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集 (趙文, 四庫全書本)/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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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三 青山集 (趙文) 巻四 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青山集巻四       元 趙文 撰記
  詩人堂記
  雲隱山人錢有常學道而好吟繪李杜蘇黄像置所居堂又取唐宋詩佳句書于壁而名其堂曰詩人堂或病之曰此龍太初之所以見訝於郭功甫者也而君以之名堂不已僭乎有常曰吾名堂之意不然吾嗜詩字於壁者詩也吾以人居其間詩人云者猶歐公六一意也於是屬余書其意以爲記嘗見五代孫晟傳晟初爲廬山簡寂宫道士好學有文尤長於詩畫唐詩人賈島像置於壁晨夕事之宫中人皆以爲妖其後晟乃能以名節自見其可傳更有在詩外者今之僭有常非昔之妖孫晟者乎詩人本非大聖大賢之稱古之田夫野老幽閨婦妾皆詩人也彼以詩人僭有常者非也有常辭詩而受人又非余之所知也詩可能也人未易能也孟子曰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夫至於聖人然後僅可以充人之形而無愧詩之難能未至若此也近世士無四六時文之可爲而爲詩者益衆髙者言三百篇次者言騷言選言杜出入韋栁諸家下者晩唐江西而夷考其人衣冠之不改化者鮮矣其幸而未至改化葛巾野服蕭然處士之容而不以之望塵於城東馬隊之間者鮮矣是雖山林介然自守之士忍饑而長哦抱膝而苦調未嘗無之然終不能勝彼之多且雄也故今世詩多而人甚少其少者必窮必禍雖有髙古之詩且將流落散逸泯焉以無傳甚可痛也有常蕭然山水間無求於世研朱㸃易掃地焚香庶幾不失其所以爲人者有能爲詩以詠歌其情性謂之詩人可也如余者迂疎骯髒宜其不合於時而獨爲有常輩之所厚山中去君幸近時時相從切磋以學爲人次學爲詩要使百年之後誦其詩論其人而無愧於此文
  樂此堂記
  如是逸民名其所居之堂曰樂此太初道人爲之書之逸民請記於青山居士居士曰志於富者以金珠爲樂志於貴者以官爵爲樂吾不知逸民所謂此者何樂也逸民曰吾知樂而已而安能言之天下之樂樂莫樂乎此唯我與爾有是夫是亦此也吾斯之未能信斯亦此也聖如孔子賢如漆雕開不能言而吾安能之吾知樂此而已謂之樂道我何知道謂之樂天我何知天吾昔者從諸公驅馳於功名雖有一日從軍之樂而苦亦備嘗之矣今而後知此之爲樂也吾入有綵侍之娱出有棣華之韡守先人之業讀聖人之書朂子婿以學會賔友以文吟吾詩可以寫性情涉吾園可以觀生意掃地焚香啜茶觀畫弄琴臨帖投壺雅歌丹經内典瀟洒送日吾以爲亦似足樂也若彼之所謂樂者吾不樂也物無非彼亦無非此意者彼樂彼之樂無以異於吾樂此之樂而吾不能以此易彼也居士恍然驚瞿然立而曰果如君言人患不知彼此之分爾苟不知彼此之分則認天下之至憂以爲樂者有之矣顔子不改其樂先儒謂其字最當玩味又教人尋顔子樂處所謂其所樂處即逸民之所謂此者歟逸民曰如是如是於是居士慿醉而歌之曰樂此樂此此我所處彼兮彼兮我所恥兮此樂此樂此我所托彼兮彼兮我所薄兮莫髙匪山莫深匪林其此伊何閟我德音閟我德音俾我也尋逸民侯氏俊叔道人平逺趙公居士趙某大德庚子四月朔記
  江村記
