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菴集 (安鼎福)/卷十二
雜著
[编辑]橡軒隨筆上戶牖雜錄並附
[编辑]性情太極緫理氣。心統性情。理靜而動爲氣。性靜而動爲情。靜者體而動者用。程子曰。體用一原。邵子曰。心爲太極。
心是受生後血肉軀殼之名。而人物之生。受天命而爲性。性寓於心。性動爲情。故性情字皆从心。情動而有四端七情之異。孟子言四端。皆言心字曰。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又七情字多从心。故張子曰。心統性情是也。心有寂感。寂者性之體也。感者情之用也。意是四端七情之發。有計量運用之名也。故朱子曰。意心之所發也。與情之恁地發出者稍異。皆隨其不同而名亦異焉。其實一而已。
孟子性善之善字。出於繫辭繼之者善也之善字。〈右並隨筆。〉
性心之靜也。情心之動也。故先儒曰。性之所發爲情。心統性情。其所發爲意。其所之爲志。意者。中間經營作爲者也。故諺以人之有所想念者則曰意思是也。志者。始有定向得所者也。
至無而至有者理也。無故無所不本。有故無所不具。
至虛而至實者心也。虛故無所不包。實故無所不應。
余素病。工夫實不如意。但平平存在。畧畧省過。要以不失爲意。不失心。常知有自家身在此。
今六月二十日。天氣正熱。獨卧書齋。忽見丁思仲袖心經一部。鞍掛一小壺而來。喜可知也。留數日講論。余之蒙識。雖無可言。此豈易得之事耶。讀到東銘。文甚艱棘。相與辨解。而及其歸後。猶有未盡之懷。作圖而寄之。未審其中不如何也。大抵張子二銘。實繼開之至論。西銘則論道之大原。不可以倉卒言也。至於東銘。皆是省察克己收斂身心之至要大訣也。從來爲學。不甚用力於此。故到此垂死之年。而內省多疚。豈不惕然恐懼乎。今此作圖揭壁。以爲自省之地。思仲亦老矣。相與勉旃哉。丙午七月。七十五歲翁題。
仁者人也。人之道。仁爲大。先儒以仁爲天地生物之心。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人必有所濟。是仁道也。無心而行。忽踐螻蟻。則足爲之𰸳。如信手而戱。忽折一枝。則心爲之惕然。苟充是心。仁不可勝用矣。
婦人之性。只區區於目前之所及。而或施不忍於聞見未到處。此項羽之所以有婦人之仁。而所過無不殘滅者也。
常自省平居。客氣多而眞氣少。客氣多。故發言處行之際。多不得其道。此由省察之功不繼故也。省察不繼。由平居存養不固也。故每於已發之際。常察客氣而制之以義。
客氣者。眞氣之外。一種浮念及習氣也。
七情之害。怒慾爲甚。一敺罵之失當。卽抮兄詈祖之兆。一食色之過中。卽偸藏踰墻之徵。可不懼哉。然怒屬陽。其發也速而暴。人皆見之。故或悔之而懲之者有之矣。慾屬陰。其發也隱而難見。故或知之而遂之者亦多矣。怒當摧其氣。慾當窒其竇。
里漢有無禮事。少加叱責。不覺聲氣之自動。信乎持其志無暴其氣之難也。平居未接物時。此心寧靜。自以爲纖塵不起。遇事泰然。而少臨逆境。每每如此。必當無事之時。存養純熟。厚培其根本。遇事之際。省察詳審。遏絶其幾微。則庶乎本末相須。體用俱立矣。且無事時存養或不難。遇事後省察甚難。難者何。思之難也。事在倉卒。應之亦遽。當此之時。先思是非於未應事之前而省察之。則豈有顚沛哉。程子曰。當其怒時。遽忘其怒。觀理之是非。遽忘觀理四字。眞頂門上一針也。
財者陷身之穽。色者戕身之斧。酒者毒膓之藥。漢楊秉曰。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其人品可知也。
道路遇少艾。人無不回顧。可見人慾之難制也。昔崔奉朝賀奎瑞常言。少時道逢女人。如有回顧之念。則必瞑目自思曰。是心將殺我也。念之數遍。心氣自定。前輩克己類此。
富貴之溺人爲甚。平日言名節者不少。臨小利害。未免色變而心動。昏去而夜來。到底名喪身敗。都不理會。而要做好官。可不謹哉。書爲冐進者戒。士君子若有一毫係着於心頭者。便是千丈坑塹下人也。
勉強之強字。卽弓強之謂也。人欲挽強弓。非致其力則不能。猶人爲善。非致其心則不能。
賢師良友。世不多有。雖村人俗流。若有可善。則曰我當如此。若有不善。則執此自警。隱其惡而揚其善。
李養正丈嘗言孔孟之言。猶國家之法令。程朱之言。猶師友之警戒。退溪之言。猶父兄之敎訓。世愈近則言愈切。
又曰。康節有聖人之才。明道有聖人之姿。伊川有聖人之學。集大成者朱子也。花潭有賢人之才。靜菴有賢人之姿。晦齋有賢人之學。集大成者退溪也。又曰。栗谷有賢人之才。
余平生所爲。多沒緊要。以言乎文詞。則不能脩尋常尺牘而好觀古文。以言乎典故。則不能通自家譜牒而務閱諸史。以言乎遊觀。則不能周鄕里山川而圖寫輿圖。務遠忽近之弊。固可笑也。其尤甚者。智不能御一奴。力不能搏一鷄。而幼時讀兵法。通奇正陰陽之妙。及長誦周禮。有經綸天下之志。多見其不自量也。自今以後。宜反乎約。行顧于日用易近之事。功懋于動靜語默之際。而讀不過四書心近而止焉。
客去閑寂之時。夜氣淸明之際。不撓汨於私慾。不妄動於雜務。靜存此心。默想天理。不間而續。不暫而恒。則本原深固。遇事必不顚沛矣。
