兒眼裡來鴉炙,病叟床前對美人。始嘆百城難坐擁,從今先要拜錢神。」余幼時,有「家貧夢買書」之句,蓋實事也。今見徐生此詩,觸起貧時心事,為之慨然。徐又有句云:「風威兩岸荻,雪意一天雲。」

一八[编辑]

  祝芷塘《詠藥》云:「嘗遍苦甘千百味,活人常少殺人多。」趙雲松《憎蚊》云:「一蚊便攪人終夕,宵小由採不在多。」程荊南《席上》云:「名士庖廚宮氣少,山人冠履古風多。」吳蘭雪見贈云:「三朝白髮題襟遍,一代紅妝立雪多。」四用「多」字,俱妙。余《春日園中》亦有句云:「晴日不愁游女少,美人終竟大家多。」

一九[编辑]

  虞山趙氏多才,有名同鈺、字子梁者,疑是洵嫻女士之兄。詩善言情,《題若冰妹小照》云:「憶得深閨未嫁年,阿兄把卷妹隨肩。小紅剛報酴醵放,草草梳妝到最先。」《山塘》云:「春風油壁過山塘,雙眼迷離詫艷妝。我亦多情祝飛絮,要他吹上繡衣裳。」《採菱》云:「草草盤頭便出湖,水雲深處笑相呼。儂家不是貪多得,風信明朝知有無。」《消夏》云:「掃眉深淺費工夫,雲髻高低索婢扶。插過珠蘭餘幾朵,不知還夠餉人無。」又,《對鏡》起句云:「憔悴竟如此,非君我莫知。」可稱超絕:惜下半首稍平,故不錄。其室人屈婉仙亦能詩,《七夕》云:「花自輕盈露自淒,碧闌幹外玉繩低。不知何處凡烏鵲,僥幸雲霄一夜棲。」

二〇[编辑]

  纖纖亡後,竹士《過婦家有感》云:「愁聽花鈴語繡幃,封題如故笑言違。傷心小女無知識,繞膝詢姑何日歸。」「新秋已報海棠開,可奈塵生舊鏡臺。莫怪見花拼一慟,去年曾折一枝來。」「旅窗蟲語警秋心,小病奄奄奈夜深。記汝當年珍惜意,露涼不敢立花陰。」《題纖纖小照》云:「繡蟆茶煙碧散絲,分明桐院比肩時。乾呼不下卿何忍,一一如生我尚疑。絮語曲欄邀月証,尋詩深夜怯花知。可憐病後伶俜甚,莫怪珊珊玉步遲。」又句云:「仙原暫謫留難住,事太傷心淚轉無。」

二一[编辑]

  吳江閨秀汪宜秋《春夜》詩云:「坐愁換過燭三條,纔向妝臺卸翠翹。祇恐眠遲難早起,明朝記得是花朝。」《掃墓》云:「略慰九原思子意,今朝弱息挈孫來。病軀祇恐難重到,家事從頭訴一回。」《夜坐云:「貪涼自啟綠窗紗,風細爐煙縷縷斜。急把殘燈遮護好,方纔結得一雙花。」《病起》云:「手戰愈增書格弱,目昏翻厭紙窗明。不知春是何時去,綠滿簾櫳夏景成。」《題玉函女士小照》云:「空階策策墮梧桐,怨笛清砧斷續風。祇恐嫦娥也愁絕,良宵深閉廣寒宮。」宜秋家赤貧,夫外出五年,撐拄家務,撫養五兒,俱以針黹供給,而有才如此。

二二[编辑]

  趙子梁《詠白牡丹》云:「斷無富貴能安素,莫笑花枝愛著緋。」陳秋史燮《白雁》云:「平沙夜月空留影,遠水蘆花何處灘?」

二三[编辑]