  胡端叔始居安城之北門辟地三江橋因自號江村予問於端叔曰子樂之乎曰然予曰夫江村則有足樂者矣葢世所謂呉淞采石武昌南浦江非不清而闤闠之聲歌舞之塵率能敗人清意至於深林幽谷曖曖逺人之地或不知有江焉故江村雖非天下之竒觀而亦隱者之勝趣也雖然荒沙斷岸黄蘆苦竹風䑳雨檝㣲茫杳靄漁腔樵韻自相酬答而換魚沽酒時時出於叢薄之間好事者繪之以爲圗苦吟者資之以爲詩其實荒寒寂寞人情所難堪者夫昔之江村猶未必樂況今之江村漁有租舟有算官徵長年駕萬斛單衣叫囂鷗鷺辟易頹茅卧壁風啼雨嘯漁童樵青鶉衣鬼質俯仰是間所謂樂者惡在端叔自妙年以筆力撼場屋嘗一日三矢破的使亡曹更待公孫彊即玉堂霧牕端叔平步矣事不意遽至此而端叔遂淹於此懷竒匿秀日與漁童蠻子相爾汝行吟澤畔能無慨然於此乎端叔曰吁君何見之晩也夫人生焉徃而非寓耶吾北門寓也三江橋亦寓也昔者吾祖由清江而徙此也亦寓也使吾果玉堂焉亦寓也造物者亦吾寓而吾焉所逃之夫吾之寓於江村也則已過矣湣王王也爲人灌園東陵侯侯也賣𤓰青門王孫咿嚶於路隅將軍困辱於南山以至紇干山頭之歌水東流朕西上之歎讀之使人欷歔流涕當其盛時亦豈不負黼慿玉走趨臣民而流離顚踣一至於此百年未滿何所不有即一士不得以功名自見而釣魚閒處復何所恨願聖王在上官無急徵鄉無亂氓吾以詩書訓子孫爲江村幸民則足矣然皆非吾之所得爲也吾視江村猶玉堂玉堂猶江村也余然後知端叔之達非余所及
  樸齋記
  樸者詩書語孟皆未之言言質而已樸與質近而異質無文而已樸又在乎文質之先樸所以爲質者吾友溧陽大夫周元粹以樸名齋故相文山公既書其扁元粹以書來屬余記之余謂元粹人生有六尺大患誰能全此樸乎君方少時讀書爲文擢科第一行作吏持手版俯仰上官朱墨勾稽版籍多少虚實之數君之不得以全其樸也久矣人生自青陽至黄髮世故之累日深則樸日散自世變來前日之浮者未有不趨於實此亦世道反樸之機也然委曲以爲恭貶損晦匿以自同於衆人椎魯以爲無能頹闒以爲真敝車羸馬以爲儉皆巧於避禍者也彼豈誠樸者哉憶與元粹褁飯試禮部去今二十餘年不惟人情與世事俱改雖吾與君敢謂不銷磨變化於世故邪元粹聞吾言怫然曰如君言則士之生於今者皆不得全其樸矣乎夫世變猶隂陽寒暑而樸則太極也吾遊於世變之中而吾之樸者未嘗散遊於隂陽寒暑之不齊而太極未嘗不流行於其間豈可謂今世無樸士士固在所自處爾余聞其言益敬君既書以記君壁亦以自警焉
  竹間記
  予來朱溪希程伯仲約余過所謂竹間萬竹森峙如羣玉府時時有璆鏘鳴聲如古丈夫比肩立或黙或語如玉京山列僊飄颻虚空之表竒哉然引目而遐曯則天光四垂平緑萬頃溪山宛轉各自靖獻使人有手揮五絃目送飛鴻意然則希程之竹間豈幽深有餘而不足于曠逺者哉晉竹林七賢逃於酒以避而王子猷號爲此君最相好者此人皆清淡放曠無意當世其竹間也竹間而已希程兄弟生乎功名之世徜徉竹間正恐未能忘情斯世也故斯亭之作立其身于幽深之所而寄其目於曠逺之觀吾豈敢以晉人之竹擬希程之竹哉因思靈均處乎衆濁之世清風髙致自愛如竹而其遊目九州亦非恝然斯世者奈之何不得以如其心也於是寄之騷辭曰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余讀其語而悲之今希程之竹間也見天矣天宇方開二君雖欲爲孤竹之二子得乎乃作招隱之辭以徵二君曰樂哉兮竹間天風兮佩環悵世氛兮如穢我寜玉質兮朱殷避我喧兮在此子毋剥啄兮吾之關君何爲兮竹間浮雲去兮天青還聨子鑣兮上征俯萬玉兮溪灣灑清風兮涼六合歸來歸來兮視此竹無厚顔
  溪山勝處記
