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艷叢書/41
武宗外紀 清 蕭山毛奇齡大可 著
[编辑]《武宗外紀》者,仿《漢武外傳》而為之也。夫《漢武外傳》與本紀不同,是故外之。今所紀,皆實錄中事,而亦以為外,曰:以予觀於同館之為史者,其為武宗紀,不忍斥言人主之過,凡實錄所載諸可鑒事,皆軼而不錄。夫史以垂鑒,不諱好惡。而乃以惡惡之短,致本身所行事而皆軼之,是本也而外之矣。因題曰外紀。然而不比次以成文者,曰以實事而比次之,即本紀也,豈敢複為本紀哉。因錯亂記之,亦曰身受史職,庶以比當日之記注雲爾。
武宗者,孝宗之嫡子也。母張惶後。以宏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夢白龍據腹生武宗。白者西方色,兵象,故生而好武。
前此三朝所立儲,皆非嫡。而武宗獨後出,且所生辰為申酉戌亥,連若貫珠,粹質比冰玉,神彩煥發。自少舉止非常,兩歲即冊立為皇太子,孝宗愛之。
初,武成中衛軍卒鄭旺有女,名王女兒,幼鬻之高通政家,被選入內有年矣。至是,旺陰結內使劉山求自通。山給雲:“周太后宮鄭金蓮,即若女也。東宮實所生,而後攘之,汝知之乎?”既而語侵播上聞,大怒,立砣山於市。旺亦論死,尋赦免。後浮言籍籍。有京城王璽者,藏旺為居貨,蜚語皇惑,竟言皇太子非皇生者。然其事終不實,下刑部鞠治,各正法雲。皇太子出合,諸儒臣更番進講讀,晨起坐講席輒移時,至午又然。每講,容色端莊,目若領會,未嘗少肆。講官退,必張拱致敬,作揖送狀。次日掩卷誦所授書甚習。不數日,翰林春坊之與講讀者,皆識其姓名。或偶以他故不至,必顧問左右曰:“某先生今日安在耶?”當輟朝之日,學士有誤束花帶入者。顧之,私謂左右曰:"儻在朝班,必以失儀為禦史所糾矣。”其聰穎如此。
孝宗數幸春坊,問所業。太子率宮僚趨走迎送,嫻於禮節。每問親安視膳,恭而有愉色。所至遊幸,必陪侍。有所見,必隨事啟迪。為學之暇,或聞其頗好騎射,以為克詰戎兵,亦安不忘危之意,勿之禁也。十五歲即位,明年改元,行大婚禮。宣制選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長女冊為後。隨遣禮部上冊妃儀,冊沈氏為賢妃,吳氏為德妃。上一切行禮,冊後受賀,曲中儀法,觀者稱之。
故事宮中六局官,有尚寢者,司上寢處事。而文書房內官,每記上幸宿所在,及所幸宮嬪年月,以俟稽考。上悉令除卻省記注,掣去尚寢諸所司事,遂遍游宮中。日率小黃門為角抵蹋鞠之戲。隨所駐,輒飲宿不返。其入中宮及東西兩宮,月不過四五日。
嘗遊寶和店,仝內侍出所儲攤門。身衣估人衣,首戴瓜拉。自寶和至寶延,凡六店,曆與貿易持簿算,喧詬不相下,別令作市正調和之,擁至廊下家。廊下家者,中官住永巷賣酒家也,箏■⑴琵琶嘈嘈然,坐當壚婦於其中,雜出牽衣,蜂簇而入。濩茶之頃,周曆諸家。凡市戲、跳猿、騙馬、鬥雞、逐犬,所至環集。且實宮人于勾欄,扮演侑酒。醉即宿其處,如是累日。
乃大起營建,興造太素殿及天鵝房船塢諸工。又別構院籞,築宮殿數層,而造密室于兩廂,勾連櫛比,名曰豹房。初日幸其處,既則歇宿比大內,令內侍環值,名豹房祗候,群小見幸者,皆集於此。
有言錦衣衛都督同知于永善陰道秘術,遂召入豹房,與語大悅。永色目人,進言回回女晰潤而■⑵粲,大勝中土。時都督呂佐亦色目人。永矯旨索佐家回女善西域舞者,得十二人以進。歌舞達晝夜,顧猶以為不足,乃諷上請召諸侯伯中故色目籍家婦人入內,駕言教舞,而擇其美者留之,不令出。一日永侍飲觀舞,酒酣呼永,使即家召其女來。時有言永女殊色,故以召。永詐匿其女,飾鄰人白回子女充名以入,上以為真也,悅之。永畏其泄,陽為風痹,固乞去,以其子承襲指揮。諸色目家不齒之,然無敢發者。
回回進女你兒幹。
上稱豹房曰新宅,日召教坊樂工入新宅承應。久之,樂工訴言樂戶在外府多有,今獨居京者承應,不均。乃敕禮部移文,取河間諸府樂戶精技業者送教坊承應。於是有司遣官押送諸伶人,日以百計,皆乘傳給食。及到京,留其技精者,給與口糧。敕工部相地給房屋,大小有差。
教坊司左司樂臧賢以疾求退,有旨勉起供職,未幾即升為奉鑾以寵之。
上於佛經梵語,無不通曉。乃升大隆善寺禪師星吉班丹為國師,左覺義羅竹班卓為禪師,刺麻癿竹為左覺,義倫竹堅參為都綱,大慈恩寺佛子乳奴領占舍刺劄俱為法王。刺麻舍列星吉佛子也,失短竹為禪師。大能仁寺刺麻領占播為都綱。以後累有升授,如遷官然。
七年,楊一清疏曰:“龍輿嘗幸豹房,駐宿不去,至後苑訓練戎兵鼓炮之聲,震駴城市。”
上夜微行,至教坊司,觀諸樂所用器物。
上即位後,每歲宮中張燈為樂,所費以數萬計。庫貯黃蠟不足,複令所司買補之至九年。甯王宸濠獻新樣四時燈數百,窮極奇巧。臨獻複令所遣人親入宮懸掛。其燈制不一,多著柱附壁,以取新異。上複於廷軒間依欄設氈幙,而貯火藥於其中。偶勿戒,遂延燒宮殿。自二漏至明,幹清以內皆灰燼矣。當火勢盛時,上猶往豹房省視,回顧光焰烘烘然。笑曰:“是一棚大煙火也。”
西宮大答應宮人,有願祝發為尼者。上作剃度師,親為說法,置番經廠中。
敕陝西進上用鋪花氈帳房一百六十二間,令鎮巡等官太監廖堂都禦史陳壽依式趕造。凡重門、堂廡、庖廄、溷偪、及戶牖、樁撅、影壁、圍幕、地衣之類皆具。且有壇內遊幸出哨趕聲息諸名號。凡一年乃成。自後上出郊祀,皆禦帳房,不復宿齋宮矣。
保安寺大德法王綽吉我些兒,本烏思藏使也。上留之得幸,至是欲遣其徒領占綽節兒綽供劄失為正副使,還居烏思藏。比大乘法王例入貢,且為兩人請國師浩命。及入番熬設廣茶,下禮部議。尚書劉春執不可,且謂阻壞茶法,騷擾行路,大不便,但令給誥敕去。是時上誦習番經,心皈其教。嘗被番僧服,演法內廠。綽吉我些兒並左右侍,作沙門弟子。至是乘傳歸,輜重相屬,所過煩費,行道避路。無貴賤稱國師焉。
大護國報安寺大覺義班丹倫竹,為其師祖大善法王星吉班丹乞祭葬。禮部執奏無例,上特許之。令工部給葬銀二千兩。
先是烏思藏有西竺胡僧能言人三世事者,國人謂之活佛。上久欲召之,未能也。至是命司設監太監劉允往烏思藏齎送番供,以珠琲為蟠幢,黃金為七供,賜法王金印架裝,及其徒饋賜以钜萬計。乃議仿永樂宣德年差鄧成侯顯舊例,統錦衣衛官一百三十三員,應付廩給、口糧、馬匹、車輛、船隻、及過番物件,共給長蘆兩淮課鹽七萬余引以應用。水衡度支,為之一空。
有旨令居庸關太監李嵩等擒致虎豹生者。
上初好武,特設東西兩官廳於禁中,比之團營。後江彬、許泰皆以邊將得幸入豹房。乃立內教場,別為都署。東官廳以太監張忠領之,西以許泰領之。有神周者,嘗以罪坐謫,今以附泰複官,得進用。未幾,益以劉暉四人者,皆賜國姓為義子,名四鎮兵。又名外四家兵,而以江彬兼統之。彬故稱朱彬為總管。上乃自領閹人善騎射者為一營,謂之中軍。晨夕下操,呼噪火炮之聲,達於九門。浴鐵文組,照耀宮牆間,上親閱之。其名曰過錦,言度眼如錦也。時諸軍悉衣黃罩甲,中外化之。雖金緋錦綺,亦必加罩甲於上。市井細民,無不效其制,號時世妝。兩廳諸領軍,則於遮陽帽上,拖靛染天鵝翎,以為貴飾。大者拖三英,次二英,尚書王瓊得賜一英。冠以下教場,矜殊遇焉。其後巡狩所經,雖督餉侍郎巡撫都禦史,無不衣罩甲見上者。
初,江彬密言後軍都督府右都督馬昂有女弟美艷,時已適畢指揮有娠矣。上令中使迎取之,至豹房。弱顏麗質,顧善騎射,解胡樂,能道達語。遂大幸。馬氏一門無大小,皆賜蟒衣。內廷大璫,皆呼昂為舅,賜第太平倉東,熏灼動京師。言官交章諫,皆不納。及十一年十月,上每從數騎過昂飲。是日飲酣,召昂妾,昂以妾病辭。上怒而起。昂懼,乃請罷而馬氏寵衰。
十二年,上祀南郊畢,即往南海子縱獵。文武大臣扈從者不許入。及晡,始傳旨諸大臣先還,候於承天門。夜半駕始入,禦奉天殿,群臣行慶成禮。乃以所獲樟糜麂鹿賜府部大臣翰林科道官,而於是有巡幸之事。
七月,上私幸南海子,西行經畏吾村大佛寺以臨西山。八月朔,上微服從得勝門出幸昌平州,閣臣以下皆追至沙河,疏請還宮不納,科道交章諫亦不報,九月遂駐蹕宣府。時江彬宣府入,欲挾上自恣,遂誘為西北之行。既幸宣府,遂營建鎮國府第,上居之樂,遂忘歸。每夜行,見高屋大房即馳入,或索飲,或搜其婦女,居民苦之,至有陰賂彬求免者。後軍士樵蘇不繼,至毀民房屋以供爨。市肆蕭然,白晝戶閉。
