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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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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二 震川先生集 卷第十三
明 歸有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刊本
卷第十四

震川先生集巻之十三

 夀序

  吏部司務朱君夀序

陳時子行之赴試也其姑之夫吏部朱君寔官南曹

亟稱子行之文已而果中魁選子行不以有司之取

者為榮而以君之知之者為徳是年冬十月某日君

之誕辰留都士大夫咸為之夀於是子行歸而乞言

于予予昔讀書萬峯山中萬峯葢君之所以自號者

其山下瞰具區倚㧞水際西南七十二峯矗立於蒼

波浩𣺌之間中有髙堂古木橘柚千章梅竹茶茗崇

岡連被問之知其爲君之圃而頗訝主人之不來者

幾年矣然留都曹務清簡士大夫閉門髙臥之外相

與遊覽賦詩又稱觴爲夀此布衣野老之所樂者而

仕宦者兼而有之其不亦多乎此士大夫所以樂爲

君夀者也而予又有感於子行之言夫科舉取士不

能不爲一定之品式而亦非品式之所能拘也俗人

僥倖於一日之獲其於文義尚有不能知者囂囂然

自謂已能欲以規繩天下豪傑之士亦可恥矣昔五

代時張文寳知貢舉所放進士中書有覆落者下學

士院作詩賦貢舉格學士李懌曰予少舉進士登科

葢偶然耳後生可畏來者未可量假令予復就試禮

部未必不落第安能與英俊為凖格聞者多其知體

歐陽永叔特以此一事為懌立傳今君之於子行要

為有得於歐陽子之所云者予故特書之且以為夀

  顧南巖先生夀序

夫富貴夀三者天地龎厚之氣之所積也其來也恒

參差而不齊而人之值之也雖一家之中父子兄弟

之親血脉氣息之相屬可以言語教戒而同者而唯

是三者為不可期有厚于富而薄于貴與夀有厚于

貴而薄于富與夀有厚于夀而薄于富與貴有厚于

富與貴而薄于夀有厚于富與夀而薄于貴有厚于

貴與夀而薄于富有聚焉有散焉有平均以等授焉

時其平均也而或富或貧或貴或賤或夀或不夀時

其散也而皆貧皆賤皆不夀時其聚也而皆貴皆富

皆夀此造化之㣲倐忽遷徙以此鼓舞人世而世廼

以有心者窺之憧憧焉疑其既往而意其方來此余

之所未喻也若吾崑顧氏之盛殆所謂時其聚者邪

自大宗伯以文章魁天下將躋台鼎其餘横金衣緋

者尚二三人崑之言貴者必曰顧氏甲第連埓宗親

子弟被服華綺千人聚食崑之言富者必曰顧氏自

桂軒先生以耆年為鄉邦之望其後壽考世有其人

崑之言夀者亦必曰顧氏今南巖先生以桂軒之孫

宗伯從子少膺鄉薦甫倅南昌飄然賦歸來之辭不

謂之不貴優游于亭舘花木之間不謂之不富安居

暇食不親藥餌不習導引不謂之不夀夫是三者所

謂不可期也而聚于一家又聚于一人之身斯亦難

矣余未甞通介紹于先生然甞聞其賢而私心識之

間獨竊嘆以為先生籍家世之盛而又三者參㑹夫

人子之于親苟唯布褐菽水以為養雖有顔淵之仁

曾參之志亦當不能無缺然之意有如先生者乃夫

人所願于其親而不可得者也于是可以夀矣今年

先生夀七十邑學諸生咸往為賀俾余叙之余惟桂

軒先生與髙大父為延齡㑹世通姻好髙大父夀八

十五作髙𤣥嘉慶堂大宗伯實為之記則余于先生

之文亦何可辭也

  同州通判許半齋夀序

予居鄉無事好從長老問邑中族姓能世其家業傳

子孫至六七世者殆不能十數世其家業傳子孫綿

延不絶又能光大之者十無三四焉若許氏之世吾

能言之自其先諱慶賜者從嘉定稍徙至崑山實生

文衡文衡之子曰徳芳比再世以勤嗇致富而子弟

皆知修學好禮其子鵬逺以賑饑出粟授承事郎而

從子鴻髙由太學上舍歴官平定州同知承事生思

耐翁為京所吏目而同州君則思耐翁之子也亦自

上舍選倅名州致政家居久之而其子伯雲以進士

釋褐為分宜令方著聲跡有逺大之期葢自國初至

於今許氏之居於鄉者其名可數耕有田藝有圃居

有屋廬其老者鄉里社㑹飲酒伏臘未甞不在享承

平之福者垂百年而將大發於伯雲所謂能世其家

業光而大之者非耶同州君為人倜儻善自娛戲官

古馮翊西華之地然不能為吏繩束一旦拂衣歸從

布衣野老陸博投壺擁女子鼓琴鳴瑟酣宴竟日自

伯雲不為官時常自樂也然今之時與許氏之上世

異矣使伯雲不為官寜能使其親保有其樂耶同州

君雖善自娛非其子之為官寜終能有以自樂耶鄉

人是以為君榮而以伯雲為能養志也嘉靖丙辰

日為君之誕辰葢甲子一週矣時伯雲自分宜入覲

予與同縣之士試於南宫者若而人與伯雲俱㑹於

闕下比覲罷還而伯雲亦以便道歸省衆謂予不可

無紀而沈成甫戴與政來致其請予謂吾等方從君

有鄉社之樂而伯雲回首有白雲之感既為之賀因

稱養志之義以慰之云

  龔裕州夀序

孔子曰仁者夀夫仁者豈能必夀哉以其能靜而得

夀之理也人生百年以區區之形日與外物為角夫

苟役役然馳騁眩𩥦於富貴之途以其所輕累其所

重若是者雖至黄耉其道促矣夫苟不役役然馳騁

眩騖於富貴之塗以其所輕累其所重若是者雖不

至黄耉其道長矣龔先生受命守裕州有大夫之秩

家富田宅有封侯之奉銀朱黼繢之華未始異於世