  老友徐靈胎度曲嘲時文及題墓詩,余已載詩話》中。甲寅八月,其子榆村蠛送其兒秋試,又度曲贈我云:「千山萬水,裝點了吳越規模。天地又躊躇,須生個奇才異質,風雅超殊。放在中間,空前絕後,著出些三教同參萬古書。更不讓他才華埋沒,又把月中丹桂,天街紅杏,閬苑瓊株,一一都教攀住。略展經綸,便使那萬戶黎民,爭稱慈父。纔許他脫卻朝衫,芒鞋竹杖,歷盡了層巒疊嶂,游遍了四海五湖。方曉得花月神仙,詩文宗主。贏得隨園才子,處處家家個個呼。端的是菩薩重來,現身說法,度盡凡夫。咱也乞灑楊枝一滴,洗淨塵心,跳出迷途。」

二四[编辑]

  余雅不喜元遺山論詩,引退之《山石》句,笑秦淮海「芍藥薔薇」一聯為女郎詩。是何異引周公之「穆穆文王」,而斥后妃之「採採卷耳」也。前於《詩話》中已深非之。近見毛西河與友札云:「曾游泰山,見奇峰怪愕,拔地倚天;然山澗中杜鵑紅艷,春蘭幽香,未嘗無倡條冶葉,動人春思。此泰山之所以為大也。大家之詩,何以異此?」其言有與吾意相合者,故錄之。

二五[编辑]

  採詩如散賑也,寧濫毋遺。然其詩未刻稿者,寧失之濫。已刻稿者,不妨於遺。

一六[编辑]

  上海明經王梅嶼坤培,淹雅能文,秋試屢薦不售,賦詩云:「蓬鬢依然絕世姿,敢將新樣畫蛾眉?鴛鴦欲繡偏難繡,腸斷回針欲刺時。」較之唐人「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更覺深婉。

二七[编辑]

  乾隆乙卯春,予游吳下,海上書生王仲堅鈺寄洛花十六株為壽,系詩云:「不羨安期棗似瓜,不須丹鼎煉黃芽。稱觴何物堪同獻?洛下飛來第一花。」「數叢淺碧間深紅,艷重香多薄日烘。自笑傾心同小草,也隨桃李領春風。」署名稱「私淑弟子仲堅」。於余素未謀面,而傾倒若此。旦華女史朱秀甫文毓,其室人也,亦工吟詠。前已採其《撫孤甥》詩,茲復錄其《春暮》云:「春去分明有淚痕,絲絲微雨灑黃昏。殘紅落地無人管,蝴蝶飛來也斷魂。」《瓶中海棠》云:「酒後輕紅暈玉肌,百花誰及海棠姿?綠窗晝靜嫌無伴,拗取名花當侍兒。」

二八[编辑]

  平江卜蕙階日亨《閒居》詩云:「倚倚松竹絕塵喧,小築青山郭外村。無數落花浮水面,盡隨鷗鳥到柴門。」《偶成》云:「一窩青箬買茶回,忙煮清泉試幾杯。推戶恐驚啼鳥去,卷簾喜見落花來。鄰翁只護穿籬筍,稚子爭偷拂檻梅。詩債為愁多負卻,海棠開到牡丹開。」二詩不減放翁。

二九[编辑]

  《如皋志》:「淳熙中,東孝裏莊園有紫牡丹一本,無種而生。有觀察見,欲移分一株,掘土尺許,見一石,題曰:『此花瓊島飛來種,祇許人間老眼看。』遂不敢移。自後鄉老誕日,值花開時,必宴於其下。有李嵩者,三月八日生,自八十看花,至一百九歲。」

三〇[编辑]

  鄭魚門志鑰先生督學江南,清廉愛士,所識拔皆一時名流,沈文愨公亦出門下。偶到金陵,游莫愁湖,有句云:「我來湖上愁難了,不信當年有莫愁。」已而落職。行至西湖,《別諸門生》云:「此後相逢明月夜,定知相憶在西湖。」亡何,競歸道山,停柩湖上。人皆以為詩讖。

三一[编辑]

  王元章《西湖》詩云:「湖邊欲買三間屋,問遍人家不要詩。」近有以詩干人而索值者,余戲書此以示之。

三二[编辑]

  有漢西門袁某賣麵筋為業,《詠雪和東坡》云:「怪底六花難繡出,美人何處著針尖。」又,杭州縫人鄭某有句云:「竹榻生香新稻草,布衣不暖舊綿花。」二人皆賤工也,而詩頗有生趣。

