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墟集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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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少墟集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六
  馮少墟集       别集類五
  提要
  臣等謹案馮少墟集二十二巻明馮從吾撰從吾有元儒考略己著錄其文集初刻止于萬厯壬子此本乃其次子嘉年益以癸丑以後至天啟辛酉作類序重刻自巻一至巻十二皆語錄巻十三至巻十八皆詩文巻十九至巻二十為族譜家乗巻二十一至巻二十二為闗學編葢生平著作彚于此集其中講學之作主於明理論事之作主于達意不復以辭采為工然有物之言篤實切明雖字句間涉俚俗固不以弇陋譏也惟其與朱童䝉争論首善書院講學一疏稱宋之不兢以禁講學故非以講學故也先臣守仁當兵事倥偬不廢講學卒成大功此臣之所以不恤毁譽而為此也又郭元厚郭興治等劾鄒元標從吾又上疏力争稱京師講學昔已有之云云其説頗為固執夫士大夫自甲科通籍於聖賢大義不患不知顧實踐何如耳不在乎聚而講也維古極盛之治有臯䕫稷契亦越小康之世有房杜王魏韓范富歐陽亦何嘗招百司執事環坐而談心性哉無故而舎其職司呼朋引類使其中為君子者授人以攻擊之間為小人者借此為攀附之途黨禍之興未必非賢者開門而揖盜也至於謂宋之不競由禁講學尤為牽合考宋之黨禁始于寜宗慶元二年八月弛于嘉泰二年二月中間不過六七年耳至於寳慶以後周程張邵並從祀孔子廟庭紫陽東萊之流並邀褒贈理宗得諡為理實由於是葢道學大盛者四五十年而宋乃亡焉史傳具存可以覆按安得以徳祐之禍歸咎於慶元之禁乎從吾初為御史拒絶閹人劾罷胡汝寧禁大計苞苴又上疏諫神宗不親政事㡬遘危禍後廷議三案亦持正不阿卓然不愧為名臣惟此兩疏意雖善而未計其流弊故附糾其失俾來者無惑焉乾隆四十七年二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一
  明 馮從吾 撰
  語録
  辨學録原序
  心學之傳始自虞廷而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十六字言本體辨析至精言工夫條理極宻萬世道學之宗統於是矣後世學者寖失其宗不知中之所在而概以心當之扵是以覺言道而不以所覺之理言道其言盖淫扵佛氏空覺極圓之説以無善為心體以天生蒸民本有之性悉掃而空之其𡚁至扵率天下之人恣情縱欲流扵小人之無忌憚而猶自以為無礙也聖學之蓁蕪可勝慨哉少墟馮公潛心理學積有嵗年精一之功入扵無間近得其所與諸門人辨學録讀之直指心之理為道心以心之覺為人心道心非無覺以覺之正當處言也為書八十一章闡性命之秘辨似是之非如所云吾儒之㫖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㫖只在無善二字又曰儒學只有一箇善字直從源頭說到究竟更無兩様故易曰繼善顔曰一善曽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為善善總是一箇善為總是一箇為非善與利之間復有無善之善嗚呼盡之矣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謂之惟精一乎此謂之惟一執乎此謂之執中以之為君謂之仁以之為臣謂之敬以之為子謂之孝以之為父謂之慈以之交朋友謂之信以之視聽言動謂之禮以之臨大節而不奪謂之節皆理也道也中也此吾儒之正傳孔孟相與講求切磋以教天下萬世只此一脉以維持宇宙更無餘藴矣少墟辨析於毫髪之間凡世儒所易惑處輒為道破吾儒之家寳始復其舊佛氏之流𡚁始塞其源虞廷心法於是乎曉然復明於天下矣其功不亦偉歟不敏與少墟共叅此學於十餘年之前已亥以後不相聞者幾十年而少墟究理愈深辨學愈晳頃者不敏叨撫榆陽得以所學知止一宗逺求印正少墟以為有當也所以相期於必至之域固有不言而信者矣若夫少墟立朝大節居鄉儒行卓然於一時固薦紳士大夫所共服也篤實輝光之應豈偶然哉豈偶然哉萬厯三十五年歳在丁未春仲之吉賜進士第中憲大夫欽差廵撫延綏等處地方贊理軍務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豫章涂宗濬書
  王文成掲良知之學新天下耳目其論自正而其徒賢知之過者浸淫竄入于禪今且百年而𡚁滋甚于是格物脩身兩家之說復起或矯枉救失或標宗分門紛若聚訟矣不佞竊謂道本一貫求之言語文字則支離蔓延愈益晦塞夫格物致知脩身何可偏廢也長安馮仲好辨學録凡八十一章其首章云聖賢學問總在心上用功不然即終日孳孳屬枝葉耳所以辨心學甚詳或言仲好之學又似專以正心立教者非也身外無心心外無意知物道一而已惟以言語文字自為一家而後衆言淆亂聽其說可喜而覈其實則乖仲好為析是非決嫌疑使大道不迷於他岐則脩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一以貫之矣昔孔子論性相近而孟子獨稱性善孔子多言仁而孟子每言義彼願學孔子者豈顧倍之要以是時淫辭邪說熒惑天下欲正人心必就其蔽錮關切之所在而剖決挽回之故曰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巳也不佞未見仲好全録而苐據前數章所論辨意當如此與仲好談者張孝亷心虞傳其録者張右丞憲周仲好有訂士編善利圖説士戒關學編諸書與此互相發明蓋自得之見不易之論合而觀之知學不可無辨辨不可無録録不可無傳矣
  
  余自秦入晉張右丞以馮仲好辨學録廹余序之余所見才數章皆論心語倚馬成草姑以塞諾耳久之得全録而知仲好所辨在儒學釋學其論極為精微也釋初入中國所傳經語義猶淺其後乃有禪或不立文字净知妙圎體自空寂或以不思善不思惡本來面目或不看經念佛無事省縁静坐體究所謂彌近理而大亂真者其源皆自不辨心性始吾儒曰盡心知性釋亦曰明心見性若相同而實相逺蓋本之告子告子非不言心而曰不得于言勿求諸心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而曰仁内義外非不言性而曰猶杞栁猶湍水曰生之謂性孟子辨之不遺餘力世無孟子而釋氏以告子之說簧鼔天下論性曰在目為見在耳為聽在口為議論在手能持在足能運又曰衆生皆有佛性噬人之獸可為瞿夷比丘十千之魚盡為忉利天子曰離一切心即汝真性曰禪學悟入乃是心思路絶天理盡見曰心法起滅天地朱子惜其明心而曽不得心為之用見性而曽不得性為之用則以知覺運動之性為性而非義理之性以惟危之人心為心而非惟微之道心也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耳心性一謬人與禽獸何殊此其學術視吾儒本原若緇素然又安往而不謬哉吾儒萬物皆備于我而釋惡外物吾儒循理心虚而理實而釋以理為障吾儒學不躐等而釋病其迂一超直上好竒弔詭之士墮其雲霧中于是攘莊列之言以佐其髙如宋景文所云抑自覺其陋而更出巳意益求前人所不及者入之而諱其恠幻鄙俚之談如朱紫陽所云而禍始烈有謂盜賊念佛免罪為聖人大改過者有謂造無限罪惡而遷謫時剗地說禪者有謂識透即罪惡都無者禪自禪罪惡自罪惡是禪學且為亂賊三窟矣愚不肖者復惑於輪廻因果之說而皈依之而彼且曰度盡衆生方了菩提衆生度盡又惡用世界為也昔鵞湖之學墮于禪朱子辨之不啻孟子之於告子至今日乃有舍喜怒哀樂未發之中而談無善無惡心之體又曰無求同異于儒釋求其是者而學焉可矣無求是非於講說求諸心而安焉是矣遂使儒門頓有三釋以雪峰雲門過孔子上儼然為釋傳法沙門建幡告四逺則逢䝉殺羿者也左右采獲自負集儒釋大成而所崇信惟釋則游說反間渠成而利秦者也隂宗其指陽避其名既得欛柄入手開導之際改頭換面隨宜說法則暮夜詩禮發冢之盜恐東方明者也凡此皆起于學之不明學之不明起于心性之不明而仲好之所為力辨也辨者亦有之曰釋見聖人之上一截儒得聖人之下一截是以下學上達為二學也曰儒釋本同而末異是以物有本末為二物也無為貴辨矣仲好直窮其本之不同而其學之不可以達明鏡之照利斧之斷芟夷藴崇之加蔓草何以過兹明道先生言㑹者大率談禪天下成風設有數孟子無如之何故宋時辨釋學者惟周程張朱其詳具遺書語録文集中而本朝惟羅文莊困知記今得仲好羽翼之幸甚猶恨無羽翼仲好其人者而何得以好辨疑仲好也大泌山人李維楨本寧父
  吾鄉先正道林先生少嬰羸疾入山習静不言黙識者三年自是洞然於性命之學古人學問多從病中生也少墟先生生而善病弱不好弄甫就外傅即鋭然志於聖學先後從敬菴魯源兩先生遊及官中秘柱史未嘗一日輟講歸而卧病閉關九年精思力踐遂入聖人之室所著疑思録學會約善利圖說多先生病言而辨學録一書尤先生静中妙悟見儒釋所以分別處皆昔賢所未發也陽明先生謂釋氏與吾儒只是毫釐之隔先生獨辨其宗㫖不同如薫蕕冰炭之不相入余嘗撮舉一二如曰吾儒之學以理為宗佛氏之學以了死生為宗仙家自有仙家宗㫖佛氏自為佛氏宗㫖與吾儒全不相干曰吾儒論學只有一箇善字曰天命之性就是命之以善善何曽有聲有臭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僅僅十四字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曲盡其妙曰佛自佛儒自儒不混而為一曰吾道本大何必兼二氏而後見其大邪固不能兼正正豈可以兼邪皆先生獨得之見千言萬語惟恐學者墮入罟擭陷穽之中蓋吾儒之道如渡江河之有維楫揚帆鼓柁中流自在而行彼真空妙有把柄何在如以飄飄不繫之舟試於黒風白浪何嗟及矣此先生惓惓欲人求之實地也先生清明在躬志氣如神然終日正襟危坐儼乎若思應事接物如執玉如捧盈此心未嘗一刻放下先生有主之學於是可見昔横渠學凡數變陽明亦悔二十年錯用其心先生過人逺矣余生於闇齋道林二先生理學之鄉愧不聞道賴先生時時教之若將興起焉者為妄綴數語以志依歸之意若先生微言妙論余固不足以知之也武陵後學楊鶴頓首書
  孔子曰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夫學問思行學巳賅是矣猶必明辨云者謂不如此譬之適越而北其轅彌學彌逺彌行彌差矣乙已秋鳳翔張心虞孝亷訪余山房而二三門人聞心虞至亦多朝夕過從共談心性之學秋涼夜静語話偏長別後因録其相與發明者得八十一章雖下學上達之㫖不敢謂得一貫真傳而吾儒異端之辨或亦可以俟後聖于不惑耳夫以余之闇汶曽何足與聞斯道而一得之愚得之朋友講習者為多于是益信明辨之功其益果大而曩所稱弗明弗措原非有心弗措辨至此雖欲措焉不能也于是題其篇曰辨學録長安馮從吾識
  辨學録
  自古聖賢學問總只在心上用功不然即終日孳孳總屬枝葉
  右一章
  聖賢之學心學也然心亦有不可不辨者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若不辨人心道心而第曰只在心上用功則遍周法界之說當與精一執中並傳矣
  右二章
  孔門不輕言心其自敘曰從心所欲不踰矩其稱囘曰其心三月不違仁其警人曰無所用心難矣哉言心便言矩便言仁此道心之說也言心便言用此精一之説也以道心為主則心有所用而不落于空人心悉化為道心即心即矩即仁即心是言仁即所以言心也又何必數言心哉不然舍矩言心舍仁言心又舎用言心則此心了不可得而左袒人心者得借口矣
  右三章