而得園綺之髙焉温淳甘膬脭醲肥厚之養未始異

於世而得松喬之適焉環湖而居魚鳥上下田夫野

老謌呼而笑傲當郡邑喧囂之間而得武陵桃源之

趣焉先生其不役役者歟君子之論人取其近先生

其得仁者静而夀之理歟予之内弟温甫與先生世

通姻好來請予文為祝予甞論今世有所謂夀文者

非古之制不過謂生於世幾何年耳奚以文為至論

先生廼可以著之於文而為夀者也書以歸之

  徐封君七十夀序

余往來嘉定與其賢者遊而識子言於是時固已竒

其文每言之於人因遂識東樓翁慷慨樂易人也已

而子言舉京兆計偕北上翁實携之以行余時遇於

彭城遂於僦車共茵而載歴齊魯燕趙二千餘里走

風雪塵埃中懽然㤀其行役之疲余葢察知翁父子

有福徳享富貴者也其後子言登第以天官屬直内

閣尋改大宗伯屬領祠事余至京師每見輒嘆其議

論之進是時 天子隆郊祀之禮子言殆所謂侍祠

神語能究觀方士祠官之説者矣至語及其職事未

甞不有志於古之守道以守官者也而東樓翁居家

日治園圃亭榭與士大夫飲酒為樂子言間迎至京

師則諸公貴人日來懽宴退而莫不嘆翁之賢而又

稱其有子已又得誥命推封既貴顯矣然子言在部

曹欝有清望議者以為蘭臺秘閣之選頃以外補為

郡莫不惜之㑹東樓翁方七十子言將之荆州過家

上夀以余遊其父子間相知之素屬使為序夫予知

子言有不釋然於此行者矣然以方剛之年出粉署

為二千石得歸榮其親於人子之願殆未易得也吳

中士大夫登朝者不為不盛然能迨祿養少矣已迨

祿養而至大官益少今惟長洲錢工部徳徴位至九

列海虞嚴學士敏卿為館閣而二公之親皆康强無

恙得封如其子之官此不獨吳中所無而世亦未之

多見今以子言之年與其才望名位豈在二公之後

余以是知東樓翁之福祿葢未艾也子言能自馳騁

於文辭其於江山故宅雲雨荒臺之間必能追蹤屈

宋而上之為南陔白華之篇以抒其仁孝之心余之

朽拙何能為役猥以斯序見屬媿而不敢辭云

  葛封君六十夀序

古之君子仕則違親處則違君二者常患于不能兼

韓退之言歐陽詹舍其父母朝夕之養至於京師將

有所得以為父母榮雖其父母之心亦然詹雖不離

於其側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離于其側其志樂

也至王介甫則又以為祿與位庸夫鄙人之所待以

為榮也賢者道弸於中而襮之以藝無祿與位以為

父母夀而父母之心亦喜無量二公之言各有所重

而不免於偏使為子者有所得以歸榮其父母而無

離憂具道藝之美而有祿與位以為父母夀豈非夫

人之願歟雖然二公者葢致恨於彼之不能得者則

亦姑以此使之自慰焉耳葛君理卿辭其親試京師

有司竒其文欲寘之第一遂舉進士上第所謂弸於

中而襮於外者矣國家之制進士釋褐觀政諸曹其

祿秩比七品可謂有祿與位矣君在京師逾年賜告

還家日侍其親可謂有所得而無離憂者矣君之尊

人虚潛翁少在隴畝淳朴無外慕於榮勢非數數然

者一旦得之亦不以為有所加獨喜其子之在側而

以為樂也以是知二公之言特有所激而發使遇虚

潛翁父子其於為人父母與為人子之情必能極口


道之矣君登丙辰進士以明年四月來歸至某月日

為翁誕辰翁於是年六十有三友人趙君元和張君


子忠軰若干人皆往歳與君同試南宫者也榮君之

還徴余文為虚潛翁夀余謂如翁者韓退之王介甫

之所欲之而不能得者也是可以賀矣

  栁州計先生夀序

吾鄉范文穆公稱湘南江山竒勝為天下第一時公

帥廣右已而移鎮之蜀有睠睠不忍去之意而栁子

厚刺栁州乃作囚山賦觀其辭殆不能以一日居者

范公大帥名位尊顯其心誠樂于此而子厚特以謫

徙久不得召有悒欝無聊之志宜其為言如是然其

于此邦之山水不薄矣其序近治可遊者殆不下于

桂山而所謂靈山㧞地林立四野自嶠南達于海上

可以想見韓子稱衡湘南為進士者皆以栁子為師

其承子厚指授為文悉有法度由是言之栁之山水

不待子厚而顯而其人才之出自子厚始也今天下

文治休明皇風遐被楚粤之間來任中朝者栁州尤

盛又非若子厚之時之比其為山川愈益増重惜乎

栁范二公不及今見之也栁州計君坤亨以乙榜進

士來教崑山學者嚮仰之餘間從問其山水之竒勝

益信二公之言至今若身履其地而獲觀遊焉君父

靖川先生以鄉進士調倅潮陽未及上最即掛冠歸

其鄉搆一亭日吟咏其中而孝友清節為栁人所稱

余不知先生之亭於所謂東亭者何如而想其憑空

拒江衆山横環海霞島霧倐忽萬變者如一日也嘉

靖癸亥孟冬適先生降生之辰進士君忽起嶺雲衡

鴈之感諸生某某為之遥致祝夀之詞而求序於余

余文乏芬芳馨香之氣萬里致之於子厚所適之地

不無媿云此文錢宗伯汰之今仍存

  甯封君八十夀序

凡同舉於鄉及同舉於南宫者皆有兄弟之好其喜

而為之相慶固宜况為其親者則猶吾親也推敬老

之義夫人皆近於親而况於為吾兄弟之親乎嘉靖

乙丑天下士對策於皇極殿前同賜第者三百九十

有四人而廣徳甯鈳大受之尊府於是年年八十諸

同年㑹於大受之邸遥致其祝蓋吾同榜之為其親

夀者自大受之尊府始今制舉于鄉與進士未及一

等耳而世以進士為榮未第於南宫儽然猶諸生也

不特人之情為然雖其父母之情亦然大受之尊府

翁於前是科以其數試不第亦已厭其為舉子矣臨

行戒之就選是年大受落第而銓部頗通乞請大受

不欲也復以舉子還翁殊不喜曰吾春秋髙汝雖不

為進士且得一官烏紗角帶以歸吾即瞑目但見子