三三[编辑]

  禮親王世子檀樽主人,年少多才;客春,托桐城吳種芝太史索和《紅豆》詩,余尚未答。今春,又托尤水村以詩索序,讀之,美不勝收。姑錄其《火盆》十二韻云:「熔鑄因良冶,圍圓制作嚴。候移暄冷易,匠巧實華兼。熾炭熔拳石,飛灰散曰鹽。獸環分四角,銅耳露雙尖。箸撥金莖小,鉗挑玉腕纖。非鐺茶可沸,象鼎器無嫌。刺繡依秋閣,裁衣傍錦帽。暮霜凝北戶,疏雪灑南簷。密室春先到,沉檀燕更添。冰壺初解凍,書案漸生炎。微覺披裘燠,無煩裹手拈。蕭條人靜後,試卷卻寒簾。」以仄韻而能整練若此,是何許才力耶?

三四[编辑]

  閨秀王貞儀字德卿,宣化太守王者輔之女也。隨其父謫戍塞外,《過潼關》云:「重門嚴柝鑰,盤嶺踞咽喉。白日乾岩俯,黃河一線流。」《登岱》云:「谷雲蒸萬岫,海日浴三宮。」女嫁宣城詹枚,《辰沅道中》云:「霧氣昏崖底,猿聲咽樹間。」俱有奇傑之氣,不類女流。同里余秋農秀才贈詩云:「修到詹何定幾生,吟紅閨裏有雙聲。六朝山色分眉翠,九折黃流沁骨清。海徼宏篇饒健氣,鶯花小制亦多情。自慚同住烏衣巷,不識西鄰道韞名。」

三五[编辑]

  余壬戌外用,走辭首相鄂文端公,蒙公留飯,論當代名臣,公少所許可。雖以楊江陰、尹望山之賢,公意未滿也。余再三問。公曰:「汝此去惟有河督顧用方琮一人耳。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人稱為鐵牛,我許為鐵漢。汝往見之,但告以是我門生,渠必異目相視。」余到清江,走謁,覺豐採溫肅,果饒道氣。諄諄以勿好名為戒。未幾,公移節濟寧,遂永訣矣。今五十餘年,長安趙碌亭先生寄手卷來,乃公在夢中懷余座主留松裔少宰詩也。原唱云:「歲晚偏多興,寒山畫不成,松披雲半嶺,人立月三更。飄渺金臺遠,潺諼濟水清。扁舟風雪夜,似聽叩門聲。」吾師和云:「有夢憑誰寄?新詩畫裏成。信隨秋雁遠,魂想御風輕。飲水心常淡,觀河笑比清。《陽春》雖強和,終讓鳳凰聲。」詩成,會稽王祺為作畫,余加跋後,仍送還。碌亭,松裔先生之戚也。

三六[编辑]

  詩有通首平正,無可指摘,而絕不招人愛。晉人稱王安北相對不厭,去後人亦不思是也。唐霍王元軌有賢名。或問人,「霍王何長?」其人曰:「無長。」問者愕然。乃答曰:「人必有所短也,而後見所長。霍王無所短,又何所見其長?」二事皆可參悟。

三七[编辑]

  新安王太守廷言偶過隨園,見園丁斫竹補籬,因得句云:「惜花須記把籬編。」苦難於對。一日,獨酌無聊,忽得「嗜酒不妨和影醉」七字,急書以示余。余覽之,擊節不已。因記范味醇《旅思》云:「夢醒挑燈抱影眠。」亦佳。皆本於六朝「閒行影自隨」五字也。

三八[编辑]

  伊公子繼昌字述之,小尹太守公子也。年少,而詩筆甚佳。今春余過邗江,出詩見示。《霜信》云:「莫道堅冰意尚遲,新寒料峭已霜期。橋頭可驗惟人跡,鏡裏難期是鬢絲。涼夜豐山鐘暗遞,悲風絕塞草先知。楓林染遍如花樣,消息傳來又幾時?」

二九[编辑]