五月夏至爲一陰。六月大暑爲二陰。七月處暑爲三陰。八月秋分爲四陰。九月霜降爲五陰。十月小雪爲六陰。至十一月。六陰甚盛。一陽來復。乃陰陽交會之時。故謂之至。陰盡而陽始。其氣甚微。當靜以候之。不可擾也。朱子曰。如人善端初萌。正欲靜以養之。方能盛大。古人四十強而仕者。前面許多年。亦且養其善端。若一下便出來。與事物滚了。豈不壞事。旨哉言乎。夫子之於後學。實有天地父母生成之恩。誓自今後。不求名而求諸實。不求外而求諸內。弱中淺植。舍亡是懼。
善觀物者。無物不爲助。戴天履地而高厚形焉。觀山臨水而動靜見焉。日月助吾之明。江海助吾之量。雷霆助吾之威。雲霞助吾之文。烏哺鴈行。其爲吾孝悌之則乎。狼貪狐媚。其爲吾心術之戒乎。觀鷄之伏則知操心之要。聞犬之吠則知閒邪之術。以至於至微至眇之物。至賤至惡之事。無非吾之戒法焉。則物之助我者亦多矣。嬉笑怒罵。皆助東坡之文章。歌舞戱闘。皆助張旭之草聖。則在善觀者如何爾。
偶觀東坡誨人以作文之法曰。儋州雖數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須。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後爲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傳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後爲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余曰。作聖之道。布在方策。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後爲己用。所謂一物者心也。
作事。切須詳審謹愼。不可輕率怠緩。先儒謂前輩作事多周詳。後輩作事多濶畧。余心麤最輕率。不則怠緩。書以志之。
戊午歲入京。見市上賣一小器。陶甄而成之。其形中空而外圓。頂鑿一孔。堇容一文錢之入。問從者。則對曰。此器之出。已十餘年矣。閭家女兒輩若得一文錢。隨得隨投。器滿則破之出用。其名曰啞。余聞之曰。噫。十餘年來。世變多生。人之以言取禍者多。名此器者。其知處世之道乎。
周禮。葬期皆有月數。日用丁亥。大事斂用日出。大事喪事也。士虞禮。日中反虞則朝而窆矣。何嘗有擇月日時之義乎。冠昏亦必以二月。夏小正二月綏多士。女傳云。冠子娶婦之時也。地官媒氏。中春之月。令會男女。鄭康成云。陰陽之交。以成婚禮。順天時者是也。爲拘忌之說者曰。桀以乙卯亡。紂以甲子亡。故士喪禮曰。朝夕哭。不辟子卯。鄭康成註云凶事不辟。吉事闕焉。檀弓云。子卯不樂。是吉事闕也。然則拘忌者。禮所言也。余答曰。此非有拘忌若後世之說也。哭不辟子卯。則日家辰不哭泣之說妄矣。檀弓之不樂。是周代之民。皆是夏商之餘也。故不忍歡樂於此日。非爲拘忌而然也。
父在爲長子三年。恐有繼體之嫌。服㫷爲可。註云有適子無適孫。適孫猶同庶孫之例。然則服朞爲當。
女嫁大功。在家本服朞。然則未嫁之前爲殤。服大功。是必女子許昏而笄然後。當服本服朞。
稽顙一節。與頓首有異。朱子跪坐說及儀禮䟽。可考而知也。今世受吊。多有叩頭之事。是誤認稽字爲叩義。〈右並雜錄。〉
主人拜賓今俗弔禮。賓來吊。主人與衆主人同拜賓。此義却不是。士喪禮及家禮。皆主人拜賓。無衆主人同拜之文。考之可見。然而受吊同席。而衆主人之不拜。似爲駭俗。當俯伏哭之而已。禮以立嫡爲重。故主人與衆主人。其分至嚴。主人之席。當別于衆主人。而不與之相連可也。余常以從俗爲無妨。而權旣明言其不然。禮意則果如是矣。〈隨筆。〉
握手。右手有决。左手無决。考儀禮禮記可見。而我朝中葉用一。奇高峯至爲說而卞之。
玄纁一節。士喪禮。有君贈故爲送幣之擧。今旣無此儀。則是以子而執幣于親矣。
祭之先設蔬果者。非陰厭之意。則必是弟子職。鳥獸魚鱉。必先菜羹之意。事死如事生之禮也歟。
羹食左右說。公食大夫禮。右飯左羹。
設饌東西左右。皆主神位而言。左屬東而右屬西。
餠東而麵西者。稻以春種而麥以秋種也。魚東而肉西者。東南多水。魚之聚也。西北多山。獸之羣也。
灌求神也。氣屬陽。氣之馥烈者。無過於香。故爇之求神於陽。味屬陰。味之重厚者。無過於酒。故澆之求神於陰。觀其意義。令人怵惕。有悽愴之心。
古禮爇蕭以求神。今代以焚香。盖始于唐道士王璵設醮之儀。溫公書儀仍之。語類云楊子直不用云。香只是佛家用之。
忌日考妣幷祭。考于禮則不可。故家禮亦只祭一位。溪退先生亦以幷祭爲非。而俗尙已久。難以卒改。且以神道言之。常時亦知幷祭之義。若使神有知。豈不餒而。〈右並雜錄。〉