之為官不以子為舉子也即他日為進士吾瞑目後

但知子為舉子不知子為進士也大受受教跼蹐不

知所為今年大受登第而翁適及耄年可謂能見子

之為進士矣以翁之情如此則大受所以自欣慰者

何如諸同年之所以為賀者其容已乎翁天性孝友

倜儻有大畧鄉里敬服之有紛争者就之一言而决

退莫不帖然甞為大第燬於火又為之加大亦非世

之沒溺於名利者即其欲子之為官葢其為人風槩

如此因為序之使之持至廣徳以為翁夀翁又見諸

進士為翁夀而喜也

  白菴程翁八十夀序

新安程君少而客於吳吳之士大夫皆喜與之遊都

太僕先生愛其淳樸題其所居曰白菴君在吳既久

吳人益信愛之無貴賤稱白菴云今年八十其子永

絺永約孫應春迎君還蓀田將聚族而為君夀壻吳

君某曰吾翁千里而歸不得文以行非所以將順翁

之意則黄山靈嶺亦笑我矣於是謁予請所以為夀

之辭古者四民異業至於後世而士與農商常相混

今新安多大族而其地在山谷之間無平原曠野可

為耕田故雖士大夫之家皆以畜賈遊於四方猗頓

之鹽鳥倮之畜竹木之饒珠璣犀象瑇瑁果布之珍

下至賣漿販脂之業天下都㑹所在連屋列肆乘堅

䇿肥被綺縠擁趙女鳴琴跕屣多新安之人也程氏

由洺水而徙自晉太守梁忠壯公以來世不乏人子

孫繁衍散居海寜黟歙間無慮數千家並以詩書為

業君豈非所謂士而商者歟然君為人恂恂慕義無

窮所至樂與士大夫交豈非所謂商而士者歟君今

行矣於是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親知故舊

論説生平其所歴天下名山大川大都之㑹有幾其

所見四方賢公卿大夫名人才士有幾遁世長往懐

道藴術之士有幾生長休明全盛之日迄今百年風

俗世道之升降上自朝廷下至田野耳目之所見聞

其變有幾屈指百年之内中間與其妻子兄弟若族

之人與夫親知故舊相見之日有幾也其亦有所感

也夫少而遊老而休於是得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

人與夫親知故舊相與相見而飲飫其喜可知也已

則夫為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親知故舊其喜

又可知也已

  張曾菴七十夀序

世之論人夀以百年為限然修短之數得之於天不

可以齊得數之長者百歳為老矣彭祖之百歳豈非


嬰稚之時耶得數之短者歳月為稚矣殤子之歳月

豈非垂老之時耶予畸窮於世故甞居閭里間從先

生長者遊自少識張曾菴先生白晳而豐頥美鬚髯

葢先生是時年已五十容甚少也又十年先生六十

其氣完其容無異於初見之時不知十年之加也今


年先生年七十亦無耉老之色其美鬚髯髪漆黒自

若也先生未嘗知世所謂服食煉形之法而得數之


長如此則今之七十者亦猶嬰稚之時耶吾吳中之


俗尤重生辰自五十以往當其生辰即為夀前年先

生猶為博士弟子激昻蹈厲諸少年莫敢摧其鋒雖

諸少年亦以為先生少故無為先生夀者今先生忽

自謝其博士而老於家其髙第弟子某乃往為先生

夀夀已則相與求予之一言以序其事噫子之先生

未可以夀也子之先生讀聖人之書自以為得其藴

每酒酣輒為人説書意掀髯指畫左右顧視旁若無

人當世宿學莫能難也與人交洞見底裏規人之過

至於泣下豈非所謂直道君子者哉往予至京師見

有衣玉帶乘白馬黄金絡前後呵擁其人白晳豐頥

美鬚髯儼然子之先生也歎曰何其類吾鄉之張子

也張子六舉於鄉而今猶布褐而趨于博士之庭雖

然今十餘年矣不知其人果安在而子之先生所自

得者何如也吾又安能舍子之先生而羨彼為哉皆

曰善請遂書之繼自今歳歳為先生夀必誦子之言

  晉其大六十夀序

孔子曰愛之欲其生惑也愛而惑焉而欲其生惑也

愛而不惑焉而欲其生情也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

祠蒸嘗于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夀無疆非欲其萬夀

耶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祈天永命非欲其祈

天永命耶此愛之而欲其生者也然古之人無有以

虚辭説人者人之所欲天必應之曰予攸好徳汝則

錫之福富貴夀考康寜天也人皆歸之於天箕子獨


以為人之所錫固以㝠㝠之中茫茫之表無所謂天


者人貴之則貴人富之則富人欲其夀考康寜則夀

考康寜此祈天永命萬夀無疆之説也箕子之言天

精矣武王夢帝與之九齡文王曰古者謂年爲齡齒

亦齡也我百爾九十我與汝三焉武王之夀文王之

所錫也晉君年六十予之仲弟為君之子壻而君之

子日亨以姨之子從予學皆來請予為夀夫欲君之

生者多矣不若君之壻雖然又不若君之子以君之

子夀君君其有不益夀者乎子有愛子之戚方與日

亨論洪範之義以文王能與武王之夀厚自責以為

不慈之極故以孝子期日亨必能夀君也已抑予少

有四方之志既年長無用於世常欲與親知故舊歳

時伏臘問遺往還飲酒社㑹務盡其歡康强夀考皆

在百歳之外父子兄弟白首相追隨為太平之不遇

人而邇來屏跡荒江足不履戸外田夫野老罕見其

面君與予有連亦曠歳不見忽忽不意君便為六十

歳人也君夀宜賀而予精神恍然髧彼兩髦泛泛其

景益不復知有生人之樂矣既勉强為日亨書之又