先是,上在陽和時,西部五萬騎營玉林,將入寇。上命諸將,分佈諸要地。大同總兵官王勳、副總兵張輗、遊擊將軍陳鈺孫鎮軍大同城。遼東參將蕭滓軍聚落堡。宣府遊擊時春軍天城。副總兵陶傑、參將楊玉延綏、參將杭雄軍陽和。副總兵朱巒軍平鹵。遊擊周政軍威遠。時九月戊戌也。至十月,寇分道南下,營于孫天堡諸處。勳、輗、鈺鎮率所部禦之。上命春、滓往為之援,政、巒及大同右衛參將麻循平、鹵城參將高時尾其後。又急調宣武總兵朱振、參將左欽、都勳龐隆、遊擊靳英俱會陽和。參將江桓、張升為之策應。越數日,勳遇寇於繡女村,督軍步戰,寇南循應川而去。明日輗、鈺鎮與勳複遇寇于應州城北五裡寨,戰數十合,殺傷頗相當。薄暮寇傍東山去,既而分兵圍勳等。比曉,天大霧,圍解。勳等入應州城,巒及守備左衛城都指揮徐輔兵至。明日勳等出城,遇寇澗子村,大戰。時滓、春、政、循等兵亦至,寇複以別騎迎敵,我軍不得合。上乃率內外提督監督太監張永、魏彬、張忠,都督朱彬及振傑、玉欽、勳、英、雄、隆,參將鄭驃等兵,自陽和來援。眾殊死戰,寇稍卻,諸軍乃合。會日暮,即其地為營,乘輿止焉。明日寇來攻,上複督諸將禦之,自辰迄酉,戰至百餘合,寇退。明日引而西,上與諸將且戰且追,至平鹵朔州等邊,上複進兵,會大風黑霧晝晦,我軍亦疲,因遂還。勳及巡撫僉都禦史胡瓚以捷聞於朝。是役也,殺鹵首十六級,而我軍死者五十二人,重傷者五百六十三人,乘輿幾陷。
無何,邊寇複犯暖泉溝泥河兒。上率兵駐老王漢。寇退還,駐蹕大同左衛城。既而寇複入玉林城,西及答兒莊、三家川、青山諸處。上命大同諸將各按伏防禦,而令巡撫胡瓚、鎮守太監馬錫嚴為之備。時內閣大臣及九卿至居庸關請駕,有禁不得出關而返。
是年冬立春,上迎春于宣府,備百戲,別飾大車數十輛,雜坐僧人婦女于其中。每輛數十人,合至數百,乃如僧數。懸球于車蓋,而敞僧頭以當之。車既馳,則頭與球觸,上視大笑以為樂。
十三年正月,車駕將還京,禮部具迎駕儀,令京朝官各朝服迎候。而傳旨用曳■⑶大帽鸞帶,且賜文武群臣大紅紵絲羅紗各一。其彩繡,一品鬥牛,二品飛魚,三品蟒,四品麒麟,五六七品虎彪。翰林科道不限品級者皆與焉。惟部曹五品以下不得與。其與者,裁制一夕皆就。及明,各服以迎駕。於是科道爭諫不納。詰旦,上還自宣府,是日文武群臣皆曳■⑶大帽鸞帶迎駕于得勝門外。中外預傳上意,具彩幛數十,采聯數千,皆金織字,序詞惟稱威武大將軍,不敢及尊號。眾官列名於下,亦不敢稱臣。乃備羊酒白金彩幣,手紅梵夾子稱賀。上戎服乘赤馬佩劍來,邊騎攢擁,遙見火球起,戈矛開,煙直上,乃知駕至。群臣齊伏道左,叩頭。上下馬坐禦幄間,大學士楊廷和奉觴,梁儲注酒,蔣冕捧果槅,毛紀擎金花二稱賀。上飲畢,顧雲:“聯在榆河,親斬首鹵一級,亦知之乎?”廷和等頓首謝。上遂馳馬,由東華門入,宿于豹房。時大雨雪,百官迎駕者,僕馬相失,曳走泥淖中,夜半得入城,有幾殆者。
上禦奉天門,陳示應州等處所獲達寇刀械衣器,令群臣縱觀。
是日複幸南海子,尋還賜文武群臣銀牌于左順門。一品重二十兩,二品三品十兩,鏤文其上曰慶功,五采飾之,貫以珠組。四品五品及都給事中五兩,左右給事中禦史四兩,鏤文其上曰賞功,貫以青組。賜畢各披以紅,簪花次第出。先是群臣具彩幛賀儀,其出銀以品級為差,故所賜銀如其數。翰林官無賀不與賜。
乃複幸宣府,眾諫不納。會慈聖康壽太皇太后崩,上還自宣府。
十三年四月,上幸昌平,詣諸陵祭告畢,遂幸密雲。時民間競傳欲括女子斂財物以充進奉,所至遁匿。獨永平知府毛思義下令以為大喪未舉,車駕必不出,此必奸徒狡詐,藉以惑人者,百姓各安業,非有府部撫按官文書,妄稱駕至擾民者,悉捕治之。上聞大怒,執思義送詔獄,令法司從重擬罪,當贖杖還職。得旨降三級,為雲南安寧知州。
上駐蹕大喜峰,日招來朵顏三衛夷人花當把兒孫等納賀至關,宴勞畢還京。初,上幸河西務,指揮黃勳以供應為名,科擾侵盜。巡按禦史劉士元按之,勳逃至行在。因嬖幸潛士元聞駕至,令民間盡嫁其女,藏匿婦人。遂命裸縛士元而訉之。時野次無杖,取生柳枝四十捶幾死,囚系于車,馳人京。並執知縣曹俊等十餘人,下詔獄。
太皇太后發紖時,上親奉梓宮,帥百官衰經徒步,送至得勝門外。皇親群臣命婦各祭如儀。臨祭,上戎服馳馬觀之。
遣太監肅敬傳旨遼東宣府大同延綏陝西寧夏甘肅特命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統率六軍,或攻或守,即寫敕與他。威武將軍者,上自稱也。是日左順門群臣泣諫不納,既又敕諭加鎮國公爵以報其勞。
上複北幸,黎明,由東安門出。群臣知而送者,五十二人。上度居庸關,曆懷來保安諸城堡,遂駐蹕宣府。初江彬勸上于宣府治行在,越歲乃成,糜費不可計。複輦豹房所儲諸珍寶,及巡遊所收婦女,實其中。上甚樂焉,每稱曰家裡。還京後,數數念之不置。彬亦欲專寵,俾諸幸臣不得近,數導上出。及再度居庸關,仍戒守者毋令京朝官出關。蓋上厭大內,初以豹房為家,至是更以宣府為家矣。
上駐蹕大同,立券買總兵葉椿第為總督府,居之。奪都指揮楊俊所置店二所,改為酒坊,且為之榜曰官食。亦立券,買而不予直,曰官家房。
凡車駕所至,近侍先掠良家女以充幸禦。至數十車在道,日有死者,左右不敢聞,且令有司餼廩之。別具女衣首篩,為賞賚費。遠近騷動,所經多逃亡,上不知也。乃封右都督朱彬為平鹵伯,左都督朱泰為安邊伯,各食祿千石,世世承襲。彬、泰善伺上意,既誘上再巡邊,與寇遇,幸不覆軍。上欲自耀武功,乃假重兩人,親為定爵名,馳敕下吏部封之。兩人亦自以為功,偃然受焉。
上至綏德州,幸總兵官戴欽第,尋納欽女。
初,上駐偏頭時,大索女樂於太原。偶於眾妓中遙見色蛟而善謳者,拔取之。詢其籍,本樂戶劉良之女,晉府樂工楊騰妻也。賜與之飲,試其技,大悅,後自榆林還,再召之,遂載以歸,至是隨行在,寵冠諸女,稱美人。飲食起居,必與偕。左右或觸上怒,陰求之,輒一笑而解。江彬諸近侍皆母呼之,曰“劉娘娘”雲。
上自宣府抵西陲,往返數千里。乘馬腰弓矢,沖風戴雪,備歷險厄。有司具輦以隨,亦不禦。至是還宣府,閹寺從人,皆疲憊弗支,而上不以為勞也。
十四年二月,上自宣府還。文武群臣具彩幛銀幣羊酒迎於德勝門外,如前儀。是日先駐蹕外教場,親簡閱所獲首鹵衣仗,然後入。乃賜內閹及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各衙門正官及科道官銀牌花紅有差。
上南郊,乘馬由大明門出。法駕鹵簿皆先行,惟從騎率百餘人。禮畢,幸南海子。夜分還禦奉天殿,行慶成禮。
上嗜飲,嘗以杯杓隨。左右欲乘其醉以自便,複預備瓶罌,故所至輒醉,醒即複進以為常。
忽降手敕,諭吏部鎮國公朱壽宜加太師。又傳旨禮部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太師鎮國公朱壽,令往南北兩直隸山東泰安州等處公幹。兼尊奉聖像,供獻香帛,祈福安民。又諭工部,今南行巡狩,宜急修黃馬快船以備用。
修迎翠、昭和、崇智、光霽諸殿。是時,幹清、坤寧大工未完。工部執奏,當暫停,不聽。上決意南狩,群臣憂惶無所出。翰林院修撰舒芬、武宣郎黃鞏、車駕員外郎陸震等,皆抗疏極諫,於是醫士徐鏊以醫經養生之理諫,諸部相繼諫。乃下鞏、震詔獄。而令芬等一百七人罰跪闕五日。每日自卯迄酉,設官校迎視。迄則令各堂上官領回,日滿以聞。時有金吾衛都指揮僉事張英自跪端門外。衛士詰之。答曰:“至尊若出,則京城百萬生靈,何所依賴?且英當隨駕,自分遇變必死。與其死於外,孰若死此!”遂自剚其胸。衛士奪刃得不殊,下獄鞠治,法司承彬指,以妄言擬斬。詔杖之六十,遂死。聞者哀之。
大理寺寺正等官周敘等十人,自以職在平獄,請停止諸臣留駕之罪,且上疏極留。上怒下詔獄掠治,複降旨敘等十人並黃鞏、陸震、夏良勝、萬潮、陳九川、徐鏊俱荷桎梏,罰跪闕五日,日滿以聞。既而諸行人司官余瓚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文輅等三人,又上疏極諫,俱下詔獄掠治,並罰跪五日如前例。一時朝士如犴狴囚徒滿前,觀者輒泣下。
乃杖郎中孫鳳等一百七人於午門外,各三十。以鳳及陸俸、張衍、姜龍、舒芬為倡首,特調外任,永不用,徐各奪俸六月。杖時,中官以斥己各奮怒予重杖。呼號之聲,徹於中禁。刑部主事劉校照磨劉旺死焉。又杖黃鞏、陸震、夏良勝、萬潮、周敘、林大輅、徐鏊等各五十為民。鏊謫戍瘴地。徐三十人,各杖四十,降二級。旬日間,陸震、余瓚、何遵、林公輔等,相繼死,共十有一人。
宸濠反。傳旨宸濠悖逆天道,謀為不法,殺巡撫等官。傳聞已至湖口,將犯南京。即令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壽親統各鎮邊兵征剿,以侍郎王憲率戶兵工部屬各一人隨征。以張忠提督軍務,朱泰掛威武副將軍印。朱暉掛平賊將軍印。俱充總兵官,假以節制。其平鹵伯朱彬、左都督朱周隨駕南征。
命禮部上大駕親征祭告禮儀。上服皮弁,乘革輅,備六軍。祭告天地太廟大社及祃饗軍牙六纛之神,乃親征頒詔,發駕京師。
是日,贛撫王守仁已擒濠。捷聞,匿不使下。
駕至保定府駐蹕,張宴於府堂。巡撫都禦史伍符與巡按禦史管糧道主事皆侍宴行酒。上問符知其善飲,與為藏鬮之戲。符偶勝,上不悅,故投手中鬮于地,令符拾之。罰符飲數瓢。頹然,上複大笑。
既而至臨清,山東諸鎮巡官皆從。越三日傳令進宴。宴具草略,上視之笑曰:“慢我何甚!”竟不怒。都禦史王珝獻觴步緩,上目之,神周因怵珝謂上意不測。明日複宴,都禦史龔宏趨進,自言姓名,恐上誤以為珝也。江彬從傍厲聲叱之,冀並罪兩人,上不為動。時太監黎鑒家人,有以科斂得罪者。鑒懼,悉所有以獻,既複取償於有司,珝不可。鑒以頭觸之,遂相格鬥。鑒泣訴上前。上曰:“必汝有求不遂耳。巡撫何敢輒辱汝也?”鑒語塞而退。上巡幸所至,有容德,且不為左右所逛如此。