  徃時過西溪訪融州公吟嘯處愛其境趣幽絶碧玉横陳漁舟上下有滄浪間意江外諸山翠色逼人可拾爲和壁間留題而去至今夢寐時到其處許景翔遺予書屬記溪山勝處余於是嘆天於忠孝之報逺矣吾鄉名園何限十數年來俱塵埃瓦礫正使溪山未改亦誰敢以勝處命之惟西溪劉氏非獨園亭亡恙且爲祠奉其祖衣冠嘗遊之處日讀書賦詩其下此吾鄉大家所無有也因思渡江死事諸賢各廟其地官其子孫融州之不得如諸賢天也而其子孫能守其園亭又即其園亭奉祠之讀其書學其詩天之報融州豈不大彰明較著也哉江清月寒融州公騎鶴歸來覽其溪山見其子孫題詠吾知公欣然一笑也然則兹園非溪山之爲勝也以融州忠義勝以景翔之賢勝景翔詩筆瑰麗吾所敬服益勉其所以爲人子孫者則溪光山色日異月新此之謂溪山勝處
  山間記
  山間張幼文書來言吾居萬山間有屋如掌跼而入僂而出榛莽荒穢不勝其敝先生爲我藻飾而揭大之何如余曰子居萬山間萬山間固子之屋也而子猶以爲隘乎太虚之間而天地天地之間而山山之間而屋固愈隘矣而屋之間有子子一身之間有甚不隘者焉蓋雖天地不足以爲容也昔者舜居深山之中木石居鹿豕遊無以異於深山野人也及其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禦也則非深山中之所能局也苟非深山之所能局則雖容膝之地而不見其不足如其不然雖有千仭之臺自逹者觀之積蘇累塊而已矣且子生乎今之世正使堂髙數仭榱題數尺將皇皇焉不得其所安而求萬山間居之則虎䕫藩盗騎屋無所逃而可今子偃然官道之傍而不懾不避視門外之覆車者嵗千百而子方傲兀吟嘯自得於天地間則以子之居之隘也而子之不隘者有力者之所不能奪也孟子曰居天下之廣居此豈堂髙數仭榱題數尺之謂哉幼文喜曰得先生記吾居大矣
  秋堂記
  所寄先生之季子道威作堂於魁坊之西名之曰秋堂請記於余惟君家自宫講公以來勤勞竭蹷以耕於詩書之田也久矣世變以來而翁昔者有秋之田豈其子弗播弗穫而水旱頻仍雖異時力穡之氓天實驅之不容不惰之域甚則投耒改業而止而痼而轉執事無所不可矣惟樸拙無他技如余者乃槁項黄馘忍饑終日斸石丘墾旱塊俯而耕仰而望而彼改業者固已呀然笑之今君獨拾而翁異時耕具以耕於二十餘年不穫之田非特改業者笑君老甿亦憐君矣雖然未可知也水於堯九年旱於湯七年九年七年之後天亦且羞之厭之今二十餘年矣水旱之久者一嵗而收其收必倍非獨氣數之乗除亦地力休息之久故也今休息之久乎未也子且旦旦而耕之水種山旱甃井或者一日而有秋亦可以償子之勤也自有是鄉以來前乎此時無魁坊也未必敢意其有一日之獲穫者也後乎此時安知其不再魁坊也而君家則常有之矣雖然古所謂學殖云者豈必得志於科舉而後爲有秋哉學之成仁之熟充然而得其所養是吾之有秋也已春秋之世無科目而顔子爲孔門四科第一人是亦顔子之秋也科有興廢而是科無興廢也待百畝之熟而後無饑者農夫也若夫辟穀之士彼且惡乎待哉人人有嘉穀人人可以有不饑者而人不能耕之也人人可以爲德行第一人而人不能爲之也道威堂有可養之親案有可讀之書樂哉乎道威德行内也科目外也科目之興廢未可知也道威治其爲德行第一人者以待
  盤中記
  自盤谷序重於世而天下李氏之堂皆盤矣季方之園曰盤中夫有中則有外吾自盤外來風於舟雪於陸籧篨之局束行李之跋涉甚於昌黎之訪盤谷子而馬頭溪深不可厲借車載過水入箱也吾過市焉平旦爭門者肩摩轂擊售者揚買者抑操尺寸之物不征則吏且捽而縛之喧呼嘈呶之聲塞於耳倡坊酒市歌館噭噪馬通穢塗蜃氣腥骨使人不樂又過官府焉大官踞坐以訶百吏持獄以貨鴈徃而鶩來甿皇皇焉有慘戚愁悴之色鹿畏虎虎畏貙貙畏羆尻髙呼謈者嗷嗷於庭下奚其樂則又過佛老之宫焉以爲天下言山林之樂者無過於此矣而來者買福迎者徼利撞鐘吹螺步虚而哀鳴晝夜不絶至於爭職之崇卑憂上之予奪抑又甚焉然後至於君之盤中市聲不聞官事不到有山林之閑而無饑渴之累溪山静深花竹娟好清池躍魚喬木停鶯時方二月想見嘉木繁隂風霜水石更有竒趣君領客是中箋詩觴酒絃琴箭壺掃地焚香啜茶看畫君有佳子弟牕明几淨讀書臨帖樂哉乎盤中吾非見盤外之不樂亦不知君盤中之樂也君徜徉是中出是中跬步不可出是中跬步即苦海矣或曰如子之説則士之隱於盤中者不復可盤外乎曰隱盤中則專其樂於已出盤外則同其樂於人未知季方意何如爾季方曰我與我周旋久寜作我