為謝所以不能往賀之意

  濬甫魏君五十夀序

余始為魏氏諸倩而濬甫年小於予時尚垂髫見余

握手甚親及濬甫自真義遊學城中時時來過其女

兄即留飲相懽也當是時恭簡公家居講道四方學

者多聚星溪之上公於其家子弟尤所屬意而吾舅

光祿公闢家塾延致名儒濬甫遵矩矱無所失而於

進士之業皆能工習濬甫升太學一再試秋闈見罷

遂不復往而獨顓教其子今二子學皆已成庶幾可

以紹恭簡公之業濬甫年未至而輒已余嘗歎惜之

明年為嘉靖四十一年濬甫年五十以正月二日為

初度之辰其子壻沈堯俞以余計偕北上先期請余

文為夀至期張設之葢以余最親又知之深也然余

見濬甫之少又見其子之成立又老而為夀而吾舅

姑與濬甫之女兄已隔異世則余之所感多矣度濬

甫華堂燕坐子倩奉觴賔朋雜㳫笙歌滿耳則余方

孤舟栖泊於江淮之間自此䝉霧露凌霜雪又三千

里持空然無有之軀欲以獻吾君豈不愧濬甫而欲

為濬甫可得耶古者五十曰艾服官政又十年始爵

命為大夫則士之效用於世任天下之事者適濬甫

之年而濬甫苟自安逸非恭簡公之教漢李固薦樊

英黄瓊云一日朝㑹見諸侍中並年少無一宿儒可

備顧問則老成之人實國家之所須重年少而忽耉

老豈世道之福耶余以是惜濬甫之自止而又以歎

余之無所用而不知止也是為序

  周秋汀八十夀序

吾崑秋汀周先生今年夀八十鄉大夫士多為歌詩

文章祝之先生之子通判君設廣席大㑹賔客余軰

九人者辱交先生父子間得坐下坐日瞻盛舉心竊

慕之客有洗爵夀先生者問曰先生之夀有道乎先

生曰有老子曰逸則夀又曰知足之足常足葢造化

鈞畀萬物小大厚薄各有品限故安其分則心泰泰

則百疾不作故夀愚者弗察覬覦生焉得失觸焉心

擾而害隨之惡乎夀故吾見人之富不多其財而薄

田敝廬足於陶朱見人之貴不侈其爵而青氊絳帳

榮於金紫見人有時名不髙其聞而陶情詩酒放懐

歌舞老焉益壯若將終身吾不知有餘在人不足在

我嬉嬉然若與得意者等吾之夀或者在此乎客未

對余笑曰達哉先生之論也其有得于莊子逍遥之

㫖乎哉其曰大鵬萬里鷦鷯一枝各適其適不相企

慕則羡欲之累可以絶累絶則悲去悲去則性命安

是故夀於人則為彭祖夀於物則為大椿達者能得

之則先生其人也今而後呼先生為逍遙公可乎先

生聞之喜卒爵而歌頽然就醉余因拾問答之辭合

而為序

  周翁七十夀序

周翁予弟子建之内祖也嵗已亥翁年七十十月某

日為其生辰子建傳其舅之意請予為序翁之先自

嘉定白鶴村徙居崑山之蔡婆渡其族之貴者曰僉

憲君别居城中人猶呼僉憲為渡船周家云翁饒于

貲中更官府科徭能勤苦自力凡再殖其家自上世

髙曾以來率不踰下夀翁得年如此而未艾非意之

所望此其子孫姻戚所以尤慶之深也予為序之云

爾因與子建論以為夀者人子之所欲得之於其親

不待形之言而古之人無有以為文者至於詩人祝

頌之語始曰眉夀曰夀考曰萬年曰萬夀云者亦因

其徳之所取而致其愛慕無已之情無有専以為夀

之文者也宋之季年始以詩詞儷語相投贈及今世

更益以所謂序者計其所述不過謂其生于世幾年

而至累數百言不止不知此何用者也而夀者之家

其又必須此不得不以為樂也豈真有求於古之文

哉以是為古文而已矣凡今世之務侈其名而不要

於理多此類子建志乎古者予是以及之葢予之序

可無作而予言不可廢也

  戴素庵先生七十夀序

戴素庵先生與吾父同入學宫為弟子員同為増廣

生年相次也皆以明經工於進士之業數試京闈不

得第予之為弟子員也於班行中見先生軰數人凝

然古貌行坐不敢與之列有問則拱以對先生軰亦

偃然自處無不敢當之色㑹予以貢入太學而先生

猶為弟子員又數年乃與吾父同謁告而歸也先生

家在某所渡婁江而北有陂湖之勝裕州太守龔西

野之居在焉裕州與先生為内外昆弟然友愛無異

親昆弟一日無先生食不甘寢不安也先生嘗遘危

疾西野行坐視先生而哭之疾竟以愈日相從飲酒

為歡葢龔氏之居枕傀儡蕩遡蕩而北重湖相襲汗

漫沉浸雲樹圍映乍合乍開不可窮際武陵桃源無

以過之西野既解纓組之累先生亦釋絃誦之負相

得於江湖之外真可謂肥遯者矣其後西野既逝先

生落然無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猶嚴子弟之禮事先

生如父在時故先生雖家塘南而常遊湖上為多今

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壻也命予以文為


言先生平生甚詳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念往時

在鄉校中先生與家君已追道前軰事今又數年不

能復如先生之時矣俗日益薄其問有能如龔裕州

之與先生乎而後知先生潛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濵

年夀烏得而不永也先生長子某今為學生而餘子

皆向學不墜其教云

  張翁八十夀序

張翁居崑山之大慈予嘗自安亭入郡數經其地有

雙洋蕩多美田翁以力耕致饒足而兄弟友愛不肯

析居殖私財時時入城從縉紳先生遊樂飲連日夜

而後歸士大夫愛尚其風流其伯子子振事翁尤謹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翁生之月日也於是