  大興方介亭維祺,藕船主人之弟也。過隨園見訪,適余已赴蘇州,蒙其題壁云:「白門系纜月初生,欲訪隨園坐待明。若使當年戀斗米,安能此地駐長庚?著書久讀知風格,好句遙傳見性情。人到蓬山還隔面,追公直下潤州城。」

四〇[编辑]

  杭州李堂字允升,不事舉業,為人權參店事。余到杭州,以詩求見,年纔弱冠,貌亦溫雅。記其《早秋即事》云:「鎮日柴扉掩綠陰,久拋雙屐罷登臨。入秋病鶴惟耽睡,經雨涼蟬欲廢吟。揀墨試磨親得研,焚香閒撫舊修琴。謙師煮茗通三昧,興好頻攜短策尋。」佳句如:「雨聲初到樹,寒氣欲侵衣。」「蕷牽花片聚,水嚙樹根虛。」「凍解空池梅有影,雪鋪幽砌月無痕。」皆清雅可誦。

四一[编辑]

  華公子岑松,秋槎明府之子也。《西湖雜詩》云:「人穿柳絮如衝雪,船傍梨花半入雲。花壓玉樓春至早,月留金管夜歸遲。」

四二[编辑]

  松江陳花南韶官居理問,而卜居西湖梅莊,置身吏隱之間。有《君山尋浮遠亭》詩云:「不識君山路,偏尋浮遠亭。江濤回岸白,樹色接城青。樵響來何處?禪扉靜不扃。娟娟修竹裏,何日讀《黃庭》?」

四三[编辑]

  吳門樊紹堂善隸書,能畫,工篆刻,年三十而亡。詩稿散失,僅記其《別隨園》一絕云:「西向倉山謁我師,離魂渺渺有誰知?真空悟徹三幹界,待索靈根再學詩。」

四四[编辑]

  康熙己卯,史胄斯宮詹公典試浙江,子文靖公年十八,讀書京邸。宮詹令遲歲觀場,不必亟亟。文靖公必欲觀光,私求其母彭太夫人。彭述宮詹之意,且笑曰:「無力措辦考具。」文靖公偷拔太夫人金簪去,曰:「辦卷燭足矣。」太夫人佳其志,許之。遂領鄉薦。次年,入翰林。宮詹公督學浙西,聞捷音,因事出意外,口占七律寄云:「垂髫何意著先鞭?且喜書香得再延。事業千秋今日始,聲名一夕滿城傳。登科豈足榮鄉里?稽古還須及少年。律己貴嚴人欲恕,昔人明訓有遺編。」從此食祿六十四年,官至相國。家有牙牌云「六部尚書,八省總督」,載余撰神道碑中。

四五[编辑]

  學然後知不足。張月樓《自懺》云:「自家謾詡便便腹,開卷方知未讀書。最羨兩堤楊柳樹,看他越老越心虛。」

四六[编辑]

  胡進士森字香海,掌教真州,西江人也,而不染西江派,以詩見示。《真州城東水邊》云:「人事難謝絕,我心清且閒。開門送客去,傍水看花還。溪岸春三月,漁家屋半間。橋邊有釣石,分坐聽潺諼。」《舟中》云:「新月看欲上,水程行未休。雁聲沙際起,山色暝中收。心遠偶思畫,身閒時在舟。忘情羨漁者,垂釣坐溪頭。」俱有王、盂遺音。

四七[编辑]

  壬寅,余游天台,《留別送者琴典史齊公子》云:「七十年華千里路,勸儂還要再來游。」自分無再來之事,而不料庚戌春,又到天台矣。乙酉,余年五十,題嵇二公子詩云:「者番一別儂衰矣,此後難禁三十年。」亦自料必無八十之壽也。及至乙卯,而又見公子於錫山。屈指計之,剛三十年。

四八[编辑]

  湖南龍陽女史趙玉畦《湖上泛舟》云:「魚鱗江上碧煙開,月影蕭蕭度樹來。一片漁歌何處起?蘆花深處小船回。」

四九[编辑]

