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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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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宝卷

浙江杭州府钱塘县雷峰宝卷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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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宝卷初展开,报恩报德到武林。

善男信女虔诚听,明性见性便成真。

话说雷峰宝卷,出在大宋真宗年间。提表四川嘉定州峨眉山,其山中俱是胎卵湿化之妖魔,洞内尽安九流神仙之人物,累出怪兽最多。那山洞内,有一条白蛇,因他修炼,一千七百余年,不贪外道,不害生灵,长受日月之精华,能变人形,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坚心至意,每参南海观音,志心动念,心性通灵。时逢瑶池,蟠桃大会之期,那观音身驾祥云,寻声救苦,大发慈悲。见他白蛇即便呼唤帯挈。

一滴杨枝水降临,洒作人间坐莲心。

观音菩萨发慈悲,带领修心白素贞。

虽然妖怪非人类,千年修炼有功程。

因此带往瑶池去,佛心慈悲度迷津。

你看众等,群仙一起迎接。大士法驾各皆稽首,次序同往筵前,庆贺千秋华旦。正是

慈悲胜念千声佛,造恶空烧万炷香。

海上会群仙,銮舆下九天。

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

列位大仙请了。今奉菩萨千秋华旦,同往筵前庆祝。

延生功德最为高,白鹤衔花透九霄。

万寿老人来赐福,西天王母献蟠桃。

韩湘子,品玉箫,志学修行家室抛。

雪拥蓝关难行马,曾度文公上九霄。

曹国舅,爱逍遥,不恋荣华卸锦袍。

世上万般修行好,手执云阳仙板敲。

汉钟离,性儿矫,识透人情世熊枭。

终南山上修妙道,列位仙班道行高。

吕洞宾,甚风飘,肩背龙剑善斩妖。

悲心救苦传妙道,至今万古姓名标。

何仙姑,容貌矫,懒伴红尘愿寂寥。

苦志真修千百载,也归仙界乐逍遥。

蓝彩和,年纪小,最爱修行却富饶。

名山修炼成真果,手执棕篮驾海潮。

李铁拐,相咆哮,黑脸脓眉腿又跷。

潜心修炼长生法,挂拐登云蔼蔼飘。

张果老,年纪高,须发苍苍两鬓萧。

倒骑驴子呵呵笑,竟把繁华世界抛。

众仙同赴蟠桃会,共饮长生仙寿筵。

洞口灵芝呈临彩,阶前鹤鹿献琼瑶。

南极仙翁棋一局,东方老祖爱偷桃。

陈搏一忽千年醒,彭祖年登八百高。

一般都是凡枯骨,炼得丹成上九霄。

众仙恭贺娘娘寿,迪迪绵绵福寿高。

王母娘娘来下旨,赐下八个大仙桃。

众仙领谢仙桃子,各驾祥云顺风飘。

不宣众仙情由事,说破白蛇是原因。

且说西池,金母娘娘,见观音大士,身旁有一女子,即便盘问跟由,那金母说破机缘道:“凡为仙者,必要酬恩报德,才可位列仙班。你一千七百年前,原是一条,小小白蛇。有一个乞丐,要将你一刀两断,取出蛇胆。幸有一个木客,名曰吕泰,起了慈悲之心,取出一百铜钱,买你放生。故能修到如今。但此人,今转世在杭州姓许,名汉文。你前去报答,再来赴会。”那白氏听了金母言语,即便又叩观音大士,回转山中。又说洞内,有一乌鲤鱼精,名唤七星道人,修炼多年。二妖结为兄妹。那白蛇来见义兄说:“我小妹有一个香愿未还,拜别哥哥去到杭城天竺,朝拜观音。”道人说:“我想杭城有西湖胜景,贤妹若去必要堕落红尘,我看你千余年修功非容易,倘然失足一旦休矣。”

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蟠桃会上行。

七星道人说原因,贤妹听我说分明。

西湖乃是繁华地,尽是风流潇洒人。

此去犹恐凡心转,堕落轮回费功程。

白氏听罢将言说,哥哥听我说原因。

小妹此去无别意,诚心天竺拜观音。

坚心要到灵山去,礼拜如来求感应。

小妹决不多耽搁,回来同你好修行。

决非留恋繁华地,劝兄莫要挂在心。

那七星道人说道:“贤妹立意要去,我愚兄也不来阻你。但愿你速去速来,免得愚兄终日挂念。”那白氏道:“如此小妹就可拜别去了。”

画龙画虎难画心,知人知面不知因。

素贞拜别好义兄,胜比同胞要分行。

便将拂尘往上指,一朵妖云顷刻生。

将身驾上腾空去,果然法术不虚名。

千山万水凭我过,长江大海任奴行。

一程竟往杭州去,卷中另宣法王身。

且说那释迦牟尼佛,身证九品莲华宝座,同罗汉诸佛,与天王讲经说法。忽然观见一朵妖云,说道:“你看这条白蛇,修炼一千七百余年,今往杭州去报夙世之恩,要害巨万生灵。”即差揭帝神,往前阻住去路,要她罚愿而去,不得有误。揭帝遂领法旨,往前喝道:“妖魔何处去的?若去扰害生灵,罪不非轻,快快回山饶恕与你。倘然违我佛令,你的性命难存。”

白蛇听得心战惊,落下云端跪埃尘。

祈求慈神行方便,哀求怜悯发慈心。

小妖且往杭州去,朝拜观音转回程。

揭帝阻住难饶恕,一派虚言不算真。

白氏无奈纷纷泪,立下誓愿重千斤。

此去若有差迟处,压镇奴身受苦辛。

揭帝听罢放他去,佛前覆旨转云程。

那白氏立下誓愿,见揭帝神去了,才得放心。我乃想往杭城寻访许宣,报德酬恩,了还一段因果。仍复驾起云端,竟往武林而去。

白氏腾空到武林,西湖地面落了云。

未知许宣那方住,看看杭州广阔城。

心中暗暗来思想,今宵何处去藏身。

远望一带楼房屋,待我前去看分明。

那白氏身近楼房,观看动静,并无影迹.忽到一处地上,只见一道妖气,甚是厉害得紧,不知是什么妖魔,待我前去看来,便知明白了。

一见青妖怕杀人,两个铜铃大眼睛。

千年修炼功程大,常变为人世上行。

占住吴王旧基地,或化人类或妖精。

一见白氏忙启口,何处妖魔进我门。

二妖斗战多时节,青妖到底功程浅。

好言好语忙来说,冒犯宽容恕罪名。

白氏开口将言说,我是峨眉山出身。

修炼一千七百载,变化无穷法力深。

那青蛇说道:“久慕大名,今得相见,但听娘娘之言,我情愿想从与你,结为主婢如何?”那白氏听了青蛇言语,十分欢喜说道:“既然如此,我与你改名,叫做小青便了。”

一宵晚景到天明,二人说得情义深。

朝晨梳洗相陪伴,同去天竺拜观音。

那白氏来到净慈寺前,便问小青:“这叫什么塔名?”小青道:“这就是雷峰塔。”白氏道:“不好了!我在揭帝神前罚愿,不知西湖有此塔名,莫不是早有定数。”小青说:“娘娘休得惊怕,来此已是金沙港了,且歇息片时,再行便了。”

一见雷峰心胆惊,方知立愿重千斤。

白氏懊悔皱眉头,惧怕雷峰压顶门。

一念不忘天地德,寸心愿报祖宗恩。卑人姓许名宣字汉文,年方二十三岁,祖籍宁波府慈溪县人氏,从幼随父,来到杭州,后因父母双亡,遗下我姊弟二人。我姊配与李君甫为妻,姊丈现在钱塘县捕快。蒙他蔫我到太平桥,王员外药铺中,去做伙计为业,承蒙员外恩待,与亲戚无二。今逢清明佳节,安排祭礼,到坟堂前,祭奠双亲。吾叫小二哥,与我挑了同行。

二人移步出远门,清明祭扫拜双亲。

摆了祭礼忙点烛,深深叩拜母亲坟。

纸陌焚烧忙收拾,打发小二早回程。

不表许宣来游玩,再言主婢一双人。

那白氏一见许宣,暗暗思量,见她相貌非凡,口中轻虑,若得此人,结为联姻,不枉我一番举念之心。小青道:“娘娘这有何难?待我略使小谋,邀许宣改日到我门中,与娘娘成其亲事便了。”

按排巧计钓金鳞,白氏妙算不非轻。

小青到底功程浅,那识其中袖里情。

霎时四下乌云起,斜风大雨湿衣襟。

猛雨雷电无处走,许宣思想讨船行。

那许宣虽有雨伞,难以行走。忽见河边有一小船,即便讨了回去。那岸上小青叫道:“船家你往哪里去的?可好搭船么?”船家说道:“这船是相公独叫的,要往钱塘门去的。”小青道:“天公如此下雨,我们女流之辈,望老人家行个方便才是。”那许宣说:“你二位大姑娘,到哪里去的?”小青道:“我们到双茶巷,上岸去的。”许宣说:“二位大姐,就请到船中,一同而去。”小青道:“多蒙美意,如此轻造了。但不知相公府居何处?高姓大名,乞道其详。”许宣说:“小生居住本城,姓许名宣字汉文,现在太平桥,王员外药店中,帮伙为业。未知二位大姐,贵居何处?高姓芳名,乞道其详。”那二人说道,相公容禀:

二人巧言起谋心,一旦相逢情义深。

小青启齿说原因,祖居原是在嘉兴。

先太老爷为武职,曾在潼关做总兵。

可恨奸臣来作对,谎奏朝廷罪非轻。

说我老爷来谋反,私通外国洋匪人。

君王听信奸臣话,一道圣旨灭满门。

夫人哭死归因去,逃出一位女千金。

小姐从幼学了法,仙家传授不虚文。

收拾金银并衣服,逃出暂居来杭城。

双茶巷内有三载,伶仃孤苦少男人。

那许宣道:“原来是一位,千金小姐,多多失敬了。”船家说:“太平桥到哉。”小青道:“动问许相公,你看雨点未除,到双茶巷,还有好些路,你何不雨伞借我们一用,未知尊意若何?”许宣道:“这须些小事,拿去不妨。”小青说:“如此承情了,但是我家没有男人的,只有主婢二人,无人送还,明日烦相公,到奴家庄上一走。”许宣道:“这也不妨。”当时分别而去。那小青到家,与主母说道:“明日许宣必然早来取伞,可将终身托付于他。则许宣无有聘金,如何是好?”白氏说:“这有何难?”