歷代諸史古者有史官。左史記言。右史記動。言之可紀者。二典三謨之屬是也。動之可紀者。孔子之春秋是也。孔子因魯史而作春秋。起周平王四十九年魯隱公元年己未。止於哀公獲麟之歲庚申。凡二百四十二年。所紀只是策文。而其事則左氏公糓諸傳是也。左氏經止於孔子卒之歲壬戌。盖用魯史策文也。傳止於哀公二十七年癸酉。是時國各有史。若鄭志,宋志,晉齊太史,南史氏之所記皆是也。左氏更纂異同。以爲國語。後又有戰國策,陸賈楚漢春秋。於是而史亦備矣。漢興。司馬談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傳其子遷。紬金匱石室之書。述黃帝以來至于元狩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變春秋編年之體。爲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錄無書。元成之間。褚先生孝孫補之。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列傳,藝文志。是爲史記有馮商續大史公七篇。後不傳。後世作者。一遵史遷䂓制。班彪固父子述漢書。起高祖終王莽。更書爲志。志凡十篇而無世家。凡百卷。固死。女弟昭踵成八表,天文志。是爲前漢書。荀悅爲前漢紀三十卷。卽編年體也。後漢事。初命儒臣著述於東觀。謂之漢紀。安帝時。劉珍校東觀記。撰建武以來名臣傳。其後有袁宏記,晉張璠,晉薛瑩東觀記百卷。吳謝承後漢書百三十一卷。晉華嶠刪東觀記三十一卷。晉袁山松後漢書百卷。宋劉義慶後漢書五十八卷。晉謝沈後漢書百三十二卷。晉司馬彪續漢書。劉宋范曄刪采爲十記,八十列傳。是爲後漢書。而諸家皆廢其志。則梁劉昭所補凡五十八卷。三國雜史至多。有王沈魏書,元行冲魏典,魚豢典畧,張勃吳錄,韋昭吳書,孫盛魏春秋,司馬彪九州春秋,丘悅三國典畧,員半千三國春秋,虞溥江表傳。今唯以陳壽書爲定。是爲三國志。然尊魏黜蜀。故明人謝陞改定以蜀爲本紀。魏吳爲世家。名季漢書。晉書則東晉于寶晉書三十二卷。王隱晉書八十九卷。虞預晉書五十八卷。宋謝靈運晉書三十五卷。唐徐堅晉書百一十卷。臧榮緖,孫綽,朱鳳等諸家。唐太宗詔房玄齡,褚遂良等。修正爲百三十卷。太宗撰四論。故緫名曰御撰。是爲晉書。南北兩朝各四代。而僭僞之國十數。其書尤多。如徐爰宋書四十二卷。孫嚴宋書五十八卷。李德林北齊書二十四卷。張太素隋書三十二卷。王劭隋書八十卷。謝昊梁書三十四卷。傅偉陳書三卷。顧野王陳書三卷。王智深,魏澹等書多不傳。今之存者。沈約宋書百卷,蕭子顯齊書六十卷,姚思廉梁書▣▣卷。又陳書▣▣卷。魏收後魏書百三十卷。李百藥北齊書▣▣卷。令狐德棻後周書▣▣卷。魏徵撰隋本記列傳。長孫無忌撰隋書志。是爲隋書凡▣▣卷。其他諸國則有和包漢趙紀,田融趙石紀,范亨燕書,王景暉南燕錄,高閭燕志,劉昞凉書,裵景仁秦紀,崔鴻十六國春秋,蕭方武敏之三十國春秋。李延壽父子悉取爲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唐自高祖至武宗。後唐修爲書。劉煦所上是已。而猥雜無統。後稱舊唐書。通鑑多引用。歐陽脩,宋祁等奉詔改撰。脩主紀志。祁主列傳。歷十七年而成。緫二百七十三卷。是爲新唐書。梁唐晉漢周謂之五代。薛居正修五代史。稱舊史。歐陽修芟爲新書。是爲五代史。歐陽玄宋史,遼史金史。王偉元史。張廷玉明史。右爲二十二史。人多不解。故姑識之。其餘鈔史編年而作者。司馬光奉勅。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封三晉之歲。而上接智瑤之事。實繼左氏而紀事也。下至于周世宗顯德己未。合十六代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凡十九年而書成。是爲資治通鑑二百九十四卷。又畧擧事目。爲目錄三十卷,考異三十卷。宋神宗序之。光撰修時。劉恕,劉敝,范祖禹等參修。恕掌▣▣。敝掌兩漢。祖禹掌唐事。有胡三省註。本朝世宗命儒臣撰思政殿訓義。號稱善本。朱子以通鑑義例多錯。定著綱目。而門人趙師淵之功居多。凡五十九卷。朱子常以未及修潤爲恨云。其外又有劉恕通鑑外紀,金履祥通鑒前編,呂東萊十七史詳節及大事記。李燾撰通鑒長編。專論宋北朝事。陳桱通鑑續編。論宋元事。明使儒臣撰續綱目。卽宋元事也。其外鈔節史。如江贄少微通鑑節要,劉剡續節要,曾先之余進十九史畧等書。不可盡述。
述史難孔子作春秋。卽因魯史之文而述之。非自作也。故曰述而不作。述史之際。必審其虛實眞假而筆削之。後世史記。無可準的。後人之述之者。因之而不爲審擇。故多有可疑。試以西漢少帝事言之。惠帝崩。高后紀云。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爲皇后。無子。取後宮美人子。名之以爲太子。帝崩。太子立爲皇帝。年幼。太后臨朝稱制。四年廢。立恒山王弘爲帝。八年后崩。諸呂作亂。周勃等討之。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大臣相與陰謀以爲少帝及三弟爲王者。皆非孝惠子。共誅之。尊立文帝。恩澤侯年表。惠帝子四人封王。而書曰以惠帝子封。若非惠帝子。則當曰稱惠帝子而封之。不必曰以也。周勃傳曰。共誅諸呂。于是陰謀以爲少帝及濟川,淮陽,恒山王。皆非惠帝子。呂太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之後宮。令惠帝子之。用強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卽長用事。