  竹易吟院記
  立雪先生以詩文名江湖以齒德尊鄉里其子孟元克世其業又能以竹推易四千九十六卦諸公號之曰竹易竹易既能詩喜與四方能詩者遊築室所居之偏名曰竹易吟院以待詩人之來者葢立雪翁之志而四方豪傑之助也吟院成將勒助者氏名于石而屬余記之諸生有問余者曰易者聖人遺天下以决疑之書而詩則人人所以自通其情性者也故六藝中易之去詩也最逺今劉君名吟院而竹易之何余曰詩之爲物其作之也亦必心閒無事而後能未有擾擾焉得失利害之中而能詩者也劉君吟院于此水石花竹之勝足以娱心風雲月露之觀足以卒嵗焉徃而非詩者君又時時取三聖人之書與賔客居觀動省知世俗之所爭所羡莫不有一定不易之數而皇皇汲汲之無益其亦可以息心于彼而適吾之情性于此矣吾觀三百篇中其出于周公之所作者皆沉着精詣爲千古詩人之祖吾夫子之詩雖間見于傳記而不見于經其贊易也文言小象徃徃皆自然叶于音韻豈非妙理精義融液于方寸而流動于筆舌有不自知其然而然者歟由此言之竹易之有助于吟也甚大夫詩豈特窮者之所以娱憂舒悲哉窮而推敲于一室吟院也達而賡歌于廟堂亦吟院也有道者聽天所命而安之且夫天地間隂陽之唱和亦大吟院也而其理則備于易矣既以答諸生遂言于劉君而爲之記
  塵外亭記
  十年前過甘泉訪復古登所謂塵外亭者意忻然留居之復古請余記余謝未能匆匆題老劉師畫像去其後每見復古必問記去年冬再過甘泉適復古與其徒偕出空山無人白雲不驚欲徑造塵外不可得嵗晚復古以書來謝徴記益急余問復古曰老子同塵而子塵外何復古曰將無同夫余也雖在鴟鴉腐鼠之外而不免猶在桐花竹實之中我豈能不同塵哉顧所以自立者不得不塵外不同則爭過同則流同塵外也塵外内也如此而後於道爲無敝且人亦安能得塵外而居之吾cq=21道家以一世爲一塵而佛氏亦以積塵成世界吾嘗於日之過隙騐之世何徃非塵也莊周以野馬塵埃爲生物之息相吹又以爲天之蒼蒼非正色下之視蒼蒼正猶上之視相吹者信斯言也則雖九萬里之上亦未見其果塵外而吾安得塵外而居之雖然自其同者觀之我且有塵外乎哉自其不同者觀之我獨且無塵外乎哉終南天下之名山也盧藏用居之則與朝市無異四皓隱商山商山乃近楚漢跳兵走馬之地由此言之一念之靜城市未嘗非塵外一念之擾山林正未得爲塵外余聞而異之昔人固有風流醖藉明珠白璧驚動市人而望塵遥拜胷中之塵何如也至神仙中人徃徃鶉衣垢容膚如敗革日行於市市人不識也吾與復古游復古温然色笑若庸衆然不知其胷中謂我何如然觀復古拳拳求余一言揭之塵外余亦可以自賀矣遂書其語爲記復古朱氏名遂初號溪堂好學而善爲詩
  梅間記
  人不可不擇所處矣莊嶽之間能齊語洙泗之間有魯道出入兵間則知兵浮湛俗間則諧俗墦間者賤河間者汚桑間者荒屠間者俠人不可不擇所處矣吾友劉公麟屋于梅花之下自號梅間想見嵗晩花時如空江雪月浩蕩宇宙而君以清絶之姿翩翩其間竒哉梅有君子之道四焉其香也清其色也貞不屈於霜雪之中節操古不溷於桃李之場標致髙是故以吟者尚其花以用者尚其實君朝夕周旋其間所以薰其德者多矣抑君周旋是間必有以稱是梅也然後可江南吟始于范蔚宗而盛于林和靖清風雅韻置之暗香疎影間宜無愧色蔚宗大節羞梅多矣折寄隴頭正恐梅嗔君手汙吾香爾梅間豈易居哉語有之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世謂離騷不言梅夫離騷焉徃而非梅哉滋蘭樹蕙畦留夷與揭車扈江蘺與辟芷悉數之不能終其物衆芳所在是不謂之梅間哉今公麟之居是間也所與處者必雅人必莊士所徃來必元方康成之間所談論必子房季札之間雖無梅而謂之梅間可也使公麟所與處者或不然雖庾嶺爲家羅浮爲宫即無異鮑魚之肆矣夫人不可以不擇所處尤不可以不擇所與哉公麟天分髙年事妙歛華就實吾方有望焉吾惟甚愛公麟而後有是言也