妖法多端盗库银,群魔运动结成姻。

尖尖手执清风剑,口喷法水念咒文。

立召五鬼纷纷到,要往钱塘盗库银。

盗了元宝二十个,搬运家内不留停。

次日安排来等候,卷中再表许汉文。

归家一夜何曾睡,暗暗思量喜十分。

若得此女为琴瑟,到是方正贤良人。

那许宣行到白氏门首,小青一见,微微含笑,随即迎接进去。白氏见了多生欢喜。说道“请相公到里面用茶。”许宣说:“有劳大姐费心。”白氏道:“相公请。”许宣说:“小姐请。”三人行至里面,见礼坐下。白氏道:“昨日轻造宝舟,又蒙赐奴家雨伞,真萍水相逢,多蒙雅爱。”那许宣说:“只些小事,何必挂心,卑人就此告退了。”小青在傍道:“许相公且慢,我家小姐,备得一杯水酒在此,请相公休得见笑。”许宣说:“小生素无来往,怎好搅扰。”

一杯美酒酬伞恩,三人心内各留情。

伶俐聪明小青女,酒筵顷刻备完成。

旁边小姐来陪坐,小青劝酒甚殷勤。

许宣饮过三杯酒,小青就此问原因。

相公呀令正夫人可配纳,年庚日月几时生。

许宣即便回言答,卑人虚度廿三春。

已酉月令辛未日,日未酉时生我身。

不幸爹娘早世去,家寒还未结成亲。

只有一个同胞姊,许配君甫本城人。

小青听得将言说,与我小姐同年生。

白氏听得红了脸,难违佛令报恩请。

我家小姐孤单女,父母双亡少至亲。

男人无室非为贵,女人无夫苦连心。

一对鸳鸯成配合,小姐年少你青春。

相公呀此事不必来退却,两全其便好完姻。

那许宣听罢,说道:“大姐你说哪里话来?小姐乃是千金闺阁,怎好相配?”小青说:“姻缘本是前生定,五百年前早结成。与你令姊商议,休得错过。”许宣道:“多蒙大姐承爱,岂不惶愧,但小生六礼未周,如何是好?”小青说:“有何难处,相公你且少坐,待我去与你料理端整。”那小青进内,与白氏说明,即取元宝二个,手巾包好,双手送与许相公。说道“我与小姐说明,今有元宝两个,你拿回家去,与令姊商议,择吉日行聘,完其花烛。”许宣说:“烦劳大姐转言,如此小生告别了。”

擅娶醮妇不应该,无义之财祸即来。

赠他元宝非好意,官府闻知要受灾。

许宣受罪被凌辱,四处捕快速究灾。

县官失库多着急,这段姻缘火拆开。

素贞闻听外人说,掐指轮流细查算。

幸得官府多清正,轻轻罪名无凶灾。

夫妻异日重相会,怯受虚惊无祸胎。

那白氏道:“我一时错见,不该将元宝付他。幸得官府清正,相公无非受了惊慌,但数上我与他异日相逢。”又说那李君甫,一日见舅有库银,去禀老爷:“贼犯原赃有了。”知县道:“现在何处?”君甫说:“他姓许名宣,是小人的妻舅。”知县道:“你这狗才,想是无处查察,将你妻舅,前来搪塞。取夹棍过来。”君甫禀道:“老爷实是真情,小人看见他元宝两个,有仁和县火印三字。”那知县叫许宣上来候审,说道:“我本县,看你一貌堂堂,不像匪徒,你这元宝,从何而来?必须着实讲来。”那许宣将细底根由,细细说明。那知县便问衙役:“这双茶巷,是谁家的宅眷?”衙役禀道:“启老爷,当初是吴王府基地,今闻常有妖怪出入,现是无人居住。”知县听了此话,即发朱签一枝,就点十名差役,速拿妖怪到本县,问审发落是。

公差遂往双茶巷,大门紧闭无一人。

举手敲门无人答,一齐搡打进高厅。

观看娇女人两个,好似仙女下凡尘。

这般衙役多观看,小青就此说原因。

那小青道:“你们好生大胆无礼,我乃宦家之室,打毁墙门而进,该当何罪?”众说:“吾们今奉本县大老爷之命,特来拿你二妖候审。”众朋友动手。

二妖闪过就遁行,一道火光无处寻。

众人停看多时候,果然两个是妖精。

只见房内有木柜,抬到堂上看分明。

就禀知县登堂坐,要看柜内有何因。

那知县实时坐堂,看柜内并无别物,只见元宝一十八个,查还库银不少,将库银仍旧入库。即便吩咐许宣:“你还昏迷不醒,我想你若在此地,其罪难免。况那妖魔,必要害你性命。我本县将你发配姑苏,以免此祸。”许宣说:“多谢大老爷。”

清官判断不虚名,多爱黎民恩德深。

文书发到姑苏地,充军三载许汉文。

书上不写军犯罪,不过避宅保安宁。

君甫回到家中去,将情说与大娘听。

大娘闻听心发怒,便骂夫君恶良心。

毫无情义心肠毒,兽心人面不成人。

爹娘生我人两个,手足分离苦伤疼。

越思越想纷纷泪,哭声怨声好伤心。

君甫即便将言说,娘子休得泪纷纷。

如今发配姑苏去,三年罪满就回程。

大娘不听夫君劝,终朝啼哭泪纷纷。

老生积德不损阶前草,修福栽培心上花。老汉王重义,闻知许宣,遭此大祸,急急赶到县前,见了许宣便问:“许官人遭此大祸,老汉好不伤心。幸得官府清正,不致受辱。你若到了姑苏,老汉有一名好友,名叫吴兆芳,他住在詹珠巷药行内,为人最有情义,我与你手书一封,你的受屈之事,细细写明,他见义字,必然重用与你,我又有数两银子,送你路上使用。若到彼地,随即带一回信,免得老汉挂念。还有一两银子,送与这位大哥买酒。”许宣道:“多谢员外,得此重礼,此恩何日可报?小生就此拜别了。”

许宣行到姑苏城,药行投递送书文。

员外见字芒留住,备得酒席好看承。

款待许宣多恭敬,接风酒席排高厅。

二人饮酒谈心曲,小使前来禀原因。

“启员外,有二位裙钗在外,说是相公的家眷,前来会的。”员外说:“待我出去看个分明,我闻他说什么妖怪。”只见两个女子,生的千娇百美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轻盈体态,品格端庄。那小青见员外出来,上前施礼道:“可是员外否。”员外说:“岂敢,老汉就是。请问二位小姐。到此有何贵干?”小青道:“闻得我家主人许相公,在于府上。一则前来拜望员外安人,二则前来找寻家主。”员外说:“二位小姐请进。”那白氏与小青,同员外进内,被许宣看见,说道:“员外,你叫个妖怪进来则甚?”员外说:“许官人,你也不必惊慌,我想青天白日,有什么妖怪,内中必有缘故。你二位且请坐。”那二人说:“员外、相公,且请听奴家一言告禀

相公啊方知松柏能,事难得见丈夫身。

奴劝官人休疑虑,想必前生冤孽深。

赠你百两花银子,只为花烛结成亲。

不想库中失了盗,君甫一见起恶心。

先君在日为官职,挪用军前皆库银。

每锭元宝皆有印,各府州县尽知闻。

知县见宝凶心起,不问情由定罪名。

将你发配姑苏地,奴家日夜不安宁。

我同小青无良策,收拾金银到此行。

非是奴家无耻,只为终身大事情。

不料官人生邪念,反说奴家是妖精。

奴也不愿成夫妇,甘心落发去修行。

从今与你来分手,自己保重莫伤心。

奴去修行非为别,但愿夫主寿命存。

今世夫妇不成对,重修来世结婚姻。

白氏说到伤心处,纷纷流泪湿衣襟。

员外听得悲哀处,实时又来说分明。

那员外叫:“许官人,世上哪有这样贤德的女子,如今话已说明,叫小儿到船中,将许大娘的行李,挑到房中。又叫院君陪客。安人说:“老身早立屏风后多时。”那白氏向院君施礼分宾坐下。安人道:“老身在内,只听你大娘,如此贤德,更以有才有貌。”说那许官人:“你也不可误听谗言生疑,错怪大娘。你也不要见怪他们,他是后生之家,受了这番冤屈之故,如今事已说明,你二人行个团圆完叙之礼。”员外又对院君说道:“今日却是龙德鸿鸾,天喜吉日。我二人作主,就在我家洞房花烛。”许宣说:“承蒙员外恩德如山,胜如重生父母。在府耽搁几时,与妻子商议,欲开一片药铺,烦老员外留心,寻处店屋,未知意下如何?”那员外说:“许官人要开药店,都在老汉身上,与你料理便了。”

员外夫妻好片心,急忙料理不留停。

挂红结彩将灯点,高厅悬挂寿三星。

乐人吹打笙箫笛,琴瑟调和鼓乐声。

参天拜地完花烛,传红送入洞房门。

夫妻恩爱如鱼水,一家和乐值千金。

素贞做事多要好,思前想后为调停。

那白氏成亲两月有余,逐取出白银三千两,与夫君商议道:“二千五百作为药本,三百以作零用,这二百酬谢吴员外,以并花烛之事。”

许宣听了事言音,便差二个佣工人。

将银送到高堂上,酬谢员外大德恩。

承蒙照看多情重,夫妻感恩挂在心。

员外见银多推却,不肯轻收说多文。

员外道:“你二位在我寒舍,多有待慢,何劳费心,怎好受赐厚礼,烦许官人转谢大娘。请问许官人,未知择于何日开店,所有一应小事,都是老汉料理便了。”

许宣即便回言答,明日午时进店门。

夫妻开张忙三日,厨房酒席办完成。

就请员外夫和妇,许宣夫妇拜谢恩。

承蒙款待收留我,周全夫妇一双人。

此恩此德难图报,但愿二位寿命增。

那员外二人说:“我们如此多谢了。”与许宣夫妇告别而退。白氏说:“员外安人慢慢而去。”那许宣酬谢员外之后,药铺生意到也兴隆。来到端阳之节,话说许宣自己掇了火盆上楼,见妻子有些不欲,说道:“娘子起来,待我到厨房,去取酒来,与你庆赏端阳。”白氏说:“奴家本该奉陪,乃因身子懒倦,你自到店中去饮便了。要尽主人之礼,容人之量,不可轻慢他们。”那许宣不答,随即下楼,将酒搬到楼上,摆在桌上:“请娘子起来,我与你宽饮几杯,不要负我夫了。”此刻正当午时,白氏被许宣苦劝不过,心中烦恼,无奈只得勉强起来。许宣斟了一杯雄黄酒,双手送过。那白氏饮了半杯,实情酒气太凶,又被他苦苦相劝,只得将酒干了。又那许宣下楼,与众人畅饮去了。白氏吃了一杯雄黄酒,腹内犹如刀割一般,伤了胎气,逐即堕下胎血,被血光一冲,就将神光掩不住了,以露出原形,化为白蛇,盘绕床中。忽那许宣往店中,与众人饮酒席散,心中想道,小青有病,娘子无人服侍,待我上楼看望。

许宣移步上楼行,来到床前叫一声。

连叫数声无人答,揭开罗帐看分明。

不见妻子多娇女,一条白蛇好惊人。

身躯长大盘床上,头大如斗眼铜铃。

美貌花容全不见,魄散魂消胆颤惊。

大叫一声就跌倒,手足如冰就归阴。

小青听得楼上响,随即上楼看动静。

只见官人死在楼,手足如冰脸铁青。

揭开罗帐来观看,那晓娘娘现真形。

官人吓死归阴去,全然不觉半毫分。

且说小青,向白蛇头上,搭了几下,叫了几声娘娘。那白氏复了原形人相,小青说:“娘娘你修了一千七百余年,功行浩大,为何现了真形?你的功程到哪里去了?”白氏同青儿说:“我被官人,逼吃一杯雄黄烧酒,伤了胎气,露出原形。幸得我功程浩大,不然性命难保了。”小青道:“娘娘既要出现,本该叫我关了房门,后可现得。如今官人被你吓死,如何是好?”白氏闻言,起身一看:“阿吓官人啊官人,这便叫奴家如何是好?”小青说:“娘娘且慢悲哭,再行计较,相救才是。”