初,上之南征也,移劉美人居通州,約上先行而後迎美人以從。臨行,美人脫一簪,請上佩之,且令迎者執為信。過蘆溝,上馳馬失簪,大索數日不得。及至臨清,上遣迎美人。美人曰:“非信,不敢行。”上乃獨乘舸,晨夜疾行,至張家灣親迎之,並載而南。當發臨清時,內外從官無知者。既而始覺,然追不能及。及還,遇湖廣參議林文纉,入其舟,奪一妾行。
九月乙卯值萬壽聖節,文武百官各遙賀於奉天門外。是日過德州,不泊而行,諸從臣亦於舟次望拜之。上複至臨清,數日始南行。
十一月過濟寧,又過徐州。上禦龍舟自濟寧順流而下,至淮安清江浦,幸監倉太監張楊第。時巡遊所至,捕得魚鳥,悉分賜左右。凡受一臠一毛者,各獻金帛為謝。至是漁清江浦累日。
南京、山東、河南、淮揚等處文武官,皆以迎送車駕戎服徒行道路間,無複貴賤。彬不時傳旨號召,有所征索。旗牌官考縛郡縣長吏,不異奴隸。通判胡琮懼而自經。南京守備成國公朱輔見彬即長跪。總兵鎮遠侯顧仕隆稍不為拙,彬怒,數窘之。彬又遣官校四出,至民家,矯旨索鷹犬珍寶古器,民惴惴不敢致詰。或稍拂之,輒捽以去。近淮三四百里間,無得免者。
冬至,文武群臣,行遙賀禮。是日上在清江浦,扈從及撫按等官,各稱賀于太監張楊第中。
上至淮安府,屏侍衛徒步入城。幸總兵官顧仕隆第,命羇管朱甯於臨清。
上至寶應,漁於泛光湖。(泛光集作範光,誤。今改,後仿此。)
十二月朔,至揚州。前此太監吳經先駕至揚州,選民居壯麗者,改為提督府,將駐蹕焉。且矯上意,索處女寡婦,民間洶洶。有女家掠寡男配偶,一夕殆盡。乘夜奪門出逃匿,門者不能止。知府蔣瑤詣經懇免,經大怒曰:“汝小官敢爾,汝頭不愁去頸耶?”瑤不為動,徐曰:“小官抗上意,分應死。但百姓者朝廷之百姓,倘激生他變,恐將來責有所歸,故以告,非敢抗也。”經怒稍解,揮使去。經乃密覘寡婦及娟優家,夜半遣數騎促開城傳呼駕至,令通衢燃燭光如晝,經乃率官校徑入所知家,捽諸婦出。有匿者破垣毀屋,必搜得乃已。無一脫者,哭聲震遠近。尋以諸婦分寄尼寺住,有憤恚不食死者,瑤覓其家人收鹼去。自是諸婦家相通,多以金贖免,惟貧者悉收入送總督府。
上自以數騎獵揚州城西,遂幸上方寺。自此數出獵大擾,賴劉姬諫而止。獨總兵神周矯旨至泰州搜取鷹犬,城中騷然。乃括居民百余人充獵手,東循草場,大獵三日,僅得獐兔數隻。複欲獵海濱,值道潦不果。上欲于南京行郊祀禮,以緩班師之期。大學士梁儲、蔣冕累疏諫,乃止。
所至禁民間畜豬,數百里屠殺殆盡。田家有產者,悉投諸水。是歲凡祀牲,有司輒以羊代之。
漁於儀真之新閘,因視大江,命江彬攝祭。明日幸民黃昌本家,閱太監張雄及守備馬炅所選妓,以其半送舟中。渡江至南京,祭南京太廟如常儀。
工部奏浣衣局所養婦女甚夥,歲用柴炭至十六萬斤。今再請增給,許之。以是時巡幸所過,其閱選婦女,多留浣衣局故也。
十五年正月立春,上迎春于南京。備諸戲劇。魏國公徐僕、尚書喬守等複稱賀於行在所。
上挾劉姬遍幸諸佛寺,敕繡大蟠幢蓋及佛幔經■⑷等。遍刺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某與夫人劉氏施用。
二月駕宿牛首山。諸軍夜驚,左右皆不知上所在,大擾,久之乃定。或謂江彬蓄不測,故爾爾。
時有物如豬頭,墮於上前,其色綠。又拘留婦人之所,滿壁累累,一若有人頭掛於上者。
八月江西俘濠至,上令設廣場,戎服樹大纛,環以諸軍,釋囚去桎梏,伐鼓鳴金而擒之。然後複置械受俘,詔班師。
是夕祭龍江,駐蹕儀真。命都督李琮祭旗纛之神。上漁于江。次日至瓜州,避雨民家,是夜宿望江樓。遂自瓜州濟江,登金山,複南度鎮江。幸致仕大學士楊一清第。次日,再幸。入書室,命一清檢諸書進禦。因問:“《文獻通考》是佳書?”一清對曰:“有事實,有議論,誠如皇言。”問:“幾何冊?”對曰:“六十冊。”問:“此間書更有多於此者乎?”對曰:“《冊府元龜》較多,凡一百二冊。”命俱取以進。又明日飲一清第,樂作。上索筆制時十章,賜一清,命一清和之。一清呈詩,上覽畢,為易數字。是日,一清有所獻,上大悅。
自鎮江還,再宿望江樓。至揚州,遣朱彬祭旗纛之神於蕃厘觀。
撫按等官設慶功宴。其儀用金銀牌各二,軸一,旗帳一,彩聯百匹,其餘折值以進。
複漁泛光湖。鎮守太監邱得索進貢物不得,以鐵絙系知府蔣瑤,窘辱備至,數日乃得釋。
過淮安,都禦叢史蘭總兵官顧仕隆等,呈進賀功金牌,並花紅彩幛。上戎服簪花,鼓騎入城。時有司預治故尚書金濓第,以俟臨幸,上乃止濓第。
經山陽縣學,入視廊廡諸肖像。移時複入教官舍,取《資治通鑒》出。
還至清江,複幸太監張楊第。逾三日,自泛小舟,漁于積水池。舟覆,溺焉。左右大恐,爭入水掖之而出,自是遂不豫。
十二月,上將還京。先命禮臣上獻俘禮儀,上常服禦奉天門。鐘聲止,請上乘輿,作樂,登午門樓,升座樂止。鳴鞭訖,文武百官朝賀,遂獻俘。獻訖退。
乃奏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兼提督官校辦事,後軍都督府平鹵伯朱彬等隨駕南征。奉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壽指揮方略。將宸、濠等逆党申宗遠等十五人,並家屬擒捕,乞明正其罪。上批著論功行賞畢。即將宗遠等獻俘于闕下,會鞠以聞。
初,上北還,每令濠舟與禦舟銜尾而行,嘗欲放之湖以待自擒,眾諫乃止。至是處置如寘鐇例,令自盡揚灰。
上還京,文武百官迎于正陽橋。是日大耀軍容,俘諸從逆者及家屬數千人,陳輦道東西。陸完、強尼等亦皆裸體反接,以白幟標姓名於首。其所俘首級,亦標白幟懸於竿,凡數裡不絕。上戎服乘馬,立正陽門下,閱視良久乃入。
乃以凱旋,詣南郊再拜。嘔血於地,不能終禮,遂大漸。
〖注:■⑴,上竹下秦。(無讀音)■⑵,土+差。(無讀音)■⑶,衤+散。(無讀音)■⑷,巾+兼,音廉,帷也。〗
明制女官考 清 黃百家
[编辑]女官六局
〔尚宮局〕(尚宮二人,正五品。六尚並同尚宮,掌導引中宮,凡六局,出納文籍皆印署之。若征辨於外,則為之請旨牒付內官監,監受牒行移于外領司四。)
司記(司記二人,正六品。典記二人,正七品。掌記二人,正八品。掌宮內諸司簿書出入錄目審署加印然後授行。女史六人,掌執文書。凡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品,秩並同。)
司言(司言二人,典言二人,掌言二人,女史二人。掌宣傳啟奏凡令節外命婦朝賀中宮司言傳旨。)
司簿(司簿二人,典簿二人,掌簿二人,女史六人。掌宮人名籍及廩賜之事。)
司闈(司闈六人,典闈六人,掌闈六人,女史四人,掌宮闈管鍵之事。)
〔尚儀局〕(尚儀二人,掌禮儀起居事,領司四。)
司籍(司籍二人,典籍二人,掌籍二人,女史十人。掌經籍圖書筆劄幾案之事。)
司樂(司樂二人,典樂二人,掌樂二人,女史二人。掌音樂之事。)
司賓(司賓二人,典賓二人,掌賓二人,女史二人。掌朝見宴會賜賚之事。)
司贊(司贊二人,典贊二人,掌贊二人,女史二人,掌朝見宴會導引贊相之事。)
彤史(彤史二人,正六品。掌宴見進禦之序。凡後妃群妾禦於君所,彤史謹書其日月。)
〔尚服局〕(尚服二人,掌供服用采章之數,領司四。)
司寶(司寶二人,典寶二人,掌寶二人,女史二人,女史四人掌寶璽符契。)
司衣(司衣二人,典衣二人,掌衣二人,女史四人,掌衣服首飾之事。)
司飾(司飾二人,典飾二人,掌飾二人,女史二人,掌巾櫛膏沐之事。)
司仗(司仗二人,典仗二人,掌仗二人,女史二人。凡朝賀帥女官擎執儀仗。)
〔尚食局〕(尚食二人,掌膳羞品齊之數。凡以飲食進禦,尚食先嘗之。領司四。)
司膳(司膳四人,典膳四人,掌膳四人,女史四人,掌割烹煎和之事。)
司醞(司醞二人,典醞二人,掌醞二人,女史四人,掌酒醞酏飲之事。)
司藥(司藥二人,典藥二人,掌藥二人,女史四人,掌醫方藥物。)
司饎(司饎二人,典饎二人,掌饎二人,女史四人,掌廩餼薪炭之事。)
〔尚寢局〕(掌寢二人,掌天子之晏寢,領司四。)
司設(司設二人,典設二人,掌設二人,女史四人。掌床帷茵席灑掃張設之事。)
司輿(司輿二人,典輿二人,掌輿二人,女史二人。掌輿輦傘扇之事。)
司苑(司苑二人,典苑二人,掌苑二人,女史四人。掌囿園種植花果。)
司燈(司燈二人,典燈二人,掌燈二人,女史二人。掌燈燭事。)
〔尚功局〕(尚功二人,掌督女紅之程課,領司四。)
司制(司制二人,典制二人,掌制二人,女史四人,掌衣服裁制縫紉之事。)
司珍(司珍二人,典珍二人,掌珍二人,女史四人,掌金玉寶貝。)
司彩(司彩二人,典彩二人,掌彩二人,女史四人,掌繪綿絲絮事。)
司計(司計二人,典計二人,掌計二人,女史四人,掌度支衣服飲食柴炭之事。)