  梅間後記
  劉公麟作亭於居之東偏環植以梅牓曰梅間梅之爲花不與桃李爭春而獨立於窮冬風雪之中其孤髙芳潔有類乎君子之操是梅間者君子之林也夫人之自修未有以驗其進否也惟立于衆君子之間而後知自修之難也是亭梅間居是間者必其孤髙芳潔肖是梅也而後可苟無以肖是梅則我之與梅不相似者亦甚易見也天荒嵗老霜月如江君以修潔之姿立羣玉間儼然衆君子之玉立乎其側是梅爲君進德之助多矣夫梅之未花也人見其索然枯而已不知其日夜之所息皆所以爲後之花與實者也詩不云乎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廢爲殘賊莫知其由梅固美才也使其未花之先而殘賊之梅欲花得乎夫惟毋害其日夜之所息故能爲玉爲雪皎然獨立於凝隂沍寒之中以至成實而有用者皆其終嵗之所養也公麟居是間以是思之則其所以待乎嵗寒者有當用其力者矣公麟請余記之余曰公麟記之
  寶慶堂記
  以國之紀年名其私室未之前聞也吾於蕭氏之名堂也有感矣蓋濟國之祖晉卿以醫客丞相益國周文忠公門下後從通直守瑞陽牒爲職醫有官稱時節拜表上夀襴幞從諸公後一醫士起閭巷得此亦足自慰矣職醫居市南作堂名寶慶記嵗月感上恩也又五十有二年而濟國徙于市之西作堂不敢易其舊名鍾儀操土風意也吾於子重有感矣代之廢興何國蔑有抑凡今之宅宅田田長子老孫孰非涵煦百年之澤而能知之而能言之者鮮矣學士大夫髙臺深池撞鐘舞女以樂其平生其不負所事幾人地下之朝燭已非天上之賜金無恙子孫髙馬達官胥此焉出而孰知其所自來異時大扁穹碑類無不鑱去紀年如辟大禁而閭閻白屋讀岐黄之書者乃不忘其祖如此哉吾於子重有感矣濟國之醫也不翅三世矣其父舜舉嘗刲股愈其母疾母九十六而終濟國厚施薄取如其先人亦嘗急其父病股刲焉噫可謂難也已余觀自古醫家惟徐文伯兄弟子孫貴盛五世其餘大倉公無子扁鵲華佗不良死不聞有後蓋倉公不爲人治病病家怨之扁鵲隨時變易其術以規利華佗晩以醫爲悔雖曹操召之尚不徃心源厚薄之感良不爽哉易曰食舊德書曰邁種德濟國今日之所食者舊德也又邁種之則寶慶堂之慶將愈逺矣濟國請書之堂壁爲記
  及幼堂記
  劉季恭業扁鵲入秦之術而名其堂曰及幼鄉人皆稱之曰及幼及幼之子景雲與余善余過景雲及幼翁季恭飲我於及幼堂之上余愛是翁恂恂焉篤實人也忻然爲記之人亦孰無幼幼之心哉自徃時士大夫以至田野委巷之人朝營暮度厚積多藏腴田甲第銅陵金穴龍陽之橘平泉之石亦孰不欲以遺其子孫哉誠使推此心以及人即去仁不逺矣奈何其不然也於是有瘠人以肥已者始欲爲吾子孫計而百年之後髙臺忽傾曲池忽平向之瑶環瑜珥肌肉玉雪者不垢形敝衣傭丐於人者鮮矣吾嘗謂使曹操推哭倉舒之心以及孔文舉二子即孔文舉二子可以無死使宋齊丘視讓皇百口如暮年所失一兒亦何至貽李家明紙鳶之詩之笑哉夫醫難於幼者尤難食焉而不能知其節也啼焉而不能通其意也古人云若保赤子心誠求之赤子之所欲未易求也惟心誠可以求之推是心以爲醫則以醫師之任兼保母之慈自非恂恂篤實如季恭鮮有不厭且倦而孟浪試之者厭倦之心起而孟浪之術試則人之幼有不得其生者矣彼於其子若孫必不厭且倦也若之何其不肯推是心以及人也左師觸讋有言丈夫愛幼子甚於婦人夫豈惟人將天之愛其子也亦於其幼者爲尤甚人能推幼幼之心以及人之幼天亦必推幼幼之心以及其幼理之固然無足疑者吾觀季恭子孫皆足興其家者意者其天之所及也耶故欣然爲之記
  亦政堂記