  孟子論心之本體歸之理義故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論心之工夫歸之操存故曰操則存舎則亡此正孟子得統于孔子處若言心不言理義則本體涉于虚言理義不言操存則工夫流於泛便非孔門惓惓論仁之㫖
  右四章
  人心至虚衆理咸備丢過理說心便是人心惟危之心即有知覺是告子知覺運動之覺佛氏圓覺大覺之覺非吾儒先知先覺之覺也覺之一字亦不可不辨知覺的是天理便是道心知覺的是人欲便是人心非槩以知覺為天理為道心也若丢過理字説心說知覺便是異端
  右五章
  程子曰理與心一而人不能會之為一朱晦翁曰此心虚明萬理具足外面理會者即是裏面本來有的陸象山曰人心至靈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又曰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薛文清亦曰心所具之理為太極心之動静為隂陽而王陽明亦曰人心一刻純乎天理便是一刻的聖人終身純乎天理便是終身的聖人此理自是實自來吾儒論心都不曽丢過理字若丢過理字可以言心則先儒之說皆誣而象山心皆具是理此理同也二句皆剰語矣
  右六章
  問心可有乎曰不可有問心可無乎曰不可無或又問心可有乎曰可有心可無乎曰可無或者未達曰人心可有乎曰不可有道心可無乎曰不可無道心可有乎曰可有人心可無乎曰可無曰如此則又何未達之有或者憮然曰而今而後始知心果具是理而堯舜其心果至今在也
  右七章
  世俗之所謂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謂有心有的是道心異端之所謂無心無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謂無心無的是人心這等去處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則純是道心無復有人心之雜矣故曰允執厥中必如此方不墮世俗之𡚁流異端之非
  右八章
  楊龜山曰六經不言無心惟佛氏言之有人說無心伊川曰説無心便不是只當說無私心無私心三字可為千古名言程門之所謂私心即虞廷之所謂人心也此不可不無者也
  右九章
  問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説亦是私
  右十章
  人心一槩說不得有亦一槩說不得無如均喻也喻利之心不可有喻義之心不可無均為也為惡之心不可有為善之心不可無均報也報怨之心不可有報徳之心不可無均憂也憂貧之心不可有憂道之心不可無可見人心原一槩說不得有無只當論其所有所無之心為何心可耳
  右十一章
  吾儒曰喻利之心不可有異端曰喻義之心不可有吾儒曰為惡之心不可有異端曰為善之心不可有或詰之曰喻義之心不可有喻利之心可有乎為善之心不可有為惡之心可有乎彼則曰喻義之心且不可有况喻利乎為善之心且不可有况為惡乎夫喻利之心為惡之心固不可有喻義之心為善之心豈可無而彼亦以為不可有如此為言雖中人亦知其非彼又恐人之非之也復倡為一切總歸于無心之說以為人之心體本空無利無義無善無惡者其本體也必也無喻利心併無喻義心併無無喻義心無為惡心併無為善心併無無為善心一切總歸于無心方合本體耳說至此雖髙明亦莫知其非矣不知說至此正是發明喻義之心不可有為善之心不可有處奈何不察而誤信之邪且義原非外性原是善心之本體原是有善無惡的可見必有喻義為善之心而後為合本體也今欲一切總歸于無心安在其為合本體邪况人心易放而難收儘去喻義猶恐喻利儘去為善猶恐為惡今欲一切總歸于無心竊恐義無而利未必無善無而惡未必無反為本體之累不小也又安在其為合本體邪又况義利只有兩途人心原無二用出于義即入于利出于善即入于惡豈有無義無利無善無惡一切總歸于無心之理乎大抵義原非外特自有其義之心不可有而喻義之心必不可無性原是善特自有其善之心不可有而為善之心必不可無縱是喻之又喻以至于化為之又為以至于忘造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處只好說有喻義之心而至于化有為善之心而至于忘有喻義為善之心而無聲臭之可儗亦說不得喻義之心不可有為善之心不可有今曰喻義之心不可有為善之心不可有此孔子所謂小人而無忌憚者之言不待辨而知其非者也
  右十二章
  問天命之性無聲無臭原着不得善字曰天命之性就是命之以善何消着故曰性善孟子道性善正直指天命之初而言耳又問無聲無臭何也曰善曽有聲有臭耶
  右十三章
  天命之性如一陽來復造化生意雖未宣洩而凡宇宙間形形色色萬紫千紅無一不胚胎完具于其内故曰天命之謂性此自是實在道理原不落空若曰天命之性𣺌渺冥冥一切俱無如此不知天命的是箇甚麽便于天命二字說不去矣
  右十四章
  無適莫心而有比義心者君子也有適莫心而無比義心者衆人也無適莫心而併無比義心者異端也異端之說恰似髙于吾儒不知心無二用一無比義心便有適莫心既有適莫心而又無比義心此異端之學依舊落于衆人可見道理本自明白特人不察耳
  右十五章
  問人心一槩說不得有無此是論工夫若論本體則無善無惡全說不得有矣異端無心之說蓋指本體也似亦有理曰不然論工夫心原一槩說不得有無還有不可不有者不可不無者若論本體則全說不得無矣故孟子曰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曰無曰非何等明白又曰惻隠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辭讓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辭讓之心禮也是非之心知也仁義禮知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曰皆有曰固有又何等明白而曰本體無善無惡異端無心之說專指本體而言誤矣
  右十六章
  問近日學者亦知無善無惡之說之誤又講起有善之善有無善之善之說若謂善之善對惡而言也無善之善指繼善之初不對惡而言也惡如彗孛妖氛善如景星卿雲無善之善如太虚惡如木石屑善如金玉屑無善之善如目中不容一屑何如曰吾儒之㫖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㫖却在無善二字近日學者既惑于佛氏無善之說而又不敢抺摋吾儒善字于是不得已又有無善之善之說耳不知吾儒之所謂善就指太虚本體而言就指目中之不容一屑而言非專指景星卿雲金玉屑而言也善字就是太虚非太虚為無善之善也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由可以為善之善才見得乃所謂善之善兩箇善字原只是一箇豈有可以為善之善乃與惡對之善乃所謂善之善乃無善之善之理哉
  右十七章
  問有其善喪厥善有意為善雖善亦私可見善原是不可有的彼無善無惡之說有無善之善之說或亦未可盡非也曰有其善喪厥善有意為善雖善亦私是謂工夫不可自有其善不可有意為善耳非謂善不可有亦非謂本體無善無惡善有善之善有無善之善也右十八章
  問無善無惡有無善之善之說彼欲以無字藥有其善有意為善有字之病非得已也曰有之一字病痛誠無窮如有詩文者以詩文自髙有功名者以功名自髙有氣節者又以氣節自髙傲世凌物令人難近或以為名之心為善或以為利之心為善或又以以善服人之心為善假公濟私令人難測如此是皆有其善有意為善之病不知一有其善便不是善故曰喪厥善一有意為善便不是為善故曰雖善亦私至于喪至于私則善于何有如此是其病正在無善也而又誤以無藥無豈不益助其病而速之亡乎且心之本體原有善無惡而誤為無善以藥人之病夫醫先自誤也其如藥人何右十九章
  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漸流漸逺有清有濁謂有濁而清名始立則可謂流之清對濁而言則可謂水之源無清無濁則不可謂流之清為清之清源之清為無清之清則不可知此則本體無善無惡之説有善之善有無善之善之說是非不待辨而決矣
  右二十章
  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此性之說也漸流漸逺有清有濁清者勿使之濁濁者復澄之清此學之説也三品之説是徒知漸流漸逺有清有濁未嘗不是而不知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澄濁求清非義外也慈湖之說是徒知山下出泉本源原清亦未嘗不是而不知漸流漸逺有清有濁則澄濁求清非揠苗也嗚呼不知本體者疑性之或惡而既以學為義外知本體者信心之即道而又以學為揠苗學果何日而明哉
  右二十一章
  天地間道理有竒便有偶如有陽必有隂有晝必有夜有中國必有外國有君子必有小人至于天人理欲公私善惡之類皆是若不扶陽抑隂不尊中國攘外患不進君子退小人不存天理遏人欲而曰無隂無陽無内無外無君子無小人無理無欲無無亦無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化其道此大亂之道也
  右二十二章
  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化其道譽字下得有毒道字占得地步堯千古大聖人也稱之原非譽而曰譽令人不敢開口矣故曰毒堯桀兩忘原非道而曰道雖自己占地步其如害道何孔子祖述堯舜孟子言必稱堯舜使人人以堯為法以桀為戒才是大公至正才是相忘而化其道今曰不必堯之是而桀之非則是舜蹠不分善利不辨令人何所法戒何所適從而曰道道豈如是耶後世以君子小人參用為大公至正而曰建中靖國病正坐此不知以君子小人參用為中中豈如是耶道字中字不明關係不小不可不辨
  右二十三章
  吾儒之所謂道正指其可道者而名之也而異端則曰道可道非常道是明以不可道者為道矣又曰上徳不徳是以有徳是明以不徳為徳矣無善之善其說蓋本之此嗚呼以不可道為道以不徳為徳以無善為善則善者為有善之善惡者為無善之善君子絀而小人肆矣
  右二十四章
  無無亦無之說人爭談之不知使人心而果能無無亦無也在吾儒固非中道在異端猶成一家不知人心原是活的心之神眀原不可測如無一分公心便有一分私心無一分善心便有一分惡心公私理欲原相為勝負原不容並立原無一切俱無之理今却欲無無亦無不知公心一無私心便有善心一無惡心便有無者真自信其無有者又不覺其有一不覺其有雖流禍至于不可救藥而亦不自覺矣是無無亦無之說徒隂縱私欲而使之長也豈能無無亦無哉
  右二十五章
  君子無心于功名却有心于斯世小人無心于斯世却有心于功名
  右二十六章
  人心最不可有物人心又最不可無主以公為主則私之物自無矣以理為主則欲之物自無矣譬如太陽當空則魍魎自息主翁在室則僕𨽻自馴若懲魍魎而併揜太陽懲僕𨽻而併逐主翁吾懼其魍魎愈熾而僕𨽻愈縱横也是誰之過與孔子曰苟志于仁矣無惡也孟子曰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不能奪也此人心不可無主之說也
  右二十七章
  吾儒論學只有一箇善字直從源頭說到究竟更無兩様故易曰繼善顔曰一善曽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為善善總只是一箇善為總只是一箇為非善與利之間復有箇無善之善也功夫雖有生熟道理却無兩様故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今曰有善之善對惡而言有無善之善不對惡而言則是孳孳為善之善為其對利而言之善也而善與利之間復有箇無善之善在矣有是理哉