〔宮正司〕(宮正一人,正五品。司正二人,正六品。典正四人,正七品。掌糾察宮闈戒令謫罰之事。大事則奏聞女史四人記功過。)
吳元年置內職六尚局。洪武五年,定六局品秩。二十二年,授宮官敕,服勞多者,或五載六載,得歸於父母,聽婚嫁。年高者許歸,願留者聽。見授職者,家給與祿。蓋與妃嬪判然不同也。二十七年,鑄六局印。二十八年,復位品秩。永樂以後,職移宦官,惟存尚寶數司而已。
閨墨萃珍 清 佚名
[编辑]宋孤臣謝枋得夫人李氏托孤母氏書
母氏茲鑒。嗟乎!劬勞之恩,今生已矣。緬舟山之急湍,吾君何在?眺長淮之清流,吾夫何在?殉國殉夫,舍此尚遑他及哉!顧女猶苟活於世者,以夢珠甫二齡,未得所托,寖令三尺藐孤,輾轉入於賊手,則女誠謝家罪人矣。或告:元賊甚重女婿,呼為豪傑。且下令保全家屬,似為女計,可不死,並可不避。然而幣重言甘,賊之慣技也。見患授命,愚夫婦之素志也。覆巢之下,寧有完卵?女蓋計之熟矣。吳媼雖願直,事女有年,其心無他。夢珠屬彼,遣投母所。予兄弟行,尚求善視之。俟其長成,囑以勿食新祿,勿忘國仇。則女見亡婿於地下,或無慚色耳。臨穎涕泣,不知所云。
明楊椒山夫人請代夫罪疏
罪臣兵部郎中楊繼盛妻張氏。跪奏
皇帝陛下。竊臣夫以誣衊相臣,發交錦衣尉待罪。此實臣夫溺職辜恩,法無可追。臣妾何敢冒瀆宸嚴,自取咎戾。然仰維聖德,昆蟲草木,皆欲得所,豈惜一回天聽,下垂覆盆。儻以罪重不可赦,願即斬臣妾以代夫誅。臣夫感皇上再造之恩,必能執戈矛衛社稷,以效一日之力也。
明秦良玉守石柱檄文
為傳檄佈告我父老軍士,同心禦侮事:竊自獻賊犯蜀,石柱震動。有議降者,有議遷者。嗚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劍,四征不庭,乃定丕基。今皇上神聖英武,宸謨獨運。獻逆雖狡,指顧成禽。我父老軍士,奈何不察虛實,妄聽謠諑。滋長寇盜之威,挫餒軍旅之氣耶。本使(襲其夫馬千乘宣撫使職)以一弱女子,而蒙甲胄者垂二十年。上感朝廷知遇之恩,涓埃未報。下賴將士推戴之力,思共功名。石柱亡與亡,此本使之志也,抑亦封疆之責也。然有謂獻賊善於將兵,所攻無弗克,所戰無弗勝者。噫嘻!此實虎之悵,雉之媒也。夫襄陽乞降,熊巡撫受其給;灃州潰圍,左軍門驕其志。若令其當本使,則其技立窮矣。此非本使誕論也,請與征之。播州之役,殲厥精銳八千;蘭州赴援,解嚴不越九日。想我父老軍士,耳共聞,目共見,非本使一人之私言也。
今者賊之前鋒,已逾荊關,距石柱僅三日程耳。乃忽盤旋如蟻,遊疑若狐。欲前複卻,欲進又退。本使不知其何所顧忌而若此。雖然,臨事而懼,好謀乃成,聖人之格言,兵家之要著也。本使國憤家仇,痛心交並。漢賊不兩立,其勢直不可以終日。然亦不敢恃血氣之勇,昧壯老之義,而學匹夫撫劍之態。其有盤澗碩人,泉石逸士,懷留侯之奇謀,隱淮陰之雄略,足以制賊死命,而貢諸本使。前者,固當虛衷翕受,拱聽明誨。即降至輿台走卒,或有一策可師,片言足采,本使亦無不樂與周旋,崇以禮貌。
惟本使鰓鰓過慮,不得不與我父老軍士約者,則以全蜀淪陷,群賊蝟毛,其偵騎之密佈,邏卒之四出,禁無可禁,防不勝防。是在各奮報國之心,共作同袍之氣。毋許妄論,毋許誣聽,毋許越界,毋許私徙。臨陣身必先,殺敵志必果。勿欺淫,勿劫擄,勿囂張,勿浮動。遵所約則賞有差,悖所約則殺毋赦。本使令出法隨,雖親不貸。檄至之日,其各鹹知。
顧亭林母王氏彌留書
嗚呼!!武兒,余與爾將永訣矣,不得不臨別贈言。昨夢爾父同吉,攜余行於沙漠之地,此大不祥也。然國事至此,死且嫌遲,死又何惜。惟余惓惓於爾者,不在言而在行。不在學,而在品。爾固明之遺民也,則亦心乎明而已矣。
余嘗苛論古人,謂夷齊扣馬而諫,是也。諫既不從,胡弗殉國,乃登首陽采薇蕨何為乎?噫嘻!夷齊誤矣。甲子以後,首陽尚得為商之山乎?薇蕨尚得為商之食乎?噫嘻,夷齊誤矣!一時儕輩,莫不訾餘持論之偏。獨黎洲(即黃宗羲)心韙之,則其懷抱可想。且余觀爾友中,亦惟黎洲品詣敦篤,爾雖師事之可也。惟爾之子若孫,囑其為耕讀中人,勿為科名中人,則爾方不愧余家肖子也。嗚呼!武兒,余與爾永訣矣!
無月日時。母氏囑。
按:月日合一明字,無月日時,是無明之時也。夫人之不忘故國,亦可哀已。
李香君在南都後宮私寄侯公子書
落花無主,妾所深悲。飛絮依人,妾所深恥。自君遠赴汴梁,屈指流光,梅開二度矣。日與母氏相依,未下胡梯一步。方冀重來崔護,人面相逢;前度劉郎,天臺再到。而乃音乖黃犬,蔔殘燈畔金錢;信杳青鸞,盼斷天邊明月。已焉哉!悲莫悲於生別離。妾之處境,亦如李後主所雲“終日以眼淚洗面”而已。比聞燕京戒嚴,君後下殿,龍友(即楊文驄)偶來過訪,妾探詢音耗,渠惟望北涕零,哽無一語。嗚呼!花殘月缺,望夫方深化石之嗟;地坼天崩,神州忽抱陸沈之痛。由甲申迄乙酉,此數月中,烽煙蔽日,鼙鼓震空。南都君臣,遭此奇變,意必存包胥哭楚之心,子房複韓之志。臥薪嚐膽,敵愾同仇。不謂正位以後,馬入閣,阮巡江,虎狼雜進,貓鼠同眠。翻三朝之舊案,黨禍重興;投一網于諸賢,蔓抄殆遍。而妾以卻奩夙恨,幾蹈飛災。所幸龍友一力斡旋,方免欽提勘問。然猶逼充樂部,供奉掖庭,奏新聲于玉樹春風,歌燕子之箋;葉雅調於紅牙夜月,譜春燈之曲。嗟嗟!天子無愁,相臣有度。此妾言之而傷心,公子聞之而疾首者也。雖然,我躬不閱,遑恤其它。睹星河之耿耿,永巷如年;聽鐘鼓之遲遲,良宵未曙。花真獨活,何時再鬥芳菲?草是寄生,惟有相依形影。乃有蘇髯(即昆生)幼弟,柳老(即敬亭)疏宗,同為菊部之儔,共隸梨園之隊。哀妾無告,憫妾可憐,願傳紅葉之書,慨作黃衫之客。噫!佳人雖屬沙吒利,義士今逢古押衙。患難知己,妾真感激涕零矣。遠望中州,神飛左右;未裁素紙,若有千言。及拂紅箋,竟無一字;回轉柔腸,寸寸欲折。附寄素扇香囊,並玉玦金鈿各一。籲!桃花艷褪,血痕豈化胭脂?豆蔻香銷,手澤尚含蘭麝。妾之志固如玉玦,未卜公子之志能似金鈿否也?宏光二月,香君手緘。
孔四貞致孫延齡書
余父在明,位不過一參將耳。而以百戰餘生,僅得中秩。明之待余父,恩何薄也。大淩河之戰,松山之戰,有天意焉。朝旨詰責,震悼劉杜之死綏,而欲以余父暨伸叔(既耿仲明)行法。余父見幾,單騎出關,謁太祖皇帝于興京。由是攀龍鱗,附鳳翼,爵至定南。桂林之役,余父死戰。今皇上恩恤稠渥,典禮有加。嗚呼!本朝之待余父,情至矣,恩厚矣。昔豫讓有國士眾人之說,誠非無所見而雲然。將軍並無殊勳異績,徒以貞故,位崇專閫,儀同額駙。乃聞道路之言,將軍受滇藩蠱惑,潛結精忠之孝為援,頗蓄異志。噫嘻!市傳有虎,本不足憑。但貞與將軍既共衾穴,生死並之,安忍緘舌。至利害所系,貞亦不為毛舉。第滇藩既能忍於永曆,豈獨不忍于將軍?則為將軍計,似不應負本朝,負余父,並負貞也。
按:孫延齡反時,朝廷亦疑四貞。後於閩幕中得此信,乃釋然。取四貞歸京師養老焉。
陳圓圓致吳三桂書
妾承將軍垂愛,貯之金屋,寵之專房,則妾固為將軍有,豈得為闖賊有哉!闖賊於四月朔,冠冕旒,衣赭袍,肆然禦乾清宮,逼妾承偽旨。妾念及將軍恩義,奮不顧身,戟指罵賊,滿拼一死,以謝將軍。乃闖賊忽掩兩耳,充如不聞。指揮偽宮嬪及一偽侍衛,仗劍迫妾入于後宮。妾偶回盼,不禁竊喜。蓋此偽侍衛即將軍之舊部施保住也。保住揮劍示意,欲言仍噤。夜漏三下,聞窗格彈指聲,急啟樞,則保住竄身入,問妾不忘舊主,將何為?嗟嗟!妾尚何為哉!此身可留,則固為將軍之身;此身不可留,請待將軍于地下。唯將軍圖之。
鄭芝龍妻翁氏由東洋致其夫書
國主接將軍手劄,畫圖威儀。(芝龍令畫師繪己容中坐,戎裝甲胄,威概英武,旁列軍士作聽令狀。)頗甚憚懾。召予父翌皇于偏殿,議應如何答覆。宰相三水吉雄,謂吾國向無以婦女適中國者。芝龍已生子,不若遣子留婦,策可兩全,國主如議行。噫籲乎哀哉!曩悲失予夫,今複失予子。雲海萬里,寸心割裂,未知何日予夫妻母子,再圖聚首也。望風嗚咽,泣下沾裳。想芝虎叔能為予曲訴之。
按:國初,日本尚微弱,故憚芝龍。後芝龍北上,成功踞台澎,兵威甚盛。日主複遣使送翁氏入中國,俾母子團聚焉。
鄭成功妻董氏訓子書
台使來,封劍一,金龍紅漆桶二,予駭怪無似。既宣藩主諭,始悉妖婢陳氏為汝祟,並禍予矣。聞汝聚集金廈部曲,謀拒父命。噫!此大不可也。無論汝父非蒯瞶,汝非衛輒,諸將安肯唯汝命是聽?即令無異言,而以逆拒順,汝將來何以率眾?其與來使商善處之道,俟予命施行。母董氏諭。
按:鄭經私通乳婦陳氏,生一子。事為成功所聞。成功震怒。封劍一,桶二,令先斬其妻及經,諸將皆不可。因共議斬陳氏並奸生之子,以謝成功。成功愈怒,複遣使到金廈,立逼如前議行。正紛紛集謀,而成功病狂死矣。
霍夫人守竇莊曉諭兵士血書
嗚呼!柳溪之戰,餘子死矣。喜峰口之戰,餘夫死矣。而未亡人不即死者,以上有衰翁,下有幼孤,未得死所也。今聞賊氛逼近,犯我竇莊。未亡人為張氏一脈計,已派將佐,護送翁若子入關。而未亡人獨留此身,與賊拼命,凡我故使部曲義民,共奮同仇,以泄積忿。古人尚冀馬革裹屍,而未亡人至頂至踵,毫不愛惜,惟望我將士實左右之。崇禎乙丑九月故遼東使張銓妻霍氏齧指。