  政伯自少時鬬雞走狗六博蹴踘以豪舉聞江湖既老無復江湖意客至則飲飲則歌如色衣中珠本性終在余特有所甚愛政伯者與人言是非可否如破竹人亦知其公直皆心服無異詞吾又有甚敬政伯者政伯撫其弟諸孤同㸑二十年吾每過政伯諸少玉立不知孰爲政伯子孰爲姪也人固有力厚於政伯者學士大夫能言有政伯所不及者聞政伯所爲能盡無愧否乎政伯質直未嘗有所自號諸公交政伯之久余謂今世例以雅號行雖政伯自謙而朋友愛賢後生敬老不當爾也夫子之言曰惟孝友于兄弟是亦爲政古稱家齊而后國治家正未易齊家苟齊矣推之於國而凖爾吾故名政伯所居之堂曰亦政而爲之記以記請於余者多矣余不能作也乃自爲政伯號而記之佛言非衆生請我發心我自爲衆生作不請之友於余記亦政堂亦然後之讀吾文者知政伯有才不用爲可惜而聞政伯之風者不孝不友之習亦可以少變乎
  空同記
  以一身立於空虚之中所見無非空者而儒者獨諱言空諱言空以釋氏言空故吾言空與釋氏異釋氏以空爲無吾以空爲有釋氏以空爲虚吾以空爲實嘗試觀之虚空之中青天白日之皎然而雷霆風雨忽焉彌滿俄而忽焉彌滿者卒歸於無有而起視天地之間山川草木莫不津津焉有自得之色而枝葉華實各自靖獻吾然後知太空至有也至實也而太空卒不自有不自實惟其不自有所以能有惟其不自實所以至實古之聖賢其隱而未當世用也退然若無能者及其措之事業逺可以爲萬世法至於功成而去油然無矜容葢世之所稱伊尹太公之倫使其不遇主見用人亦以爲耕釣之末而已爾而豈謂其有經世之抱負哉後之君子其未試也沛然自以爲有餘而其小有所成就也哆然不啻至足故其功名事業雖有出於人其去太空也逺矣吾友李希元當其少年葢嘗有志於當世之故而今則老矣於是焉退而題其讀書之處曰空同空同正自有意也人才以用乃見而希元未用也余懼來世將不知空同所以爲空同者故爲之記夫太空能爲雷雨而世有七年之旱則有制之者矣而其於太空之體正自何以益損未知太空猶有所待乎吾文耶希元得吾文可以逌然而一笑也
  天覺記
  言覺自伊尹始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覺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人非伊尹誰敢以天民先覺自處得民于伊尹之時而受覺焉幸矣雖然伊尹不常有于天下而民未嘗不覺則天覺之也詩曰天之牖民使民必待伊尹而後覺則民之不遇伊尹者終不覺矣孔孟拳拳焉以其覺民之道而筆之書亦憂未覺之民不能常與吾身遇也顔子在孔門最爲髙弟而夫子稱其不貳過則顔子常過矣過而不貳則一過不害其爲顔子也顔子之識異乎凡民夫子之覺聖於伊尹顔子一過而不貳焉宜也此顔子之覺也嘗竊怪夫鄭莊之念母秦穆之誓師馮婦之爲士周處之折節彼非有大聖賢焉爲之先後而其愧悔之意發之由衷不可以已是果誰爲之也非天覺之而誰也人人有天則人人能覺其未覺者未遇天爾人將曰吾遇天難遇則覺覺則賢賢則聖學者平日讀孔孟之書不幸有一事之過幸而一念之動即遇天焉而覺之是亦可以自賀矣清江聶焱昭仲告余曰先師霽野劉先生嘗字吾齊曰天覺焱也未及請其説也今又得事先生先生爲我記之焱將終身不忘焉因爲言天覺之説焱唯唯重爲告曰天能覺子不能使子無貳過不貳在子夫子稱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今子之覺也知也知而未嘗復行斯謂之不逺復斯可以無祗悔元吉焱乎謹識之哉
  觀逺齋記