  丹徒張舸齋之父名堂,字季升,號南原,生有清才,三十歲卒。舸齋以遺稿見示。錄其《晚宿丁角村舍》云:「夕暉將斂照,歸鳥亦依林。平野煙光合,孤村樹色深。倦投茅舍宿,醉拊瓦盆吟。一夕安眠好,來朝向碧岑。」《青山莊》云:「平泉草木徒誇麗,金谷樓臺已作塵。剩有斜陽七層塔,天風時復送鈴聲。」《春日雨霽》云:「新月未生影,余春猶作寒。」《夜過雲陽》云:「秋聲夾岸荻葦動,夜氣入舟衾簟涼。」俱妙。

五〇[编辑]

  長洲秀才蔣硯畬耕堂,少有才名,惜不永年而卒。臨終,以詩稿三冊,付其門人陳竹士,中多佳句,如:《欲雪》云:「昨夜風高振林薄,蕭蕭颯颯濤聲作。曉來飢雀啄空簷,寒雲一片松梢落。」《郭外晚眺》云:「初晴攜杖去,郭外望斜暉。野曠寒山出,天清遠樹微。晚煙依水聚,歸鳥背雲飛。寂寞江村暮,人家早掩扉。」佳句如《得陳紅橋楚中書》云:「江衙吏散鼉鳴鼓,山閣燈寒虎叩門。」亦雋。

五一[编辑]

  前輩宋軼才司農,在京師同作翰林,比鄰而居,今已仙去廿餘年矣。春間,小住姑蘇,其郎君藹若觀察執子侄禮來見,並以司農《紅杏齋詩集》屬余作序。因錄其《灣址道中》云:「別路離懷慘不舒,四郊風物自蕭疏。遠山到眼青無數,一片晴光落筍輿。」「炊煙如線路如弓,水面吹來楊柳風。舞盡榆錢飛盡絮,菜花黃殺野田中。」

五二[编辑]

  近體詩有前用「花」字,後用「葩」字者,皆名手所無也。初學人不可不知。凡他用韻字義之犯重者,皆可類推。

五三[编辑]

  有人好自贊其詩者,人以為嫌。袁陶村云:「勿怪也。彼自己不贊,尚有何人肯贊耶?」又有人常露官氣者,人以為嫌。陶村云:「勿怪也。彼除官外,一身尚有何物耶?」其言頗雋,故錄之。

五四[编辑]

  田涵齋文龍宰長洲,政聲廉明。其父香泉先生名玉,以武職告老,就養署中;終日跨驢虎丘、石湖間,賞花玩月,而民間無絲毫瓜李之嫌。其清風高節,可以想見。有《附蓬小草》,涵齋屬余序而梓之。如《虎丘宴集》云:「喧喧歌吹趁時游,雲斂天香正及秋。清客舫依沿岸樹,美人簾卷傍山樓。但看七里花成市,肯信三生石點頭?自是江南佳麗地,吳儂知樂不知愁。」《渡江即事》云:「不知帆席轉,只訝市橋移。」《金山夜月》云:「風定鈴無語,江流月有聲。」《海昌塔廟思歸》云:「長魚跋浪飛寒雨,宿鳥驚林墮折枝。」《暮投寒莊旅店》云:「遙從寒水孤村外,一角青旃認酒家。」《樂安莊宴集》云:「林塘得雨鰷魚戲,麥隴連雲布穀飛。」《春興》云,「紅杏埭長回蛺蝶,綠楊牆短出秋千。」「寬杯酌酒愁心醉,大字抄詩笑眼花。」俱有夷猶自得之趣。其《晉秩自喜》有云:「少有大言身許國,老無恆產宦為家。」更足以想見其胸次矣。

五五[编辑]

  吳江周秉中尚書元理,余戊午同年,宰清遠時,余過其邑,小住三日,極為款洽。後官直隸總督,內遷大司空,而芳訊從茲杳然矣。近訪得其孫名霽、字朗宇者,年纔弱冠,詩筆清嘉。得其《新妝》詩云:「新妝時樣髻盤鴉,六幅裙拖越女紗。戲罷秋千身怯怯,倩郎插好鬢邊花。」「深院重簾日影斜,當春桃李鬥芳華。小姑笑拍肩頭問;開否新栽豆蔻花?」又《以美人畫障贈屠荻莊賀其納妾》云:「綽約仙姿並藐姑,丹青好手苦為摹。他時打槳迎桃葉,如此人堪作樣無?」又,《即事》云:「好詩喜自無心得,小別愁從隔夜生。」