年八十子振將為宴㑹召其親戚故人以為翁夀而

子友盛徴伯任允恭游翁父子間子振因二君請予

文序之予嘗論士大夫不講於譜牒而閭閻之子一

日而富貴自相誇尚以為門閥吾吳中無百年之家

久矣崑山車溪之張氏其源甚逺予家有故牒譜其

世次而范文正公為當世名臣宰相家然自監獄公

以下相為婚姻者凡十有四人而與宋宗室婚者一

人其科第仕宦不絶於世亦往往為神以食於其土

自宋皇慶間始占名數於崑山至於國朝天順成化

之間幾二十餘世四百年而不改其舊故承事郎夏

公娶於張為夏太常之冡婦實生吾祖母予少時猶

及聞張氏之盛也葢至於今而車溪之張日以浸㣲

而翁始居大慈豈所謂有媯之後將育於姜者類有

數耶予每至車溪停舟而問之百圍之木數頃之宅

里人猶能指其處焉若翁者人亦不復知其車溪之

張氏矣予以故家大族徳厚源逺能自振於式㣲之

後又以吾祖母之外家尚有存者而喜翁之夀而康

也故不辭而序之

  孫君六十夀序

孫君以𢎞治七年甲寅十月十二日為誕生之辰嘉

靖三十四年乙卯於是年六十矣其子某為徐氏壻

徐某方受學于予為言其子之意以為飲酒宴㑹未

足以為親懽必求予之文予謂文者道事實而已其

義可述而言足以為教是以君子志之若君之夀使

書之云生于世幾何年可乎從而頌禱之曰耆老曰

耄曰耋曰期頥可乎生於世幾何年是人之所同也

自七十至于百年是人之所常有也雖然君子之為

情也近使其父母生於世幾何年自七十至於百年


不亦為人子者之所樂耶豳風之詩周公為其君稱


先王之業而道其豳國風土之舊其言不過耒耜蠶

桑治田墐戸食𤓰斷壺獻羔祭韭之㣲皆今世田野


里俗之事又曰十月穫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夀又曰


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夀無疆當十月歳

將暮之日不過為酒以介眉夀殺羔羊以稱其無疆


之夀而已古之人其相與樂也以夀為祝葢使天下


樂生而不厭此太平之美事也孫君自崑山稍徙郡

城頗以畜賈致富天下承平歳久賦繁役重吳人以

有田業累足屏息君能超然去其故而即其所以為

安者故能及時以為樂所居在闤闠都㑹之地而其

子方儒服而從縉紳士大夫遊較之史所稱鄒魯之

士去文學而趨利者異焉是則可書也已某又言君

之孝友父殁後嫁其孤姊妹三人諸所為多厚徳以

方論君夀事不盡述云

  楊漸齋夀序

國家制州縣之官皆親民之職所以宣布天子恵養

元元之意其取之不一途而選授必以才要使之人

人自盡其力固不以其不任而苟試之也自進士之


科重而天下之官不得其平矣夫委之以任而責其

成當論其人之才不才與其事之治不治不當問其

進士非進士也而今世則不然非有朝廷顯然一定

之命而上下相習以為是當然者非一日也天子重

念逺方之民歳遣御史按行天下以周知其吏之賢

否而御史所至汲汲于問其官之所自苟不肖也進

士也必其所改容而禮貌之必其所列狀而薦舉之

也而銓曹之陟者恆于是既而罪跡暴著而加之罪

罰矣猶若難之苟賢也非進士也必非其所改容而

禮貌之必非其所列狀而薦舉之也而銓曹之黜者

恆于是既而功顯實著而加之賞矣猶若難之是以

暴吏恣睢于民上莫能誰何而豪傑之士一不出於

此途則終身俛首無自奮之志間有卓然不顧於流

俗欲少行其意不勝其排沮屈抑逡廵而去者多矣

吾邑楊漸齋先生以鄉進士選調台州府推官先生

之考平陽君號爲有風烈而先生承家學少有令名

以先生之才宜不出於他人之下其于理寃釋滯寜

有不盡其心者而一與御史不合曾不得少安其位

也雖然于先生何媿先生今老於安亭年已七十賦

詩飲酒與田夫野老相追逐其樂豈有涯也余獨惜

夫天下常有遺才而習于所偏重者不覺其弊皆以

為是當然而莫知所以救之豈非世之君子之責哉

先生以八月八日為誕辰予弟有尚先生之外孫壻

也來索此文予之曾大父與平陽君同年交好而予

于先生亦在姻婭之末不得以不文辭然不敢為漫

衍卑諂之談以為世俗之文非所以事先生也

  六母舅後江周翁夀序

有光少不能事先孺人迨外祖之春秋髙又不能養

至今每念外家不勝凱風寒泉之思先孺人同祖兄

弟十有二人今皆以零謝而唯六母舅存隆慶二年

於是年八十矣當六母舅之生辰有光方㑹朝京師

不能從諸兄弟於其日為夀其秋自吳興還閉門不

出者數月今將有邢臺之役而外家諸弟來告六母

舅之夀不可無子文也然河南兄之序美矣有光何

以復贅昔吾外曾祖世有惇徳生丈夫子四人外祖

最少與諸伯祖並列第千墩浦之上屬時承平家給

人足兄弟怡怡然相樂也先皇帝之初諸祖相繼淪

謝而外祖最髙年然皆苦徭賦蹙耗矣而河南兄以

進士起家則周氏之隆盛特加於前然同祖昆季多

不振惟獨鍾于本支中憲公以河南之貴受誥封而

六母舅保有世業葢四祖之家惟伯祖故第巋然獨

存至於今夀考者六母舅一人而已而子子䕫年亦

六十有二尤能孝養吾外曾祖之子四人而外祖最

少最夀伯祖之子亦四人而六母舅最少亦最夀豈

亦有數然耶夫人生百年如旦暮此亦過者之論先

孺人長母舅一歳也以今追先孺人之世歳月遥遥

何其久也短促者既如此而長永者又如彼百年之

内彭殤之數可同日而論哉有光亦何能無感也六

母舅居鄉鄉人有訟不之官府而之其廬其化服鄉

人有陳寔王烈之風雖河南兄之隆事諸父而以文

稱之非諛者顧有光何以復贅然河南兄祝其八十

今八十有一矣自八而一以至於無窮則吾文宜續

河南之後者也

  周弦齋夀序

弦齋先生居崑山之千墩浦上與吾母家周氏居相

近也異時周氏諸老人皆有厚徳饒于積聚為子弟

延師曲有禮意而先生嘗為之師諸老人無不敬愛

久之吾諸舅兄弟無非先生弟子者余少時見吾外