  故相信國公草書逺觀二字筆勢神俊見者以爲飛仙化人作也亂後字既流落故人顔子俞得之易置爲觀逺榜于其齋之楣有問於予者曰逺觀觀逺何如予曰逺觀誠者天之道也觀逺思誠者人之道也子俞之名齋主於教子故不曰逺觀而曰觀逺也子俞屬余記觀逺嘗試言之莊周曰風憐目目憐心夫風蓬蓬然而起也其起也有漸而至也有極當其刁刁調調之末亦有時而不能至矣而吾登髙而望雖天際之逺一舉目而至之有不待起此至彼之漸也然目力則誠逺於風矣脱有一山之隔一雲之礙猶無見也而吾心之爲心前萬古之已徃後萬古之方來六合之外思之即至雖離婁之目萬此不能及矣是故風之行逺不如目之觀逺目之觀逺又不如心之觀逺也上智觀于百世中智觀于百年又近者觀于十數年四三年而愚者不見於目前旦暮之間豈不惑哉當其目前旦暮之得志大者鄒嶧之石小者郿塢之金豈不欲以夸一時而傳後代而不知髙明之士固已逌然而笑之由今追迹其行事盛衰反覆史傳十數行耳當其人得志時豈謂一日之如此哉而世之淺見之士猶謂勢利之可貪而可以久而欲折節改業以從彼者皆可哀也顔氏之子之讀書於此也學而何所仕也仕而何所爲也能不來旁觀之笑乎雖然願諸君之觀於其逺也仰而觀之天去地八萬里之上未必無意也俯而觀之四方萬里之廣未必無人也上而觀之已徃不知其何所始下而觀之方來不知其何所終也故觀于其近而已則世之人力誠若足以加乎天地而觀於其逺則不惟人事之得喪不足恃雖天地猶不足恃也而曽是目前旦暮之羡哉且獨不見夫楣間之書此者由世俗觀之其人之所爲謂之迂可也謂之愚可也而其筆墨猶能使人寶而藏之者何豈惟斯今將百世之後陵谷易位其書既雷電取將而望其碑思其人者愈久而方新也士亦何可不爲久逺計哉顔氏諸少多才吾與子俞老矣望諸少甚逺
  核齋記
  余爲童子時先生授之易至剥上九碩果不食先生曰五陽剥矣而一陽獨存於上譬之風霜剥落之餘而碩大之果獨存生意又寄於此某曰取果人也非風霜也風霜固所以熟果也果熟而人盡取之明年未嘗無果何故先生無以答則曰童子嘗試言之某曰生意寄於碩果此以果中之核言也如以核不得以風霜比之以風霜比此根喻也非核喻也風霜落葉而根無恙來嵗之生意自然如故以風霜比者根喻也今夫果自有種以來樹之伐者不知其幾而留至於今者核傳也根止於一樹而已核之生意又無窮也此碩果之所以妙也先生可之彭君仁聚讀書之所曰核齋因舉兒時與先生問答語告核齋不覺一慨君自世變來所遭豈獨風霜剥落之比雖然君姑謹藏是核俟其時而種之可也昔者吾夫子道不行於天下而藏其核於六經至秦諸儒又取孔子所藏者而藏之屋壁得不焚不朽至漢而後種之其間老佛之徒蠧其果而不能蠧其核傳至於今核無恙也君謹藏之而已非其時勿種非其地勿種
  文昌閣記
  文昌閣者故丞相文公所書梓潼元皇帝君之閣也梓潼神相傳以爲士之貢舉𨽻焉以故科舉士多奉之而其祀始被於東南予讀其化書自言其或爲神或爲人凡七十有三化他日神又降又言益二十一化爲九十四化其爲神不可知其爲人必世所謂忠臣孝子其書所云如此異甚予嘗思之通宇宙一氣耳天地間正氣之所在幽則爲鬼神而明則復爲人其爲人也不爲忠臣必爲孝子雖越宇宙而一日合聖賢而一人可也吾夫子不語怪神葢欲學者道其常而不溺於其變知其所可知而不必求其所不可知而豈并與其理而無之哉神以忠孝一念上通乎天端受帝命典司下土遏惡揚善何所不總而天曹桂籍曰𨽻攸司杳㝠荒忽似難致詰然自唐以來科舉取士號稱得人爲國名臣前後相望非神所相人豈其能徃時科舉探籌學校傳舍士大夫致身貴富卒負君父者亦多矣夫獨于科舉學校將廢之際則有傑人魁士迭生其間譬之滄海欲竭而至寶横陳以爲數百年崇重斯文之報雖嶔𡼭歴落可爲流涕然天地得不壓不墜人類得不盡死滅尚賴有此嗚呼此豈偶然之故哉至此而後知神之功大矣夫神豈惟能相之而出之將是英英者未必非神之所化而人莫之知也由七十三化廣而爲九十四化吾意九十四化之後又不知其幾化也吾黨之士登斯閣者試以是思之則其所以視吾身者有不容自薄者矣而豈直區區科舉興廢之感而已哉廬陵洞真觀道士蕭紹宣始建閣於觀之左廡閣之下爲堂曰桂籍由閣之左爲複道登仙珍閣由仙珍登三元閣由三元而西曰春雷閣紆餘宛轉步者如仙閣之建實景定癸亥云今年春予來洞真紹宣拳拳請書其事于石世既不復貢舉而紹宣亦非有聲利之求者其忠於事神果何所爲哉吾以此知人心果好德也故樂爲之書而并作迎神送神之詞曰君何爲兮跨白騾儼冠帶兮仙之儒跨君騾兮何所蜀天昏兮愁杜宇辛夷楣兮桂桷胡不歸來兮君之閣孰思兮在楣若有人兮呵護之告雷師兮勿余取嗟東南兮惟此一縷晨鐘兮暮皷椒糈芬兮未極日晻晻兮將夕蜀山迎兮如雲來不可見兮去不可聞超埃風兮徙倚我所思兮夫君