五六[编辑]

  錫山吳省曾,傳神名手也,為尹文端公所推重。三十年前,為余寫《隨園雅集圖》,五人神採如生。時挈其兒松崖名寶書者來見,年纔舞象。別二十餘年,相遇上元署中,知已入泮。詩才清雅,而尤長於詞。《山行》云:「匹練橫空起,光從樹杪分。飛來干尺水,散作萬重雲。鶴唳當風遠,琴聲隔浦聞。此間堪寄傲,載酒一尋君。謂邵無恙明府。」《梅花落》云:「月痕初挂鏡眉新,又見冰梅落砌勻。愁煞江南春雨後,梨花庭院倚欄人。」嵇曼叔誦其《詠蕉》云:「香階小步碧苔侵,葉葉芭蕉展綠陰。看取風前舒復卷,不知心裡又藏心。」詞如《更漏子》云:「嫩寒添,香霧軟,分付畫簾休卷。花漠漠,柳陰陰,夜長閒繡衾。憐瘦影,慵開鏡,又是去年春病。睡未足,酒初醒,黃鸝一兩聲。」《菩薩蠻》云:「無情流水催人去,多情花瓣留人住。今夜酒初闌,教人去住難。明知成遠別,心事無憑說。欲道不相思,淚痕衣上滋。」皆有柳屯田風味。

五七[编辑]

  余老矣,年來多不識面之交。今秋,山右茹綸常容齋、陝西崔仰舜悟梅是也。復有京江杜童子克俊者,以詩見寄,云:「大雅於今孰典型?德星兼是老人星。編成文字五千卷,名著乾坤一草亭。北固江聲流月去,南徐山色向人青。荷衣此日來趨謁,敢望高人啟性靈?」《登月華山》云:「孤磬驚飛鳥,微風送落花。」《過擊竹山房》云:「渡口梅花曾有信,門前松柏不知冬。」《偕聞抱蓀抑庵訪蔡芷衫師不遇》云:「忽憶停雲來二妙,未邀明月作三人,」童子年甫十三,而詩已清妙如此。

五八[编辑]

  近時閨秀之多,十倍於古,而吳門為尤盛。茲又得松陵嚴祿華蕊珠女士《春日雜詠》云:「簾鎖爐香盡日垂,曲欄低亞坐題詩。慈親指點桃花笑,憶否當年釀面時?」「如煙小雨潤苔衣,花塢風酣蛺蝶飛。最是無情堤畔柳,綰將春至放春歸。」《新秋》云:「涼披薤簟卷簾遲,鸚鵡催成《白雪》詩。怪底憑欄魚忽聚,鬢花倒影入清池。」震澤王秋卿蕙芳《病中和麗卿小姑詩》云:「長日懨懨坐小樓,未開奩鏡懶梳頭。負他簾外初三月,眉樣教人畫一鉤。」《送兄公之淮上》云:「纔唱鄰雞月尚明,夫君曉起送兄行。逍遙堂後風和雨,千萬今宵莫作聲。」「八公山下柳毿毿,漂母祠邊駐客驂。屈指行程容易到,一千里路尚江南。」《病夜》云:「更殘又轉漏漫漫,瘦骨支離未得安。夢醒時聞兒學語,香微便覺夜生寒。垂頭一穗燈花吐,隔帳頻搓倦眼看。落月半鉤清似水,今宵孤負好闌幹。」吳江李風梧《病起探春》云:「輕寒惻側雨如麻,病裏生涯事事賒。起傍闌幹探消息,春紅又到牡丹花。」其他佳句,如:「青知春樹發,紅漏夕陽深。」「點硯飛花初著雨,當窗高竹預迎秋。」皆楚楚可誦。風梧為玉洲太史孫女,足徵淵源有自也。

五九[编辑]