吾屬無類矣。陰謀二字再見。其曰陰謀。則不出於正。可知矣。外戚傳。列書後宮爵品。有美人視二千石。又有家人之稱。則美人盖後宮之承恩而受爵者也。孝惠張皇后傳曰。后無子。呂太后使陽爲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師古曰。名爲皇后子。〉殺其母。立所名子爲太子。立四年廢之。更立弘爲皇帝。以呂祿女爲皇后。欲連根固本。班氏筆法皆如此矣。其曰美人子。則美人卽惠帝之後宮。其所生。非帝子而何。此事易知。而資治通鑑。變文書之曰。立所名孝惠子。不云所名張后子。則筆法與班書顔註大異。而爲非劉之人矣。綱目亦因通鑑書之。故曰代王恒至卽位。誅呂后所名孝惠子弘。誅是有罪之辭。弘有何罪而書誅乎。想當日漢庭諸臣之意。呂后之凶燄薰天。含憤久矣。欲使呂后無種。亦慮後日之禍。託名而殺之耳。若非孝惠之子。當時諸臣。何無一言而服事。至於八年之久耶。作史者當以少帝及弘。稱爲前廢帝後廢帝。繼惠帝之下而大書紀年。呂后攝政稱制。則每年下註。書太后稱制幾年而已。麗末禑,昌事窃類之。
史書不可信孟子於武成。取二三策。經文尙如此。况後世史官。未免多出於愛憎畏憚諂佞之筆。則實不可信也。偶觀漢史。周勃之下獄。被人誣也。趙,盍,韓,楊之罪。皆至於戮死。實天下之至寃也。却云張釋之爲廷尉。天下無寃民。于定國爲廷尉。人自以不冤。此非曲筆乎。以周勃之質直忠謹。而至被獄吏侵辱。以千金與獄吏。以公主爲證而太后救之得免。此釋之爲廷尉時也。其論犯蹕盜環。却細事耳。趙盍韓楊之事。于定國爲廷尉時也。曾無一言覆逆以救。則人自以不冤者。是何等人也。
夷狄亂華中原一方。是人物肇生之地。聖人首出之鄕。三皇五帝唐虞三代相傳之神器也。陽明勝而陰濁退。固其理也。而醇漓樸散。至魏晉之際而甚矣。胡羯交侵。中夏無一片乾凈地。然而劉聦身死嗣滅。男女無少長。皆戕於靳準。劉曜承其後不十年而爲人擒。石勒盛矣。而子奪於虎。虎死不一年。而屠戮無遺種。慕容再興。而末乃基業傾覆。苻秦之盛。非比劉石。而旋致覆滅。此皆夷狄亂華之巨擘也。無德可稱。徒以力取。其受禍也宜矣。然至後世。女眞蒙古爲夷狄之最暴者。而唯以殺戮爲事。金據中原之半。元又混一。能至百餘年。今之淸人。亦女眞餘落。我國所謂野人而無足可稱。能享國百數十年而不已。豈非陽運漸衰而陰運乘之。天亦莫可奈何而然耶。凶奴無百年之語。是漢書所記而今不可論。
華夷正統苟可以得天下。通謂之正統。則是大不然。中夏聲名文物之鄕。天以是命之聖人。使之保以守之。此所謂神器也。是器也傳自羲農。至于堯舜禹湯文武。而金甌無缺。玉燭長明。動搖乎秦晉隋南北五代。復正于漢唐宋明。而穢亂于元淸。譬如一家。以父傳子。以子傳孫。多歷年所。忽有刦盜奪而有之。以爲己物。又經累年。幸其子孫有能克家者。勦除刦盜。克復舊業。則不可以中間刦盜之掩取者。謂之眞主人。而使奉其先祀。撫其奴僕。以續其宗統也明矣。以此言之。中華之主。卽天之子也。夷狄卽刦盜也。說者曰。以人觀之。雖有華夷之分。自天視之。豈有彼此之別乎。元淸直可繼宋明之統。而不可以陰削之也。此亦有不然者。夫天之生物。中夏人物爲首。夷狄次之。禽獸次之。夷狄在半人半獸之間。天理也。理卽至善之所在也。天之爲心。未嘗不欲其至善。而氣化運行。醇漓不齊。則治亂相因而華夷迭嬗勢也。勢之所在。天亦莫奈何矣。說者又曰。子曷知夫夷狄之入主中夏非天意也。曰聖人卽天也。吾以聖人而知之。書戒蠻夷猾夏。春秋謹華夷之分。推此言之。天之於夷狄。固有不許者矣。
蜀漢正統溫公通鑑。升魏黜蜀。其義不是。故朱子綱目。改定以蜀爲正統。而朱子之前已有之。晉人習鑿齒著漢晉春秋。起漢光武。終晉愍帝。蜀爲正。魏纂逆。至鍾,鄧平蜀。爲漢亡晉始。引世祖諱炎興而爲禪受。明天心不可以勢力強也。盖此時桓溫覬覦非望。故作此書以裁正之也。陳壽三國志。貶漢爲蜀。名號失實。其意以漢稱。則正統不歸魏而歸漢矣。壽晉臣也。晉承魏後。尊魏所以尊晉也。阿世之意。可勝誅哉。然其志中所記。稱漢不稱蜀者亦多。則天理人心之終不可冺。而不得以掩其實也。明儒謝陞取陳志之本文。遵紫陽之正筆。撰季漢書。純然以正統與昭烈。丕,權僭竊之罪見矣。夫然後季漢之興。有以接乎兩漢之統。而名號得正矣。余撰東史。以馬韓接朝鮮爲正統。而馬韓未亡之前。羅麗皆歸僭國之例。未知觀者以爲如何也。
帝王改元帝王卽位首年。稱元年而不曰一年。歲首稱正月而不曰一月。盖欲人君體元而居正也。所以謹其始也。三代以後。只稱元年二年而止於終。此其正例也。而後元年之稱。亦起於春秋之時。衛獻公在外二十年復入。稱後元年。出公亡在外四年復入。亦稱後元年。此其變例也。梁惠王在位三十六年。後復稱一年。此與衛之二君在外復入之例不同。其義不是。漢文帝聽方士之言。復稱後元年。而景帝復有中元年之稱。皆沿襲謬例者也。然而天子稱元。諸侯亦各稱元。有欠於大一統之義。自漢武帝建元元年。始以二字紀元。丘瓊山謂別世代。防僞妄禮。所謂可以義起者此類也。其言是矣。但頻頻改元。元者始也。豈以一帝而有二始三始四始可乎。後世亦有一年而再改號。此亂政也。自大明太祖以後至今。元年建號後。不復改易。誠得其宜。而明英宗之復稱天順。以重阼故也。三字紀元。始於梁武帝中大通元年。四字紀元。始於漢哀帝太初元將元年。此皆亂例也。