明遺民魏冰叔妻謝氏絕命書
予明諸生魏冰叔妻也。今為永曆庚寅九月乙亥,已多活十三日。咄爾□□,尚欲予食爾食耶。□□□□□否則階前尺土,頸血將飛濺。(書至此氣絕)
按:謝氏有智略,尚氣節,與冰叔謀起義兵。冰叔殉戰,謝氏為亂兵所執,幽於州衙室中,淩逼之。氏絕粒十三日,口已不能言。忽躍起奮書,至濺字,擲筆於眾中,傷一兵目,氣絕遂死。
吳清浣女士與隨園老人論用疊字法
簡齋吾師宗匠文席:西湖別後,又自夏徂秋矣。杭州酒痕,未知尚留襟上否?清浣作詩,最不喜用疊字。而吾師謂此未窺詩之門徑也。曆舉毛詩用疊字法,如“關關雎鳩”、“滔滔江漢”、“赫赫師尹”等句,以相指示。清浣雖若有所悟,而仍未嘗一效其體。及偶讀唐人“漠漠水田飛白鷺”一聯,始歎繪景之妙,全由“漠漠”“陰陰”生出。又讀“梨花院落溶溶月”一聯,愈歎上句清曠夷猶之氣,非“溶溶”不顯;下句蘊藉沖和之致,非“淡淡”不達。誠化工之筆也。清浣遂一效顰,得句為:“曉樹紅蒸霞簇簇,春池碧瀉水溶溶。”舉示徐詠湘盟姊。而詠湘見之,不加可否,但濡毫易“瀉”為“縐”,易“溶溶”為“鱗鱗”。噫!前賢有一字師。今清浣得此,可稱為三字師矣。芸窗無事,書呈吾師,以博一笑。《隨園詩話》不脛而走,清浣承賜念部,非為同伴強索,即遭胠篋而去。再乞吾師恩賜十部,清浣當什襲藏之,不復誇耀于姊妹行矣。梅開時節,擬買棹赴白門,躬省起居,一瞻清範。女弟子吳清浣盥手謹箋。
梁山舟夫人論史書
長夏無消遣法,猶憶與山舟夫子,戲論史事二則,因錄存之。夫周之興衰,皆兆於跡,亦一奇也。薑嫄履巨人跡,若有所感,而生後稷,遂開稼穡之基。周宣王宮婢屨巨黿跡,若有所感,而生褒姒,遂兆東遷之轍。豈真天實為之耶,抑史家之故神其說耶?不可考矣。惟周公誅管蔡,史稱其大義滅親,予竊謂不然。當孟津伐商而後,既指紂為獨夫,何以猶有多方之訓,頑民之梗乎?況武庚為商之宗支,其在殷也,安知不日以復仇為志。及使管叔監之,其志必灰,何也?以叔固周公之兄,而為新朝之懿親也。則其以殷畔也,必管蔡導之,而武庚始敢毅然發難。嗚呼!使管叔所輔非武庚,或如石厚之於州吁,則謂之大義滅親可也。今既輔得其主,雖周之畔臣,而實商之忠臣,則謂之大義滅親不可也。山舟聞之,笑謂予曰:“此說雖創而有理,然為周公之罪人矣。”
江西巡撫沈葆楨夫人林氏在圍城中咬指乞援玉良軍門文
南昌危在旦夕,賊酋糾眾七萬,百道進攻,氏夫幼丹,往商薛中丞離省,全城男婦數十萬生命,存亡呼吸。將軍昔以三千眾,而解嘉興之圍,奇勇奇功,朝野傾服。今聞駐節漢沔,距南昌一衣帶水耳。氏齧血求援,長跽待命。生死人而肉白骨,是所望于將軍。江西撫署沈林氏咬指泣書。
又撫慰守啤將士文
聞賊用滾地龍法,(即掘地道)欲陷城垣。古人有埋甕聽聲之一策。今圍城中缺少缸甕,豈能束手聽之。爾諸將士速各率所部,搶揠內濠一道,須深八尺,寬丈五,上蓋松板,形同浮橋,可杜賊謀,可固城守。爾諸將士皆中丞舊部,為國宣力,其各奮義勇,共保封疆。張軍門援師,已過九江城圍之解,即在旦暮。殺賊之功,正此時也。勉之奮之毋忽。
按:夫人為林文忠公則徐女,沈文肅葆楨妻。南昌圍急時,夫人血書乞師,越三日張玉良軍至解嚴。觀其手翰,具見家學淵源。
瞿式耜夫人論兵機書
粵西形勝在桂林,桂林險要在文昌。(文昌門,東門也)賊與我必爭者也。乃聞敵之大隊,轉趨而西,此必聲東擊西之計,稍知兵者即能辨之,而欲愚我耳目,豈非可笑。但相公(指式耜)為國守土,聽夕焦勞,籌晌籌兵,置己躬於弗恤。此固臣子義所應然,惟亦湏稍惜精神,從而調攝之。昔諸葛忠武食少事繁,自知不久,而五丈原之星遂殞。妾為此言,非勸相公自愛,實欲相公愛此身以報國也。家事一切,皆遵相公指囑,已部署清晰矣。此一條腸可割斷。軍旅之事,未嘗學問,妾何敢妄肆喋喋?然有一得之見,貢諸相公之前,尚乞俯察。
敵之擅長在騎射,而孔有德又百戰之勁,自岳常長驅而下,其勢雖盛,其志已驕。若我與之交綏,俟其結陣已定,然後搏戰,則兵士或亙一強弱眾寡之形於胸中,難免不先氣餒。以妾愚論,南寧(焦璉)矯健無倫,衝鋒陷陣,實足令萬人辟易。不若於敵陣未結之先,令率銳騎先陷其中堅,而以胡一清(勇將也,軍中呼為胡鐵頭)殿南寧(當是焦璉)之後。相公再以正兵分為二大翼,左右包抄,使敵人入我算中,必無噍類,乘勢逐北,連州諸郡不難恢復矣。乞相公裁酌行之。
按:是戰,瞿督師果使焦胡先陷陣,孔定南死焉。夫人之謀,觀敵誠如觀火矣。
明候峒曾夫人趙氏殉難前諭遣婢僕書
爾主,明臣也。殉國難,分也。余,爾主元配也。殉夫難,亦分也。爾等於餘家雖有主僕之義,而于朝廷則無名分之系,固不必死也。頃據諜者密告,李軍(即李成棟)恐有變。若是,則生機盡絕。爾等尚戀戀何為哉?黃進士淳耀,與爾主義同生死。其婦僕役,已早遣散,未聞有一人遇害者。蓋敵頗重爾主及黃進士人品,欲市恩招之,豈非大謬。嗚呼!事急矣,徒死何益?爾等速行,其各善事新主,毋以餘家為念。
又托幼孫泣諭老僕柳恩書
嗚呼!柳恩,而祖而父暨爾,在餘家三代矣。他奴皆有去志,爾獨語人曰:“主人殉國,我亦殉主。”予聞之泣下,蓋不愧義僕也。然古人雲:“死節易,撫孤難。”今予欲爾勉為其難,爾其許予乎?幼主守明,未離繈褓,思欲付託於人,藉延侯氏一脈。曩因未得所托,故計不及此。今爾實予家之程杵也,將守明托爾。東廂右隅,埋藏窖金五百兩。侯事平後,爾可回取,為幼主飲食教誨之用。幼主即姓爾姓,將來勿令其取功名,為一耕傭,是即爾之重報予家也。主母趙氏泣諭。
江甯張烈婦計殺賊酋書
昨得向營密耗,已派其親信二人,一副將詹啟綸,一都司馮國尼,改裝混入天堡城。予夫處亦暗中佈置,聯絡眾義士預備接應。准於明夜三鼓,大舉起事。惟譚紹洋、(譚紹洸弟也)黃文玉、(黃文金弟也)未及傳知。欲遣諜去,又恐逼近東府,機事不密,則害成,故未敢輕於一試。然為時已迫,譚黃皆各當一面之人,豈可不隱通呼吸。再四焦思,忽觸念義姊智勇足備,久懷反正血忱,且出入東府無禁,此實天之巧為位置,留姊以通線索也。即煩密告譚黃,先期戒備。明夜三鼓,聽城外連珠炮響,城內吹海螺聲,即速戮守堞之賊,向營自有大隊接應。萬慎萬密。
按:烈女為江甯張炳垣茂才妻也。炳垣通大營事泄,烈婦問耗,不勝悲憤。私念徒死何益,特密運借刀殺人之計,以報夫仇。故作此書,藏於襟底。及楊秀清傳烈婦勘問時,烈婦故為乞哀狀,一變其平日氣概。秀清果大疑,嚴詰之。烈婦又偽現種種畏懼態,秀清益疑。令賊搜其身,烈婦大呼曰:“勿辱我,我當自承。”秀清不聽,搜至襟底得此書,憤不可遏,逼問通謀者姓名。烈婦笑曰:“皆汝家人,何問為?”遂指出賊酋念餘,盡系長髮老賊。秀清不之察,悉令駢誅。及玕逆(洪仁玕)聞信至,急止之。謂“所供諸兄弟,從無異心,恐妖挾詐圖陷將奈何?”秀清立悟,急令停刑,而群賊已殺過半矣。
張文樣妻裙帶遺書
自為□□□所誘,拘囚窟室中,已閱四十餘日。其不死者,非惜死也,未得吾夫音耗,則不可死。即得矣,不能與之一訣,仍不可死。今又何以遽死耶?蓋□□□日肆其淩逼手段,幾如螳之捕蟬,貓之瞰鼠,稍不自慎,即遭攫噬,故不可再留此身於世。第所慮者,□□□既不能償其私願,則將來見吾夫,或為含沙射影之語,或為泄忿滅口之計,皆勢所必至者也。嗟爾□□□天良苟尚未泯,其亦思黃村客邸中,孰療爾之病癒者,張文祥也。濟南軍營中,孰援爾以進身者,張文祥也。爾從前家室之累,衣食之艱,孰使爾綽有餘裕者,張文祥也。爾今日功名之顯,祿秩之崇,孰使爾聲譽洋溢者,張文祥也。噫嘻!文祥之待爾如彼,而爾之報文祥如此,吾不知爾之□□矣。然儒家有修省,佛家有懺悔,爾果清夜捫心,憬然覺悟,則大海茫茫,回頭是岸。吾雖死,亦不為爾厲。爾其三複吾言。
按:是書得之於一成衣之手。據雲殮張妻時,系於裙帶間,外縫以布,針線甚密。成衣疑珍物,私匿之。及走歸啟視,則此書也。成衣大震怖,欲持書徑白□□□,又恐罹不測。正在惶措無計,其妻唾其面曰:“爾既為男子,何一無俠烈氣?以我決之,當如書中言,覓見文祥而付之,斯可對張夫人矣。”
傅鸞祥上洪逆啟
司理中宮制誥事待罪妾傅鸞祥,謹上啟天王陛下:竊臣妾以蒲柳陋姿,過蒙恩寵,奉侍無狀,深懼干犯天威,致罹重譴,乃承覆載鴻慈,曲宥臣妾,僅予貶居曲院。由二月初五旨下,迄今已逾二十日矣。嗟嗟!望昭陽之日影,愧玉顏不及寒鴉;瞻太液之波光,倚修竹自憐翠袖。方謂長門寂寂,度夜如年;永巷沉沉,見天無日。乃蒙宮婢林小紅傳旨垂問,並恩賜鮫帕一方,明珠一粒。只領之餘,感繼以泣。昔江采蘋答明皇有雲:“長門鎮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妾則以為寂寥之慰,陛下非明皇也。況鮫帕為千絲織就,含纏綿宛轉之思;明珠非九曲穿成,寓皎潔光明之意。臣妾何人,敢蒙垂念。謹獻上指甲一枚,青絲一縷。以表妾悔罪之忱,以示妾感恩之意。謹啟。
按:金陵女子傅鸞祥,有殊色,工詞翰,洪逆嬖之,使掌偽宮制誥事。此啟得之於荒攤上,夾入一古文內。其箋色黃,上繪金龍。想當時偽宮所用也。