素贞啼哭泪纷纷,看了官人这样形。

方才劝我来饮酒,为何死气不还魂。

前生蒙你来相救,故而今世报你恩。

奴家为你遭磨难,三番几次受苦辛。

今朝只为雄黄酒,祸孽皆因自来寻。

叫奴怎生来救你,可怜看你好伤心。

小青开言来相劝,商量计策去救人。

想你修炼功程大,可取仙草做救星。

素贞听罢将言说,小青说话欠聪明。

凡间哪有仙丹草,走遍天下无处寻。

仙草南极宫中物,九死还魂再得生。

小青听了如此话,思往南极最艰辛。

小青说:“到南极宫中,想有鹤、鹿二童,把守洞府,十分厉害。如何去得?”白氏道:“我要救官人的性命,只有拚命前去。但愿平安无事回来,可有相逢会面。倘被鹤、鹿二童擒住,不但官人无救,我命也是难逃。啊呀官人啊,这是我害你的。”又道:“青儿,你将官人扛入床中。快快取水来,待我沐浴改换衣裙,即速挂起,观音大士佛像。我往南极宫中,去取仙草。你与我点烛焚香起来,待我虔诚祝告,还望观音大士,保佑我与夫君才是。

一心要救亲夫君,哪怕千山万水程。

周身换了新衣服,头戴一顶妙常巾。

肩背两把清风剑,玉手尖尖拿拂尘。

将身跪在蒲团上,一番祝告意虔诚。

回身又把青儿叫,用心看守许官人。

但愿此去无灾难,一路顺风保安宁。

若是外人盘问你,只说有病在床存。

那素贞身驾妖云,到了南极宫中,见鹿童横睡宫门,只得飞身而进,往四处观看,只见庭前有一支仙草,大如官斗,高有三丈数尺,周围绿叶丛丛,顶上开一朵红花,花开五色灿烂,异常祥光闪闪,瑞气腾腾,一月开一朵,每月生叶一片,若逢闰月,多生小叶一片,初一开花,月尽花卸。故而老翁,收藏此花,传送仙家。此花吞入腹中,有长生不老,兼且九死还魂。此刻白氏想到,此处宫中仙草,只有一枝,谅必就是,急忙飞身上去,不敢多取,摘了两片花叶,放入怀中,异香喷鼻。那白氏行至洞口,飞身而出。不料鹿童睡梦之中,忽然惊醒,即便喝道:“你是何处妖魔?敢入洞府,私盗仙草,该当何罪?”白氏说道:“奴家乃是黎山老母之徒。奈因丈夫有病,命在倾刻。凡间没有仙草可救,特到此处来求仙草。祈老翁不及回来,见大哥未醒,不敢惊动,故而奴家大胆进去,取了两片花叶,原是有的。还望大哥早发慈悲。自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鹿哥行个方便,将情由告禀老翁,谅必有怜悯之心。此刻白氏苦苦哀求,泪如泉涌。鹿童见他如此悲哀:“既然要救丈夫性命,快快去罢。”白氏道:“多谢大哥,奴家就此告别。”鹿童说:“恐防鹤哥回来,难以脱身,快些去罢。”你看白氏叩谢而去,犹如脱龙之鸟,即便飞身,驾云而去。

白氏此刻放宽心,求取仙草出宫门。

只道先凶后化吉,急归家中救夫君。

鹤童在后高声叫,何处妖怪到处行。

白氏即便回头看,心中吓得胆颤惊。

身在云中站不定,现出原形跌下尘。

鹤童见了心欢喜,从来永不见荤腥。

开张大嘴来飞过,白氏性命难逃生。

此刻危急如何好,未知何人救残生。

且说白鹤,修了数千年,见他粗大的白蛇,心中大喜,张开大翼,欲要前来吞吃。不料那老翁四处观看,不见鹤童,随即别了众仙,出了洞府,云头观望。“善哉、善哉,吾若不救,待等谁来,吾已早知白蛇盗取仙草,故差鹿童守洞府,命鹤童随我赴会。正与众位仙翁,讲经说法,霎时不见鹤童,犹恐去伤白蛇。他与许宣,日后有证果之时,岂有不救之理。”不免驾起祥云,追上相救便了。

仙尊辞别老仙翁,驾起祥云追鹤童。

白蛇正把原形现,鹤童思想下喉咙。

老翁即便高声叫,不可无理太行凶。

放她回去将夫救,动静安心要放松。

童儿听得无可奈,收心忍耐不行凶。

那老翁说:“这白蛇,她与许宣有夫妇之分,她丈夫惊死在楼,故到我宫中,盗取仙草,去救丈夫性命。你且随我回去,日后是有收她之人。”那晓这条白蛇,被他吓倒在地,还未醒转。那仙翁将柱杖祧将起来,说道:“你不必惊慌,好快快回去,救你丈夫性命。”只见她攸攸苏醒转来,依旧化了人形,叩拜仙尊而去。

仙尊早知她事情,豫卜妖魔救官人。

白氏苏醒还魂转,叩拜仙尊救命恩。

素贞此时双流泪,越思越想苦伤心。

倘若仙翁迟一刻,我的性命活不成。

多蒙大士来救护,救苦救难活观音。

素贞想到伤心处,泪如泉涌湿衣裙。

白氏途中多说话,再说姑苏一小青。

娘娘去了多日久,因何还未转家门。

小青想到伤心处,眼泪汪汪两泪淋。

回身便把观音拜,双膝跪在地埃尘。

伏望大士有灵感,保佑娘娘转回程。

忽听一声怪风响,异香喷鼻好惊人。

想是主母归家转,忽听窗外叫小青。

那白氏来到窗前,按下云头,叫声:“小青我来了。”小青听闻,果然娘娘到了,即便开门请进。主母问道:“娘娘你的容颜为何这般光景?”白氏道:“我受尽了多少磨难,死里逃生,几何不能与你会面了。”随即来到大士跟前焚香点烛,拜谢一番。忙到床中来看官人。叫一声:“官人啊,奴家往嵩山,受尽了多少苦楚,几何性命难保,幸得大士保佑,今日取得仙草回来,特来救你还阳。”说道:“小青,你快去烧水。”即将仙草,付与小青手中。拿着仙草一看,说道:“果然仙家之物。”即忙煎好交与娘娘。那白氏拿了仙丹,叫小青同来。小青说:“且慢,娘娘我想往日间,疑虑我等妖怪。今现出真形,被他看破吓死了。他若还醒转来,必然疑我二人,将何言语,回答与他?必须要想个计策才是。”那白氏逐取出一条白汗巾,放在楼板上,口中念动真言,喷了一口法水,变了一条白蛇,取过宝剑来,就将他斩了七段。说道:“此计甚好么?”青儿道:“娘娘好妙计。”二人走到床前,挂起罗帐:“青儿你将官人扶起来。”白氏将仙丹呷了哺入许宣的口内。只见他攸攸苏醒转来,脸上渐渐红起来了。说道:“啊呀,真真吓死我也。”白氏道:“谢天谢地,就叫官人苏醒,妻子在此救你。”许宣犹是在梦中一般,睁眼一看,只见二个妖怪,说道:“你们快快与我出去。”白氏说:“官人休得如此,奴家赶到峨眉山,拜求师父,那黎山老母,付我九死还魂仙草,故此急速赶回救你的性命。若说这条白蛇,如今还在天井里面,我已将他斩了七段。你若不信,官人你可去看了一看,便知明白了。”许宣道:“我却不信,待我前去看来。”白氏说:“官人看仔细。”那许宣走下床来,二人扶定了他,走到天井一看,才得放心,说道:“果然不差。”即叫工人,搬出去埋葬。叫一声:“妻啊,卑人若没有妻子相救,怎能够再有相逢会面之日。”白氏道:“官人外面有风,到房中安睡罢,且慢慢将息。”

许宣此刻且安身,叫声娘子美千金。

感你深恩情意重,自己不顾救我身。

承蒙求取长生草,千辛万苦有路程。

待我还花并复旧,拜谢贤妻大德人。

素贞开口将言说,官人不必挂在心。

夫妻不比平常女,搭救夫君理该应。

从此夫妇多和睦,夫唱妇随甚殷勤。

伏望神天来保佑,百年偕老寿延増。

话说白氏,算定阴阳,一日晚上,与小青到洋子江中,将客人的一只大船,有三百担檀香摄来。那第二日,便叫工人到河边,把檀香尽行搬至店中。那客人号啕大哭,要投江而死。幸得金山寺法海和尚相救,赠了银子付与客人,以作盘费归家。那客人拜谢而去。又讲那法海和尚,随叫徒弟,到许宣药铺中,鸣鱼募化。

许宣启口前来问,上前就把老师称。

动问宝寺何方地,沿街募化为何因。

僧人稽首将言说,开口就把相公称。

要装五百阿罗汉,善财龙女与观音。

俱要檀香木雕刻,工程浩大独难成。

贫僧募化有一月,未曾遇着善心人。

许宣:“闻得宝寺,那是先朝古迹,为何没有官府、乡绅、护发。”僧人道:“蒙师父之命,不可轻开缘簿,要遇有缘之人,独助成功,方可开簿。”那许宣想道:“五百罗汉,与观音大士,都要檀香雕刻法身,此那功程非小,哪有这样的大施主。”僧人道:“若遇着有缘善士,能得喜助檀香三百担,就可成功了。”那许宣想道:“若要银子艰难,今说檀香三百担,现在有捞来之物,我家在此总是无义之财,要他何用。若得舍在金山寺中,雕装佛像,岂非大大一个功德。本要先对娘子说明,犹恐她不允。时今先将檀香,我一人独开缘簿,后与娘子再可说明。