  右二十八章
  有意為善有所為而為如以為利之心為善為名之心為善以以善服人之心為善之類非以安而行之為無意為無所為利而行之勉強而行之為有意為有所為也今人見人孳孳為善而槩曰有意槩曰有所為則阻cq=378人為善之路矣
  右二十九章
  書曰善無常主協于克一孔子稱回曰得一善拳拳服膺而勿失可見善原只是一箇善豈有有有善之善無善之善兩箇善之理古之聖賢若預知後世之必有為此說而預防之者竒矣竒矣
  右三十章
  異端之說陽欲髙出吾儒隂實左袒世俗此所以嗜好者多且世俗之人有明白好利忘義者亦有内好利而外假仁義者這等人自已不喻義為善而又忌他人之喻義為善心欲非之而無其辭今一旦倡為喻義之心不可有為善之心不可有而又極稱無無亦無之說以伸其辨彼世俗之人聞此言欣然得借以非人益欣然得借以自便如此豈有不嗜好之理彼其說誠有以隂中其心故也其他如聖人不仁伯夷死名一切無礙之類未易枚舉總只是左袒世俗此所以學異端者多好利敗名非其人甘于不肖亦其說自誤之耳
  右三十一章
  易曰易有太極又曰無思無為若曰這箇太極乃天地間自然的道理故曰無思無為若不說出箇易有太極而第曰無思無為不知無思無為的是箇何物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又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若曰這箇物則乃天地間自然的道理故曰無聲無臭若說不出箇有物有則而第曰無聲無臭不知無聲無臭的又是箇何物夫有太極而無思為有物則而無聲臭乃吾儒正大道理正大議論與佛氏不同若丢過太極專講無思無為丢過物則專講無聲無臭是無思為而併無太極無聲臭而併無物則也有是理乎講的雖是吾儒的話頭其實墮于佛氏之見而不自知矣或曰中庸引無聲無臭亦不曽說出物則何也曰中庸雖不曽説出物則不知所謂徳所謂敬信所謂篤恭者是何物耶若丢過徳丢過敬信篤恭而直曰無聲無臭有是理乎孔子曰毋意又曰誠意曰無知又曰致知若曰必誠意而後能毋意必致知而後能無知也必毋意而後見其真能誠意必無知而後見其真能致知也故曰誠無為又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雖無為却有誠雖無知識却有帝則若丢過誠意而專講無意丢過致知而專講無知則亦墮于佛氏之見而不自知矣慈湖曰人性自善衆徳自備無之斯闕有不為異可謂千古名言惜乎以無意為宗而不信誠意令人有餘恨也
  右三十二章
  吾儒之言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而異端之言曰有物渾成先天地生恰似一様不知吾儒所謂太極指實理而言異端所謂有物指谷神𤣥牝而言不可不辨右三十三章
  自異學言無而世儒多爭言無以為精微奥妙不知精微奥妙處豈專在無之一字哉易有太極敢道這有之一字説他不精微奥妙不得
  右三十四章
  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此堯舜首開萬世教學之原而曰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㓜有序朋友有信此五箇有字何等明白而異學爭言無世儒又從而附和之何也不知使父子無親君臣無義夫婦無别長㓜無序朋友無信是何道理成何世界于此而後知聖人之為慮逺而儒佛之辨不可不嚴也
  右三十五章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㓜有序朋友有信這五箇有字都是天生來自然有的在易為太極在書為恒性在詩為物則天命之性命此者也率性之道率此者也脩道之教脩此者也惟其都是天生來自然有的何假思為故曰無思無為何假學慮故曰不學不慮曰無思無為不學不慮恰似精微奥妙曰有親有義有別有序有信又何等平易明顯即平即竒即顯即微不離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畫前此吾儒之所謂有無非異端之所謂無也
  右三十六章
  問無思無為大意曰無思無為何思何慮此吾儒之微言也而混佛者亦多喜談之不可不辨昔有一士人問某公無思無為之說者答曰汝目自能視耳自能聽饑來自能喫飯倦來自能眠有思乎有為乎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何思何慮其人聞其言大悦不知這等講無思無為便是佛氏之㫖或問如何是吾儒之㫖曰不過就某公之言下一轉語耳曰目自能視視自能明耳自能聽聽自能聰饑來自能喫飯喫飯自能知味倦來自能眠眠自能知節有思乎有為乎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何思何慮如此講無思無為便是吾儒之㫖此毫釐千里之辨也何也彼只說目自能視更不説論理之可視不可視有這箇明的道理只說耳自能聽更不說論理之可聽不可聽有這箇聰的道理只說饑來自能喫飯倦來自能眠更不說論理之可喫不可喫可眠不可眠有這箇知味知節的道理若曰一論可不可便是有揀擇心有分別心有取捨心便是有思有為便不是了不知目雖自能視耳雖自能聽饑來雖自能喫飯倦來雖自能眠這箇可視不可視明的道理可聽不可聽聰的道理可喫不可喫可眠不可眠知味知節的道理原都是天生來隨耳目口體自然有的豈待思豈待為豈有所揀擇分別取捨于其間哉某公之言未嘗不是只是丢過理字空說目能視耳能聽饑來能喫飯倦來能眠單在氣質情欲上說所以為異端所以悞人耳且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全在此理之一字若不論理則禽獸目亦自能視耳亦自能聽饑來亦自能食倦來亦自能眠亦無思無為人與物何以辨別而人又何以參三才而稱靈于萬物哉故曰此毫釐千里之辨也且如知覺運動視聽飲食一切情欲之類原是天生來自然的原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何思何慮佛氏窺見這些子遂以此為真性遂把吾儒這箇理字以為出于有思有為出于偽如告子以人性為仁義莊子以仁義為殘生傷性之類不是天生來自然的故孟子不得已指㸃出箇見孺子而怵惕覩親骸而顙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之類以提醒世迷見得吾儒這箇理字也是天生來自然的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何思何慮非以人性為仁義而殘生傷性也縱是説出多少功夫千言萬語説思說為只是教人思這箇無思的道理為這箇無為的道理非義外非揠苗非強世也吾儒指的是理異端指的是欲各人宗㫖不同若不察而第曰均講無思無為均講何思何慮是以吾儒之微言為異端之口實也其不至于援儒入佛推佛附儒者幾希
  右三十七章
  問如何是思其無思為其無為曰今人乍見大賔承大祭雖甚放肆之人未有不竦然起敬者有思乎有為乎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雖費思為不過思這箇無思的道理為這箇無為的道理耳至于已饑思食已溺思拯有思乎有為乎禹思天下有溺由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由已饑之也亦只是思這箇無思的道理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有思乎有為乎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人皆可以為堯舜亦只是為這箇無為的道理思其無思為其無為此千古聖學真傳不然起頭一步先錯縱思為到底只成就得一箇五霸假之學問思為愈熟眞心愈喪
  右三十八章
  問守與化曰守之又守以至于化便是化如既得後便須放開不然却只是守如此是化可為也自以為得便是無所得一放開便是半塗而廢便是功虧一簣便不是化化只是守到純熟相忘處非越過守別求化也守與化功夫雖有生熟之別却不是判然兩條路或者又云既得後不可放開太早不知只一放開便不是說不得遲早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若孔子說我得矣便放開便是踰矩文王說我得矣便放開便是已其何以為聖人後世學者只是越過守浮慕化所以敢于放開卒至于流弊不可言
  右三十九章
  只說放開便是無所得譬之古人寫字雖寫到縱横變化無所不妙處只是熟了其實不是放開羲之醉後寫蘭亭只是羲之把一生精神都着在字上一息不曽放開所以入于神化而不自知此正見羲之于字學有所得處知此則聖學可知
  右四十章
  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越過大字説不得化越過聖字説不得不可知
  右四十一章
  論學當先辨宗宗㫖明白功夫才能不差仙家自有仙家宗㫖佛氏自有佛氏宗㫖與吾儒宗㫖全不相干只是後世髙明之士講學不精見理不透誤混而為一一混而為一遂令人難以分辨毋論信佛者即吾儒中闢佛者亦多以上達歸佛以下學歸儒以頓悟歸佛以漸脩歸儒以明心見性歸佛以經世宰物歸儒諸如此類名為闢佛適以尊佛名為崇儒適以小儒何也佛氏上達吾儒下學佛氏得上一截少下一截功夫如此是夫子下學儒而上達佛也是佛反出其上而夫子由下學方能至也可乎脩而不悟豈曰真脩十五志學七十從心漸也以十五而即知志學非頓乎學而不厭脩也黙而識之非悟乎誠則明矣明則誠矣此亦吾儒頓悟漸脩之說也經世宰物而不出于心性安所稱王道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非吾儒之言乎今以上以悟以心性歸佛氏以下以脩以事物歸吾儒是佛氏居其精而吾儒居其粗也有是理哉故曰闢佛而適以尊佛崇儒而適以小儒也不知佛氏之失正在論心論性處與吾儒異不專在舍經世宰物而言心性正在所悟所達處與吾儒異不專在舍漸脩而言頓悟舍下學而言上達也惟其論心論性所悟所達處宗㫖與吾儒異所以彼法中原無用此下學漸脩經世宰物之功非舍也况宗㫖一異即用下學漸脩經世宰物之功亦與吾儒不同又何論舍不舍也又况宗㫖一異豈止舍下學舍漸脩舍經世宰物若曰達無所達悟無所悟無無明亦無無明盡即上達頓悟明心見性亦欲舍之矣况學與脩哉而又何經世宰物之與有故學者崇儒闢佛當先辨宗若宗㫖不明而徒嘵嘵于枝葉之間吾恐其說愈長而其蔽愈不可解也
  右四十二章
  或者以上以悟以心性歸佛以下以修以事物歸儒闢佛而適以尊佛崇儒而適以小儒無論矣儻有人焉出而洞佛氏之一偏見吾道之大全舉頓悟漸修心性事物而一以貫之可謂千古一快矣而又或過于張皇以為吾儒曰心彼亦曰心吾儒曰性彼亦曰性道理本同但華言梵語異耳且偏處二氏不能兼吾儒而全處吾儒可以兼二氏吾道至大二氏之學雖甚髙逺總不出吾道之範圍也不知吾儒既曰可以兼二氏二氏亦曰可以兼吾儒彼此相兼是混三教而一之也欲以崇儒闢佛而反混佛于儒蹈三教歸一之𡚁豈不左哉且儒佛既混于是談儒者稍求精更誤入于佛氏闢佛者稍欠精反操戈于吾儒雖名世大儒不能自解免也是其貽禍者一儒佛既混又于是詆儒者摘一二誤入佛氏之語以為非毁攻擊之話柄談佛者借一二吾儒精微之語以為惑世誣民之嚆矢雖大姦巨惡亦難以遽測識也是其貽禍者二向使佛自佛儒自儒不混而為一則談儒者安得誤入于佛氏闢佛者安肯操戈于吾儒詆儒者何所借以肆其毁談佛者何所借以行其私哉且吾道本大何必兼二氏而後見其大若必待兼二氏而後見其大則又安所稱大耶况吾儒正道也異端邪説也邪固不能兼正正豈可以兼邪若正可以兼邪又惡在其為正耶如此是闢佛而亦以尊佛崇儒而亦以小儒也又豈不左哉或曰吾道至大何所不容豈宜自限藩籬不知吾道雖大而彼之論心論性宗㫖原與吾異夫彼先自異也吾又安得強而同之而曰不以籓籬自限哉斯言也蓋為崇儒而混佛者辨非為信佛而非儒者言也若三教日月星之說蓋信佛而非儒者之言人人皆知其非無庸辨矣