陳雲貞寄外書
妹雲貞端肅斂衽再拜,致候秋塘哥哥安履。憶自風亭分手,彈指十年。遠塞羈愁,空懷歲月。長門幽恨,莫數晨昏。然母親膝前,兒女團圞,尚可寬慰。哥哥隻身孤戍,依人作計,誰與為歡,問暖噓寒,窺饑探渴?涼涼踽踽,未知消受幾許淒其。貞雖不能縱萬里之身,續一夕之好。而離魂斷夢,常繞左右矣。思君十二,回腸九折。豈虛語哉。別來七奉手劄,僅複三函,使固罕逢,筆尤難罄,單詞片語,未足慰雙撐盼睫也。前歲五月六日,得一密信,四爺處送書之日,適貞臥病之時。投遞參差,幾成不測。幸蓮姐解人覷破,支吾遮掩,得以解紛。不覺冷汗涔涔,二豎登然告退。伏枕誦讀,欣感交集。少頃母親折書榻畔,笑語貞雲:“錦兒脫罪偏隅,歸期可望。來稟頗自愧悔,想已磨折悛改,我今已憐之矣。”是皆哥哥孝思所感,不然,此恩正未易施也。
戊申七月托勞姓所寄書備述別後景況。自此五易寒暑,中間情景,大概寄知。新阡樹木成林,圍牆完固,歲時伏臘,瞻拜如常。湖水平遭,不相侵害,可以放懷。母親杖履優遊,飲食猶昔。惟痰症時作,精神稍衰耳。親族中概同陌路。大姊夫大姊姊雖不甚零落,亦無大照拂。二姊夫已故,二姊姊尚留都下。六妹妹遠在楚省,音問久疏。翼廷大兄,人雖刻薄,但為母親所倚賴。嗣後書來,總以一味感歉,庶可不失歡心。至負義人今已移居他所,不及提防。萋菲之言,暖昧之事,難免聳惑于哥哥。貞惟忍性堅心,立定腳跟,期盡吾之所當盡。至於青蠅牆茨之詩,信與不信,又何敢必。摠之瓊女而在,尚可為解,不幸又於去年八月出疹,冒風以死。十五年仳離辛苦,盡付東流。草草治棺,瘞於塋側。猶記沒之前夕,捧貞頰而啼曰:“爹爹離家已久,兒沒後,萬不可寄語及它。”今憶此言,不禁淚如泉湧。何止殘稿遺書,驚心欲碎;零脂剩粉,觸目蘭摧耶!丁郎讀書,頗有父風,然恃聰明而欠沉潛,務高遠而不咀嚼。詩詞有新詠之句,制藝則駁雜不純。青青子矜,初非館閣中人也。來書詢其所師,舞勺以前,皆貞口授,經史書詞,略知大義。庚戌仲春,始就楊先生學。捉筆為文,是秋即已了篇。嗣後楊先生選教諭去。至今皆卜權齋訓迪,教法頗嚴。貞亦不敢稍假辭色。課餘之下,仍以詩詞試之,不留餘力。惟母親姑息太甚,殊多窒礙,奈何奈何。貞母於壬秋患病,延至癸春二月六日,遽爾長逝。兩老人一生血脈,惟貞一線之存,不料六十年鏡花水月,情深半子,能不酸楚耶!墉弟原非己出,漠不相關,只知搜索家貲,良可痛恨。貞自遭此變,愈覺難堪,顆粒縷絲,一無所出。家務母親經理,歲入不敷,貞屢求典售,而又不忍輕去,徒令侵吞剝削,多致荒廢。房產欹傾過半,複被負義人據為己有,折變一空。僅留敗屋數椽,聊蔽風雨,大非昔時景況。從前緩急可商之處,近皆裹足不前。遇有急需,貞亦不輕啟齒,正恐不惟無濟,反遭非笑。馮郭西絕跡多年,間承四妹霞姑投以詩物並詢哥哥消息,情意頗真。些小通融,尚可資助,第恐日久漸疏,難保始終如一耳。而其肫肫懷急之忱,未可負之。前次囑帶瓶口扇、套鞋、襪、筆、茶諸物,盡為負義人賺去,言之恨恨。貞邇來兩餐之外,不能稍自舒展。嫁笥奩具,陸續盡歸質庫。頻年已生之補綴,蓮姐之盤纏,丁郎之膏火束修,瓊女之釵釧鞋腳,在在皆挖肉補瘡所辦也。況問安侍寢,未敢偶離,怡色柔聲,猶虞獲咎。即飲食衣服,儉則負嗇吝之嫌,費又受奢侈之責。素則雲樸陋無色,艷則雲冶容誨淫,非詬誶相加,即夏楚從事。求有一日之承歡,亦不可得。貞年逾三十,非複少時,使兒女家人見之,有何面目。結縭之始,筆墨為命,拈毫橫笛,唱隨幾及十年。一旦飛梗蓬飄,往事不堪回首。簫聲研跡,久已荒疏。縱有和章,不過勉強承命。吟風弄月之句,斷不敢形於毫端。顧影自憐,可勝悲咽。蓮姐自壬夏摘花,受逼之後,其志益堅。雨榻風欞,寒砧煙火,甘苦與共,形影相隨。此貞今世之綴榴,而哥哥他年之桃葉耳。高魁顏忠賀花兒寺,只知迎合上意,計飽私囊。其素芝碧桃輩,鉤深索隱,播弄如簧,尤為腹心之患。此狂奴故態,又何足道,惟有委曲將就,飫以好言,博一時清淨而已。去年四爺遣人自伊犁來,傳述哥哥敗檢之事,並雲一年之中,若肯節省,尚可餘二三百金。幸負義人未將此語上稟,而貞初猶不信也。徐思哥哥賦性疏狂,未展才華,複經大難,一朝失足,萬念俱灰,又有何心矜持名節。且棲身異域,舉目誰親。月夕花晨,酒闌燈炧。呼盧排悶,擁妓消愁,亦旅人常事。或值多情倩女,知音嫠婦,彼美憐才,書生結習,不能免俗,聊複爾爾。貞方痛憫不暇,焉敢效妒婦口吻,涉筆規諷耶。惟念哥哥身非強健,情複憨癡。彼若果以心傾,何妨竟為情死。特思口餳齒蜜,腹劍腸冰,徒耗有用之精神,反受無窮之魔障。私心自揣,殊為君憂。況曲蘖迷心,兼能腹病。樗蒱遊戲,更喪文名。些小儻來之財,何足為計。所慮哥哥千金之體,甘自頹唐。反不若貞之釜蟻餘生,尚知自愛者。何哉?來書雲:“三月適館春齋,六月仍回故地。”此中原委,未得其詳。哥哥既與四爺為骨肉之交,相依邸舍,便可為家,何必舍此他圖,別生枝節?況去之未久,旋複歸來,則貞所不能解者。大丈夫處世,怨固不可深結,恩亦不宜過求。未曾拜德之前,先思圖報之地。四爺豪俠,人所共稱。但其癡意柔情,殆亦堪憐堪笑。自問與之莫逆。貞即探其為人,雖非上游,然心跡可取,超拔哥哥于苦海中,而噓拂之。酬報之機,貞心早為區畫矣。相隔萬餘裡,忽東忽西,萍跡無定,空致魚書,未瞻雁足。即有薄裹微資,亦不敢徑行遠寄,恐蹈故轍,轉使空函莫達也。
去春有查辦回籍恩旨,惜未能被及。然此後機緣,大有可望。十年期滿,定遇赦歸。諸凡隨遇而安,耐心以守。鸞台珠浦,我兩人寧終無團圞時耶!每念弱草微塵,百年一瞬,夢幻泡影,豈能久留?生死兩途,思之已熟。別後況味,不減夜台。現在光陰,幾同羅刹。何難一揮慧劍,超入清涼。奈綠葉如絲,牢牢縛足。不得不留此軀殼,鬼渾排場,冀了一面之緣,不負數年之苦。他年白頭無恙,孺子有成,大事一肩,雙手交卸,貞心不大快哉。故今者哥哥一日未回,此擔一日不容放下也。
六弟自上江來,猝聞有回伊之便。掩戶挑燈,疾書密寄,淚痕滿紙,神魂遄飛。計書到日,開緘當在黃梅。想哥哥閱之,心與俱酸也。附詩六章,聊以言志,信手拈來,亦是一幅血淚圖耳。詩一:
搔手雲天接大荒,伊人秋水正茫茫。
可憐遠道頻年夢,幾斷深閨九曲腸。
井臼敢雲虧婦道,荻丸聊以繼書向。
孝慈兩字今無負,即此猶堪報數行。
二:
鶯花零落懶寨幃,怕見簾前燕子飛。
鏡裡漸斑新鬢角,客中應減舊腰圍。
百年幻夢新如寄,一線餘生命亦微。
強笑恐違慈母命,藥囊偷典嫁時衣。
三:
十五嬌兒付水流,綠窗不復喚梳頭。
殘脂剩粉鞶絲閣,碎墨零香問字樓。
千種淒涼千種恨,一分憔悴一分愁。
儂親亦未終儂養,似此空花合六休。
四:
當時夢裡喚真真,此際迢迢若比鄰。
愛寫團圞違字讖,偷占榮落視花神。
那堪失意飄零日,解得關心屬望人。
別有憐才惟一語,來年消瘦恐傷春。
五:
早自甘心百不如,肩勞任怨敢欷歔。
迷離摸索隨君夢,顛倒尋求寄妾詩。
妝閣早經疏筆墨,簫聲久已謝庭除。
讒言休擾離人耳,猶是堅貞待字初。
六:
未曾蘸墨意先癡,一字剛成血幾絲。
淚縱能幹終有跡,語多難寄反無詞。
十年別緒春蠶老,萬里羈愁塞雁遲。
封罷小窗人靜悄,斷煙冷露阿誰知。
甲寅嘉平朔夕。雲貞再拜上。
此信在山東馬遞包封內,拆看抄錄仍封好馬遞至伊犁。義心苦調,哀艷動人。惜錄者未傳其姓。且俟知者補焉。
楊氏與某書
薄命妾楊四,含淚拜叩貴人閣下。竊妾以風塵賤質,貌乏傾城,謬蒙不棄采葑,得薦枕席。武昌三榻,摯誼千重。酌酒則銀燭再更,談心則晨雞疊唱。錦枕芙蓉,終宵並蒂;繡衾鴛鳳,每夜雙飛。而且諗青樓之悮墮,代為拊膺;憐苦海之無邊,每思援手。妾也何人,知遇得此。銘心刻骨,沒齒難忘。茲以公冗鮮暇,即日登程。不別恐牽衣之慘,留書表鍾愛之深。聞信心酸,捧箋淚落。前此襟江上下,旋旆猶曰有期。今者蓮幕攸棲,握手占於何日!江風浩浩,江水湯湯。白雲渺渺,野樹茫茫。日月含愁,川原凝怨,心非草木,情何以堪!至垂問南歸之事,尤為腸斷。
憶妾家本清白,誤適匪流,被誘來斯,遂爾賣笑,含羞冒恥,氣阻神傷。兼以命薄如蠶,囊空如洗,而孽夫不諒,猶負氣反目,逼我言歸。顧路柳花牆,鄉里鄙焉。敗節之婦,尚有面目,對邗江姊妹乎!輾轉熟思,原不難以白綾半幅,了我殘生。奈七旬老母,五歲弱童,一死俱死,一存皆存,計惟假作歡顏,同登歸軸。俟裡門相近,躍入中流,魚鱉為棺,蛟龍為槨。潤城之萬頃千波,賤妾之一抔三尺。嗟乎痛哉!生為薄命之人,死為銜怨之鬼。長與貴人生死辭矣。惟是知己未酬,此靈不泯。他日錦帆南下,揚子江頭,倘猶念武昌城北,交頸情深。為大呼曰:“楊四陰魂,隨我歸去!”當有旋風一縷,起於舟前,依君懷而不散者,此即妾之靈也。此正妾所盼也。嗚呼!紙短情長,神馳心碎。伏望諸惟珍攝,善保金軀。薄命煙花。勿以為念。
黃瓊蘭寄陳郎書