  南齊有才女韓蘭英,獻《中興頌》者。吾家侄婦戴蘭英,名與之同,而才貌雙絕,嫁從子口,口赴京兆試,卒於京師。蘭英年纔二十餘,慄然婺也,教其孤阿恩,冀他日有陶、歐兩母之望。余為題其《秋燈課子圖》。蘭英賦長句謝云:「翁昔才名噪天下,惜墨南金重無價;春三聞泛武林舟,急命工師繪圖畫。杖朝今旦客繽紛,欲乞題詞日不暇。辱索收錄付侍史,頓釋從前心膽怕。一回瞻拜一回幸,五月頻煩三枉駕。白門歸棹甫經旬,兔毫躍起珊瑚架。寄來展誦琳琅句,細楷高年真奇詫。九天雲影忽下垂,千里河源驚直瀉。卷中差比無鹽齊,林下慚非詠絮謝。九齡稚子課未成,一盞秋燈貴難卸。蒙公椽筆撰長歌,儼似蓮峰聳太華。濫廁弟子十三行,我較名姝有憑藉。夫婿君家舊竹林,一脈師門非外借。倉山山色晚逾青,道遠楓江阻親炙。讀盡丹鉛萬卷書,弱草也沾時雨化。深閨寂處提唱稀,擬托閒吟輒興罷。從今暗裏度金針,絡繹抽思晝復夜。蛩音豈作許田易?鴻藻翻同鄭璧假。敢附齊代韓蘭英,終愧君家袁大舍。」

六〇[编辑]

  今人受業於師者,不過學干祿之文,為科第起見。故科第既得,而得魚忘筌者,往往有之。其他勢利之交,更無論矣。獨吾門下有兩君子焉:一韓廷秀,字紹真,金陵人;一吳貽詠,字種芝,桐城人。二人者,與余相識已久,無師弟稱。韓中庚戌進士,吳入癸丑翰林後,都來執贄稱師。其胸襟迥不凡矣。余按西漢惟于曼倩宮廷尉後,纔北面迎師,學《春秋》。二賢可謂有古人風。韓《題劉霞裳兩粵游草》云:「隨園弟子半天下,提筆人人講性情。讀到君詩忽驚絕,每逢佳處見先生。經年共領江山趣,一點真傳法乳清。努力更成三百首,《小倉集》定不單行。」余道此詩,亦隨園派。所云「三百首」者,因余許其合《毛詩》之數,為代刻也。韓為人溫恭博學,宰廣西馬平縣,七日而亡。惜哉!吳現館禮親王家。平日詩稿,尚未寄來。

六一[编辑]

  溧陽彭賁園先生,因余有《詩話》之選,寄其友京江許乃揚介山詩來。因錄其《見燕》云:「是向南飛向北飛,津亭楊柳已斜暉。此行倘過秦橋岸,祇恐春歸我未歸。」《冬日閒步》云:「一路看山出里門,殘冬天氣比春溫。隔籬犬吠生疏客,始悟吟詩過別村。」又,九十三歲沈培齡文螻《燕山寺》句云:「夕陽人散郵亭冷,夜月僧歸石徑孤。」《石屋山》云:「紫電已飛爐焰熄,青山常在霸圖休。」俱清妙可存也。

六二[编辑]

  門下士孫蓮水秀才,自山左歸,為余言學使阮蕓臺閣學:風雅絕俗,愛士憐才。渠深感栽培之恩。並誦其《小滄浪雅集詩》云:「北渚離塵鞅,明湖浸翠微。濠梁宜客性,山水願人歸。樂趣莊兼惠,吟情孟與韋。孤亭復虛榭,徙倚意無違。」《萊陽試院曉寒》云:「渤獬陽和猶未回,曉聞昕鼓發輕雷。山風入院旆初動,潮氣滿城關未開。昨夜清樽思北海,何人博議似東萊?此時頗讓江南客,官閣春深落古梅。」余為欽遲不已,惜乎未窺全豹。近復持衡兩浙,吾鄉多士,得一宗工,當何如擰慶耶?