  右四十三章
  吾儒之學以理為宗佛氏之學以了生死為宗如人生則能知覺運動死則血肉之軀還在便不能知覺運動可見人之生死生死的是血肉之軀這能知覺運動的一㸃靈明真性原未嘗生未嘗死所謂本來面目萬刼不磨者此也悟得這箇便是超悟便知無死無生所謂出離生死見性成佛者此也其悟入處不由積累不由聞見不可言說不可思議只在當下一覺一覺便了更有何事雖中間説得千變萬化其實宗㫖只是如是原來他別是一般話説與吾儒論心性處全不相干蓋性者心之生理吾儒所謂性亦不由積累不由聞見但吾儒以理言非專以能知覺運動的這箇言佛氏惟以能知覺運動的這箇言雖說出離生死其實全落在生死上説不論道理不論工夫只是空空的任這一㸃靈明隨他氣質情欲作用耳可見彼所云性乃氣質之性生之謂性之性吾所云性乃義理之性性善之性彼所云一㸃靈明指人心人欲説與吾儒所云一㸃靈明所云良知指道心天理説全然不同雖理不離氣而舍理言氣便是人欲天理人欲之辨乃儒佛心性之分此宗㫖處不可不辨也蓋彼法中原有宗門有教門宗即是這箇宗㫖別是一條超然直路與教不相關由教而入者便有階級若謂一為教法所縛一落階級便無由超悟故曰世間俗士為名利縛為嗜欲縛其身不得自在小乘人又為空縛為法縛其心不得自在惟大乘人免此二縛謂之解脱身心俱自在得出世之樂又最上一乘有無不立脱縛雙遣當下便是即向所謂見性成佛不由見聞思議之類言至此便誤人不小矣且為名利縛為嗜欲縛彼以為欲障固是至為空縛為法縛彼又以為理障而惟有無不立脱縛雙遣後為最上一乘空其欲而併欲空其理空其理而併欲空其空說的恰似𤣥妙不知一空其理欲將自縱一縱其欲何所底止如此即自號曰我能空其空豈可得耶所以然者蓋由彼所云這箇真性原只是氣質情欲作用原不論道理安得不以理為障原不用功夫安得不以教為縛任水泛濫而無隄防任馬奔逸而無銜轡安得不自悞而誤人哉佛氏差處全在宗㫖宗㫖一差無所不差故曰不可不辨也若夫髠髪出家棄倫遺世雖庸愚亦知其非故不煩吾儒之覼縷也
  右四十四章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是直指天命之性而言也曰未發是無其迹而非無其理故曰天下之大本所謂一理渾然萬化從此出焉者此吾儒之說也而佛氏覺性本空之說則似之以為這一㸃靈明作用的性本來原是空的目惟無覩故能覩耳惟無聞故能聞心惟無知覺故能知覺目雖能覩而所以能覩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覩耳雖能聞而所以能聞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聞心雖能知覺而所以能知能覺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覺故曰覺性本空不生不滅若與未發之中相似而不知其實大有不同者吾儒曰未發則目雖無覩而天命真覩之理已具無覩故能覩以無覩而有覩之理也耳雖無聞而天命真聞之理已具無聞故能聞以無聞而有聞之理也心雖無知覺而天命真知真覺之理已具無知覺故能知覺以無知覺而有知覺之理也即發而皆中節覩以天下而無不明而所以能明的真覩之理亦不可得而覩聞以天下而無不聰而所以能聰的真聞之理亦不可得而聞知覺以天下而無不睿知而所以能睿能知的真知真覺之理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覺故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沖漠無眹即萬象森羅萬象森羅亦沖漠無眹未發之中不為無已發之和不為有未發已發渾然一理故中為大本和為達道中和致而天地萬物可位育也種種道理自天命之初已備就是後來多少功夫多少事業都只是率性之道耳吾儒所謂未發全在理上說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理字上作用去所以有不容已的功夫不容已的事業喜怒哀樂自然中節天地萬物自然一體佛氏所謂真空不在理上説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欲字上作用去所以着不得一毫功夫做不得一毫事業喜怒哀樂全不中節天地萬物全不相干佛氏真空指的是欲之根吾儒未發指的是理之根根宗處止差毫釐作用處便謬千里如此又何論流𡚁哉
  右四十五章
  佛氏所謂直指人心指的是人心所謂見性成佛見的是氣質之性所謂真空空的是道心義理之性只是他議論閃爍變幻不肯明白說破所以易于惑人耳右四十六章
  吾儒論性以心之生理言佛氏論性不以心之生理言舍心言性舍理言心故曰離一切心即汝真性又曰心生性滅心滅性現所以不得不説無念所以不得不說無心
  右四十七章
  佛氏說空說無若示人以可攻之隙却又說空而不無即成妙有用而不有即是真空若一着于空便是頑空非真空矣說的與吾儒未發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無而未嘗不有有而未始不無益相似不知吾儒所謂無是無其迹佛氏所謂無是無其理吾儒所謂有是有其理佛氏所謂有是有其欲真空空的是天理之本然妙有有的是人欲之作用諱空而説真空諱無而說妙有不知愈有反愈逺愈妙反愈差
  右四十八章
  吾儒論天命之性説一物不容而實萬物咸備佛氏論真空之性亦說本來無物而實不礙諸物但吾儒上物字指欲下物字指理佛氏上物字指理下物字指欲耳知此則凡與吾儒相似之言俱可不辨而決矣
  右四十九章
  或曰性只是一箇性那裏又是兩箇以義理氣質分儒佛余曰人得天地之理以為生此所謂義理之性也而氣質乃所以載此理豈舍氣質而于別處討義理哉性原只是一箇但言義理則該氣質言氣質則遺理故曰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焉此闢佛之説也且子既知性只是一箇性何不一之于性善之性而獨欲一之于生之謂性之性耶今欲一之于生之謂性而不一之于性善此三品之説所由起也是子自二之三之以至于倍蓰而無算也性豈有二焉孟子道性善故曰夫道一而已矣此吾儒之㫖也
  右五十章
  客有以頓悟闢佛氏者或解之曰佛家亦有頓漸二法勤施積行功果圓滿方能了得心性若明心見性之後不加苦行何以成佛達磨面壁九年前此功夫可知也不知吾儒自有吾儒功夫佛氏自有佛氏功夫宗㫖既異功夫自殊即面壁百年亦難與吾儒並論也譬如仙家調息運氣煉丹養神縱下苦功亦何與吾儒事右五十一章
  不講孔孟之學不在理字上用功縱閲窮載籍坐老蒲團依舊是箇俗人
  右五十二章
  問佛氏千言萬語只要抺摋理字回䕶欲字何也曰然吾儒説去欲他却説欲是去不得的吾儒說存理他却説理是不消存的甚且併天理人欲四字都要抹摋中間雖説欲障其實是說理障的客語畢竟要回䕶這箇欲字病痛全在誤認生之謂性一句知覺運動是氣是欲而知覺運動之恰好處是理佛氏原認欲字為性不曽論理安得不抹摋理字回䕶欲字且使人人都講天理人欲四字明白便人人都勘破他的病痛又安得不併此四字俱欲抹摋也且理欲之辨古聖賢言之甚詳彼欲抹摋理而卒不能抹欲回䕶欲而卒不能䕶于是又展轉其說以求勝而曰欲明明徳于天下欲仁而得仁欲何可無向所云云將以求吾所大欲也不知欲明明徳欲仁得仁欲字半虚半實指功夫説人欲之欲欲字全實指本體說安得混而為一况明德與仁俱是理欲明明徳欲仁俱是在理上用功安得借口說是欲而曰欲不可去也學者雖終日講寡欲如孟子講無欲如周子尚且不能寡不能無今曰欲不可去吾懼其欲之流禍不可言也且犬地間理字原是抹摋不得的欲字原是回䕶不得的彼佛氏千言萬語徒以自誤耳右五十三章
  問天理人欲原分別不得假仁假義天理即是人欲公貨公色人欲即是天理其說然否曰不然既天理即是人欲便是人欲既人欲即是天理便是天理如何説分別不得且仁義原是天理假仁假義便是人欲便不是天理貨色原是人欲公貨公色便是天理便不是人欲如此分別益覺明析而反曰天理人欲原分別不得此隂為縱欲滅理之言不可不察也
  右五十四章
  問仁者人也目能視耳能聽口能言身能動人也即仁也何如曰此惑于佛氏之説也視聽言動是氣不是理如何說是仁視聽言動之自然恰好合禮處才是仁耳目口體為形視聽言動為色視聽言動之自然恰好處為天性理不離氣天性不離形色視聽言動之禮不離耳目口體故曰仁者人也非便以能視能聽能言能動為仁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此正是夫子教顔子為仁髙不騖𤣥逺卑不墮情欲處若不論禮不禮勿不勿而惟以視聽言動為仁是直把氣質作義理名雖騖𤣥逺實則墮情欲矣自古學佛者多恣情縱欲無所底止非獨學者之過亦其始教之差誤之也
  右五十五章
  昔人謂佛氏得吾儒之體只是無用又謂學佛有得于形而上者而但不可以治世不知佛氏所以為異端者正在不得吾儒之體正在誤認形而下者為形而上者端猶端倪發端之端源頭處一差所以後來流𡚁無窮異端云者謂其發端處與吾儒異也若不窮究其發端而徒辨別其流𡚁彼將曰其所以破佛者乃佛書自不以為然者也徒滋聚訟終難伏辜
  右五十六章
  問孔子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與佛氏無人相無我相無前念無後念何以別曰聖人之心渾然一團天理凡有應感純是徳性用事心體乾乾淨淨那裏有一毫意必固我若佛氏之無相無念是併天理徳性而一切俱無也安得與吾儒之毋意必固我並論
  右五十七章
  問子絶四何不說子絶四絶意絶必絶固絶我又何不說子毋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曰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何也曰此二字正見聖學所以為妙絶者絶無之詞毋者禁止之詞絶字是説工夫究竟處毋字是說工夫實落處言絶而不言毋是言上達而不言下學不謂之孔子言毋而不言絶是言下學而不言上達亦不謂之孔子用毋字工夫造絶字地位故曰下學而上達此孔子之學所以異于人而知于天也解絶字為無字可解毋字為無字不可
  右五十八章
  性者心之生理生之一字乃吾儒論心論性之原故曰天地之大徳曰生又曰生生之謂易乾則大生坤則廣生天地以生物為心而人得之以為心此天理之所以常存而人心之所以不死也吾儒之所謂生指生理生字而言論理不論氣告子之所謂生指生死生字而言論氣不論理謂理離于氣不是謂氣即為理尤不是惟論氣不論理此生之謂性之說所以開異學之端也吾儒言生佛氏亦言生苟不明辨其所以生則儒佛混矣右五十九章
  問人心至虚不容一物理在何處安得不說理障曰人心至虚不容一物處就是理安得說理在何處而以理為障也異端之所謂理誤指物而言吾儒之所謂理正指不容一物者而言耳
  右六十章
  人心之初惟有此理故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此時固容不得一毫殘忍刻薄之念亦容不得一毫納交要譽之念殘忍刻薄納交要譽雖不同同謂之欲故謂心之本體容不得一毫欲則可謂容不得一毫理則不可蓋人心之初惟有此理豈可說容不得或問如何是理曰即所謂怵惕惻隱之心是也
  右六十一章