妾本青衣,薄施紅粉。幸憑月老,得遇玉郎。兩日趨陪,愧寸衷之莫達。百年締好,寄尺素以微傳。想郎乃穎川名士,素讀詩書。在妾亦江夏遺嬰,頗知禮義。雖鬻身於繡閣,當矢十年不字之貞。既屬意於朱門,益凜二夫不事之義。三生石上,早結良緣。百劫塵中,遂成夙契。一言甫定,雙璧欣投。郎意已堅,妾心亦慰。視紅拂之私奔,勝之遠矣;比綠珠之厚幣,誠何讓焉!所可慮者,夫人鮮棹木之恩,小星安賦;猶可冀者,君子有關雎之化,江泛堪歌。伏乞垂憐弱質,不難指天日以盟。抑或背棄前言,亦惟與鏡釵俱碎。夜如何其,空聽雞聲以不寐;歲聿雲暮,翹瞻馬首以難回。妾淚如珠,濕紅箋於此日;郎門似海,駕烏鵲兮何時。昔曾晤自尊前,漫詡空群之驥;今豈置之爨下,莫收焦尾之桐。敬致雁書,思融魚水。倘諧琴瑟,願抱衾稠。郎謂如何?妾言不盡。
瓊蘭自號天香,陳鹿圃孀婦之婢也。廣西懷集縣人。美丰姿,寡言笑,自幼攻書能詩,日伴主婦居繡閣,習女紅,家人罕有見者。癸酉歲年十七,鹿圃季兄華亭偶見而慕之,托媒氏議聘為側室。越日偕媒氏至華亭家,容色艷麗,皎如玉人。華亭出白璧一雙,聘定後因他事中止,遂寢其議。天香寓書華亭,此篇乃其原稿也。磋乎!紅顏薄命,好事多磨,往往如斯,良可概已。著有《天香小集》一冊,詩多寄託,怨而不怒,大有《國風》遺意。
婚啟 清 剡源陳著子微 著
[编辑]答長女滋許竺氏啟
及婚姻之時,況當今日。悅親戚之話,猶記初春。欲牽聯於世盟,以繾綣於母黨。伏承某人家兒甚稱,信竹心之有傳。而某女姆師雖嚴,曾蕙性之無取。惟相知而有素,遂不問於其它。六禮之常,固尚往來。一書以蔽,亦從敬簡。庶于近吉,得以速成。夫婦貴和,幸釵裙之無訝;婿翁交飭,尚冰玉之相輝。
答次女洸許黃氏啟
嫁女必勝吾家,請事斯語。居今而行古道,實獲吾心。契盟既積於夙逢,姻譜愈綿於新締。伏承某人年十五六,已培吳下英博之聲。而某女雖二八方初,雅擅秦中幽貞之譽。且彼此各自生子,而邂逅乃為同庚。況氈絡無邊,兩門之詩禮猶在;使玉葭不倚,眾人之議論謂何。無言可辭,拜命之辱。式相好矣,甚於草木之味同。姑小遲之,當以棗修之贄見。不腆回篚,虔載副藤。
深納幣黃氏啟
取妻如之何,重於著代。醮子命之迎,貴乎及時。亦惟因親而親,所以可速則速。伏承令女聽從婉娩,況姆教之素嫻。而某長男某問答從容,尚師言之自律。雖吾心之實獲,謂吾耦以則非。然平日相知,致有今日。方饕風交扇,獨引清風。言頓僕綏,式開甥館。由力行于古道,宜曲體於真情,使入其門牆,將愛孔氏之私淑。迨歸於家室,庶幾宗事之善承。敬修洗儀,具載藤副。
瀹納幣竺氏啟
問竹君之譜,我愛清風。畫杏林之圖,今猶昔日。蓋因親戚之情話,遂締婚姻之世盟。伏承令女姆訓有閑,寧事紅樓之習。而某男某父書自業,粗培綠幕之功。以類而求,我心則獲。然納采之後,彼月鑰其如流。而束芻以期,忽星隅之在望。茲仲冬之應候,當初月之生明。龜墨既從,驪駢斯迎,舅姑既老,喜看二婦之同歸。娣擬如春,尤系一家之相好。
答黃氏請婚次女洸啟
儒門嫁女,本來往之無拘。甥館為賓,恐淒涼之非便。況匆匆其為約,雖草草以難承。然葭玉倚榮,幸相知于心腹。謂荊釵成禮,當不索於形骸。言甚訂金,誰能轉石?勉拜筮從之吉,敬延車迎之親。詩書味長,應不羨食魚之美;瑟琴好合,庶幾諳鳴鳳之昌。
洵納采黃氏啟
男生有室,合求夙好之門。世變如輪,又在早為之所。茲從容於情話,因繾綣於姻盟。形跡則無,肺肝如見。伏承令女字笄垂及,善自淑于蘭閨。而某男某禮冠既行,粗不荒於藝圃。其為伉儷,是有姻緣。況於娣與姒之間,易成敵耦。此以侄從姑之後,必無間言。不占而孚,式副所望。山林妥隱,雅能同味於一家。菽水歡承,樂得知心之介婦。菲甚聘幣,列於副藤。
季女清許胡氏答啟
婚者合□,慨古道之難逢。娶而論財,顧時流之方競。茲寵存於月譜,更篤款於年盟。君而問名,我則拜辱。況令侄孫袖手竇偁之丹桂,芳聞已騰。而某女汗顏張氏之紅絲,素心自分。蘭金以同而相命,葭玉雖異而不知。立冰者無費辭,如水而有餘味。詩書契義,扇兩地之清風。姻婭夤緣,綿百年於今日。其惟欣忭,罔既敷宣。
代潘制參為子請期出贅啟
月下多緣,喜修盟之有日。星隅在望,貴成禮之及時。爰擇吉於命龜,欲請期而奠雁。仰檄季諾,俛效秦風。曰承吾宗,敢覬芙蓉之隱褥;相尚以道,尚觀桃實之成家。不腆菲儀,虔登藤副。
代人請昏啟
取妻如何,具存禮節。事親為大,盍審事權。況同裡之素孚,于繁文而敢略。伏承令女蘭儀婉娩,本端脈于天孫。某男桂籍芳馨,尚搴華于雪柏。若而伉儷,久矣夤緣。卜親迎之三周,前小至之二日。義者宜也,既無欲速之嫌。緣其遂乎,當協相成之願。幣交維敬,藤副以將。
代族父衡之之子觀請期啟
夫婦所以著代,如鳳和鳴。男女欲其及時,宜龜近吉。有出於初意之外,遂遲之十年之餘,豈偶然哉!斯今可也。令女靜閑閨則,自矜翠袖之倚寒。某男浪襲世科,誰料青衫之坐冷。惟芝蘭臭味,與之俱化。雖薪楚綢繆,久而益親。至於六禮之嚴,亦以多事而略。後閏望之三日,將婚合于雙星。月桂近娥,虛辱浪仙之贈句。山林擇婦,庶諧德耀之齊眉。醮承宗事,因迎之子之歸。曰從舅言,此在而翁之訓。
代竺之實為孫納采許氏
門清石井,依然瓢水之風,地接金庭,邈矣薇山之裔。既敬恭於桑梓,且繾綣於松蘿。伏承令女生于說易之家,素閑巽順。而某孫某忝在學詩之列,尚式過趨。耦雖大而難齊,鳴乃和于既蔔。婚姻以簡為禮,庸訂初盟。親戚之話皆情,庶諧永好。菲甚交幣,載諸副藤。
代同甫兄為子浦請期王氏
和鳴協吉,雖無陳敬仲之賢。交飲盡歡,已知王徽之之意。遂定盟於尺素,曾何用於鏡臺。古道相孚,時妝須洗。伏承令侄女嫁笄既許,信季女之有齋。而某侄孫戲彩方娛,已雙親之垂老。倡而隨之為急。醮以迎之敢遲。時已異而事亦殊,幸無責備。禮本六而今則一,何礙權宜。嗣歲孟春,四日乙丑。愛趣驪駢之駕,式符龜莢之從。琴瑟成聲,豈徒諧于夫婦。屨纓加敬,要善事于舅姑。
代童親答親期
女子有家,幸遂因親之好。主人于廟,致嚴迎婦之儀。況筮日之汝從,既先期而我告。是庸結帨,以候禦輪。夫倡而隨,勿訝荊釵之矯俗。母命之日,當知綦履之事姑。草草回奩,夔夔副櫝。
代單祥卿天麟請期王氏
天合百年之好,既定夙盟。星當二月之期,是為昏候。爰龜以吉,式燕其歸。令女閨則溫柔,純是大家之女誡。而某門風淒冷,愧非太真之婿身,能無非耦之嫌,乃辱因親之聽。如此特達,安可綢繆。後燈夕之三宵,肅將雁幣;過花朝之七日,趣駕驪駢。適我願兮,會言近止。進佩紛帨,當如事父母之時。退鼓瑟琴,是又和兄弟之本。自今而後,未占已孚。
代趙景文府教董氏聘女
源出清河,溢我研溪之秀。輝分愛日,晦於寶麓之陰。夙為兩姓之婚姻,本是一家之甥舅。何妨新好,不替舊盟。伏承令侄詩書有得於見聞,三餘是力。某女祭祀粗親於教訓,四德則難。適男當壯有室之年,女合笄而嫁之禮。不先不後,有姻有緣。須勝吾家,所仰望終身之托。此正佳婿,應不辭半子之勤。不腆回儀,載登副剡。
代族侄孫奐為子應龍納幣劉氏
尺素以盟,幸締親親之好。寸丹如炳,樂從簡簡之宜。居今之時,行古之道。伏承令女教由姆習,手姑袖于裁雲。而某曾侄孫某幹為父勤,心未忘於映雪。是月窟之翁,巧於作合。庶冰門之婦,副我好逑。敬飭箋辭,薄將幣意。生而為之有室,豈願束薪。當其可之謂時,小遲醮觶。其諸欣忭,罔既敷宣。
代族孫柟興納采屠氏
男家擇耦,要尋耦舊之盟。女子有歸,難泥笄年之及。茲複繼於世好,所深信者裡言。伏承令女幼已能勤,曾不違乎姆訓。而某侄孫某長雖自愛,恐未免於鄉人。詎謂夤緣,肯成伉儷。相示真情而行簡,敢將薄禮以問名。內取得賢,固欲副承宗之事。偏慈垂老,當早為佐餕之圖。欣忭維多,敷宣罔既。
代為答董氏聘亡侄演女
女許嫁纓,孰若因親之舊。男交聘幣,莫嚴納采之初。相通以情,從簡亦禮。伏承令侄純儒同裔,帷中之誦良勤。而某侄孫女某美婿隨緣,絲邊之語奚有。蓋先見之定甚如月老,以裡言所主屬之冰人。謂于外實以何求,惟知內助之為急。勉承嘉命,就白真忱。室家皆願於早諧,非敢後也。母子方為之相倚,姑少俟之。菲甚回奩,條諸副楮。
代黃甥正孫羅氏聘季妹
千里一亭長,幸有粉榆之契。兩家各生子,可無葭玉之盟。或者友琴,假之媒斧。伏承令侄箕裘業舊,不為流俗所移。而侄女織組功勤,粗守清門之素。尚從古道,欲締新盟。況雞犬相聞,本自通於肝膽。而鳳皇協蔔,誰能間於夤緣?寵來問名之儀,敬下對使之拜,永為好也,適我願兮。荊釵布裙,亦曰稱吾家而嫁女。衿纓綦履,惟知相其夫之事親。菲甚回奩,芥於副幅。
代竺少博滈為子穎請期吳氏
一舍而近,久矣同風,兩家之姻,昉於今日。庸申嚴於櫝敬,庶致重於嘉盟。伏承令女姆訓素嫻,雅是竹修之女。而某男某父書粗讀,忝為櫟壽之甥。鳳蔔既諧,雁儀敢後。月乙丑而在望,日癸卯以惟良。當迎以車,而俟乎著。男子有室,正欲盡事親之心。介婦入門,要知不敵耦之禮。由中所望,此外何求。
代旅侄孫文焆答唐氏請期
山聯樾蔭,是為明越之相鄰。村入杏花,安問鄭齊之非耦。昨既嚴於納采,茲又侈于申盟。伏承令侄孫某藕谷吟香,應熟愛蓮之說。而某女林下風韻,頗吟倚竹之詩。此日好述,迨天作合。雖女已許嫁,足以行矣。然母盍往送,止或尼之。豈固為之綢繆,蓋有難於勉強。幸遲嗣歲,習蔔令辰。事重婚姻,要與松蘿而百世。情通緩急,尚希桃李之一家。菲甚回奩,虔於副幅。
代族孫霖為子灼出贅請期盧氏