指尖举笔落簿成,字字行行写分明。

上写祖籍宁波府,慈溪县人许汉文。

喜助檀香三百担,雕装罗汉与观音。

祈求家门多吉庆,夫妻康健得安宁。

但愿佛光来普照,夫妻康健得安宁。

僧人见了心欢喜,叩谢施主好慈心。

种种福田功德大,儿孙世代做公卿。

僧人作别回山去,许宣移步上楼行。

将情说与娘子听,白氏闻言吃一惊。

若说檀香三百担,估值足价数千银。

钱财难得非容易,岂可轻易送僧人。

许宣即便回言答,娘子你且听缘因。

只为观音并罗汉,俱要檀香雕佛身。

我想贤妻多好善,故而斗胆发慈心。

今生相貌多端整,皆是前生装佛身。

夫妻好善休懊悔,皇天不负善心人。

素贞听了微微笑,作事还须三思行。

喜舍必须从实地,虔诚佛道不亏人。

不宣夫妇多和谐,再宣僧人进山门。

缘簿送进禅堂内,禅师一见笑盈盈。

暂停数日将山下,搬运檀香进寺门。

照数无差三百担,择日兴工动雕人。

今年九月初三日,次年三月已完成。

择定四月初一日,已时开光请帖勤。

第一先请大施主,捐助檀香许汉文。

现在官府都请到,又请坛越众乡绅。

开光吉日多热闹,陆续纷纷进寺门。

白氏预先来知道,拘禁官人少行程。

许宣蒙僧多诚请,一心要往金山行。

窥探前后无人在,瞒过妻子逃出门。

许宣到寺来参拜,禅师留在后堂存。

午斋已毕皆散去,许宣作别要回程。

禅师紧紧来留住,总然不肯放回程。

且说法海和尚对许宣说:“你本是佛门弟子,因何落在妖魔之手?况那端阳之节,露出原形,被你看见。尓今来到此地,不必回去。”许宣说道:“我家妻子,多有法术。蒙老和尚,快快放我回去,倘若多留时刻,他二人赶到寺中,岂不要害我淘气。”法海说:“许官人,你拜我为师,削发为僧,免得你扰害了。”又说那白氏,不见丈夫归家,即便手中轮动阴阳,叫一声:“青儿不好了,官人在金山寺中,被法海留住,说我二人是妖怪,不肯放他回来,如何是好?”小青道:“这有何难,我与你二人,赶到寺中,接了官人回来不就好了。”那二人遂化一只舟船而去。

一双主婢出门庭,一心要去接夫君。

肩背两把清风剑,要与法海定输赢。

来到金山忙上岸,急忙移步上山林。

小青上前叫师父,烦你去请许官人。

那白氏与小青二人,行到大雄宝殿,上前叫声:“老和尚,我闻丈夫许宣,在你寺中,因何将他留住?快快叫他出来,同我们回去。”那法海道:“你的孽障呀,许宣乃是佛门弟子,被你二妖迷恋,不该害他。如今在此落发为僧,不能回去了。”白氏说:“老和尚此言错矣,我官人既要出家,也该回家一转,嘱托家财妻小,然后再来出家未迟。今日将他留住,强逼出家,活拆人家夫妇,斩绝许氏宗枝,岂是出家人所为了么?”

白氏哀哀求老僧,快快放出我官人。

许氏单传无后代,斩宗绝嗣断人伦。

还望禅师生怜悯,慈悲开罪放回程。

和尚全不来理问,全然不睬半毫分。

白氏几次哀求告,忍气吞声赔小心。

说到伤心求恳尽,一时无名火烧身。

妖僧秃驴高声骂,枉做修行念佛人。

好好讲将来放出,万事全休饶你们。

少刻迟延难活命,剁你肉酱化灰尘。

那白氏与小青二人,苦苦哀求,三番两次,有些忍耐不住,随即高声大叫:“你这秃驴,怎么全不回头?毫无恻隐之心。”说道:“青儿呀,我与你杀他是了。”二人抡动双剑。那法海即命徒弟,使动九龙禅杖相迎。这禅杖乃是佛门中的法宝,抡动起来,是有天神下降相助。

禅师奉佛收二妖,妖法总是佛法高。

虚空降下诸神将,金盔金甲显英豪。

青白二妖多厉害,一腔邪气怒冲高。

合寺众僧多慌乱,个个心中魂胆消。

差遣水族妖魔怪,虾兵蟹将众小妖。

一时运动长江水,汪澜汹涌起波涛。

生灵巨万遭水灾,大数注定断难绕。

合府居民遭大难,二妖造孽罪难逃。

合寺众僧齐来报,水满山寺浪滔滔。

禅师就把袈裟脱,罩住山顶水渐消。

霎时浪静风波起,江水归原绝波涛。

谁知一道毫光起,托塔天王镇白妖。

揭谛手执降魔杵,现出魁星挡住了。

禅师心中暗暗想,方知袖里细根苗。

文曲已归蛇腹内,待等分娩再收妖。

那白氏叫声:“青儿呀,前面尽是洋洋水,屋宙田庄无处寻。我与你快快化只小船,摇了回家,收拾金银行李,急速逃往杭城而去罢。奴闻姑娘贤德,且往她家安歇。不想今日我与你出了这场丑事,不来寻他倒也罢了。”小青道:“娘娘事已如此,不必懊悔。且到杭州,姑娘家中,另行计较便了。”又那许宣,在经楼上,心中悲戚,去见法海和尚,说道:“我许宣因见你徒弟下山募化,吾已生了恻隐之心,独开缘簿,成尔胜事。只望永保平安,不想被老和尚,请我到寺,逼吾出家,将我夫妻拆散,不能完叙,想到其间,十分悲戚。”那法海答道:“既然如此,老僧不来留你,尔还有孽缘未满,不好与你说明,待等分娩之后,再来叙话。今日你妻子往武林而去,你可到西湖断桥相会便了。”

禅师送出山门抛,略施小术用心苗。

与他驾云双眼闭,一阵顺风虚空绕。

不知不觉乘云端,方知禅师法力高。

不消一个时辰后,立下云端是断桥。

那许宣开眼一看,说道:“原来已是断桥,这也奇了,我记得法海之言,叫我断桥相会,待我等他便了。”

许宣坐定心中恼,思想妻子泪波涛。

金山到此程途远,一刻之时到此桥。

佛法神通广无边,稀奇古怪好蹊跷。

许宣暗想佛法大,忽见前面小舟到。

船中女子来上岸,原是娘子到此桥。

只见许宣桥上坐,青儿一见怒气高。

急忙报与娘娘知,白氏闻言两眉跳。

冤家为何先到此,何不最早万事消。

那许宣遂即上岸,叫声:“娘子呀,今日天谴重逢,顺风而来,累及娘子辛苦,乃卑人之罪。”白氏道:“官人呀,往日间,何等禀告与你,叫你不可外出,你因何瞒了我主婢二人,私往金山寺中,被妖僧缠住,岂不累及我主婢二人,与他一场争杀。幸得他有法术,故不伤他性命。他说你要出家,不愿贪恋红尘。你既爱空门,何不早于妻子说明?免得与他作对。如今天降大雨,淹死无数民物。我今回到店中,家无一物,尽付东流,才得捞些金银,来到杭城。但为你们三番几次,受尽多少磨难,全不怨你。”又问青儿:“这是何处地方?”小青道:“娘娘,此是断桥相会了。”

素贞到此怒生瞋,纷纷流泪哭伤心。

算来男子心肠恶,忘恩无义无情人。

许宣开言忙相劝,贤妻不必泪淋淋。

只为僧人祸根起,佛相开光把我请。

不料和尚心肠恶,苦苦将我留住身。

与妻结发有三载,怎肯将你一旦分。

每日与他来争执,才得放我转回程。

叫我站在云端上,顷刻来到断桥临。

想今大水淹人死,亏僧感应就我们。

小青就把主母叫,官人言语不差分。

原是老僧救他活,不然淹死大水濆。

我想此事天排定,留得我们命三人。

若然不到金山寺,决然性命也难生。

不是僧人使巧计,那得指引到山林。

想是大士来救护,保佑我们三个人。

不枉官人行善事,积德总有神感应。

那许宣听了小青之言,叫一声:“小青言语,到也说得不错。若无观音大士保佑,不到金山寺,我们性命也是难保。”白氏笑道:“如此说来,奴家错怪你了,官人休得见气。”许宣道:“娘子我与你夫妻情分,有何见怪?今日重逢相会,岂不欢悦。”白氏说:“官人事已如此,我们往何处栖身?”许宣道:“娘子,我三人同到姊姊家中,暂住几天,再寻房屋。”船已住埠,许宣先到李君甫家中见姊姊,说过一番情由,即叫轿子前去,迎接主婢二人,并行李铺盖,挑到许氏家中。大娘出外迎接,至中堂见礼已毕,分宾坐下。白氏道:“不瞒姑娘说,奴家与你令弟,到了姑苏将近二年,开张药铺积些银两。只因目下天降大雨,城池淹没,店中货物,尽付东流。幸得神天保佑,逃我性命,为此收拾行李金银,意欲与姑娘一门居住,实是见笑。”许氏大娘道:“弟妇你说哪里话来,多蒙你与我弟成家立业。那苏州吴员外,常有信来,并王员外处,书信中常说你弟妇十分贤德。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只因我弟,受屈分别之后,奴家朝夕挂念,今日幸得重逢,实为可欢喜也。”

许氏开口讲言论,弟往古苏痛伤心。

自从与弟分别后,时时刻刻挂念生。

时逢去年中秋节,多蒙员外通书信。

幸得苍天来保佑,今朝骨肉再相亲。

许宣即便将言说,累及姊姊常挂心。

幸得贤妻多见识,开张药业积金银。

花银积得数千两,今朝天赐转家门。

白氏又欲开言说,多感姑娘费心情。

我破家财多磨折,遇难呈祥逢好人。

今朝夫妇归家转,骨肉团圆情义深。

小青在旁忙开口,我主前番受屈情。

姑嫂双双皆得意,说得投机各称心。

君甫料理忙碌碌,寻其房屋可安身。

择了吉日进新屋,两家同住便安宁。

日间姑嫂同作夫夫,晚来各自转家存。

僮仆丫鬟买几个,厅堂高屋大墙门。

那许宣自从回转杭州,约有数月之期。时逢中秋佳节,那桂花开放,将酒筵排列后园,饮酒赏花。君甫与许宣一桌,白氏与大娘一桌,俱各闲谈,那白氏道:“姑娘我与你同月怀孕,倘若各生一子,乃万全之喜。若还生下一男一女,我与你指腹为婚,岂不是亲上加亲,承立两家香火,未知姑娘心意如何?”许氏道:“不瞒弟妇说得,我亦早有此心,正与兄弟说过,犹恐弟妇不允。”白氏说:“正是同心合意了。”

白氏暗暗欢喜生,了却平生一片心。

后嗣倘若身荣贵,两家门户受皇恩。

许氏大娘忙开口,贤哉弟妇听缘因。

若能玉殿传金榜,荣宗耀祖显门厅。

小青求神并问卜,姑娘怀孕女钗裙。

昨夜三更得一梦,张仙送子到我门。

主母争先双手接,婴儿喜欢笑盈盈。

醒来却是南柯梦,娘娘必定产儿婴。

将来一举成名日,带挈丫鬟一小青。

白氏十月来满足,婴儿腹内转翻身。

这番腹痛如刀割,上天入地也无门。

小青在旁来扶住,口咬青发痛杀人。

文曲星宿来下降,张仙送子到门庭。

多少神祗来护卫,手提毫笔现魁星。

素贞分娩将儿产,许氏产女同日生。

此时两家多欢喜,传宗接祖耀门庭。

那白氏对许宣道:“我临产之时,梦见蛟龙缠身,将婴儿取名梦娇。”又那许氏大娘,同日生下一女,取名碧莲,两家好不欢喜。不觉光阴如箭,满月已到。那姊舅二人,商议剃头,整备酒筵,待明日祀神请客。到了五更,那白氏心血来潮,即忙掐指一算,说道:“啊呀,不好了,今日我的灾难到了,应在官人之手呀,官人今日天色未明,为何如此起早?”许宣道:“今乃孩儿剃头吉期,恐有贺客到来。”白氏说:“若有客来,有姑父接待,你在房中,等我梳好头儿,将孩儿穿好衣服,抱了一同下楼,好拜神圣祖先。”那白氏算定阴阳遇害,于许宣之手,所以留住丈夫,想挨过恶时。那佣人来说:“外面有客到来。”许宣道:“我来了。”白氏说:“你妻子在此等,望即速就来。”