  思索文字忘其寢食禪家謂之理障余少年正坐此病蓋詩文翰墨雖與聲色貨利之欲不同然溺志于此而迷其本原是亦謂之欲也既謂之欲余方病其為理之障也又安得復歸咎于理哉認欲為理而復歸咎于理誤矣余敢以此為理字雪千載不白之寃
  右六十二章
  理障二字固是佛氏差處吾儒不能闢之已不是或又從而附和之何也理之一字乃天地間自然那移不得的道理正程伯子所謂不以堯存不以桀亡者佛氏要減也減不去吾儒要添也添不來只是吾儒指㸃出這箇字如呼寐者而使之寤耳原非專為闢佛而創出此字也且謂之曰理自是無障謂之曰障還不是理可見附和其説者特察理不精之過亦豈有心從彼而甘于異端哉
  右六十三章
  問佛氏于性字上添一真字何也曰這箇真字極有說若曰這箇知覺運動的性是真則那箇仁義禮智的性是偽不待言矣不知知覺運動固是真仁義禮智亦不是偽今既以知覺運動為眞以仁義禮智為偽安得不以圓融廣大為真以規矩準繩為偽以恣情縱欲為真以存誠持敬為偽也世俗方坐此病而佛氏又從而羽翼之故至今深入膏肓而不可救藥悲夫
  右六十四章
  夫子與曽㸃與其素位而樂天非與其放縱而恣肆也人情方喜放縱而惡檢束而况又以佛氏先入之言為主于是托之春風沂水之樂以騁其放縱恣肆之病至于狼狽決裂蓋亦不少也豈不惜哉善乎康節先生之言曰自有吾儒樂人多不肯尋以禪為樂事又起一重塵
  右六十五章
  陽明先生曰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正以其無入而非學也說得極是若不言學而惟言自得是不深造之以道而欲其自得之也必不得矣舍學求樂舍深造以道求自得此佛老所以誤晉室之諸賢也
  右六十六章
  問晉室諸賢皆一代髙才何不知自愛至此曰當時老莊之教盛行人人皆錯認了道理誤以放言肆行蔑棄禮法為真為髙為無心為自然以謹言愼行顧惜名節為矯為偽為有心為沽名所以流蕩忘反至此非明知其非而故蹈之也又問彼獨無良知與曰良知自在只因一念錯認了道理遂大迷終身不悟耳
  右六十七章
  世之砥節礪行循規蹈矩而不聞道者誠有之未有真能聞道而遂不砥節礪行循規蹈矩者也執節行規矩而槩以為聞道固不是外節行規矩而別求箇聞道尤不是
  右六十八章
  世俗論真在不拘禮法異端論性在絶仁棄義而于禮之一字掊擊尤甚如此病痛牢不可破恰似自古生知的大聖人把一切禮法都丢過任意自家縱横必不似學知的聖人只拘拘在禮法上又恰似禮之一字專為後世迂儒設不為自古大聖人設不知孟子論堯舜性之處却云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徳之至哭死而哀非為生者經德不回非以干禄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何也不惟説禮且說動容周旋中禮不惟在大節上要𦂳雖一步一趨一言一動細微曲折衆人容易忽略處都是確然不苟的如此難道說他不是自然性之的聖人可見吾儒論真論性與世俗論真異端論性絶不相同人又奈何以禮為偽為迂以不拘禮法為真為自然哉知此可以祛世俗之障可以破異端之說
  右六十九章
  喜事功而厭道徳樂寛大而惡檢束人之常情不知聖賢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濶也以道徳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檢束者非惡寛大而甘桎梏也以檢束為寛大乃真寛大也不然厭道徳而喜事功則枉尋直尺併事功亦不能成矣惡檢束而樂寛大則越禮犯法併寛大亦不可得矣于此見聖賢之見逺而世人之計左也
  右七十章
  問喜怒哀樂如何見得中節不中節曰我喜而人不以為可喜我怒而人不以為可怒我哀樂而人不以為可哀樂便是不中節我喜而人皆以為可喜我怒而人皆以為可怒我哀樂而人皆以為可哀樂便是中節故曰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這句就是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的註解解的何等明白又問何以天下之大本解未發之中曰若不解作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則吾儒之未發亦異端之無無亦無矣
  右七十一章
  問夜氣之存不存何處驗得曰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可見好惡與人相近便是喜怒哀樂中節便是夜氣存好惡與人相逺便是喜怒哀樂不中節便是夜氣不存極容易驗大學唯仁人能愛人能惡人是斧斤不曽伐的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見不賢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是旦晝牿亡的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牿之反覆夜氣不足以存的孟子夜氣之說不是幽深𤣥逺的話說乃天徳王道一貫之學也若丢過好惡只講幾希便落𤣥虚便非孟子之㫖
  右七十二章
  問惟心之謂與指的是人心是道心曰心只是一箇心那有兩箇操則存便是道心舍則亡便是人心舍而復操便是道心操而復舍便是人心玩二則字真是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㣲僅僅十四字解人心道心惟危惟微曲盡其妙真所謂聖人之言也右七十三章
  聖賢論心不外綱常倫理出處辭受動静語黙于此件件透徹步步踏實才見真心才是真正學問得力處在此用力處亦在此若世俗論心反于放言肆行的人說心地好心上真正佛氏所謂直取無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也世豈有此理且不知有心學者無論幸而知有心學而又外綱常倫理出處辭受動靜語黙以求心吾不知心學果何時可明也
  右七十四章
  問自古有學儒而其人非者有學佛而其人是者何也曰學儒而其人非是其人非也非學儒之過也有學佛而其人是者是其人是也非學佛之效也昔人有誤服砒巴而生者亦有傷食五穀而死者豈砒巴能生人而五榖反死人哉知此可以定儒佛之辨矣
  右七十五章 第七十六章七十七章
  孟子曰性善又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可見天生蒸民原都是儒曷嘗分某為儒某為佛哉但後來擇術不精一時誤為所惑遂叛儒習佛始自逺于吾儒耳非生來性惡而不可為儒為堯舜也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其㫖深矣
  右七十八章
  世之論善惡禍福報應皆歸之佛氏此大不然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惠廸吉從逆凶非吾儒之言耶羿善射奡盪舟皆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又指其人以實之矣至于史傳所載尤為章明較著蓋善惡禍福報應昭昭不爽此自是天地間實理實事原非幻妄原非渺冥故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曰誠者言其實有此理實有此事也彼佛氏之說恠誕不經誠不足道而或者乃以天地間如此實理實事反歸之佛豈未聞吾儒餘慶餘殃之說耶語云一念而善景星慶雲一念而惡妖氛厲鬼嗚呼嚴矣
  右七十九章
  栽培傾覆正是體物不遺處此所以中庸鬼神章後即言報應大徳受命天地何心鬼神何心人亦何心只是一理之自然感召耳而或者朝脩徳而夕望報一或不應輒以為天地間無善惡報應之事不知一為報而脩徳又是偽又不是誠如何能感召天地故曰居易以俟命必居易以俟命而無一毫望報之心才謂之誠才謂之徳才能受命大徳必受命是論其理居易以俟命是論其心且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既以身報矣稷至十六傳而子孫始有天下稷即大徳難道以其身强與造化爭只得居易以俟可見君子居易以俟命正是道理合當如此彼不務安命而行險以徼幸真小人而愚者也
  右八十章
  子思前説鬼神之為徳也其盛矣乎後便說質諸鬼神而無疑可見不質鬼神不可以言學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兩引之以為證又可見不慎獨不可以質鬼神程子曰有天徳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嗚呼盡之矣
  右八十一章
  夫學一也有異端之學有越俎之學有操戈之學何謂異端之學佛老是也而佛氏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遺餘力乃巧于非學之尤者而講學者多誤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謂越俎之學吾儒講學所以明道也講間惟當泛論道理如孔子論明徳新民子思論天命率性孟子論夜氣性善皆是泛論何嘗着跡譬如白日當天在在皆其所臨照時雨霑足處處皆其所潤澤非專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無論居官居鄉當講學日不得議及他事論及他人方得講學家法不然是以議事當講學以論人當講學也不幾于越俎而失體哉何謂操戈之學吾儒學問當以孔子為宗而顔曽思孟周程張朱皆誦法孔子後學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學當以孔子為宗而周程張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學千里矣以周程張朱為非以孔子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則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獨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為宗則可以孔子自任則不可即此一念去學萬里矣况此心一慣其勢不至併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為宗孔子耶世之非學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從而附和之不幾于操戈而入室哉蓋異端可駁也而以駁異端者駁時事則為越俎異端可闢也而以闢異端者闢宋儒則為操戈此尤人情之異流學術之隠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嗚呼不講學者無論即躬行講學毅然以聖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學者借為口實其所關係不小異端之病余于録中已詳辨而越俎操戈之病則未之及也因書此與同志共戒之馮從吾又書