祖與先生遊處及吾諸舅兄弟之從先生遊今聞先

生老而强壯如昔往來千墩浦上猶能歩行十餘里

每余見外氏從江南來言及先生未嘗不思少時之

母家之室屋井里森森如也周氏諸老人之厚徳渾

渾如也吾外祖之與先生遊處恂恂如也吾舅若兄

弟之從先生遊㫁㫁如也今室屋井里非復昔時矣

吾外祖諸老人無存者矣舅氏惟長舅存耳亦先生

之弟子也年七十餘矣兄弟中河南行省參知政事

子和最貴顯亦已解組而歸方日從先生于桑梓之

間俛仰今昔覽時事之變化人生之難久長如是是

不可不舉觴而為之賀也嘉靖丁已某月日先生八


十之誕辰子和既有文以發其潛徳余雖不見先生


久而少時所識其淳朴之貌如在目前吾弟子静復

來言於予亦以予之知先生也先生名果字世髙姓


周氏别號弦齋云

  前山丘翁夀序

吳郡太湖之别為澱山湖湖水溢出為千墩浦入于

吳淞江當浦入江之處地名千墩環浦而居者無慮

數千家而延福寺中浮圖矗立雲表舟行數里外望


之欝然若有祥雲瑞氣浮之予少時之母家時過其

下而浦上著姓往往能識之今其存者少矣而予弟

某乃為予言丘翁之夀云千墩有山名為秦柱峯培

塿小丘耳俗謂之山而在翁所居之前因以前山自


號翁年五十餘即付家事其子日遊延福寺中與緇

素之流為方外之交每造精廬談笑飲酒而已家之

有無不知也予未識丘翁想見之而愛其人以為人


生百年之内無可竟之事終於馳騖而無所止而翁


以未老而傳雖其家事亦無所問况於人世之榮名

乎使翁在公卿大夫之位寜肯冐寵利而不知休乎

使翁得休處之地寜肯覬覦中朝求起廢而更進乎


史稱萬石君歸老于家子孫為小吏來謁必朝服見

之有過失爲便坐對案不食雖燕居必冠以孝謹聞

于郡國而陸賈家居出槖中裝賣千金分其子爲生

産常安車駟馬從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過其子給

酒食極歡兩人志操不同史皆稱之使丘翁貴顯於

世葢陸生之徒也嘉靖三十五年八月二十日翁六

十誕辰其姻黨因予弟來請其夀之文予固有感于

少時所熟遊處爲之慨然而又樂道其人故論而序

  戚思呐夀序

戚思呐先生居城南隍壑斷岸間非車馬跡所至喧

囂之音隠隠水外而蕭然有林野之趣先生雅志離

俗儲藥於室藝菊於圃彈琴讀書集鄉村之子弟教

以揖讓容與應答灑掃彌老而不倦過其門歌誦之

聲鏘鏘也始吾祖為社㑹先生在焉吾祖常稱戚先

生長者又于几案間見戚先生詩當是時余髪始垂

㑹中諸老皆已皤然今余年日長矣諸皤然者自若

也往往有及百年者而先生亦八十矣余是以深喜

諸公之難老而吾祖軰之多夀時道説之論者有以

為富貴夀考天之所慳而兼有之為難是以龎眉皓

髪之叟必在于山林泉石枯槁沉溺之間而華衣鼎

食厚享累積者多摧折於中年以余徴之殆非事實

而要其理有不可誣者葢物取多則焦然不寜有紛

紜叢垢之集而無恬愉静逸之休是不知旦暮之變

寒暑之移而惴惴於百年之途者也譬諸飲食知味

者希君子之言夀所以必歸之先生之徒歟先生之

子學以才藝馳聲郡校將及于有司之薦彼夫忽焉

而驟至者吾又知其不足以動先生矣

  陸思軒夀序

予友季子昇與陸君思軒同學相善君於是年六十

子昇屬予為夀之文東吳之俗號為淫侈然於養生

之禮未能具也獨隆于為夀人自五十以上每旬而

加必於其誕之辰召其鄉里親戚為盛㑹又有夀之

文多至數十首張之壁間而來㑹者飲酒而已亦少

睇其壁間之文故文不必其佳凡横目二足之徒皆

可為也予居是邑亦若列禦宼之在鄭之鄙衆庶而

已故凡來求文為夀者常不拒逆其意以與之並馳

于横目二足之徒之間亦以見予之潦倒也雖然子

昇之為陸君豈泛而求之予亦豈泛而應之耶陸君

居縣之華翔村往年太僕桐城趙子舉來崑山嘗至

其地見其土田肥美江流環繞問知予家舊業而後

失之子舉力勸予復其故而未能也葢吳淞江水灌


溉之利為大華翔居江之要宋置新江驛於此新江

即吳淞江古所謂婁江也雖然同學而異造同賈而

異售同工而異巧同稼而異獲將存其人耳君居華

翔獨以善穡稱歳不失其公家之奉而以其嬴自給

雖當師旅饑饉之年而寛然其有餘古所謂孝弟力

田者也所謂善良敦樸者也所謂周于利凶年不能

害者也子昇其以是取之與先是君之子豫卿謁選


在京師求嚴學士敏卿之文以為夀煌煌乎玉堂金

馬之制作鄉里有榮焉然嚴公之文所聞異辭欲道

君之實者宜有待于予言矣雖然予視君之貌尚少

也則君今之為夀太蚤子昇之請亦太蚤姑以是倍

之為百二十於是子昇來屬予文予可無辭而予與

子昇陸君相與嘯歌田里以效華封人之祝鈔本作效華封

人祝今天子萬年之夀其可乎今從常熟本

  東庄孫君七十夀序

昔孔氏之門尊屢空而下貨殖衣敝緼袍不恥與狐

貉者立至太史公乃為貨殖傳後之為史者訾之以

為崇勢利而羞貧賤而吾以為不然彼以李陵之禍

發憤有激而云爾故謂季次原憲讀書懐獨行君子

之徳空室蓬戸褐衣蔬食以終其身四百餘年弟子

志之不倦豈有輕於季次原憲而為此言哉其稱袁

盎斥安陵富人之語云公等日從數騎一旦緩急豈

足恃乎天下攘攘皆為利來葢深嘆之也晉劉殷未

遇時嘗乞貸於人輒云俟他日顯貴而以償汝其後

殷果位至三公殷之負氣固髙而為之貸之者亦賢

矣崑山為縣在瀕海然其人時有能致富埓封君者

近年以來稱賢者曰孫君孫君自其先人與尚書周

康僖公有親公甚愛敬之其為人誠篤用是能以致

富饒至孫君尤甚故其業益大然恂恂如寒士邑之

人士皆樂與之遊而有以緩急告者時能賙恤之於

是君年七十里之往為夀者皆賢士大夫也而予友

秦起仁又與之姻言於余以為君非獨饒於貲且優

於徳也夫祝人之夀而稱其徳古者謂之善頌禱若

君者太史公猶將樂道之予以是為之序云

  侗庵陸翁八十夀序