许宣外出来迎接,不想法海到我门。

法海开口称相公,你今作事欠聪明。

好一佛门真弟子,被你妻精伤残生。

今有钵盂如来赐,特来收伏你妻精。

许宣心中来思想,老僧作事起凶心。

我妻如若妖和怪,与你无涉半毫分。

你今休得来寻事,拆我夫妻两离分。

小钵量来何足惧,断然难害我妻身。

将身站立房门外,忽闻里面叫官人。

你妻等望多时候,因何还不进房门。

许宣即便回言答,我立门外有来因。

你在房中来等我,你夫难以进房门。

我若进来恐害你,只怕你们有灾星。

那知金钵多厉害,一道金光射进门。

忽然袖内来活动,一见妖气就飞腾。

白氏此刻心惊怕,白光透出顶梁门。

金白二光来缠住,霎时金钵化乌云。

大叫一声难挡住,泰山压顶重千斤。

许宣此刻心着急,胆颤心惊赶进门。

那许宣见钵盂飞进房中,罩了白氏发顶之上,那娘子大叫一声:“啊唷,官人呀,不好了。”

娘子被罩痛非轻,如来钵盂重千斤。

血光未净算不准,午时错算未时辰。

故而只防未时到,谁知却在午时辰。

即忙就把官人叫,今朝与你两离分。

那小青见了主母这般行景,好不悲切,泪如雨下,无计可使,就骂许宣:“你个凶心之人,将我主母,如此行为,于心何忍?亏你下得这般毒手,我们如何肯饶方与你?不免与娘娘报仇雪恨,方消我胸中之气,阿呀娘娘呀。”

许宣真个心不好,亏他凶毒设心苗。

这般行事亏你做,不念三载夫妇恩。

娘娘待你如珍宝,体心着意与你好。

小青想到伤心处,忙把头儿摇几摇。

头大如斗眼铜铃,现出青稍蛇一条。

许宣吓得魂飞散,白氏钵内高声叫。

官人休得来害怕,在我身边且站牢。

左手执住亲夫手,右手把着小青叫。

蒙你多情跟随我,情同意合胜同胞。

劝你不必将他害,还须看顾小儿曹。

法海坐在书斋上,还要害你命必凋。

劝你快快逃生去,迟延一刻命难逃。

小青听了娘娘话,拜别娘娘哭号啕。

忽然一阵妖风起,渺渺腾空去路遥。

不言青蛇逃遁去,再表白氏受煎熬。

钵盂罩在双肩上,许宣看了心好憔。

连叫娘子无人答,全然不见我妻娇。

法海坐在书斋上,一灵真性透云霄。

金身罗汉祥云现,奉佛前来收白妖。

法海禅师来举动,钵盂悬空摇几摇。

顷刻落在楼板上,白氏全身不见了。

许宣此刻心悲戚,咽喉无声也难叫。

一时殒倒楼阁上,噎住喉咙魂胆消。

不知塔里如何样,且看下卷说分明。

浙江杭州府钱塘县雷峰宝卷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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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度生灵舍百钱,酬谢夫妻有三年。

冤孽已满各分散,反累己身有罪愆。

禅师念一声:“阿弥陀佛”,将禅杖向地一顿,那白氏一时不见了。许宣手捧金钵一看,只见钵内小小如灯芯的一条白蛇,叫一声:“娘子呀,那金钵有佛法无边的西方法宝,如何救得你出,此我卑人害你一死,岂不痛杀我也。”

许宣此刻实伤心,蹬足捶胸两泪淋。

开言就把禅师叫,你今作事太狠心。

前生与你无冤仇,今朝害我实伤情。

许氏大娘无知觉,丫鬟通报大娘闻。

大娘一见心胆碎,将身跌到地埃尘。

双手捧持紫金钵,啼啼哭哭泪淋淋。

这是谁人使毒手,害她顷刻就离分。

许宣开口讲言说,和尚前来起祸根。

那知钵盂飞空起,罩住我妻现真形。

许氏听了一番话,开言骂弟太凶心。

你妻何等看待你,忘恩负义不良人。

弟妇前生缘孽重,今生嫁你无义情。

那晓你是无情汉,恶毒肝胆太凶心。

谋害妻子人间少,佛口蛇心不成人。

许宣叫声亲姊姊,须看同胞手足情。

我害妻子无知识,可怜她死痛伤心。

许氏界面回言答,你今作事不聪明。

你自妻子尚如此,何况同胞手足情。

今朝和你来断绝,快刀劈竹两离分。

禅师听闻讲言说,大娘不必怒生瞋。

白氏不是凡间女,峨眉修炼一蛇精。

隐修一千七百载,变化一女来成亲。

扰害民间多罪孽,金山水漫害生灵。

我奉佛旨收妖魔,并无别意起凶心。

那许氏大娘说:“你这妖僧,不守清规,全无慈悲之心。我弟妇与你前世无仇,今生无冤,你苦苦要害她性命。就是妖怪,与你和尚毫无干涉。我想上苍有好生之德,自今被你兴妖作法,假设虚情,将他摄去嗳。妖僧呀妖僧,你起了只等忘想。我想她乃是三贞九烈之女,岂肯从你,你却枉费了这个念头,我怎肯与你罢休。”那法海听了这番言语,有口难开。被她骂了几句也罢,叫声:“女菩萨你不须动气,真假难以分辨,是故不信。你同我到西湖,待老僧放她出来,问个明白如何?”那君甫道:“不差。”就叫了数乘轿子,许宣与大娘,抱了梦蛟,那丫鬟与众亲邻友人等,一同而去便了。

同到西湖住了行,雷峰塔前下轿停。

禅师出轿来行走,金钵放在地中心。

放出白氏一娇女,照旧一个美钗裙。

皈依佛法心清净,妖气全无归真本。

此刻,那姑嫂夫妻,又同姑父舅母,一等众亲,与邻居人等,齐来相见,各问因由,好不欢喜。

大娘启口叫贤哉,诉说众情泪满腮。

可怜兄弟良心黑,下此毒手害裙钗。

想你虽然聪明女,被人欺侮一时呆。

恨极妖僧无道理,因何屈害女裙钗。

白氏此刻将言答,姑娘不必细疑猜。

奴家不是人间种,却是四生一卵胎。

修炼一千零七百,酬恩报德到此来。

与你兄弟为夫妇,积德续后产婴孩。

奈何作事太慌乱,扰害民间有祸灾。

弥天大罪难逃避,违天逆理不应该。

水没金山多害命,私摄檀香起祸胎。

禅师奉佛身到此,不故压我地中埋。

佛心慈悲常救苦,并不欺心贪色财。

白氏劝:“姑娘不必挂念悲哀,且是放心,日后是有相会之期。方才被佛收伏,已归佛门摩顶授记,如今六根清净,心归正道,毫无邪念。”那大娘道:“在生一日,胜死千年。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白氏说:“奴家并不身死。”

白氏开言劝众辈,大众俱修佛莲台。

我今若不重修炼,焉能异日免三灾。

奴身未死埋藏土,精心修行敬如来。

如今重整修行路,惟愿异日往蓬莱。

姑娘余无别事来托付,恳求抚养小婴孩。

此子若得身荣贵,方称尔心喜满腮。

夫妻有日重相会,官人不必挂在心。

一番分别亲嘱咐,亲邻辞别各分开。

那白氏叫:“官人,你可问了佛爷?以晓得自己本来面目。奴今劝你回头,早证菩提。你妻子要分别去了。”许宣道:“娘子你可回去否?”白氏说:“我既到此间,岂可再回。官人你也不必悲泪,同姑娘好生抚养孩儿成人长大,接续香烟,传流许家宗祠。又奴问了佛爷,但不知奴家修到几时,得成正果。”那法海答道:“你此时以后,必须修炼真心,除却六根,戒弃三孽。待二十年后,就可位立仙班。若不改除性情,仍起邪念。任你西湖水干,雷峰塔倒,江潮不起,难望超升之日。如此你且下去了罢。”白氏答道:“谨遵法旨。”那师将禅杖向下一顿,一声喝开地府,霎时间地穴分开。白氏与一众人等,分别一番,又托姑娘:“好生抚养孩儿,休得挂念奴家,后会有期,我自去了。”法海将白氏镇压在雷锋塔下。许宣叫声:“娘子,卑人同去。”那禅师叫一声:“许相公,你也不必悲伤,夫妻是有相会之期,劝你及早修行,仍归正道,老僧就此告别。”许宣无奈,与许大娘,众人一同回到家中,又被姊姊辱骂一场,说道:“好端端一个贤能女子,亏你下得这般毒手,你于心何忍?”

大娘此刻重怒生,怨骂兄弟没良心。

你妻何等来待你,敬重夫主胜如宾。

好个贤德聪明女,三从四德有仁心。

亏你凶心使毒手,伤害一命好女身。

镇藏塔底何日会,若要相逢梦中寻。

你是凶毒狼心汉,何能得了好妇人。

许宣被姊骂得眼泪汪汪,含悲回转房中,见了娘子手迹,泪如雨下,心中想道:“我还在世间,做什么样人?不如落发为僧,以修来世。”随即剪下头发,不免隐身,出门而去便了。

七世修来堕红尘,一朝出族归原根。

许宣剪发抛家去,离了红尘去修行。

安心修道为和尚,隐在昭庆用苦心。

自入空门无挂碍,参禅悟道甚心诚。

许氏抱儿楼上去,缘何许宣不见形。

将身行到妆台看,一见青丝泪淋淋。

只道兄弟床上睡,谁知落发去修行。

大娘哭得肝肠断,犹如乱箭射我心。

那许宣自从落发为僧,在昭庆寺内,苦修清规,坚心修道,不觉已有三年。一日,忽然思想,欲要往各处云游,遂即拜辞众僧,出寺而去。

许宣辞别出昭庆,离却西湖各处行。

朝拜名山云游去,不分昼夜行路程。

忽然遇着禅师面,鹤发童颜骨格清。

禅师早知其中意,前来指引上山林。

许宣接到金山寺,钟鼓齐鸣和众声。

法号道宗方丈坐,礼拜金容皈大乘。

且说梦姣,年登七岁,上学攻书,聪明无比,伶俐过人。一日书房,那先生不在,被众书兄,所说:“梦蛟,你是妖怪所生,反说别人,为爹娘全无知觉好不识羞。”那梦蛟听了此番言语,并不回答,出了书房,回到家中,来问母亲。许氏见儿回来,说道:“儿呀,此刻日末中午,因何放学能早?莫非先生不在书房?”梦蛟道:“孩儿有句不明白的话儿,特来请问母亲。”大娘说:“有什么不明白的话,儿呀,说与为娘知道。”

