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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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五 香溪集 巻十六 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六      宋 范浚 撰記
  慎獨齋記
  養正齋記
  拙懶軒記
  不欺堂記
  自牧齋記
  西溪觀魚記
  慎獨齋記
  人藏其心至難測也飾冠衽巧進趍騁辭辯誰不欲使人謂已士君子也然而卒多不免為常人至或䧟于大惡者患在心違其貌而安于自欺夫人之自欺殆非一物曉然知善之可好而棄弗為是自欺曉然知不善之可惡而姑為之是自欺實無是善而貪其名是自欺實有是惡而辭以過是自欺知有是過而吝不改是自欺實所不知而曰我知之是自欺實不知行而徒欲有聞焉是自欺色取仁而居之不疑是自欺言浮於行而言之不怍是自欺求諸人而無諸已是自欺有諸已而非諸人是自欺其餘所謂自欺之目殆未可殫言而遽數也而好欺者動欲飾詐以欺人殊不知一日之間百念紛起所自欺者實多而欺人者曾不十一又其欺人者心詭譎不惜不情則未能欺人而實先自欺也彼好欺者終以弗思而安之得為常人幸矣幾何其不䧟于大惡耶禮記曰所謂誠其意者無自欺也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夫人有殺心輒形於聲有欲炙心輒形於色有懼心目動而言肆有異心視逺而足髙其心一動雖甚微也而形於外者已不可掩如此彼小人乃欲掩其不善於君子之前當其念已不善而思掩之則不善之念已誠乎中既誠乎中則心有自匿不慊之微情呈露于言意態度之間自以為人莫我知也而不知人已得其所謂不可掩者如見其肺肝嗚呼自欺孰甚焉此予之所為懼而思戒必以慎獨名居室也昔者海上之人每旦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以百數其父曰汝取漚鳥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葢其有取之之心一萌於中雖不自知態度之異而漚鳥知其異焉心之隱微禽類猶覺之而謂人不我覺可乎是以古之學者皆知慎獨雖用心於幽闇無人之地亦必誠其意而未嘗自欺故季札解劍繫徐君之冢樹而去曰始吾心許之矣豈以死背吾心哉夫徐君心欲劍季札心許之此誰得而知之季子乃不以徐君死背其心嗟夫世之面謾而有諾責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慎獨者不當如季子乎樂正子春之執喪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夫五日不食出於詭偽而非其情者子春其心知之誰得而知之子春乃以詭偽自訟若有莫大之悔嗟乎世之矯激盗名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慎獨者不當如子春乎漢第五倫謂人曰吾兄子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疾雖不省視而竟夕不眠豈可謂無私乎夫安寢而十往者倫之詐不視子而不寢者倫之情其用心至微也誰得而知之倫乃自以為私而顯言于人無毫髪隱焉嗟乎世之視人以詐而終匿其情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慎獨者不當如倫乎宋阮長之為中書郎直省夜往鄰省誤着屐出閣依事自列門下以闇夜人不知不受列長之固遣送曰一生不悔闇室夫着屐既過誤又當暮夜長之不自言誰得而知之乃以悔闇室為甚負固欲自列嗟乎世之幸人所不睹而肆為不義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慎獨者不當如長之乎厯觀古之學者能慎獨不自欺其人固亦多矣而予獨以四人稱葢舉其有㑹於吾心者將書諸座右為旦暮起處之戒庶幾於前所謂自欺之目可以深思而力去也中庸曰君子戒慎乎其所不覩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夫不睹不聞所謂獨也不睹則目無與焉不聞則耳無與焉吾所謂隱微者雖吾耳目猶不得與是獨也是不可須臾離者也故夫不睹之睹不聞之聞有莫大之聞見存乎隱微而不可以言言則慎獨之學勉而精之豈惟不自欺也哉紹興九年六月八日記