  夫謂之學以學道也然道一而巳矣而學則多岐焉故學不可不辨也明辨之先于篤行也孔門之正宗也故卑之而功利也易辨也惟髙之而寂空也難辨也何者此性命彼亦性命此生死彼亦生死混之而無別淆之而不清非深于聖道者不能析其𡚁而歸之正余少有志于學中間亦為異教所溺者數年近始悟而反之乃知吾道至足亦至精也歲乙已至長安訪少墟馮兄而商正之遂留余精舍中頗久日為辨難毎至夜分喜而忘倦其髙足弟子亦鱗鱗共集話也余稍發其端少墟則大闡其藴辨虚實有無邪正幾微之介昭然如明鑑之燭鬚眉不爽也此非深于道者乎則其開我之迷而鼔我之趨者益誠不淺矣余別後少墟乃述其言次第成篇共八十一章傳之宇内則所以指導來學者功豈細耶嗚呼有志于學者其尚毋忽于斯言友弟岐陽張舜典謹䟦



  少墟集巻一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二
  明 馮從吾 撰
  語錄
  疑思錄原序
  疑思錄余同年友馮仲好氏錄其講學語也仲好讀中秘書冠柱後恵文冠正色立朝天下想望其丰采及休沐過里則杜門却掃足不踰户閾乃多士執經問難户外屨常滿甞手學庸論孟書詔諸士遡洙泗淵源抉鄒魯秘密力闢蓁蕪共偕大道語具錄中其濳心理學篤信聖人情見乎辭矣而自題曰疑思且曰吾斯之未能疑何居千古聖學肇自唐虞允執一言直開草昧宣尼承之曰篤信好學曰信而好古未聞以疑示者即疑思問一語正思袪疑非求疑也至白沙先生始曰大道本無階級以疑為階級故大疑則大進小疑則小進仲好之㫖其本此乎余謂疑信非有兩心疑正所以信也萬里之程始於跬步必真信其可至然後肯秣馬脂車日征月邁亦必真經歴跋涉然後能躊蹰岐路詳審迷津倘測想前途若越溟渤望瀛洲方丈然尚在恍惚有無間而欲質所向往問征夫以前路其何疑之從世之不信學者既任其惶惑敝精神於無用信者又固其扃鑰視天下為無可疑其信心過於信學其所疑益成其所不信終其身或信或疑而卒無所成此夫求前而却步南轅而燕程者也故苟志於學即疑益矣無問信不志於學即信非矣無問疑雖漆雕氏所謂信未易言然亦從此信入也仲好聚友講學諄諄信之一字為從逰者規而兹錄顧皇皇若弗及疑余謂此正其信後語且以藥世之自信而居之不疑者耳門下執經多士皆篤信仲好者傳覽兹錄苦所及不廣謀付剞劂公之同好而問序於余余寡昩不知學然夙辦此信心故以此堅多士之志若能疑與否則多士當自得之余何言仲好論著甚衆善利有圖辨學有錄訂士有編闗學有編其餘種種未艾率多發前賢所未發然大疑大進得力處在兹錄故信仲好者亦當自兹錄始萬厯戊申孟夏既朢闗中年弟周傳誦書
  少墟馮先生疑思錄成寄猷一帙寓書曰願子一言以弁諸首猷因仰而讀俯而思尋繹久之迺歎曰先生真善讀書者哉今夫四子之書表章自程朱頒降自昭代其理炳如日星夫何疑試觀海内三尺童子皆能誦說搦管為文且謂家思孟而户顔曽矣奚足疑矧先生褒然為一代大儒即刪詩書定禮樂皆分内事又何待疑且思也噫嘻我知之矣衆人以書觀書祗藉為制科羔鴈而一切無補於身心是不知疑者也賢智者左袒二氏反厭薄聖賢之言為無竒是不屑疑者也不知疑不屑疑則均之未能思矣先生力排異端羮牆堯舜故於四子之書以心讀之以身證之證之而是也則已纖毫未協焉得不疑疑稍未釋焉得不思思者明之基而疑者信之漸也猷觀錄中大都悟後語自別如曰一本大學都是格物不必另補一傳則羣言之折衷也曰論語論功夫不論本體論見在不論源頭中庸則合併言之如此而後可以洩孔子之秘破異端之非則道徳之閫奥也曰由孔孟而後至今日才好說只消轉念不消易業則舉業之標的也曰天地間惟有此道仲尼顔子之樂乃所以樂道非懸空別有箇樂一言而聖賢心體有歸宿矣曰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曽說出所學何事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是其解也孟子願學孔子故特拈出聖學之原以示人一提而孔孟宗傳若劵合矣又曰甘得淡者品髙容得人者量大見何卓也志伊尹之志須從一介志去學顔子之學當自四勿學來功何宻也講到無言處方知道在心㫖何約也諸如此類皆發先儒所未發直破千古之疑者也夫能破千古之疑者必自一念之能疑始假令尋行數墨駕言無疑直矮人觀塲者等耳烏能剖藩籬窺聖域力障狂瀾羽翼傳註之若斯哉白沙有言以我觀書則開巻得益以書博我則釋巻茫然若先生真能以我觀書者矣漆雕氏曰吾斯之未能信正其疑未釋處先生曰吾斯之未能疑正其力求信處故曰思者明之基疑者信之漸也或曰先生黙識道體烏乎疑又烏乎思曰疑曰思直謙辭耳猷曰唯唯否否昔宣尼讀易甞絶韋編矣夫以聖人天聰明之盡奚事韋編屢絶哉疑之也疑而思思而信是以十翼成焉先生之疑思毋亦宣尼讀易之遺意乎名之曰謙猷不敢知矣旹萬厯已酉春三月荆山門人楊嘉猷元忠甫書於靖邊之吏隱軒
  長安馮少墟篤志洙泗之學日取四子書濳而玩之隨有所得隨即劄記久而成編名曰疑思錄寄音以貽不佞不佞讀之亦不能不疑疑而不能不思也少墟之疑思錄何居洪範有言思曰睿睿作聖不疑則思不起不思則不能通微不能通微而謂之誠可乎故知思誠之學起於疑而成於思也入聖之階也即夫子亦必四十而後不惑則四十之前夫子必疑而思矣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則不合而生疑端周公亦善疑且善思矣顔子疑於髙堅前後其思亦苦及聞博約之後卓爾妙其立境不可謂非思之有得也若曽子之問則疑端更多而思則可知至一貫之印而始渙然冰釋使當時曽子不疑而不思即孔子啓以一貫恐不能神解而一唯孟子曰我四十不動心則四十之前心猶動矣必疑而後動思而信之凝之而不動則孟子浩然之氣亦由此疑思而得之故曰大疑則大悟小疑則小悟若曰即不思之本體而存之無事思念不必窮索運水搬柴即為神通妙用言則甚易而證則實難自謾謾人不淺吾恐於聖人明善誠身之學無當也少墟於四子書善疑而思之故有所得以成編大悟大徹可知已作聖之功不在兹乎若不佞亦不能無疑而不能善疑不能不思而不能善思不能有所得如少墟耳且此疑思之義亦精且微矣人徒知易以卜筮立教乃稽疑之典不知易之卜疑即疑而思之以求合天則之學也故曰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參伍錯綜於心而理有定衡執而守之不難不然者疑根未破此心摇摇不如風前之絮乎何以為事為之準故知易之立教乃擇乎中庸而明誠之學非徒如世俗卜筮之謂也少墟之讀四子書人以為少墟之善學四子故疑而思之㑹而通之吾以為少墟之善學夫易不用卜筮而自有神明之道也且今四子書治舉業者舉能言之海内坊刻幾於充棟中間亦有當者不當者然為舉業而作則為文而解其義不為身心而求其㫖也雖能疑且思思而有妙解出若過於漢之訓詁吾終以為得而未得是紙上之機括非心中之妙悟若疑思錄者則異於是是為徳業而作不為舉業而設若舉業則人疑思之可也何勞少墟疑疑而思之易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是錄中多有精義不佞不能縷細數之惟在善讀者之自得也先是吾鄉端毅王公則有四書意見文簡吕公則有四書因問其書皆直接洙泗心傳不為訓詁文辭之解知學者無不宗而主之今疑思錄出蓋稱鼎足矣王吕二先生而後學其在少墟乎萬厯嵗次已酉陽月朢日岐陽友弟張舜典頓首拜撰
  余自壬辰請告杜門謝客足未踰閾者三年自藥裹外惟以讀書遣懐無它營也間有二三同志及伯兄月夜過存相與講孔曽思孟之學辨析疑義甞至漏分或撫琴一曲或歌詩數首始别蓋忘其身之病而亦忘其寒暑之屢更也居恒多暇乃取所辨析者口授兒康年劄記之鍼砭韋弦聊以自朂嵗月積久不覺成帙要之遺忘不及記者尚多此特存什一於千伯云耳一日為友人蕭輝之擕去越數日輝之詣余曰吾子用心誠勤矣第聖賢精義不知果如斯否恐其中又未必無可疑者余當為子編次之以就正於海内同志之士余曰唯唯編成題曰疑思錄蓋取九思中疑思問意耳嗚呼吾斯之未能疑錄中業已言之矣同志不遺幸教我焉萬厯二十三年嵗在乙未孟陬十日長安馮從吾序
  疑思録一
  讀大學
  天地間惟有此道人生天地間惟有此學舍此更有何事
  問大學之道曰大字最當玩味天地之性人為貴人生天地間原都是大的只因不學便小了大學之道三節道理已說完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至末不過發明前三節意耳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正是其本亂而末不能治處知本末則先後不待言故曰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又問知所先後則近道固矣至於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節又從新民說起何也曰大人之學其志量要大其工夫要實觀欲明明徳於天下一節可見必有明明徳於天下的志量然後吾之明明徳者不涉於二氏之𤣥虚觀物格節可見必有明明徳實在的工夫然後吾之新民者不涉於五霸之功利明徳不涉於𤣥虚新民不涉於功利然後謂之止於至善然後謂之大人之學
  問至善曰明徳而不知新民是異端虚無寂滅之學是世儒自私自利之學不謂之明徳止至善新民而不本於明徳是五霸權謀功利之學是世儒舍巳芸人之學不謂之新民止至善明徳新民而不知本末始終先後之序是異端懸空頓悟之學是世儒鹵莽滅裂之學不謂之明徳新民止至善必明徳而又知新民新民而本於明徳明徳新民而又知本末始終先後之序方謂之止於至善且謂之至善見人性皆善吾徳本明而吾明之原是吾性自然不容已事不是分外求明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明徳自然不容不新民不是分外求新明徳新民自有本末始終先後之序這次序雖毫不可缺毫不可紊皆是天性自然不容缺不容紊的不是分外强生枝節故謂之至善至善者指其自然恰好不容人力安排増減者言之耳此善字即易繼善之善孟子性善之善止於至善是直從本體做功夫直以功夫合本體者此吾儒之學所以異於諸子百家也
  心不妄動四字解静字真發古人所未發蓋身不妄動易心不妄動難人心原是神明不測活潑潑地的豈能不動只是不妄動便是靜非塊然如槁木死灰然後為静也此吾儒異端之辨
  真妄最難辨有真者有妄者有似真而妄似妄而真者此處辨之不蚤則認真為妄認妄為真此心安得不妄動古人當知止時真妄之辨已明故至此方能心不妄動耳心不妄動不是容易能的此知止二字古人所以獨先之也
  問格物曰言致知不言格物則落空物字有三解萬物皆備於我物字對我而言格去物欲物字指私欲而言此物字兼物我而言王心齋謂格物是格物有本末之物致知是致知所先後之知最為有見格物是格其知如何致意如何誠心如何正身如何修天下國家如何齊治平中間孰為本孰為末孰當先孰當後節目次序一一講究明白則誠正修齊治平功夫才得不差明徳新民始止於至善耳此格物所以為大學第一義
  格物即是講學曰物見學不可談𤣥說空耳
  格物二字千載聚訟不知講格物就是格物何事深求何事逺求
  問本亂如何末便不能治曰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只毋自欺便是自慊自字最妙欺曰自欺則其苦真有不可對人言者慊曰自慊則其趣亦有不可對人言者吾輩黙默體驗自得月掛梧桐上風來楊栁邊院深人復静此景共誰言
  自慊二字甚有味見君子而厭然正是小人自家不慊意處安得心廣體胖故曰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君子慎獨只是討得自家心上慊意自慊便是意誠便是浩然之氣塞於天地之間
  問良知小人有否曰小人而無良知何以見君子而厭然可見良知是人人有的只是君子肯致小人不肯致耳
  問如見其肺肝然不知肺肝従何處看見曰就從厭然揜著上看見
  曽子曰三字乃曽子作傳立言之法不可作平日之言看左傳用君子曰史記用太史公曰皆倣此例