湯武稱王先儒多以湯誓泰誓之稱王爲追稱者。其說似未然。金仁山之言曰。蘇氏曰商周之王不王。不係於桀紂之存亡。愚謂文王受命稱王之說失之僭。桀紂未絶。未王之說失之拘。則蘓氏之說不拘矣。然通而無制也。夫湯武興師之時。卽受命之日。張子所謂此事間不容髮。一日之間。天命未絶則爲君臣。天命旣絶則爲獨夫者。其在此時乎。夫天命已屬。王師旣興。則桀紂卽獨夫矣。豈待南巢牧野而天命始絶哉。湯武旣興師而猶稱諸侯。則是以諸侯而伐天子。名實俱不可也。然則稱王誓衆。理固然矣。而必謂史臣追書。不幾於嫌聖人而文之哉。仁山此語。似得當日事情。今考武成告山川之文。有曰有道曾孫周王發。則武王之稱王信矣。推此言之。湯亦稱王可知。以後世言之。西漢之末。王莽纂誅。更始雖立。而實無興復之望。故耿弇謂光武曰。今更始爲天子。而諸將擅命於山東。貴戚縱橫於都內。元元叩心。更思莽朝。公功名已著。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翌年。諸將請卽尊位。不許。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時逆衆。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絶則有去歸之思。大衆一散。難可復合。遂從之。此時思漢之士。意在興復。而付神器於竪子。自就亂亡。則區區小讓。不可言矣。二耿之言。可謂權而得中矣。若蜀先主。晉元帝之立。在獻帝被廢懷愍旣弑之後。則當此之時。讓天下於何人而不立乎。然而費詩,周嵩之徒上䟽而非之。誠是迂儒拘曲之言也。善乎習鑿齒之論曰。夫創本之君。須大定而後正己。纂統之主。俟速建以係衆心。是故惠公朝虜而子圉夕立。更始尙存而光武擧號。夫豈忘主徼利。社稷之故也。今先主糾合義兵。將以討賊。賊強禍大。主歿國喪。二祖之廟絶而不祀。苟非親賢。𠅩能紹此。如不速尊有德。以奉大統。使仗順者齊心。附逆者同懼。可謂闇惑矣。此可以破費周之見矣。至若有一種崛起之徒。不知天下之大勢。妄欲速稱尊號。以圖一日之名。而旋就覆滅者。不足論也。
元順帝,明宣宗宋帝㬎降元。降封瀛國公。後爲僧。號合尊大師。居沙漠時。元明宗以周王在北。合尊有子。周王養以爲子。卽順帝也。羅一峯大忠祠記曰。宋以仁厚立國。禮義養士。卒食其報。自是厥後。合尊之子。立嗣大統。陰易元祚。已帝中華。世主沙漠。天之祚宋。躓而復起。仁義何負於國哉。一峯爲世大儒。則其言可信。獨正史諱之耳。又見明史秘記。高皇鑑識亦神。相建文。有有後之骨。相太宗。有無后之相。故立建文爲皇太孫。慮後有靖難之擧。授一櫃子於建文曰。有事急則啓視。後値靖難之變。勢急。開櫃視之。中有剃髮之具與緇鉢等物。遂棄子女。削髮被緇。持鉢而走。太宗卽位。命拘囚建文。子女潛出。其第二兒。命太子高熾秘養之。盖太子無子故也。太子卽仁宗。仁宗崩。宣宗立。實建文子也。自後至崇禎皇帝。皆建文之後。太宗僅傳子仁宗而無后。二子封漢王趙王。後嗣不蕃云。〈右並隨筆。〉
太史公書。雖云一代之實錄。而多踈漏處。朱子嘗引蘓轍古史論云。淺陋而不學。踈畧而輕信。正中遷失。今考之信然。又有後人所增入及未及修正者。先儒已疑其爲未成書也。如高帝紀太史公論末。却云十月。黃屋左纛。出葬長陵之類是也。豈非語勢之失次乎。若龜策傳類文字。浮淺支離。似非馬遷筆法。必是褚孝孫所補也。且或多有馬遷死後事。可疑也已。
馬遷以己之直道不容於世類伯夷。故傳之首。次傳管晏者。感管鮑之交及救越石之事。而己則無許死急困之友故也。否則管晏事可紀者多。而只錄此數條乎。因文尋意。情狀可憐。
面折庭爭。引裾折檻。固是諫臣之道。然而下有沽直之嫌。上有咈諫之譏。此大易所以貴納約自牖也。張良之於漢高祖。事必到十分地位。有問而後卽答。故言聽計從。策不下席矣。如漢五年。追羽至高陵。漢王曰。諸侯不從。奈何。良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宜捐梁楚地。封信,越。則楚易破也。王從之而滅楚。又如諸將坐沙中偶語。王有問。對曰。此屬謀反耳。勸封雍齒而羣臣自堅。及定都關中。羣臣爭言洛陽之便。最後良一言而定之。太子將廢。叔孫通輩呶呶辨爭。終不見聽。良知不可以口舌爭。遂引四皓以激之。此皆得大易之道也。
章邯之圍鉅鹿。趙歇,張耳在內。陳餘在外。時秦兵強。勢莫當。餘雖欲救之。如以卵擊石。只增秦之氣而餘必徒死矣。使耳易地而處之。未必其能張拳冐刃而死矣。况張敖以耳之子。將兵在外。猶不敢赴死。况責之於他人乎。趙城猶堅。楚救方至。餘之不死。意有所在。是未必爲非。而耳責之深。至於乘怒奪印。其不義甚矣。然而耳終享南面之樂。而餘未免戮死。天道未可知也。
執荀晞。晞不書官。貶之也。晞爲大臣。亦善用兵。而當危亂之際。驕奢苛暴。以至於亡故也。
元帝丙子。聦殺义。殺义者。粲及靳準。而言聦者。罪聦也。
劉聦弑。書姓者。賊大故也。賊莫大於弑君。故必謹而書其姓名。
懷帝癸酉。庾珉,王儁等官侍中而不書之。又愍帝之降。吉郞死之而書官。謂能死其職也。丁丑帝執。盖時辛賓。不書官尙書郞者。與庾珉等同。盖其死節。不若吉郞之早也。