  養正齋記
  門銘几戒古志士所以示微慎善自修也今人平旦出門牽事逐食營為百緒暮必歸居以休其身然方動作疲劇昏睡寤起起則凌遽如昨彼其心事躁擾冥迷流浪曾不少自存省是知休其身不知休其心彼且視一室如傳舍出而入入而出耳豈復以古人銘戒為事是大惑也盈川虞唐佐堯卿從浚游幾十朔矣顧其中淳而外謹不異一日刻意問學知以領略為務歲季謁歸且言平居定省餘暇立屋貯書以學名之曰養正義取諸易覬釋厥㫖使得持歸旦暮誦服為不力不逮之警雖卧興其敢忘乎浚曰子志如是其知門銘几戒意矣與放心不求而徒休其身者大異其可無說以遺子夫人生而有知不學則愚愚則視不明聴不聰思不達雖有知猶無知也既學矣不得其正則哆哆然縁目而逐色縁耳而逐聲縁思而逐欲所以禍其主者殆有甚於不學而愚是以君子正之為貴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曾子曰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夫人受命於天正性本具君子保是正性斃而後已謂天全而命之人當全而有之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則可以無愧於此曾子所以終其身欲得正也且萬物散殊形生氣化未有無正性者石可破不可奪堅丹可磨不可奪赤霜雪大摯松色猶茂風雨晝晦雞鳴自如物一受其正性且不移奪人其可失正乎仲尼彖易於䝉曰䝉以養正聖功也於頥曰養正則吉夫頥咀物養道也而䝉為物穉欲得其養又䝉互體自二至上有頥象焉故聖人以養正垂戒異卦而同辭見正之不可不養養之不可不正也古之人欲見正事聞正言習正人邪室不坐邪蒿不食行容必直立容不跛不傾聽不睇視皆所以養正而其要則曰先正其心夫童䝉未發心一而静自是養之雖㓜而壯壯而老將不失其赤子之心是可以為聖之功也水未必遽至于海言水者必期于海學未必遽至于聖言學者必本于聖葢道無本末趨進唯諾掬溜播灑㓜學也而上達之理存焉子無謂養正為淺事其勉之哉紹興十六年十二月一日記
  拙懶軒記
  古之君子其持心也厚故未嘗廣已以自多雖至聖大賢猶將退然自託於無能之地非其詭謙飾遜而貌為此區區也葢不若是則不足以持盛德而守成能故曰聰明睿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武力毅勇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陋後之君子則不然浮躁而淺露言華而行伐造大而好髙著一書便欲得宰相捉一筆便欲斷大事客氣虚張過自標置至有大署其門者曰不讀五千巻書無得入此室嗟乎一何古之君子忠厚退遜而後之人不長者若是其相懸乎葢嘗竊聞之矣學者之患莫大乎自足而止曰學如是是亦足矣足而不學則以為無足學也能無廣已以自多乎殊不知道之深德之奥學問之大曾非揭流涉波者所能測知譬猶遡沿上下不出于絶潢斷港則必以為天下之水止是而已因又以為天下之觀水者舉莫吾若故侈然有輕天下之心試使之浮滄江並溟渤渺瀰漫汗不見邊際彼將眩掉縮忸悵悔自失愧前所見自比於蹄涔杯坳之不暇然則世之造大好髙而過自標置者庸非不學之過也哉歐陽使君我丈人行也守臨江亷以自持寛而不苛小民便其政以病丐閒既得請來寓吾里之蕭寺闢髙軒游居其間而名之曰拙懶浚觀使君耆年嗜學旦暮黄巻手之不釋而又短章大篇哦詠日富此其勤且巧至矣猶方自託於拙懶將非審所謂學問之大而内不自足且法古君子所以持盛德欲以矯世造大好髙之弊乎昔嵇叔夜自謂懶不涉學而博覽淹該杜子美自謂老大意拙而詩窮天巧崔沔名室以陋栁子厚名堂以愚今使君自謂拙懶正嵇杜類也而以名軒又崔栁意也當使君之在臨江也軍書方急元戎偏師鼎來捷至改轅而弭節者交午相望凡輦車流馬資糧屝屨革角𦮼秆椎牛刲羊所以征須百緒而官無儲錢㣥粟庫庾單匱一切仰取於民不供則乏軍興箕歛則人告病於是而丐閒又使君所以為拙懶者歟浚既登軒賦詩使君又屬以為記浚方鄙世俗浮薄而樂使君獨忠厚退然自託於無能也不能無言遂書之