  問幽獨之中何有指視而曰十目十手何也曰幽獨之中原無指視而却曰十目十手解者求其故而不得乃以吾心之明還而照吾心之隱等語以自家良知上發揮不知此却是解莫見乎隠莫顯乎微的話說與此節十目十手何相干此節正為上文小人只說見君子之時有人指視所以不得巳厭然揜著當閒居之時原為無人指視所以敢於無所不至不知指視雖在見君子之時而所以指視已在閒居之日何也譬如種五榖與荆棘及其生苗後人人指視不待言當其下種時恰似無人指視不知既有此種必有此苗雖有此苗實由此種可見人之指視不在生苗之後而即在下種之日矣是下種之日正生苗生葉生枝生榦人人指視之日也豈不嚴哉若自恃以為此種也非苗也非枝葉也而忽之則無及矣有此心術必有此舉動有此意念必有此事為不嚴於心術意念而徒嚴於舉動事為此小人所以卒露肺肝而悔之無益也或曰閒居不慎而厭然於君子之見小人誠失計矣不知閒居之時一念方萌何以能知善知惡而慎之邪曰閒居之時一念方萌或善或惡人雖不知而自家良知却知的比别人還明白故又曰莫見乎隠莫顯乎微此處才好說以吾心之明還而照吾心之隠等語蓋自家念頭起處一念善便是人人以為善一念惡便是人人以為惡若是只憑著自家良知致去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自是見得君子自是不消揜著此所以子思又說出莫見乎隱二句正是為十目十手補出一段源頭話說令人自視自指自下頂門之針耳不可與此節意混而為一也
  少壯不努力而徒傷悲於老大康健不保養而徒鍼砭於病疾豐年不積蓄而徒稱貸於凶嵗未雨不綢繆而徒拮据於侮予此皆閒居不知慎而徒厭然於君子之類也
  少壯不努力便知必傷悲於老大豐年不積蓄便知必稱貸於凶年是少壯不努力之日即傷悲於老大之日豐年不積蓄之日即稱貸於凶嵗之日也豈待老大凶嵗而後知哉故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問十目十手别人的指視既這等嚴莫見莫顯自家的覩聞又這等真人却不肯慎獨者何故曰只是不曽著實講學若講的著實明白未有不慎之理
  天下事只是人不肯心誠求之若是肯心誠求之真未有不中者縦不中亦不逺矣誠字求字最當體認
  求字不是在外邊紀綱法度上求只是在自家心上痛痒相闗一體不容巳處求於此處求則紀綱法度一一皆從一體不容巳處流出自然與粉飾太平者不同自然深入於民心中字是直中民心痛痒處非徒以法度强民於外而使之感也只看那慈母何甞在外面强愛赤子赤子亦何甞在外面强從慈母都是自然而然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一團天性不容已處故曰誠後世君臣未甞不求只是在事上求不在心上求紀綱法度非不燦然可觀多是偽多不是誠所以百姓不能實受其恵縦然求多不能中此世道所以不如古也
  一人貪戾一國作亂貪是愚不肖者之病戾是賢智者之病賢智之士刻意尚行矯情拂衆其所為多有乖戾不合人情處縦是實心為國亦足以釀禍而激變二字清濁雖異其一國作亂則一也曽子以此二字並言其慮可謂甚逺
  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可見人之性都是好善惡惡的可見人性皆善故不知人性之善者不可以治天下
  大學古本原有錯簡還當依朱子章句為是第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一節與上聽訟節雖分兩節原是一章非衍文亦非別有闕文也右傳之四章釋本末八字當序在此謂知本節之後
  一本大學都是釋格物不必另補格物傳傳止該九章聖經乃孔子之言而曽子述之其傳俱曽子之言不是門人記之者
  疑思錄二
  讀中庸
  問天命之性曰如孩提知愛是誰命他愛稍長知敬是誰命他敬這都是自然而然的故曰天命雖然此率性之道非天命之性也如何是天命之性曰孩提如何便知愛稍長如何便知敬這必有所以知愛知敬者在此蓋自父母初生時天已命之矣豈待孩提稍長後才有此愛敬哉知此則知天命之性問修道之教曰古之聖人說出許多教人言語立下許多教人規矩都不是强人都是教人各自率其知愛知敬之性耳有這言語規矩在則賢智者有所俯而就愚不肖者有所企而及故曰修道之謂教教曰修道只是明其教非强世耳
  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此千古聖學之源學者須在此處得力然後能發皆中節故羅豫章教李延平静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氣象而陳白沙亦云吾儒自有中和在誰㑹求之未發前
  喜怒哀樂中節才是率性若任喜任怒是無忌憚非率性也然則何以能中節曰在戒慎恐懼
  七情之中惟怒為難制不惟在行事上見得即著述立言多嫉憤不平之氣亦是怒不中節處
  問君子中庸曰君子即下文舜回文武周公孔子君子中庸即下文舜之智回之仁文之無憂武周之繼述孔子之道徳九經皆是這中庸不是容易能的故曰中庸不可能也中庸雖不可能豈終不可能哉惟至誠能之故曰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玩此節六箇能字可見且至誠都是人人能做得的只是人人諉於不能不肯致曲耳故又曰其次致曲玩此節兩箇能字可見故君子尊徳性一節便是致曲工夫故下文又曰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又曰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又曰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徳者其孰能知之始終發揮一能字可見中庸雖不可能而實未甞不可能也末云至矣即至誠至聖中庸其至矣乎至字總只是說箇君子中庸
  問小人而無忌憚曰此小人不是泛常小人乃異端之害道者彼其教以綱常倫理為情縁以詩書禮樂為糟粕以辭受取予為末節以規矩準繩為桎梏其自視常居吾聖人上其視吾聖人之教不啻若弁髦之其弊使人猖狂自恣以禮為偽以肆為真貽禍於天下後世不小故夫子斷之曰小人而無忌憚先儒有言無以學術殺天下後世此小人乃以學術殺天下後世者若泛常說無忌憚雖未甞不是恐非中庸立言本㫖
  賢知誤以中為不及故以過為中而失之過愚不肖誤以中為過故以不及為中而失之不及非明知其過與不及而甘之也故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中庸不可能也近来講學者把不可能處說的太髙逺太𤣥虚太奥妙真是不可能不知於不可能則不可能矣却又不中庸了中庸不可能也觀於此益信
  中庸不可能也聖人又恐人無處覔箇中庸故下文便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之語可見中庸道理只在綱常倫理間若舍此别覔箇中庸便𤣥虚而流於佛氏
  問遵道而行半塗而廢何也曰此悔心也素隠行怪後世有述遵道而行無述可知無述則遯世不見知矣不見知而悔安得不廢故曰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可見學者必先絶去好名之心而後謂之依而後謂之聖
  事父未能也云云正是聖人能處何也有未能之心才肯去行庸徳謹庸言勉不足慎有餘縦是到慥慥地位聖人之心恰似照舊未能故曰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原來不是謙辭後世學者不及聖人處正坐自以為能之病把許多不是都推在父兄朋友身上誰肯自家認箇不能聖人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真非聖人不能為此說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亦不可使上之陵在下位不援上在上位亦不可使下之援故在上而割體統以樹私交在下而假風力以傲上官皆使援使陵之道也使之陵而又不甘於陵使之援而又不喜其援安得無怨
  問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曰上不怨天非不得於天不怨天下不尤人非不得於人不尤人蓋正已而不求於人則無入而不自得自然無天可怨無人可尤何也在上位而陵下下之人未必皆甘於陵在下位而援上上之人未必皆喜其援安得一一如意安得不怨天尤人惟在上位不陵下我正已於上無所求於下自不見下之人有所拂意於我何所怨於下在下位不援上我正巳於下無所求於上自不見上之人有所拂意於我何所怨於上上焉若天之於我皆順而無逆自然無天可怨下焉若人之於我皆是而無非自然無人可尤又何入而不自得哉當此之時自君子視之若我之所遇與小人異自它人視之亦若君子之所遇與小人異不知非君子所遇與小人異乃君子正巳而不求於人與小人異也
  人到得意時每囂然自以為功多不肯言命到失意時輒歸咎於命又不肯惕然引咎反求諸其身是命之一字徒為小人行險者之口實耳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夫惟失諸正鵠之時能反求諸身然後謂之居易以俟命
  問居易俟命行險徼幸曰素位不願外便是居易不素位而願外便是行險非素位不願外之外別有居易功夫故用故字命如吉凶禍福之類如吉凶禍福是命素位不願外便是居易居易便有吉道福道在天下又未有因吉道福道在我遂抗命以求吉求福之理吉焉惟命凶焉亦惟命只得静以俟之此是自然道理若不素位而願外便是行險行險便有凶道禍道在天下未有有凶道禍道而不罹於凶禍之理即不然而吉焉福焉亦徼幸耳非吉與福之常也徼幸二字真令人可畏可危
  君子之道辟如行逺必自邇登髙必自卑吾儒自有吾儒之髙逺吾儒之卑近異端自有異端之髙遠異端之卑近今學者多以髙逺歸異端以卑近歸吾儒豈君子之道必由吾儒而後可至異端耶豈吾儒只下學而不上達耶非孔氏之㫖矣
  問禪家之樂曰詩云妻子好合如鼔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子曰父母其順矣乎不知禪家有此樂否
  問困知勉行視生知安行逺甚何以能知之成功則一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所以知之成功則一也此三句正是發明上文所以能一處非困勉之下復有此一等人
  問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五之字何所指曰此五箇之字皆指善字善即上文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道理擇善固執是擇其不思而得者思之又思以至於不思而得擇其不勉而中者勉之又勉以至於不勉而中是之謂擇善固執弗措之志弗措乎此也百倍之功百倍乎此也若不辨得之字明白縦是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到底總只是外面工夫
  問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曰孩提知愛稍長知敬見孺子而怵惕覩親骸而顙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此等去處不知由思而得由勉而中否堯舜其心至今在箇箇人心有仲尼正在此處
  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此天地間實在道理此士君子實在學問發育萬物此發育也峻極於天此峻極也若不敦厚以崇禮而曰禮偽率天下蕩檢踰閑放縦恣肆以為真是小人而無忌憚也