由吳之葑門東出皆湖蕩又東為沉湖沉湖之東為

甫里余嘗泛湖中水波浩𣺌遥望西山如一抹湖上

人家隠見烟雨中舟人指㸃故冡宰陸公之居在焉

陸氏之來已乆自冡宰公至于今百年間科名相繼

葢水澤之隩區東南靈秀所發而鍾於其家至如山

澤之癯含淳抱質如璞之玉若侗庵翁者尤難得也

翁冡宰家子弟遊成均以舍選為幕官其於市朝之

跡未嘗不涉也而自㓜至老不知世間有機事人以

侗庵稱之葢當其名云吾觀於翁而知天地太古之

氣性情之理猶未盡散於亂惑之中使世多如翁者

則朝廷之事清而有司之務寡矣翁夫婦兄弟皆髙

年三子鼎立而先是其孫舉於鄉而兩外孫亦同舉

以此卜陸氏之後日昌而翁之福履日綏也甲子春

十有三日為翁八十之誕辰其壻張君具豆觴即翁

之所以爲夀因道翁之美而請余爲之序余少時嘗

之虞山下老子之宫有檜葢蕭梁時物也余始識翁

於此是時翁年尚少同遊有三四人婆娑古檜之下


相與太息以爲此樹自天監至今一千二十有八年

來觀遊者不知幾世幾人也今同時遊者皆化去而


翁獨髙年夀考信知萬物之得於天其短長之相懸


絶念之不能不憮然也不知何日當復從翁爲海虞


之遊相與共數此檜至今又不知一千幾百年矣願


因張君爲約翁其許我乎


  望湖曹翁六十夀序


昔歐陽公稱連處士居應山應山之人其長老教其


子弟所以孝友恭敬禮讓而温仁必以處士為法曰


為人如連公足矣其矜寡孤獨凶荒饑饉之人皆曰

鄉之有連公有所告依而生非有政令恩威而能使


人如此所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也余于曹翁亦

云爾翁之先故為大家翁少孤而其業圯翁克自振


立撫教其弟子見舉于鄉不數年間其業逾大擬于


素封其稱于閭里又若連公云吾為令長城外甥王

夢元來省前年冬嘗為余乞翁為夀之文至是復來


請曰此翁里人之志也翁今年六十有三今于六十

則已過于七十則方來里人祝翁之夀自六十以至

于百歳每一紀則為大㑹葢六十其始也故請記其


始而追書之余為述翁之徳比于連處士而媿無歐

陽子之文然歐公特述處士之行于身後處士不知

也予稱翁之善以祝其夀使為善者自喜且亦無用


求知于後世之人而以與其鄉人子弟飲酒笑樂同


聲唱和稱其為善人而祝其夀不愈于歐陽子之稱


連處士乎翁家在澱山湖余數泛湖中嘗望見之而

不獲一造今長城瀕太湖望翁家可信宿而至也方


為吏事所拘東望能不悵然矣乎

  錢一齋七十夀序

嘉靖四十四年余舉進士在京師而吾邑一齋錢翁

適至錢氏有名籍在薊州其子徳彛為京學諸生而

翁年七十以十二月十六日誕辰將告歸以召其親

戚鄉黨而請余文為讌序初翁遊京師最久輕裝却

傔從騎行往返常不及二十日翁以太學生遊顧文

康公之門公甚親信之而為人謹厚不泄不因氣勢

有所私利人以緩急告即未嘗不盡心為之排難解

紛始以選調旗手衛經歴捧部檄出使㑹同時出使

者例貶官而翁當之河西不欲行遂自劾去及文康

公殁而翁自是少至京矣獨今歳一至而騎馬陸行

馳驟如飛人見之殊不類七十歳人也人才如翁使

之當事真可任宰相知人不謬今老而康强其夀未

可既吾邑人才如翁後來豈易得哉或曰錢氏世有

夀考葢以爲隂徳所致翁祖贑州文學夀八十四父

春林君夀八十二里人稱贑州嘗攝守事活死囚四

十餘人一道士被釋以金爲謝贑州却之道士園有

竹千竿截其尤巨者爲爐旦夕焚香禱祝臨行以爲

贈今錢氏竹爐猶存余今觀翁之夀必能過於前人

而果以爲有隂徳其世當有興者翁尚能及見之

  夢雲沈先生六十夀序

淞江之上有隠君子曰夢雲先生沈氏其達生適嗜

玩世不覊之士乎友人朱君某以先生六十來徴文

為夀竊承下風久矣蠧食穹壤敢妄意少裨益於生

人雖有身而不自知惜也聞先生出入三世之書及

今而腎藏不衰骨體堅壯殆必得之深者願因而請

質焉天以六氣臨地地以五位承天應天之氣者五

歳而右遷應地之氣者六朞而環㑹五六相合而七

百二十氣為一紀倍之而千四百四十氣凡六十歳

為一周是非先生之年耶周而復始如環無端天地

自然之運也是胡天地之運無終窮而吾人夀敝天

地者未之見耶豈不以天氣也無形也地形也無情

也即天地而較之地滯於形已不能與天並其久况


有情之物與天地較耶氣有盈縮形有盛衰天地之

運不長得其平况滋蕃長育乎其間者顧悉得其冲


不觸其乖耶脉法曰天地之變無以脉診謂其順相


承也循環以相生逆相勝也循環以相救不能不勝

未有勝而不復勝復之作不形于診也是故天地之

運悠久而無疆耶人之有形也不盡值其氣之冲五

藏之氣乘之出而喜怒思憂恐之情不能一一中其


節其相勝之氣又安能如天地之相救而能復耶是


故周而復始如環無端者其天耶由八歳而八八浸

實而浸虚者其人耶人不得與天地並不可並者隂


陽之體耶可並者變化之用耶變化之為用在天為


𤣥𤣥生神在地為化化生五味在人為道道生智善


攝其生者殆所謂以道而神御者耶抑有餘不翼於

勝助不及不贊其復喜怒思憂恐一而莫之能亂天

之勝也其復以天人之勝也其復以人復以人人亦


天也上古之真人與太極同質而無敝豈誑我耶先

生之從子果從余遊稱先生骨清而神朗意豁而氣

和行其胸襟不與世縛少年嘗遇異人於月下恍然

覺悟物外烟霞之想寤寐尚其依依果爾先生之養

非人所能窺其夀亦非人間之數可得而計奚一再

周之足云耶經曰善言人者必有徴於已先生之濟

物博矣將無於其身而徴之耶將無於其身而徴之

  碧巖戴翁七十夀序

人之情皆有樂與不樂二者因所遭而異又有不然

者則繫乎其人其人能自適即其樂恆然雖有所不

樂不能易也蟋蟀在堂歳聿其暮今我不樂日月其