王戎,王衍。以異學亂天下。當入死例。
郗超當附纂逆桓溫傳下。而別爲列傳。却附孟嘉于溫傳之末。去取何其謬也。又劉殷當附劉聦而入孝友傳。
齊桓公用管仲,隰朋而治。用易牙,竪刁而亂。唐明皇用姚崇,宋璟而治。用李林甫,楊國忠而亂。宋哲宗用司馬光而治。用章惇而亂。一人之身而用舍得失。治亂各異。君子之治心亦如此。對嚴師良友之際。此心常敬。接妻孥僕妾之時。此心常慢。此是生死路頭也。周興以火甕敎來俊臣而自犯入甕之令。丁謂以崖州貶冦萊公而自犯竄崖之罪。螳螂捕蟬。自以爲得。而不知黃雀在後。天道至此。可謂昭昭。讀史觀此。心窃有感。勿怙勢而陷人。勿乘快而殺人。爲當世者戒。夢中與人論三國志。笑陳壽無史才。三國人才雖多。四五十年間。列傳豈如是之多乎。間有不當入作傳處。此爲可笑。必多賄米作佳傳者矣。覺而思之。信然。自莊子作寓言。創爲不必有之事。說出不必有之人。而後世宗之。作子書者。皆造虛捏空。借其名而創其言。以至惑亂人心。纂史者。編而入之。指以爲實有是事而不之悟焉。若史畧華封之祝。康衢之謠之類是也。是皆自莊列中來。安知其非詐耶。〈右並雜錄。〉
擇相人君之職。惟在擇人而任之。若得一代宗臣。當代天理物之任。君上委國而聽之。固爲社稷之福。而伊,傅,周,召若而人。後無聞焉。漢唐以後蕭,曹,魏,丙。王,魏,姚,宋。韓,范,文,富等人而已。此外豈無賢相。而必有小人參其間。多有功業未終者。可不愼哉。
擇將無論水陸戰。兵之勝敗。在於將領之勇怯。不在於地理之險夷。以壬丙事言之。唐倭淸蒙將卒。皆以進死爲榮。亦有敗軍追死之法。我國則軍律不行。奔北偸生。到處成習。有敗無勝。此所謂小黠大癡者也。其時又有敗卒贖米之輕律。罰防之閑役。故民皆畏敵而不畏國。見賊奔潰。可勝痛哉。救此之術。惟在擇將而嚴其法。犯則必施重律而後。庶有所懲矣。
用兵所忌用兵。當擇將而全任之。兵無所統。政令多門。未有不敗者也。唐肅宗討安慶緖。九節度之兵六十餘萬。潰於相州。此時郭子儀,李光弼。皆以百戰名將。幷爲元勳。不相統屬。故無元師之專制。而但以宦者魚朝恩。爲使以監之。所以致敗也。我朝兵制。內有五軍門。外有監司兵使。品秩相埒。似不得制矣。
項羽善戰項羽垓下之言曰。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羽果善戰。但不識用兵之道耳。東城但餘二十八騎。乃分其騎。爲四隊四向。則每面各七騎爲方陣。而身居其中矣。復與其騎合爲三處。則左右各十騎。中爲八騎。而身亦居其中。爲三壘陣而漢軍不知項王所在。則其善戰可知矣。高帝之擊黥布也。望其置陣似項籍軍。惡之。然則項羽於隊伍營陣之法。盖得其制矣。漢成帝時。任宏論次兵書爲四種。其形勢中。有項王兵法一篇。形勢者。卽安營布陣觀勢接戰之法。必自作一書。敎習諸將。故黥布亦效之而高祖惡之也。其法後世無傳矣。唐太宗祭曺操文曰。一將之智有餘。萬乘之才不足。於羽亦然矣。
諸葛多賢才三國時。諸葛瑾,亮及其從弟誕。皆元帝時諸葛豊之後也。豊以明經爲郡文學。特立剛直。爲司隷校尉。刺擧無所避。京師語曰。間何濶逢諸葛。侍中許章以外屬。奢淫不奉法。豊擧節詔章欲收之。上收豊節。司隷去節。自豊始。豊上書曰。布衣之交。猶有刎剄之交。今以四海之大。曾無仗節死誼之臣。率盡苟合取容。阿黨相念。爲私門之重。忘國家之政。臣誠耻之。忠臣志士不避患害者。誠爲君也。言甚切直。後免爲庶人。終於家。瑾字子瑜。有容貌思度。性弘緩推道理。無應卒倚伏之術。居喪至孝。事繼母恭謹。甚得人子之道。妻死不改娶。才畧雖不及亮。而德行尤純。瑾仕吳。通好昭烈。與弟亮公會相見。退無私面。昭烈伐吳至白帝。瑾與牋曰。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何如海內。若審此數。易於反掌。不聽。或言瑾別遣人與備相聞。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孤嘗與子瑜曰。卿與孔明同産。且弟隨兄。於義爲順。何以不留。瑜言亮以失身於人。委質定分。義無二心。亮之不留。猶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貫神明。今豈有此乎。今觀其與先主牋。其意深見此擧之不利也。惜乎先主不悟也。兄弟分事兩國。唯於公會相見而已。退無私面。其避嫌如此。孫權答或人之語。可見君臣相得之意。而又以見瑾有君臣一定之大分而不之撓焉。果賢矣哉。瑾之所以取重於其君者。其正大如此故也。亮之事迹。昭載史傳。今不復論。誕字公休。仕魏。與夏侯玄齊名。爲楊州都督。起兵討司馬昭。傾帑賑施。曲赦有罪。以收衆心。養輕俠數千人。爲死士。昭遣賈充至壽春。見誕論禪代。誕厲聲曰。卿非賈豫州子乎。世受魏恩。豈可以社稷輸人。若洛中有難。吾當死之。後擧事不克被殺。麾下數百人。坐不降見斬。皆曰爲諸葛君死不恨。拱手爲列。每斬一人輒降之。竟不變至盡。其得人心如此。時人比之田橫。而從容就死。猶爲勝之。當時三人。各仕一國。有蜀得龍吳得虎魏得狗之諺。狗能辦此耶。方孝儒曰。魏狗之言。必賈充之徒爲之也。斯言信矣。