  温州永嘉縣不欺堂記
  令之職視它官最為近民宵興具冠服坐堂上進訟者而聽其要逮日入或不得休至以燈火臨事凡詭情偽貌誣衊抵讕之說紛泊于前姦胥惎之舞文法以佐其嚚加又令與賔客相對答若將迓大官行李出歸境上無虚日間省熟事則吏抱簿案袂屬以進涉筆占押至千數百牘非甚競爽不能無勞以昏昏則罔冒面謾者益乗之令欲使人無欺其艱矣哉吾兄茂安宰永嘉既踰年惠洽禁信門庭日静以無事致書香溪告其弟浚曰吾為令不以能聞幸吾邑多士鄉俗無豪黠使猶竊稍食于此吾即聽事之東堂置几硯以暇隙棲息其處因名之曰不欺用自警省是非求人不我欺惟吾心不欺而已子其為我記之浚曰吾兄撫千室如環堵治糾紛如寘掌使躉尾之吏自新雀角之獄不聞非不欺何以及此抑聞古人有言誠其意者無自欺也夫誠於此化於彼將不令而民應之葢有行乎令外者矣嬰兒生三月前軒冕不知欲後斧鉞不知畏然而慈母之愛諭焉蛟潛于淵其子迎化于髙陵精微之感殆難以言論吾兄能無自欺則宴坐虚堂如臨上官如面重客如前民甿而後胥徒視一克念如諧羣言患一失念如耳道謗不欺也如是則可以對越鬼神洞開金石况此民其寧我欺乎昔人論三不欺優民不忍欺者竊嘗評之民不忍欺謂欲欺之而不忍是猶有欲欺之之心葢三不欺皆求乎彼不求乎此故雖善治如宓賤民心之欺猶有萌焉彼其掣二史肘而責之書則已既欺矣能使人無欲欺之之心乎嗟夫精誠潛通甚於呌呼欺不欺存乎中疑若沉阻未易鉤致而諭諸人者焯焯不可掩昔者齊侯與管仲謀伐衛退見衛姬而色動足髙而氣强衛姬知其欲伐衛也明日見管仲言徐而有慙色管仲知其舍衛也夫齊侯匿其情宻矣入則衛姬知之出則管仲知之由是以觀人固不可欺而欲欺人者其不可尤也况將使人無我欺又甚不可要在無自欺也審矣吾兄厚重簡廉政先治已知心不欺不求人不我欺是自慊之學也於以感人人將自化無萌欺于心者故浚叙所以名堂之意併論三不欺與夫精誠之諭諸人者以為記紹興十有六年五月一日記
  自牧齋記
  永豐柴喆吉卿懐鈆束書來香溪從予游與之言物理性命之學洒然以喜其有志乎治氣養心葢拳拳也既累月告歸覲其親且曰喆不佞初不知學然亦不敢一日忘所欲學他日温凊之閒結茅為齋以居名之曰自牧葢所欲學者也願覬一言以歸書之齋壁用謹不逮是耳善誨于朝夕而門墻不逺也予應之曰子知自牧之謂乎予將廣子意而遂言之易曰卑以自牧此豈惟論交當世而已哉善學者尚友古人於千載而終與之齊用此道也世之空腹自賢者讀書未能斷句已下視服鄭殆十八九為庸人彼惟自處於庸人謂加於庸人足矣故廣已以自髙然則自髙者迺所以為卑而卑以自牧者迺所以崇吾德也今夫登山者處已髙矣仰而左右視則巍然崔崒者猶在其上焉為學亦然賢如孟軻亦至矣亦且憂不如舜葢古人之學不極乎至足不止宜其見己之卑而未見其髙也子欲無為庸人乎則宜法古人用心而思企之然後可以言自牧之道夫人之生固有物焉混然天成在善養無害而已自牧之道以禮制之懼其放也戒物之感懼其誘也居之虚静之地欲其安也飲天和如甘泉味道腴如薦草懲忿窒欲如去敗羣致一不二如惡多歧勉之慎之曰自牧之自牧繁久體正而肥益力不已充實光輝且將無入而不自得又豈復有牧之者乎能知此則自牧之學必以聖賢為師仰大道之髙邈方積跬而履卑眇已事之甚陋敢虚張而自欺顧吾子名齋之意豈有取於斯乎子歸矣持是說為自牧齋記紹興十六年八月二十四日記
  西溪觀魚記
  西溪翁曉致長魚於范子受而羮之以侑晨飰飰竟捫腹散步于西溪之上時霜清水落風收不波潭光空明杲日照映下見羣魚游泳殆可尾數差次随續東西自如范子顧而曰嘻向侑吾飰者非此溪之魚乎胡為困于溪翁自取脂鼎禍乎魚方潛澄淵浮淺瀨隨至輒適不知身之為水也水之為身也魚之樂亦至矣餌雖美其鈎實銛何乃貪一豆之羶腐遂捐清泠之適至於刳腹流膓鬐離鬛落糜於沸釡豈與逐微名細利以失無貲之軀者同其迷乎吾於魚有所感矣歸舍記所感將為知幾者言之













  香溪集巻十六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香溪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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