六三[编辑]

  秋帆尚書家,一門能詩,自太夫人以下,閨閣俱工吟詠。余已摘所著,梓入《詩話》中。茲又得張恭人絢霄、號霞城者《踏青詞》云:「平原芳草乍芊眠,巷陌人家例禁煙。一陣風來聞笑語,綠楊樓外有秋千。」又,《剪秋羅》詩云:「半晌無言倚竹扉,繞叢蛺蝶故飛飛。秋來也有風如剪,裁出香雲作舞衣。」尚書長女智珠、號蓮汀者《踏青詞》云:「綠窗今日下簾鉤,女伴相邀結勝游。一樣春光分冷暖,桃花含笑柳含愁。」又,《送春詩》云:「韶光九十太匆匆,芳徑香殘蝶影空。一縷游絲無著處,也隨飛絮過牆東。」藻思芊綿,皆不愧大家風範。其他佳句甚多,因《詩話》不能多載,別刻入諸女弟子集中。但老人未接風裁,而遽蹈好為人師之戒,或未免為掃眉才子所笑耶?霞城以子鄂珠貴,誥封恭人,曲阜衍聖公口口,其婿也。智珠善寫生,花卉新艷。閒居,與張恭人撰《三唐詩鈔》數十卷,嫁松江陳孝泳通政家。

六四[编辑]

  王孔翔秀才自都中歸,有添香女史馬翠燕者,托其帶寄手札一函,詩詞三種。不料三千里外,閨閣中猶燕隨園一瓣香,尤足感也。來札云,「添香家本維揚,寄居京國。性耽文史,獲事才人。雖三五年華,未工染翰,而四千鄉路,時切依雲。蓋以女子盡識韓康,黃金宜鑄賈島,每恨不獲撰杖捧履,列弟子班也。郎主小山,寧海查聲山之裔。掃眉窗下,許捧盤匝,問字燈前,得窺點畫。猶恨小倉山遠,大雅堂高,執業有心,望塵無分。謹藉雙魚之便,用申積歲之忱。附以塗鴉,敢求點鐵先生樂育為懷,當不揮諸門牆之外。謹呈舊作《鵲橋仙·七夕》詞云:『銀灣斜挂,金波徐展,天上人間今夕。黃姑渚畔路迢迢,何處問支機消息錦屏紅燭,玉窗羅襪,剩喜鵲橋不隔。青鸞休促紫雲車,且良夜倍相憐惜。」

六五[编辑]

  夫婦能詩,古今佳話。近今如張舸齋之與鮑茵香,尤其傑出者也。久載《詩話》中矣。今冬到京口,茵香出其母陳夫人逸仙詩,方知為海門居士皋之妻,詩才英妙。奩具旁一日無筆硯,便索然不樂。《南歸》云:「一載團囤客帝京,兒孫薦酒笑相傾。春風紫陌芳塵軟,秋日金門步輦輕。綬帶薄沾新雨露,自注:京中綬帶花極茂。郵簽重疊舊歸程。朝朝盼斷南來雁,白髮何堪遠別情?」《北河舟中》云:「故國京華兩路賒,人從雲水泊天涯。閒尋歸夢篷窗底,小艇撐來叫賣花。」「乍晴乍雨杏花天,帆帶斜陽柳帶煙。正是客心惆悵處,晚風檣尾燕翩翩。」《中秋憶姑》云:「丹鳳城邊轉畫輪,炷香遙祝北堂春。故鄉一樣今宵月,應對清光憶遠人。」夫人抱此才,宜其子女俱以詩鳴。現任部郎雅堂居士,其長子也。夫人長女之蘭、季女之芬,俱耽吟詠。今錄之蘭《落葉》云:「金飆何意太無情,處處園林似落英。疏柳飄殘溝水急,按:下缺。」

六六[编辑]

  鎮江都統成警齋先生策見訪隨園,適余在揚州,未得一見。及余到京口,小住女弟子駱佩香家:先生晨夕過從,束惰之使無日不往還。將其見贈諸詩,已刻入《同人集》矣。猶記其佳句詠《風箏》云:「遇雨不妨收掌握,乘風仍可至雲端。」《即景》云:「深院飛花隨碧水,畫簾微雨近黃昏。」《遠望》云:「紅杏花嬌堪駐馬,綠楊絲細不遮樓。」《偶成》云:「醇醪飲久翻羨淡,荼蓼嘗多轉覺甘。」俱新妙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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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園詩話補遺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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