  融州使君竹所劉公祠堂記
  祠堂古也祠於家矣而復祠於生平游息之地何子孫之志也其志何傷之也以是爲無所不用其情焉爾蓋融州使君竹所劉公之殁於桂林也子孫無所於葬即桂林招魂而葬其衣冠於鳳臺山未知其魂之安否也故祠之家又祠之西溪西溪公生平游息之地也漢之原廟議禮者猶非之祠而復祠不幾於原祠乎君子哀其志焉爾古之復者於其平生游息之地門館廏庫無不致其禱是祠也有復道焉故君子哀其志焉爾初公之自融領義師赴桂林也廣西經畧使馬塈留公共爲城守計公晝夜畢力城且陷公知必不免取笏書其上云云晨起登城北面再拜已以袍笏埋之僕請行公毅然曰我當死此汝歸告我子若孫吾家三世受國厚恩吾得死所矣竟死烈熖中悲夫天地革命吾廬陵死者三人焉丞相文山公太守竹所公寶慶通判曽公如驥曽公葬文山公得骨於餘燼歸葬劉公無所可葬視文山更慘矣然文山公子既死子姪故山泉石皆籍于官雖欲把茅以祠之得乎融州無所可葬獨平生游息處幸無恙子孫嵗時伏臘猶能一龕朝夕奉祠公此文山公之所無有也死而死爾亦何計乎他日之祠與否而數之乘除亦若有非偶然者可感也前代死事者事平得即祠其所以及其鄉校見諡忠烈節愍天命維新異代死節之臣爲頑爲賊誰能慨然揭大公至正之道以風厲天下其子孫賢者猶能幽憂隱痛恨其先世之泯滅而無傳其不令子孫至諱其事而不敢道矣由此言之融州之有祠復有祠天之所以報融州者厚矣公生平於文山公最相好文山入湘過公安城傾倒連日天下有事各自靖獻兩公握手九京無復恨也西溪在公所居西偏江聲山色烟鐘月艇致有佳趣春朝秋夕魂兮歸來尚見子孫詩書之盛其亦足以自慰也公名子薦字貢伯其世家居官政事德業在家傳予故於此獨志其子孫立祠之意云
  七逸畫記
  集賢侍讀學士河東李公出守清江政事之暇日與方外友無心段道恮石田李允一石崖黄介然海印竺世發三㑹劉師復青山趙某游時時行江路過瑞筠山觀竹或訪百花洲髙平橋看柳賦詩而歸清江人謂之七逸豫章黄珂爲之圗有問於某者曰六君則逸矣集賢公功名事業方將磊落軒天地亦可謂之逸乎余曰古之所謂逸民者不必皆隱逸之士也柳下惠以官則士師以采則柳下而夫子以逸民稱之以其超然世俗之外也集賢公以是邦守相而能忘其富貴之身與山林之士友此集賢公所以爲員嶠真逸也晉竹林亦七賢也而顔延年止詠五君以山王貴盛不得與於斯今集賢公能使六人者不知其爲貴盛之人也而與之游則必集賢公有以得此於六人也汲黯曰使大將軍有揖客不愈重乎大將軍未重也大將軍有揖客乃足爲大將軍重耳後之觀此圗者指而曰天下功名之士出李公門者豈少哉而有是六人焉乃足爲集賢重也既以對客復書其語記七逸畫後且用桃花源記例爲詩以繫之云清江佳山水勝日得遨遊爲客安且閑意行倦即休使君豈無事行散如我儔麥熟雨及時暫釋民饑憂父老亦欣喜使君得夷猶古來山水樂貴者不自由旁扶與前儐吏卒遮道周魚鳥見我藏亦有樂意不使君得天趣拄杖却從騶六客喜相語使君真我流詩成亦偶然或似韋蘇州全勝山襄陽醉倒習池頭












<集部,別集類,金至元,青山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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