陳繼儒曰。孔明祈山拒懿。公休壽春討昭。忠肝義擧。與亮何異。予謂三葛。亮爲上。誕次之。瑾又次之。此可謂爲公休辨誣矣。亮爲漢丞相。秉國鈞。瑾爲吳大將軍。參大政。誕爲魏司空。列三公。當三國用才之時。而皆致位至此。非有過人之才德而能如是乎。亮之子瞻字思遠。緜竹之戰。斬鄧艾之使而殉于節。時年三十七。子尙歎曰。父子荷國重恩。不能斬黃皓。以致傾敗。用生何爲。乃馳赴魏軍死。瞻尙姿質雖有過人者。亦孔明之忠孝家法有自也。瑾之子恪字元遜。少有才名。辯論應機。莫與爲對。孫權奇之曰。藍田生玉。眞不虛也。權欲試以事。令守節度。掌糧糓。諸葛亮書與陸遜曰。家兄年老而恪性踈。今主糧糓。糧糓軍之最要。僕用不安。啓至尊轉之。遜白權卽轉。亮平生謹愼。而恪多才而踈濶。故慮之如此。恪才氣過人。識度雅量。雖不及亮。而事事慕效孔明。孔明受遺詔。恪亦受遺詔。孔明伐魏。恪亦伐魏。孔明斬馬謖。則恪亦斬胡伉,孫弘。孔明責李嚴。則恪亦責朱異,孫默。循迹而效之。適足爲取禍之道耳。其山越之平。不下於孟獲之擒。淮南之勝。有光於祈山之捷。後頓兵堅城。以疫退舍。雖損失。亦不至斜谷之敗也。功名不終而身不免。與亮霄壤者。盖亮愼密而恪迂踈。亮沉靜而恪躁動。亮謙恭自卑。而恪倨傲自用。亮嚴恕幷行。而恪嚴刻太深故耳。自古一門賢士之多。罕有如諸葛氏者。故畧幷編而表出之。
子孫肖先祖謝上蔡曰。我之精神。卽祖考之精神。非惟精神形貌亦肖。三國時。諸葛誕有長史吳綱。卽長沙王吳芮十六世孫也。黃初末。吳人發芮塚。以其磚築孫堅廟。芮容貌如生。衣服不朽。豫發者見綱曰。君何類長沙王吳芮。但微短耳。綱瞿然曰。是先祖也。君何由見之。見者言其由。自芮卒至發塚。四百餘年。又觀朱子語類。不記其文。有人嘗發蕭梁宗室某王塚。面如生。安石上。後其人入官庭。其守卽蕭姓者。其人等相謂曰。此官長正類蕭王。守問其由。卽其先祖也。蕭梁之於宋南渡。亦幾六百年。此二事豈不異哉。由是言之。子孫之肖先祖者多。而人不能知也。氣脉之灌注流通如是。而人多忽追遠之意。可勝歎哉。
丘墓之鄕古者死徙無出鄕。故父祖丘壠。不離所居之鄕。省掃有時。神人相依。誠人道之至樂也。後世遷徙無常。又惑於堪輿之術。離鄕越郡而葬之。省掃曠絶。世代遙遠。失其所者多矣。又或發迹貴顯。以先人舊居爲不足居。其說多端。曰生理不足。曰醫藥不便。曰飮膳難得。輕去桑梓。不少吝情。以父祖體魄所託之地。委之於無識僮僕而莫之恤焉。不數代而因作古墓。守護無人者。比比有之。誠可歎也。歐陽公廬陵人。父葬在於其里之隴岡。公仕䆠于朝。中年有居穎之志。思穎之作。見于集中者十餘篇。未嘗一語及松楸。公無兄弟而有四子。皆爲穎人。隴岡之上。無復有子孫臨之。以此後人多非議焉。然則子孫之貴顯。不足取也。以公之賢而有此事。惜哉。狐死首丘。古人必返葬故土。良有以也。
居鄕之難孔子曰。擇不處仁。焉得知。居鄕之難。聖人已言之矣。試以聖人之意言之。子貢問曰。鄕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鄕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鄕人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以此言之。則孔子之居鄕。不與鄕人之不善者好之。可知矣。又曰。鄕愿德之賊也。則亦不變吾之所守而隨人容悅可知。且於矍相之圃。孔子欲行鄕射之禮。其時觀者如堵。使子路執弓矢出延射者曰。僨軍之將。亡國之大夫。與爲人後者不入。去者半。又使公罔之裘序點揚觶而語。公罔之裘揚觶而語曰。幼壯孝悌。耆耋好禮。不從流俗。修身以俟死者。在此位。去者半。序點又揚觶而語曰。好學不倦。好禮不變。耄期稱道不亂者。在此位。盖僅有存者。由是觀之。則其末梢所與射者。不過聖門之人耳。其去者豈無一言而甘心被逐耶。其被謗毁必矣。况桓魋必欲害孔子。是時孔子於宋。旣無爭權相軋之事。則魋之欲害。不過以惡害善而已。後世歐陽脩祭丁學士元珍之文。有曰善惡之殊。如火與水。不能相容。其勢然耳。鄕人皆好。孔子不然。惡乎不善然後爲賢。受侮被謗。無如仲尼。巍然衮冕。不祀桓魋。孟子之道。愈久彌光。名尊四子。不數臧倉。是以君子修身以俟。是皆生則狐鼠。死爲狗彘。惟一賢之不幸。歷千歲而猶傷。觀於此文。庶可以知賢愚之判異。而不可以流俗之毁譽。從以是非也明矣。
人禀之異人禀天地之氣。橫目二足皆同。而風土氣習。隨處不同。周禮九州有男女多少之別。淮南子曰。山氣多男。澤氣多女。〈按女眞多男。我國濟州多女。〉水氣多瘖。風氣多聾。〈按我國海西地多凹陷。故多盲人。〉林氣多癃。木氣多傴。石氣多力。下氣多尰。險氣多癭。谷氣多痺。丘氣多狂。廣氣多仁。陵氣多貪。暑氣多夭。寒氣多壽。輕土多利。重土多遲。淸水音小。濁水音大。〈湍水人輕。遲水人重。〉中土多聖賢。家語曰。堅土之人剛。弱土之人懦。壚土之人細。息土之人美。耗土之人醜。試以我國言之。不過數千里之域。而南北風土。絶不相同。况四海之內乎。