二姓之合,夙已定盟。六禮之常,節而行簡。是為古道,實獲我心。伏承令女蘋藻家風,素習承宗之事。而某男菊松門徑,粗知讀父之書。乃有 夤緣,欲諧伉儷。律應季冬之吉,筮從辛卯之辰。出贅為貧,豈徒隨於流俗。因親受教,正有望于清翁。
代王得淦為長子請期董氏
八閭為聯,同飲龍溪之淥。二姓合好,夙有月窟之緣。舊譜猶香,新盟愈侈。伏承令女紅樓春好,閑姆訓以自嚴。而某男綠幕夜長,如師資之尚淺。心固慚於非耦,面相與者甚真。念男婚女嫁,皆欲及時。而室邇人遐,何如早結。敬蠲筮吉,親禦輪周。宜其家人,要為長子孫之地。承我宗事,庶副老舅姑之心。
代前人為次子請期林氏
星舍飛躔,曾借梅窗之光景。月囊系足,實開葭譜之夤緣。況有裡言,相成家好。伏承令女蘭春猶淺,已自有林下之風。而某男某檠夜粗勤,不足稱桂坊之裔。心固慚於非耦,面相與者甚真。亦知男女本及其時,若曰婚姻可權以早。言歸於我,敬以請期。茲未冠未期,且各受舅姑之訓。迨有家有室,庶能盡夫婦之倫。肅將菲儀,虔載藤副。
代董孫仲答孫氏請期
閥閾相求,自是春風之桃李。門闌多喜,愧無貴氣之芙蓉。惟皎皎其古心,因源源其夙好。伏承某鏗鏘蓬海之賦,綽有芳聲。而某女寂寞杏山之家,粗因柔則。得諧伉儷,實自夤緣。鼎來遺鯉之書。過辱委禽之禮。朱陳二姓之語,當從今日以綢繆。台明百里之間,何礙片雲之來往。
代吳竹溪為子定戴氏
問雪溪之津,近在咫尺。披月宮之籍,夙有夤緣。嘗請托於青鸞,已言盟於素鯉。伏承令女蘭窗仙侶,得有雲英之風。而某男藝圃晚生,難與季方者伍。妄倚兼葭之舊,複圖瓜葛之新。幸齊眉之際,篤於因親。荷同氣之間,贊其可妻。遂諧嘉好,實獲我心。投老於家,惟欲生男而有室。為翁之婿,尚期小子之成人。菲幣將成,副藤有白。
代吳景年為子納幣求氏
父兄契好,豈於一朝一夕之間。男女婚姻,定於載笑載言之頃。所合者道,何假於人。伏承令女四德俱全,得親戚之情話。而某男某八吟無取,乃門闌之素知。惟相孚之甚深,不自撰其非偶。然納采雖逾於九載,而禦輪姑緩于三周。亦知願有室,願有家,其如未及笄,未及冠。今然後可,冬以為期。娶妻如何,以承我事。有義而已,豈在其它。
代回請期兄弟同日娶
男女以正,當其可之謂時。婚姻孔雲,與其奢也寧儉。雖虛拘以非禮,尚敬簡之為宜。茲承館篚之將,乃有迎期之約。欲速成也。能無從乎。強令試以妝梅,所愧蕭然行李。兄弟式相好,情有若於一人。娣姒喜同歸,永諧盟於百世。
代吳禔入贅戴請期
生男有室,雖以壯而為期。制禮緣情,早成婚而亦可。自念夫妻之既老,要觀子婦之相宜。幸已聯盟,敬庸親迎。及時以進,後蘭亭修禊之辰。不日於歸,播桃實有蕡之詠。將伸奠雁,先趣臨鸞。
代董回陳定日
生而有室,固宜穀旦之差。昏以為期。有感心星之在。欲速成也,能無從乎。第慚竹笥之清風,所恃金蘭之雅好。寵來台饋,撞破門羅。卻則恐貽不恭,受則罔知所報。藍橋有日,佇看藍綬之榮。梅信先春,敢後梅妝之試。敷陳則淺,欣忭維深。
代董回迎物
男女以正,當其可之謂時。婚姻孔雲,與其奢也寧儉。雖虛拘之非禮,尚敬簡以為宜。來下婦儀,俗不能免。分有客饋,人所駭觀。以將篚之所施,何盈門之可詫。俟之於著,因宜親迎之有嚴。往之汝家,母訝於歸之欲速。私忱既布,宿諾母逾。
巫娥志 明 佚名
蜀之眉山,去城一舍許,小市瀕江,人煙數百家。有古廟一區,相傳為花蕊夫人費氏之祠,頗著靈跡。廟左大姓鐘聲遠者,富而好禮,喜延名師。聲遠女兄有子曰謝生璉者,亦钜室,來舅家就學。生儀容秀整,風韻清高,群從鹹喜之,相與奕棋飲酒談笑賦詩,惟恐生之或去也。鐘西塾後創一園,特盛。建碧猗堂,水月亭,醉春館,翠屏軒於其內。生愛園幽雅,寓息其間,將近期月矣。
一日偶自外回,忽見四女郎年近初笄,聘婷窈窕,嬉戲於玩芳亭畔。生謂是諸表姊,遽前揖之,至則皆非也。女殊不羞避,笑語自若。生問之曰:“小姐輩誤來此耶?”中一人應曰:“吾姊妹東鄰花氏之女也。久聞芳園勝麗,奇卉紛敷,故相攜就此一相玩耳。不料為郎所窺,幸無深訝。”生意其鄰居女子相往還,亦不以為怪。至夜將睡,忽聞窗櫺軋軋作聲,若有人敲推者。起視,乃日間所見諸女之一,闖然入室,向生施禮。和顏悅色,款語低聲,雲:“奴等蒲柳醜姿,丹鉛弱質。偶得一接光儀,翩然忽動其情,莫或自持,是不可忍。故冒禁而相就,遂犯禮以私奔。肅抱衾裯,願薦枕席。”言訖即邀生入寢,相與歡樂。生戲問曰:“彼三人何在,安得獨來?”女曰:“姑俟來宵分此樂與諸妹耳。”遂口占一詩曰:
翠翹金鳳鎖塵埃,懶畫長娥對鏡臺。
誰束白茅求起士,自題紅葉托良媒。
蘭釭未滅心先蕩,蓮步初移意已摧。
攜手問郎何處好,絳帷深處玉山頹。
俄而兔魄將低,雞聲漸動。女攬衣起曰:“奴回也。”遂悄悄而去。
翌晚生爇韶焚蘭,啟窗相候。女果共一人至,笑撫生曰““今夕之歡,願推小妹。”乃顧妹雲:“汝善事郎君,好好做新人也。”緩步而出。其妹共生同衾並枕,親昵綢繆,一如姊氏。性複慧黠,亦能吟詩。詩曰:
赤繩緣薄好音乖,姊妹相看共此懷。
偶伴姐娥辭月殿,忽逢僧孺拜雲階。
春生玉藻垂鴛帳,香噴金蓮脫鳳鞋。
魚水交歡從此始,兩情願保百年諧。
吟罷,女迤邐告回。生囑之再至,女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獨宿也。”是夕大姊又送三姨至,生欲俱留之,辭曰:“待郎為四度新郎之後,妾妹當分侍幃房,周而復始耳。”生即與三妹狎,且索其詩,答曰:“愧無七步之才,又非二姊之敵,安有此能乎?”生固求之,乃吟曰:
蘭房悄悄夜迢迢,獨對殘燈恨寂寥。
潮信有期應自覺,花魂無主為誰銷?
愁顰柳葉凝新黛,笑靨桃花映絳綃。
夙世因緣今日合,天教長伴董嬌嬈。
須臾雨散雲收,河橫鬥落,斂袂而起,略整殘妝,謂生曰:“今夕四姨與郎為耦,吾姊妹不可俱出,大姊當送之至耳。”次夜二鼓,四姨果盛飾,偕姊就生行夫婦之禮,設山海之盟,同訴幽情。亦成近體曰:
每到春時懶倍添,綠窗慵把繡針拈。
奇逢詎料諧鴛耦,吉卜甯期葉鳳占。
鬢亂綠鬟雲擾擾,手籠紅袖玉纖纖。
明珠四顆皆無價,誰似郎君盡得兼。
由是之後,群女分番,每夕二人侍寢。
生以白面書生,獲此奇耦,濃情媚意,眷戀日深。倚翠偎紅,應酬不暇。但願學鴛鴦之老,不欲聽子規之啼矣。夫何好景難留,佳期易阻。將及月余,父母促生歸娶。諸女聞之皆來就別,會宿書齋,生一一溫存,式均其惠。將天曉,大姊謂生曰:“奴四人為堂姊妹,皆閨閣處子。昨偶窺園,遂沾多露。荷蒙不鄙,均辱深憐。方訪伉儷,忽見低離。悠悠長恨,此何極也!然使終念舊歡,幸莫遐棄。成親之後,求便重來。奴姊妹當企踵盱衡,候郎於翠屏軒下耳。”即拔金掩鬢一支致贈。三妹亦以銀鐲翠鈿耳璫奉上曰:“歸遺細君,少結殷勤之意。”各灑淚而別。生收拾於書籠中,抵家而婚期逼矣。燕爾新婚,宜家宜室。然四女之思,亦未嘗置。
滿月後妻歸寧。生孤枕獨宿,忽夢與四女相見,交會如常。三姨起曰:“與郎久別,無以為歡,請作回風之舞。”於是展翠衣,翻羅袖,雖飛燕之輕盈,公孫氏之神捷,未足以擬其奇妙也。舞罷,大姊乃作回風之曲,曰:“有淑人兮邦之媛,佩明月兮紉蘭荃。颺輕軀兮掌上,翻長袖兮筵前。初鴻驚兮巧周旋,忽鸐舉兮何蹁躚。雲環墜兮玉珥,文席委兮珠鈿。羗宛轉兮,妖且妍。奇莫敵兮,妙莫傳。倏低昂兮既罷,蹇良夜兮如年。”二姨因取玉簫付四姨曰:“妹深善於此,願勿靳焉。姊倚歌而和,不亦可乎?”妹躍然曰:“有是哉。”逡巡三奏。其音清而和,婉而嬌,幽愁而闃寂,似夕露之淒寒蜩,如秋雲之乘鮮飆也。姊亦斂黛,謳而和焉,歌曰:
紫簫咽兮夜亡嘩,寶篆香嫋兮燭垂花。
河欲沒兮夜欲闌,聊逍遙兮暫為歡。
脫花鈿兮收明璫,舒衾裯兮歸洞房,
齊交頸兮如鴛鴦,銀漏短兮宵獨長。
悲白日兮上扶桑。
正傾聽間,忽角起譙樓,鐘鳴其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夢。而且具憶其詞,因起而錄之。即托以卒業往舅家。諸女幸生再至,眷顧倍加於昔。生與說夢中事,女曰:“此夫婦相念之深,故形諸夢寐,無足怪者。”
生女留連眷戀,凡半月余不與舅相見,舅疑之,一夕潛出窺生所為,見生共諸女玩月,談笑方濃,遽入呼生,倏然驚散。舅加詰問,終不肯言其詳。舅謂妗曰:“園圃寬闊,竹木繁多,寧無花月之妖,或有水石之怪。璉又英俊,豈不為其所惑!須遣歸,恐久則致疾也。”乃令僕送生還。抵家不半載,以思女之故,果成重疾。神情恍惚,言語支難。伏枕淹淹,久而不愈。聲遠躬往視之,備以前事告生父母。生父詢問再三,生乃吐實。且出所得詩詞,及金掩鬢等物視之,皆泥捏成者。父知其被祟,乃偕舅訪于園中,並無蹤跡。因往花蕊廟蔔簽,過東廊一小室,帷幔蔽虧,人跡稀到。揭而觀之,題曰:“巫山神女之位”,塑四美姬像於其中。東坐者失一掩鬢,右二人臂缺二鐲,耳亡雙璫,左一人而脫花鈿一枚。其父大驚,取泥塑之物置於舊處,皆吻合。即碎其像,沉之江中而歸。自此月餘,生疾亦愈,怪魅遂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