梦蛟未语泪纷纷,将情禀告与母亲。

孩儿坐在书斋上,同窗书友欺我们。

说我不是亲生子,还说妖怪生我身。

根由说与儿知道,那个是儿嫡双亲。

大娘闻听心中想,暗骂书房众学生。

叫我何言来启答,只得开言假说清。

我儿休听谗言语,一双子女我亲生。

梦蛟道:“她说话又因,怎说外人饶舌。”大娘说:“畜生呀,怀胎十月,乳哺三年,千辛万苦,抚养你个不孝的畜生。年今七岁,送你学堂攻书,望你成人长大,赴取功名,不枉为娘一番苦楚。你今听小人之言,反来毁谤自己爹娘,我今不打,待等几时?”叫声:“丫鬟,取家法过来,待我打死这个畜生。”梦蛟哭道:“啊唷,母亲呀。”那大娘未曾打下,两泪汪汪,二人大哭一场。

梦蛟啼哭跪埃尘,娘亲何必怒生嗔。

孩儿非听闲言语,事到去间却有因。

既然儿是亲生子,应该同姓不差分。

嫡亲父子不同姓,谅必其中有别情。

爹姓李来儿姓许,还望娘亲说分明。

孩儿情愿甘受责,被娘打死也甘心。

大娘听了此番话,愈加悲泪越伤心。

那许氏大娘道:“另有一个缘故,因你多魔多难,有恐难以抚养,故而将你继出姓许。”梦蛟答道:“既将孩儿继出,因何无有继亲来往?”那大娘被儿说得不能回答,说道:“儿呀,休要在此讲了。”

许氏被问不开声,察听言语观动静。

欲言不语无计较,梦蛟跪倒地埃尘。

孩儿蒙感娘抚养,成人长大不忘恩。

倘能有日身荣贵,凤冠霞帔报娘恩。

谁人是我生身母,生死存亡姓何名。

凡事须看孩儿面,万望慈悲恻隐仁。

生养总是同一体,侍奉天年无二心。

大娘启齿开言骂,便骂无理小畜生。

亲生父母怎为假。疑虑爹娘是外人。

你父未曾娶过妾,为娘结发到如今。

娘的言语全不信,别人言语反为真。

梦娇听说双流泪,我娘全然不露形。

孩儿哀告全无用,不如出外去访寻。

今朝辞别亲娘去,外面寻访我双亲。

若得苍天生悯怜,骨肉相逢转家门。

倘然不见双亲面,孩儿伶死不回程。

抚养深恩难酬报,来生犬马报娘恩。

那许氏大娘,听了他的言语,吓得来魂不附体,连忙扯住说道:“梦蛟儿呀,你小小年纪,出外寻访何人?”梦蛟道:“孩儿逢人就问,若能寻着爹娘,一同回来事奉,报答二位生养之恩。若然查访不着,孩儿也不回来奉侍了。”大娘想道,我若还不与他说明,必然出外寻访,倘有不出,岂不绝了两家香火。只得叫声:“儿呀,你不必悲伤,待为娘说与你知道便了。”

我儿同往楼上行,从头细底说分明。

大娘开了三黄锁,箱中取出画像形。

许氏指定将儿叫,那边却是你双亲。

梦蛟即便来细看,眼泪汪汪暗思论。

水墨描画男和女,分明一对少年人。

大娘开口将言说,我儿听奴说原因。

只恐儿闻心悲戚,铁石人见也泪淋。

你父祖籍宁波府,慈溪县内是家门。

与我同胞亲兄弟,双亲早亡在杭城。

习学经营为药业,相营药材数年春。

那年二十零三岁,姓许名宣字汉文。

时逢清明正佳节,你父西湖去上坟。

途中遇见你生母,名姓称为白素贞。

出身不是凡间女,千余修炼白蛇精。

彼此情投皆意合,两相情愿结婚姻。

你父家寒无聘金,你母相赠数百银。

你父将银去兑换,却被公差捉了行。

库中失窃真脏获,出首当堂问罪名。

梦蛟道:“母亲只为何事?”许氏说:“儿呀,只银子是钱塘县的库银,被你母亲摄来,幸得知县清廉,见你父亲不像匪类,故而不动刑法,细细查问,你父亲供出实情。老爷即叫公差,吊你母亲,她主婢二人,见公差一到,霎时遁化不见,故谓妖怪出名。后来老爷将你父亲,充到姑苏。谁知你母亲与小青丫鬟,早在苏州等候。

你父发配姑苏去,你母早去等候身。

苏州有个吴员外,仗义疏财好仁心。

劝你双亲同一处,重兴花烛结成姻。

新开药铺保和堂,生意兴隆过光阴。

开店将来有数载,积有数万雪花银。

金山和上来募化,你父写缘立名姓。

独助檀香三百担,雕刻罗汉与观音。

工程圆满开光到,请往金山起祸根。

梦蛟道:“独助檀香三百担,是大大一个功劳,何以反起祸殃?”大娘说:“儿呀,金山寺有一个法海禅师,说你母亲是妖魔,故而将你父亲,留在寺中,不肯放回。那时你母亲问知,与小青二人,赶到寺内,接你父亲回来。那和尚执意不肯。恼了你母亲性子,就与和尚斗起法来。

滴水难起千浪濆,粒火能少万家倾。

忽然两下来斗法,居民残害实伤心。

一郡生灵遭大难,这场罪孽不非轻。

后来夫妇归家转,与我骨肉两相亲。

数月之间儿出世,欢天喜地得奇珍。

正待我儿来满月,亲朋贺喜一齐临。

法海和尚亲身到,说你娘亲罪孽深。

金山水满民遭害,违犯天条罪非轻。

紫金钵盂如来赐,前来收服你娘亲。

梦蛟道:“母亲,后来如何?”许氏道:“儿呀,说也凄惊,那和尚金钵飞入楼中,罩在你母亲发顶之上,顷刻你母亲,化现蛇身,被他收去。故我不是你亲爹亲娘,原是你的姑娘。收你母亲之时,我也不信,只道和尚妖法,煽惑人心,怎肯与他罢休。后同了他到雷锋塔下,那法海将你母亲放出,照旧化了人身。你母亲与我情由,细细说明,故而我已明白,才得饶放禅师。”

我今是你姑娘身,与你侄儿两相称。

蒙你母亲来嘱咐,指腹为婚结下姻。

你父恨得命苦他方去,剪下发儿去为僧。

我今抚养你七岁,胜比亲生重几分。

两家香火全靠你,顶立家堂接宗门。

梦蛟听罢将言说,姑母连连叫不停。

侄儿承蒙来抚养,一重亲加两重亲。

恩深如海天来大,有日身荣请诰命。

只因我母藏塔底,不知父到何处去修行。

孩儿罪孽如山重,叫我怎不痛伤心。

可恨发海全无理,怎肯饶恕这妖僧。

千丈麻绳总有结,父母冤仇海洋深。

此仇不报非君子,狭路相逢不放轻。

父母冤仇不能报,那有心想读书文。

一品当朝稀甚罕,腰金紫衣枉劳心。

许氏道:“那法海禅师,四海云游未定。你小小年纪,往何处去寻?你且免悲伤,还须苦志攻书,若能有日金榜题名,那时报仇未迟。”梦蛟道:“侄儿被同窗嗤笑,有甚颜面,再往书房。”大娘说:“既然如此,叫你姑父另请先生,在自家中读了。”

梦娇纪念二双亲,纷纷流泪痛伤心。

大娘再三来相劝,梦娇无奈下楼行。

腹中暗暗生计较,那知另有一条心。

谁知哄骗身出外,一心要去见娘亲。

逢人便把西湖问,雷峰塔在哪方行。

一路叩问来指引,要请香烛祭娘亲。

说道:“我身边有五个铜钱在此,待我三文请了香烛,二文买了糖糕。一经来到西湖,雷锋塔下。

梦娇见塔好伤心,悲号啼哭叫娘亲。

撮土为香深深拜,糖糕红烛供埃尘。

娘亲苦楚无知觉,姑娘瞒我到时今。

今被同窗来说破,叩问姑娘知实情。

父亲落发为僧去,娘在此地受灾星。

枉叫他人为父母,可怜今日得分明。

空养孩儿年七岁,不孝之罪重千斤。

儿跪塔前声声叫,我娘塔下不知因。

非是孩儿来迟慢,皆因出世不知情。

何时得把冤仇报,方消孩儿一片心。

梦蛟外面来哭诉,里面娘亲听得明。

开言就把儿来叫,梦娇且自听我音。

为娘虽则藏塔底,我也安然有七春。

多蒙法海来指点,皈依佛法静修行。

我儿休得心悲戚,且听为娘说原因。

儿道为娘藏此苦,我到清净好修行。

我儿休为娘啼哭,速速回家读书文。

有朝一日登金榜,不枉为娘万苦辛。

父子相会总有日,娘儿异日再相亲。

你与碧莲完花烛,两家香火你当承。

姑父姑母恩义重,胜比娘亲重十分。

白氏说得多时候,梦蛟听得碧波清。

儿道娘亲无性命,那知静养好修行。

幸得娘亲身不死,孩儿才得放宽心。

可怜难以将身近,只闻声音不见人。

母子若要重相见,推到雷峰救娘亲。

虚空神道来帮助,分明孝感动天庭。

梦娇重重多啼哭,只望塔倒见娘亲。

许氏望儿等不归,传问学堂不见人。

大娘闻言心着急,将情说与丈夫听。

君甫连忙去寻问,查问街坊一众人。

有人路遇将言说,梦娇已出钱塘门。

君甫闻得心着急,三步当作两步行。

慌忙出了钱塘走,就到西湖边上寻。

六条桥边寻将过,行到塔前看分明。

那君甫一见梦娇,在塔前啼哭,叫声:“儿呀,你因何独自来到此地?你母亲在家着急,害我性急慌忙,寻到此间。你看天色将晚,岂不惊慌。今日同父回去,另日再来看你娘亲是了。”

君甫抱儿归家门,怨妻因何露风声。

以后出外宜防备,便差书童在后跟。

大娘此刻无言答,耸劝孩儿放宽心。

吃了夜饭房中去,与娘同睡且安身。

不表梦蛟姑娘事,再宣小青报仇行。

避难逃遁有七载,峨眉山上瘾修炼。妖僧害主冤如海,炼就飞刀报仇恨。我乃小青是也。今日来到金山,一见法海,就骂:“贼秃,我要与主母报仇。”那法海叫声:“孽畜呀,前番被你逃去,今日你自来送死。”小青一闻此言,就将飞刀与法海大斗。那禅师将刀尽已打下江心。小青见飞刀已破,就想脱身逃走。不想被禅师取出困妖索,望空抛去,将小青捆住,现出原形。

为主报仇一小青,七载功程一旦倾。

我今被捆皆为主,你在塔下可知情。

今日飞刀俱被破,未知何人做救星。

小青此刻早磨难,惊动观音下凡尘。

禅师叩道:“请问菩萨,法驾何来?”大士曰:“白妖已竟安镇在雷锋塔下。今闻禅师,奉佛收下青妖,你可交代与我,好去回复佛旨。”法海急忙交化,拱手而去。那龙女取出净瓶,将蛇儿与它化小,往瓶内攒了进去。大士叫声:“青妖,你必须要正心修炼,可以消除前愆,恐有出头之日。”那大士救了青妖,又救梦娇疾病去了。