占夢占夢之說。雖似幻荒。而以經傳言之。高宗夢得良弼。文王夢帝與九齡。武王伐紂曰。朕夢叶朕卜。宣王孝卜。有熊罷蛇虺之夢。左傳所書尤多。孔子夢奠于兩楹。然則聖賢亦以夢多有所準矣。今以醫書言之。肝藏魂。肺藏魄。魂魄交而成夢。盖肝血肺氣。爲氣血之所藏。而中間心之主神。脾之主思自在也。凡人爲夢。雖肝肺之魂魄成夢。而心之神明。脾之思慮。自在中間而交成矣。周禮太卜掌三夢。一曰致夢。二曰觭夢。三曰咸陟。鄭註以爲致夢夏后氏所作。觭夢商人或作。咸陟周人所作。而以夜之所夢。視日旁之氣。以占吉凶。有十煇九變之說。又有占夢之官。以日月星辰。占夢之吉凶。一曰正夢。謂無所感而平安自夢也。二曰噩夢。謂驚愕而夢。三曰思夢。謂覺時所思念之而夢。四曰寤夢。謂覺時道之而夢。五曰喜夢。謂喜悅而夢。六曰懼夢。謂恐懼而夢。又曰。季冬聘王夢。獻吉夢于王。王再拜而受之。以此觀之。夢雖虛盪不可信。而其夢也由人神而出焉。則亦不可專然不信矣。漢藝文志七畧。雜占十八家。以黃帝長柳占夢十一卷。甘德長柳占夢二十卷。其說曰。雜占非一而夢爲大。然則從古聖賢。亦取徵于夢者多矣。後世占夢之學絶。而今世所傳解夢書。其僞者耳。以史考之。左傳以後。夢驗非一。不能盡錄。
諱名古人避君父之諱甚嚴。司馬遷避父名談。以張談爲張同。謂其名與父同也。避武帝名徹。以蒯徹爲蒯通。以徹侯爲通侯。以徹訓通故也。避文帝名恒。以恒山爲常山。亦取其訓義。班固改莊助爲嚴助。莊遵爲嚴遵。避明帝名莊。而莊嚴同訓也。後世此例。不可枚擧。宋人避太祖諱玄朗。從方士語也。以是避玄字。以唐玄宗爲元宗。謝玄爲謝元。以元字代玄也。又於書體。不敢直書本字。紹興中刻三史。欽宗諱。並小書四字曰淵聖御名。或易爲威字。而他廟諱。皆只缺畫。洪容齋笑其愚而好自用也。今觀高麗時板本。太祖名建。建字書�而去下畫。惠宗名武。武字書㱐而去右畫。其餘皆然。亦觀淸人板本。帝名皆刪一畫。終不成字形。還覺未安。洪氏愚而好自用之語。信然矣。然讀書之時。或用代語。或稱某字。隨便爲之。至若書字則避之誠難。嘗見朱子書。有草書之語。此亦有疑。今人代父兄作書。必正書名字。以示敬謹之意。似或可也。
名字有名必有字。禮旣冠而字。敬其名也。字者育字之義。因名而生。謂之字。如孔子禱於尼丘山而生。故名丘。字仲尼。且如仲由字子路。端木賜字子貢。冉耕字伯牛。曾子名參。參卽參乘之參。故字子輿。今爲森音。歷世因襲誤也。孟子名軻。字子輿。宋罕虎字子皮。楚公子側字子反。晉羊舌赤字伯華。鄭公子騑字子駟。春秋時。字義之皆從其名者甚多。不可殫記。漢張良字子房。以王良星主馬而房星爲天駟。故取其義也。其餘難識者。亦必有義。而後人不知也。〈右並隨筆。〉
郭璞善卜筮云。易是卜筮之書。而皆隨時進退。避凶趨吉之道也。璞若明於此。則豈有知敦必亂。已與其禍而不早爲之避哉。只委之於數。而不能盡君子明哲之道。此小數之不足信也。
人臣勢位旣重。當小心畏約。以盡臣分而已。不當與技秇星相等談及術數。接昵賓客。造膝密語。必有飛謗中傷之。將何以自白乎。南齊尙書令王晏性輕淺。意望開府。數呼相工自視。云當大貴。與賓客語。好屛人請間。明帝聞之。疑其欲反。遂召而誅之。此可以爲戒也。〈右並雜錄。〉
文丞相子當國家變革之際。父死於忠。則子亦從父志而守節。所以爲孝。晉王裒事。朱子採入於小學書中者。良以此也。余見元人陶宗儀輟耕錄。元至元間。文丞相天祥子出爲郡敎授卒。翁某者有詩曰。地下修文同父子。人間讀史各君臣。考宋史及文丞相集。丞相有二子。長名道生。年十三。疫死於麗江。次名佛生。景炎二年。死於亂。則丞相無子矣。但丞相之弟璧降于元。其子陞至仁宗時。召爲集賢學士。陞盖嘗繼後於丞相。非丞相親子也。璧尋亦乞歸道卒。則其心亦有不忍也。自至元至仁宗時。已四十餘年。陶錄之爽實如此。果不足信矣。所謂翁某之詩。或指陞而言耶。高麗亡。鄭圃隱死節。其子宗本登太宗朝辛巳及第。讀翁某此詩及王裒事。寧不泚顙。
喬一琦,張椿當國家危亡之時。人臣之義。惟當一死以全節爾。或不得明白地以死。而殉節於暗昧無人之地以死者亦多。盖於吾心無愧而已。人之知不知。於我何哉。然史官之職。惟在博搜而不使湮沒可也。余見李民寏柵中日記。萬曆己未深河之役。喬遊擊一琦受劉揔兵綎將令。督我軍天兵敗。我將姜弘立等降虜。一琦作寄兒書。付我國軍官。使之傳達。因墮崖死。書畧曰。文臣武將。以社稷爲戱。一味循私。致辱國喪師。吾監督其軍。不敢離。謹於三月初四日。西向叩謝皇恩。自裁於家哈嶺上。兒可傳與親知。以奏聖明。讀此書。不覺掩淚。一云弘立將降。縛送遊擊於虜營。一琦仰天歎曰。不料朝鮮禮義之國。至於縛送王人。何其甚也。裂帛寫家書。繫衣帶伏劒死。二說未知孰是。又見安師傅應昌小說。中朝太僕卿張椿陝西同州人。以監軍御史。將三萬七千兵。救大凌河。失利被執。不屈。淸將義而不殺。三日不食。得不死。淸主執歸。拘囚宮裏。張足不履地。每向西而坐。壁揭勁節凌霜竹丹心向日葵一聯。淸王若或邀見。則曰。今日之見。彼此俱無益。須速殺我。終不見而卒。卽崇禎庚辰十一月二十一日。時年七十六。淸主命葬于遼東。定守塚一人。〈趙澗松任道聞而有詩曰。文山正氣子卿忠。凶醜猶欽節義風。遙想遼西一坏土。精靈夜夜首陽通。〉中官一人名不記者。亦被執不屈。今尙牢寘瀋陽城中。喬張二人之節義。中國史必不能知。今表而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