除無已太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唐之俗

其人安于不樂故欲其樂終不可得也東門之枌宛

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陳之俗其人安于樂故

欲其不樂終不可得也夫以憂深思逺儉而有禮為


有堯之風視幽公之荒淫棄業亟㑹歌舞固不可同

日而語然世之君子姑舍此而論吾人生世誠無幾

獨戚戚不自聊乃非所以順性命之情故雖唐之儉

君子譏焉古有莊周之徒常思自放于天壤之間以

為達彼誠有見謂當世之事一切皆中吾之心吾以

有為應之雖百年之内足以有所成則吾亦可以少

自苦而庶幾所至有涯而不辭也今以人之身涉于

無涯之中極一世之心力終不能有所覬則亦何苦


役役舍吾之可樂以易彼哉且天地日月風雲山水

四時花鳥稻梁醴膳宫室筦簟父子昆弟夫婦朋友

人之生有此耳能自樂者其人之生常以百歳能當

乎人之數百歳以其于天地獨見其髙厚日月獨見

其昭朗風雲山水獨見其變態四時花鳥獨見其靚


麗稻梁醴膳獨知其味宫室筦簟獨知其安父子昆

弟夫婦朋友獨知其有情彼不樂者百年之内惽惽

㒺㒺而又何知哉余少時有志于古豪傑之士常欲


黽勉以立一世之功既老不遇時始益悟人世之倐


忽即年少得志躐取卿相之位至于今日亦不必能

以有所立卓然如古之人者其摧敗必且為世之所


指議予亦何羡哉予鄉碧巖戴翁少而知樂至老飲


酒虞戲如一日余意翁之觀天地日月風雲山水四

時花鳥稻粱醴膳宫室筦簟父子昆弟夫婦朋友必


有異乎人者也于是翁年七十縣中諸進士與其子

與政同事者皆往從翁飲酒甚樂請予文序之噫諸


君子從翁一日樂也然且有當世之憂安能以余言


為然姑為之序之

  杜翁七十夀序

杜翁居郡城中敦尚禮義教其子讀書數延名賢與

之遊處三子皆自刻勵爲學官弟子予友陳子行甞

舘於其家是時子行試南畿爲首選一時之人爭詣

子行之門求爲弟子恐不能得獨杜翁乃能延致其

家子行見予數稱其賢而子行之兄子達讀書南禪

寺中性剛直於人少所往來獨與翁父子親善其見


予稱翁之賢如子行也予未識杜翁往嵗與子達同

赴南宫從郡中行過杜氏之門少憩焉已謝其主人


而去子達乃告予此向所稱杜氏者也而子達不先


言翁竟亦不知予然予於陳氏兄弟得翁之為人悉


矣今年翁七十時子達尚寓南禅寺數見翁之子言


翁以五月日為其誕辰求一言以為夀而予於子達

不能辭也記曰凡養老有虞氏以燕夏后氏以饗殷


人以食凡老者所宜得在於安與飲食之而已杜氏


之奉養無闕而三子恂恂不違其志此非所謂燕而


能饗與食者乎記又曰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


耄百年曰期頤老而傳者何也人生自少壯皆求所

以自樹立至於七十無可為矣而必有可傳者翁以


詩書禮義貽其子非其可傳者乎夫年至七十古人

以為難而人子之心孰無夀考萬年之祝然無可傳

不能無媿於其父無燕與饗食之不能無媿於其子

兼是二者此子達之所以為杜氏賀也

  叔祖存黙翁六十夀序

昔我歸氏自工部尚書而下累葉榮貴迄於唐亡呉

中相傳謂之著姓今郡城西有歸王墓云宋湖州判

官以來益微不振以宗强為鄉里所服而已素節翁

當洪武時避難携妻子轉走巴黔之間所至有神人

擁䕶相𨗳之得以無死人以吾歸氏為神明之胄世

當有興者然至今未之見也素節翁有七子吾曾王

父為世嫡曾孫而存黙翁寔曽王父再從弟之子也

始素節置别業于縣東南三十里所吳淞江之上地

名緑葭浜時諸子弟以宫室裘馬馳騁縣中而季氏

獨分居緑葭浜以耕田為業迨今五六十年間吾王

父厪厪能保其故廬延詩書一綫之緒如百圍之木

本幹特存而枝葉向盡無復昔者之扶疎而七子之

宗存者無㡬矣今吾存黙翁獨能自持于艱難困阨

之餘異時季氏之宗與翁聚居者目所及見猶有十

餘人唯翁一人在耳是十餘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

若七宗之子孫則數百人惟翁一人在耳是數百人

之中而得翁一人也豈不可貴而可賢哉有光自惟

年八九嵗時聞故鄰盧兖州家有譜系遺訓而曾王

父先計偕在京師時舘閣諸老如宜興徐文靖公長

沙李文正公同郡吳文定公王文恪公所為文章甚

衆後遂獲序次歸氏族譜顧今垂老不遇于世無以

庇其九族有葛藟之感見吾存黙翁不能不為之喜

也素節翁至吾王父皆年近百嵗則夀自吾家所有

于存黙翁無容祝禱之矣

  髙州太守欽君夀詩序

髙州太守致仕欽君與余嘗同試建康嘉靖十九年

君為順天府貢士而余貢應天是時吾郡登南榜者


士二十七人而北榜惟君一人報至遂為二十八人

一時以二十八宿擬之故事兩京同嵗薦者亦為同


年而君登嘉靖二十九年進士選為都水主事三十

二年分司隘船牐余自京師下第過之懽然有故人

之情其後君遷虞衡郎及出守髙州致仕家居余家

去郡城一舍而近然余少入城市遂隔絶不相知以

為君猶在髙州也四十年余在京師君之子止信懋

孚方遊太學數過余云君是嵗年六十求朝貴詩聯


為大巻將歸為夀請余序之余許之而未果今年余

方試南宫懋孚來過爲言夢余登第而余果得第夫

以一第不足爲重而懋孚别三年矣非其意之所及

又前嵗不夢而夢今嵗人之出處非偶然者亦豈以

君同年之情感於夢寐者如此㑹懋孚復以前序爲

請夫君之子蘄余苐於夢寐之間而余靳爲夀君於

詞章之末以爲非人情因遂書之而嘆君之徜徉自

恣於世外而余之馳騖而不知止也



震川先生集卷之十三   崑山後學徐元文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