梦娇思母患在身,病日沉重五年春。

求神问卜全无效,现请名医药不灵。

大娘常日纷纷泪,忽听外面扣门声。

见一年老婆婆到,白发苍苍进了门。

许氏问道:“老婆婆到此,有何贵干?”大士说:“我闻大娘好善,特来化斋。”许氏道:“既然化斋,请到里面少坐。”大士问道:“这位小官官是谁?”许氏说:“是侄儿,因为幼失父母,染成恶病,求神不灵,服药无效,自从八岁有病至今。”大士道:“我有丹药一粒,与他清茶吞下,就可为好。”那大娘接过手中,说道:“多谢婆婆。”那婆婆霎时不见,化作清风,驾云去了。

观音菩萨赐灵丹,霎时不见老年人。

那知化腾祥云去,经往南海紫竹林。

大娘急忙来跪下,叩头八拜谢神明。

许氏就把孩儿叫,灵丹吃下便除根。

梦蛟腹内香馥馥,满身清爽有精神。

只闻口内清香味,复旧还原病愈新。

那梦蛟病好,仍在书斋,殷勤攻书诗赋文章,过目不忘。年方一十二岁,深入黄门,不觉又到一十六岁,许氏叫道:“儿呀,今逢大比之年,待姑娘收拾铺陈,你可上京赴考,得中金榜回来,好报娘亲养育之恩。”梦蛟道:“侄儿谨尊慈命,还要禀告姑母,孩儿欲往母亲跟前,祭奠一番,随即起程。”大娘说:“儿呀,正该孝道如此。”到了次日,那君甫夫妻,整备素牲祭礼,船到西湖上岸,行往雷峰塔前,摆列素牲祭礼。梦蛟来到塔前,哭拜说道:“孩儿尊奉姑母慈命,要往京都求名,故来祭奠,明日就要启程。”

我儿此刻哭伤心,有言告与母娘亲。

海洋冤仇难以报,枉为男子世上人。

母子若得重相见,胜如金榜表题名。

父亲落发为僧去,不识云游何处停。

叫儿何处寻踪迹,啼啼哭哭好伤心。

白氏里面亲听见,开言吩咐我儿身。

娘在塔下多清静,坚修佛道炼真性。

我儿休得多悲戚,还须保重往帝京。

休把为母常挂念,此去金山认父身。

娘亲言语须紧记,回家保你喜相亲。

孩儿听说心才放,略把愁肠轻几分。

只道娘亲遭非命,口说异日再相亲。

忙唤家人来收拾,深深叩拜别母尊。

可怜硬了心肠走,含悲无奈落船行。

那梦蛟往雷峰塔,祭奠母亲,哭告一番。回家拜别姑父姑母。那君甫送梦蛟下船,拜辞而去。行了几日,来到金山寺边,那船家无意之中说道:“相公,此地前面,就是金山大寺。昔日白娘娘与法海斗法之处。”梦蛟听说,记得母亲,叫我往金山认父,即叫船家:“你将船泊住,我要往寺中进香。”吩咐书童:“小心看守船中。”

梦蛟移步到山门,金山寺内寻父亲。

低头躬身山门进,叩拜诸佛与众神。

当中弥勒哈哈笑,四大天王两边分。

护法韦驮提宝杵,金盔金甲显威灵。

将身又进大雄殿,三尊大佛殿中存。

两廊五百阿罗汉,檀香雕相尽装金。

梦娇跪在蒲团上,叩头八拜意虔诚。

祈求佛祖来指引,赐我父子好相亲。

那和尚一见,问道:“请问相公,贵府何处?”梦蛟道:“小生是钱塘县人氏,特来访问一位大师。”和尚说:“要寻哪一位大师?”梦蛟道:“一个法子。”和尚说:“莫如法海和尚,他三年前,云游别处去了。”梦蛟道:“内中还有一个和尚,我已忘怀法名。”和尚说:“相公若忘怀法名,难以查问。我寺中有五百余僧,各有单房,如何查得许多?”那梦蛟忽然想出个法儿,我叫五百余人之内,一个一个查问过去,哪位大师是杭州姓许的,可有着落。且说许宣,法名叫做道宗,自入空门,在昭庆寺居住三年。今往金山寺中,有一十三载。忽那心中想起,可怜白氏,收镇在雷峰塔底,好不伤感人也。曾记三年前,禅师说,我今年今月,有父子相会。我离家之际,孩儿满月到今,已有一十六载。此刻若还父子对面相逢,亦难认得,也是枉然,待我转过大雄宝殿,参拜大佛,又礼观音大士。已毕,抬头忽见一个年少书生,容颜非凡,相貌堂堂。

上前稽首来叩问,请问贵府姓何名。

有何贵干身到此,乞道其详说吾听。

梦蛟回礼道:“不瞒大师说,小生是杭州钱塘县人氏。因为上京求取功名,路过宝山,闻得宝刹,佛像庄严。一来瞻仰佛像,二来拜谒大师。”道宗说:“不敢,相公言重,请到客堂用茶。”

昔年父子两离分,今朝骨肉又相亲。

道宗前面来引路,梦蛟在后一同行。

二人步入禅堂内,躬叙分宾坐停身。

一番谦逊使茶罢,梦蛟启齿问原因。

梦蛟道:“请问大师,俗居何处?高姓大名?还是幼年出家?还是中年落发?”道宗说:“相公若说贫僧出家之事,一言难尽。”梦蛟道:“禅师缓缓请道。”

贫僧俗居宁波人,慈溪县内我家门。

双亲迁移杭州地,不幸父母早归阴。

留下姊弟人二个,姓许名宣字汉文。

我姊许配李君甫,钱塘县内做衙门。

只因家内多清淡,帮办药铺过光阴。

时逢清明正佳节,行往西湖祭亲坟。

路遇白氏多贤德,成其佳偶结婚姻。

我妻不是凡间女,千余修炼一蛇精。

道我许氏无后代,因为到此恋红尘。

患难相逢有三载,产生一子报前恩。

金山水满遭民害,违犯天条罪孽深。

因此收镇雷峰塔,说到此间惨杀人。

我因贤妻塔底镇,满月孩儿私抛行。

梦蛟道:“大师出家,这满月婴儿,交与谁人抚养?”道宗说:“我有一姊,许配李君甫为妻。只因我私自出门,未曾嘱托与人,谅必是姊姊抚养。”梦蛟问道:“你令郎叫什么名字?今有多少年纪了?”道宗说:“你且请听我们道来。”

我妻临产得奇情,梦见蛟龙缠妻身。

得此吉兆将名取,取名梦蛟我亲生。

算来年纪十六岁,未知长大可成人。

梦蛟听罢纷纷泪,急忙双膝跪埃尘。

叫声父亲梦蛟儿在此,特地前来认父亲。

道宗认了亲生子,抱头大哭实伤心。

儿无双亲真苦切,不见父亲十六春。

“啊呀儿呀,尔难得姑父姑母抚养,你要紧紧牢记在心,胜如亲母一般。”梦蛟道:“孩儿今去求取功名,倘然得中金榜,我要回到金山,接了爹爹回家,待孩儿侍奉晨昏,尽孩儿为子之道。”道宗说:“儿呀,父既出家,不能还俗去了。”

今朝父子来相亲,胜如平地雷一声。

须知养儿能傍老,送老归山尽子心。

父亲不肯回家去,不孝孩儿有罪名。

父亲执意不回去,孩儿同父在山林。

父为僧来子为道,父子一处共修行。

何苦把着功名赶,无忧无虑过平生。

道宗开口将言说,我儿说话欠聪明。

枉读诗书知礼义,枉为秀士入黄门。

只为许氏无后代,你娘堕落在凡尘。

可怜受尽千般苦,压镇塔下为你身。

我儿不必添悲戚,功名要紧莫留停。

梦蛟此刻真无奈,不敢违命逆父亲。

父子谈心有一日,金乌西堕月东升。

一夜话文说不尽,金鸡三叫已天明。

道宗说:“儿呀,考期已近,兼且风和日暖,天气阳和,你快快下船,进京赴考。”梦娇道:“孩儿谨遵严命,就此拜别。”道宗叫声:“儿呀,为父有句偈曰。”

此去青云得路行,首魁金榜受皇恩。

双亲有日重相会,祭祖团圆表古名。

梦蛟拜别父亲行,道宗相送出禅林。

山门外面来分别,父子分手泪沾襟。

道宗回转禅堂去,梦蛟步走下船行。

滔滔一路无耽搁,海不扬波天气晴。

幸喜顺风来相送,一路迅速到皇城。

奉旨开科招贤士,纷纷齐进宫辕门。

二月初二头场进,百花生日二场行。

主考乃是君皇点,为国求贤挑选人。

十五三场考已毕,龙虎吉日挂榜名。

头名状元许梦蛟,居住杭州钱塘人。

君皇御赐三杯酒,鹿鸣筵宴赐公卿。

参拜座师并主考,游街三日看皇城。

那梦蛟得中状元,次日五更三点谢恩,俯伏奏道:“臣许梦娇,蒙圣恩,叨居及第。臣母系一千余年修炼,与父许宣,有夙世之恩,结为姻眷。奈因臣眷属,居住江苏,开设药铺,苦度光阴。不料臣父,身遭飞祸之罪,遇金山和尚法海,引父到寺,强逼出家为僧。臣母到寺,接父回家。不料法海,将臣父藏隐,口出不逊之言,因而两下斗法,以致水漫金山,误伤生灵,皆因法海之故。臣眷属已归原籍,产生弥月。不料法海,复来滋扰。手持法钵。口称奉佛所差。说臣母罪犯弥天,将母收镇雷锋塔下。臣父见之心寒,因此出家金山。臣蒙姑娘许氏,抚养成人,得中魁名。请封官诰,报效抚养之恩。臣母埋镇塔底,伏乞圣恩降旨,拆毁雷峰塔,释放臣母出塔。望我皇降旨,命父归家,待臣侍奉,以全孝道。特此申奏,伏乞恩准。”

血泪陈情奏圣君,只望救母出苦辛。

请旨拆毁雷峰塔,脱离灾难救母亲。

伏望敕旨赐封赠,报效姑母养育恩。

君皇御笔亲批点,王门宣诏读分明。

圣旨下:“今有新科状元许梦姣,所奏伊母白氏,修炼千年,既入红尘,不应伤害生灵,上苍岂不感怒。请旨拆毁雷锋。此乃先朝古迹,难以毁灭,待等功程满足,是有飞升。今养子成名。降旨一道,在塔前建造牌坊,敕赐御祭一筵,不枉养子成名。伊父许宣,既已出家,听其自便,钦赐七宝伽蓝帽一顶,红呢袈裟一件,禅杖一支,登云履一双。命地方官,捐派良田千亩,以为膳食之资。爱卿姑母许氏,抚养有功,荣封夫人,官带诰命,钦赐凤冠霞帔。爱卿之妻,随职荣封诰命,赐爱卿归家祭祖,限一年以后,归京受职。”梦蛟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罢诏文接旨行,梦蛟受赐泪纷纷。

头戴乌纱心不悦,一举成名天下闻。

拜辞满朝文共武,辞别同窗出帝京。

梦蛟星夜行得快,串州过府不留停。

状元船倒金山寺,停住船只上山林。

合寺僧人齐来接,鸣钟擂鼓接诏文。

道宗迎旨忙俯伏,快摆香案闹盈盈。

难得我儿身及第,满门封赠谢皇恩。

梦蛟道:“爹爹请上,待孩儿拜谢生育之恩。”道宗说:“我儿今日,金榜题名。也蒙圣上洪恩,又不枉你娘亲受苦,她虽埋塔底,也可瞑目了。”

父子欢悦在禅林,忽见僧人报事音。

合府官员俱到此,齐来拜望进山门。

梦蛟冠带忙出接,有劳各位费心情。

一众官员齐答启,特来拜贺敬大人。

梦蛟道:“有劳各位大人屈驾,晚生奉命到此,圣上敕旨诏文,命各位大人,捐派良田千亩,在于寺中作为膳食之资。”众官员齐声应道:“此乃皇令,实为可敬。吾等回衙,邀同绅宦议叙,捐派便了。”那一众官员,辞别而去。梦娇送罢,急忙修书到家,在雷峰塔前,建造牌坊。又差家人,到镇江买了红紬,做五百余件袈裟,付与众僧。那梦蛟在金山寺耽搁一月。一日,道宗说:“儿呀,你在此地,我想姑父姑母在家悬望。你可回家祭祖,与表妹完姻,休得耽误了。”

状元闻说开言音,不孝孩儿有罪名。

孩儿身受皇家禄,理当忠孝两全行。

怎奈事君难尽孝,抛撇爹爹冷清清。

叫儿怎可离膝下,实情难舍两离分。

道宗即便叫儿说,父子原有各路行。

劝儿速速回家去,代父问安姑母亲。

表妹碧莲完花烛,不负当年指腹姻。

愿你夫妇多和睦,百年偕老产麒麟。

为官须要存忠义,赤胆忠心报国恩。

爱民如子勤访察,莫贪民财要清正。

休把为父来挂念,速宜回去莫留停。

梦蛟即便将言说,谨遵严命别父亲。

那梦蛟随即拜别父亲,道宗说:“儿呀,你回家敬禀姑父姑母,说我在寺中,十分安乐,叫她不必挂念,与我代禀千万叫她保重自身。”

状元别父出山门,合寺僧人送起身。

一路顺风行得快,不多几日到杭城。

君甫夫妻多欢悦,挂灯结彩闹盈盈。

高庭即便摆香案,奉旨封赠宣诏文。

状元就把祖先祭,祭奠许李两宗亲。

请出姑父并姑母,拜谢双双养育恩。

我儿年少初登第,不枉姑娘一片心。

换了蓝衫穿紫袍,头戴供花摇玲玲。

今日满门荣光耀,女儿有福做夫人。

儿婿两当真为喜,合门荣封谢皇恩。

一子为官齐受禄,超升三代祖先灵。

状元禀告姑母:“侄儿奏闻圣上,请得官诰在此,请姑父姑母,受了官带与凤冠霞帔,待侄儿拜谢抚养之恩。”许氏说:“难得侄儿一片孝心,不负我们抚养。”梦蛟道:“侄儿还有一言相告。”

我父金山隐修行,欲相劝父转山门。

父说出家不回家,端不还俗染红尘。

许氏闻听心欢悦,难得我儿有孝心。

你父一心坚修道,君皇隆恩赐奇珍。

状元开言又禀告,父亲严命嘱儿听。

转致代言儿紧记,代请金安二大人。

休要挂念生远虑,托赖福庇甚安宁。

一番告禀俱欢悦,各皆和顺喜盈盈。

却说那西湖建造牌坊,早已圆功,择日安排三果素牲,一家俱往西湖祭奠,好不热闹也。

三祭雷峰有孝心,白氏灾满脱凡尘。

状元问了姑父母,行到西湖祭母亲。

二十四拜深深叩,状元流泪好伤心。

钦赐御祭奉圣旨,顶冠束带不非轻。

梦蛟道:“孩儿得中高魁,奏闻圣上,只望拆毁雷峰,救出母亲,奉养天年,以尽人子之心。不料圣上不准,这是无可奈何。”那状元在悲泣之际,忽见法海禅师,从空而降,叫声:“殿元公,老僧在此。”梦蛟听见法海到来,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又那心中暗想,再看他言语动静,以作道理。便问:“老禅师到此,有何法谕,必有慈悲,怜悯之心,救我母亲出塔。我梦蛟忆念切思,一为生育之德,二为劬劳之恩,三位父母之情。为儒之人,子者必要忠孝为先。”那老僧道:“殿元公之言,极有忠恕孝道之语。今为你孝感动天,吾奉佛旨,特来放令堂出塔,与殿元公母子相逢。”那禅师仍将禅杖向地一顿,喝一声:“地府速开。”只见地分两处便了。

佛法无边法海深,禅杖顿开地府门。

忽然走出裙钗女,就是当年白素贞。

果然容貌非凡相,更比他年胜几分。

法海即便将言说,殿元公相认令堂亲。

状元双膝忙跪下,放声大哭叫娘身。

生下孩儿十六岁,今朝才得见母亲。

白氏一见双流泪,抱头大哭实伤心。

双手搭在儿肩上,两泪纷纷湿衣襟。

幸得我儿身及第,孝感动天救我身。

我儿好把愁肠解,万虑千愁可放心。

那梦蛟启母说道:“我母身居塔底,孩儿朝夕悲泪,想必母亲,受尽无穷之苦。父今落发,身在金山,孩儿再三苦劝,他执意不肯回家。”白氏道:“儿呀,为娘自取其祸,莫怪他。我身居塔底,一十六年,却也安心修道,胜比世间深房高阁,修行一世。你父既入空门,岂肯还俗。难得我儿,一片孝心,父母胜在天堂一般。”白氏又与姑父姑娘说道:“承蒙抚养我儿,费尽多少动劳。我儿如今成人长大,全蒙二位大恩。我白氏虽在塔底,铭刻于心。”许氏说:“蒙弟妇嘱托,无不尽心竭力。况前言儿婿两家后嗣,全靠这点骨血。一来要看先祖之面,二来弟妇之情。今日教子成名,不枉你我生养之功。光宗耀祖,两家香火有倚靠之根源。追思昔年,弟妇有难,为姑日夜悲泪,梦寐情牵,直到如今。谁知今日,重又相逢,好不欢悦我心也。”

大娘开口说原因,曾记当年一段情。

与你相逢方数日,情投意合结同心。

各怀六甲身有孕,指腹为婚结下亲。

那日生下男和女,谁知大难祸及身。

送你入塔回家转,雪上加霜苦杀人。

三餐茶饭无心吃,也来哭泣到天明。

怀中常把婴儿抱,乳哺三年不离身。

白氏听罢将言说,即把姑娘叫一声。

留下孩儿才满月,连累姑娘苦万辛。

虽无十月怀胎苦,三年乳哺亏血心。

若无恩姑来抚养,我儿怎得金榜名。

儿啊你要孝敬姑父母,更比为娘胜几分。

状元即便回言答,连叫母亲两三声。

母亲嘱咐儿紧记,金玉之言牢记心。

今朝母子重相见,犹如枯木再逢春。

伏望我母回家去,同享荣华过光阴。

白氏道:“儿呀,为娘已皈依佛教,不由自主。”状元叫声:“禅师,容我母亲归家,侍奉天年,以尽子道。”那法海道:“殿元公,灵堂前番堕落红尘,以致有此磨难。幸得修炼根深,不然早为乌有。今在雷峰塔底,十六年安心修炼,消失罪愆。又乃状元公,孝感动天。今吾老僧,钦奉佛旨,特来释放出塔,与你母子相会。接你灵堂仙班有位,同往天宫,永享极乐,岂不快哉。你若留在府中,同享荣华,何能往生天堂。”那状元听闻,大哭悲号:“啊呀,母亲呀,孩儿自从出世以来,未见爹娘形象,今日才得见面,怎么就要分离,听禅师之言,今生今世,不能再会了。”

状元流泪跪埃尘,大哭悲哀叫母亲。

儿你心中如刀割,莫非梦中见娘亲。

白氏即便将儿叫,劝儿不必两泪淋。

儿为功名登金榜,母为修行上天庭。

逍遥快乐真无比,更比凡间胜十分。

我儿急速回家去,可与表妹完婚姻。

为官须要行忠孝,莫贪财势害良民。

宫门里面修身体,善谕察访劝众人。

夫妻荣贵多和顺,后嗣流传各修身。

那白氏即问禅师:“小青可有出头么。”法海说:“小青功程浅薄,罪孽深重,灾难未满。待等十年之后,与你共列仙班。”那法海即便向上一指,顷刻有两朵祥云,从空而降。那白氏叫声:“姑娘,我要拜别而去。”许氏道:“弟妇,愿你此去天宫,永证极乐。”白氏说:“多谢姑娘金言。”又道:“梦娇,为娘就此去了。”法海道:“殿元公与众位居士,老僧告别了。”只见霎时,祥云下地,法海与白氏,各驾云端,望空缈缈而去了。

受难多磨二十年,皆因夙世有牵连。

静心修炼菩提果,白日飞升上青天。

白氏受尽多磨难,此番大罗也明圆。

身驾祥云归极乐,逍遥自在便成仙。

状元号啕大哭,与众人回家。那君甫择选吉日,就叫状元与碧莲成亲。夫妻和顺,犹如鱼水。

不觉光阴一年春,皇恩钦诏加官升。

奉旨河南巡抚院,迎接姑父姑母身。

又与夫人亲表妹,同往任上治万民。

夫妇清正多和睦,四子接续两宗门。

双双有后同修道,正心修身保养神。

四子文章皆射斗,俱是登科及第身。

也有忠孝并节义,个个才能有善心。

后来世代高官做,万古千秋出贤人。

却说许宣,隐金山寺修炼,原有七世僧根,因此爱欲未断,故在凡间有些牵连。今蒙前生师兄法海指点,故能修到功成圆满,以归净土。

道宗六十三岁年,一朝瞑目上西天。

往生西方金身现,夫成佛来妻成仙。

世人若肯行好事,可知头上有青天。

但看许氏全忠孝,富贵荣华万事全。

奉劝善男并信女,广行善事福无边。

积善人家由余庆,作恶之人受罪愆。

孝顺爹娘为第一,安分守己乐天年。

诸恶莫作行众善,大小行事利人间。

学受吃亏真圣道,闭口无言胜参禅。

孝敬公婆如拜佛,五伦规严也上天。

吃素望你先戒杀,学道要做好人先。

君子守性存素位,圣贤清静养神安。

雷峰宝卷宣周圆,劝人俱学忠孝全。

善男信女常纪念,不成菩萨也成仙。

修德心宽并体态,凡圣可全两有缘。

修心修身并修口,那有男女不成仙。

修道身心无挂碍,逍遥自在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