  問尊徳性而道問學曰徳性對氣質說今人皆氣質用事所以喜怒哀樂不能中節尊徳性者使徳性用事而不為氣質勝也故曰變化氣質涵養徳性尊徳性由於問學道問學乃所以尊徳性廣大精微髙明中庸故新厚禮是徳性本體致之盡之極之道之温之知之敦之崇之是學問工夫識得本體然後可做工夫做得工夫然後可復本體此聖學所以為妙
  徳性乃天命之性不覩不聞無聲無臭氣原不能囿質原不能拘本是尊的只因少學問工夫所以氣質用事所以不能尊徳性學者須知天命之初徳性原來本尊則知學問之功不過變化氣質使尊者無失其為尊耳非矯揉造作以拂性也故曰率性之謂道可見學問二字原非義外工夫
  問上律下襲曰如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一毫不肯執著何等様圓故曰上律天時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一毫不肯假借又何等様方故曰下襲水土
  内省内字極重内字對外字言外省不疚不過無惡於人内省不疚才能無惡於志外省不疚無惡於人到底只做成箇鄉愿内省不疚無惡於志才是箇真君子
  中庸一書只是說了窮理盡性以至命一句故開口說天命之謂性而末云至矣至字即至命之至也
  問道徳一也中庸言道徳與論語言道徳其㫖同否至於老子五千言亦以道徳名經又何以為異端曰中庸道徳字與論語道徳字微有不同論語一書論功夫不論本體論見在不論源頭蓋欲學者由功夫以悟本體由見在以覔源頭耳此其為慮甚逺非故秘之而不言也如論道是指其見在可道者而言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異端則曰道可道非常道如論徳是指其見在可據者而言故曰據於徳而異端則曰上徳不徳是以有徳舍功夫而直談本體舍見在而直談源頭如此則異端之說似又髙吾儒一層矣不知異端差處正在本體源頭處差不在舍功夫而直談本體舍見在而直談源頭也故子思不得巳亦直指本體源頭以洩孔子之秘以破異端之非如論語論夫子之道曰忠恕而巳矣而中庸則曰忠恕違道不逺盖論語之論道指其見在可道者言中庸之論道直指天命率性之初而言也不然忠恕即一貫之道而曰違道不遠何哉言道而直指天命率性之初則𤣥莫𤣥於此也彼異端道可道非常道之說真粗淺甚矣論語論徳曰據於徳中庸則曰不顯惟徳百辟其刑之盖論語之論徳指見在可據者言中庸之論徳直合於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之初而言也不然為巳知幾即君子之徳而曰可與入徳何哉言徳而合於無聲無臭之初則𤣥又莫𤣥於此也彼異端上徳不徳是以有徳之說又粗淺甚矣如水一也論語指其見在如江河如池沼皆水也即如飲酒如啜茶亦皆水也而中庸則直指山下出泉原泉混混而言矣言功夫併言本體言見在併言源頭必如此而後可以洩孔子之秘破異端之非耳若中庸不言本體源頭則異端隠微之病孰為剖決道徳不經之談真足稱經於後世矣道學不為之失傳哉此中庸所以不容不作也蓋有憂也
  疑思録三
  讀論語上
  問學而時習章大意曰學而時習一節已包括下文二節意在内不然所學何事然既說學而時習之悦可以不說朋來之樂而猶繼時習而云者所以廣學者之量也不然惟知有已而不知有人矣可以不說人不知而不愠之君子而猶繼朋來而云者所以廣學者之識也不然又惟知有人而不知有己矣此孔門第一學問心法惟顔曽可以與此故顔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即學而時習之說也一日克復天下歸仁即朋來之說也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即人不知而不愠之說也而大學說明明徳親民止至善又說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意亦如此故由明明徳於天下說到格物由格物說到天下平又總歸於修身意益明析要之學字仁字修身字總是一箇道理人已内外上下四方毫無滲漏此聖賢授受之真傳非顔曽以外諸弟子之可及也
  問朱註解學為效先覺之所為漢儒解學為覺何如曰學所以求其覺也註中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數語極精復其初則覺矣然必效先覺之所為而後能覺覺何容易後世學者憚於求師求友而樂於自寛自便輒曰學者覺也何必效先覺之所為不知既不效先覺之所為何以能覺此必無之理也謂學所以求其覺學然後覺則可若直解學為覺於學字說不去
  效先覺之所為為字下得極妙曰為便落不得空不學不覺不覺不學學然後覺覺然後學此夫子所以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也後世學者惑於異端之說又自以為一覺便了不復言學且併疑憤樂相尋之說為非若曰既樂矣何消去再憤不知既不憤矣何以見其樂可見自謂一覺便了不復言學者還非真能覺者也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若是真覺自然巳不得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自然說不得便了
  佛氏以所以能知覺運動的這箇為性故不消言學所以多流於放縦自恣吾儒以知覺運動之所以恰好的這箇為性故曰人性皆善所以非學則不能明善而復其初
  問人不知而不愠是知我者希則我貴之意否曰不然人不知而不愠聖人之心如太虚然原不貴知亦不賤知朋來則樂人不知則亦不愠人知之則囂囂人不知之則亦囂囂何等平心易氣曷甞有絲毫憤世不平之意芥蔕於中總之以無心自處亦以無心處天下耳若知我者希則我貴我貴二字便覺傲氣便覺憤世不平此是借此二字以自寛慰之意此又愠之甚者也安得與夫子之言並論
  問學也者所以學為人也不知當從何處為曰在為仁又問為仁當從何處為曰在孝弟故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又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聖門學問只在根本上做不是泛然用功
  為人謀而不忠乎是就自家為師說與朋友交而不信乎是就自家與朋友說傳不習乎是就自家為弟子說為人謀人字指弟子言不是泛說為人謀吾於子思則師之矣於顔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王順長息是費恵公之弟子二人皆可與師子思而友顔般者不是等閒人事字就弟子事師說古人之學只有師弟朋友舍此無餘事此所以學有淵源非後世可及
  古之學者必有師曽㸃曽參顔路顔回父子同師孔子楊時楊迪羅從彦父子師弟同師伊川蔡元定蔡沈父子同師晦菴王柏金履祥師弟同師北山吕大鈞與横渠同年而後師横渠沈煥與象山為友而後師象山
  雖曰未學語意與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同只是決其即此是學吴註謂抑揚太過其流𡚁或至廢學不知雖曰乃聖賢文法非抑揚之詞如以此為廢學則君子食無求飽節亦廢學耶
  問處貧之道於人已間有辨否曰有如憐貧一也憐人之貧可自憐其貧不可樂貧一也自樂其貧可樂人之貧不可
  問患不知人也如大庭廣衆中偶然相遇君子小人一時何以知之曰此不難知聞之前輩云大庭廣衆中如一人稱人善一人稱人惡則稱人善者為君子而稱人惡者為小人一人稱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則和者為君子而阻者為小人一人稱人惡一人和之一人不答則不答者為君子而和者為小人以此觀人百不失一矣
  問患不知人是患人難知否曰人難知何消說只是患我不知人耳不患妍媸難辨而患鑑之不明不能照人之妍媸不患輕重難定而患衡之不平不能稱人之輕重此患不知人正君子近裏著巳之學也
  問為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徳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問孔子生知聖人何十有五而志於學曰惟十有五而志於學乃所以為生知聖人
  問從心所欲不踰矩曰只從心所欲便不踰矩若從耳目口體所欲便踰矩矣故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
  夫子之從心是従志學中千磨百鍊而來所以能従心所欲不踰矩若放開學字而曰従心所欲是縦心非從心也縱心所如豈有不為耳目口體引去之理豈有不踰矩従心縦心此吾儒異端之辨
  問從心縦心之辨曰有心放開之謂縦無心自然之謂從
  問夫子於回則終日與言於賜則予欲無言何也曰終日與言之意正予欲無言之意譬之盧扁治病欲人勿藥自不容不教人用藥是教人用藥之意正欲人勿藥之意也知此則予欲無言又安得不終日與言哉
  孔門以博約立教是論功夫非論本體學者不達遂以聞見擇識為知故夫子不得已又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直就人心一㸃靈明處㸃破知字此千古聖學之原若聞見擇識不過致知功夫非便以聞見擇識為知也故曰知之次知其知知其不知是本體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是功夫譬之鏡本明而拂拭所以求明非便以拂拭為明也以拂拭為明固不是謂鏡本明不必拂拭亦不是故聖人說出本體正見得功夫原非義外耳此孔門博約之教所以上符精一之傳也
  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故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孔子之道一貫之道也又曰博文約禮何也蓋道有本原功無泛用博文原不是有心求博盖所以探本窮原耳博文約禮則本立而逢原矣故曰吾道一以貫之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此博約一貫之說也
  知知知不知是良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致良知故曰是知也
  老子曰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不知知病固也知不知獨非病乎必如夫子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斯不病矣然則知不知何以亦曰病曰知不知令人不可知矣故亦曰病
  子張學干禄而夫子告以禄在其中似又教以得禄之道或者求其故而不得乃以天爵良貴解禄在其中禄字又與學干禄的祿字不相䝉不知子張學干祿也是在言寡尤行寡悔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多見闕殆慎行其餘上用功只是念頭為得禄才如此用功耳故夫子告之只一味如此用功禄自在其中矣何必干哉若曰修其天爵而人爵自従之矣何必修天爵以要人爵哉子張之學是修天爵以要人爵夫子之言是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子張之學是有所為而為夫子之言是無所為而為古今人功夫都是一様只是主意念頭有所為無所為不同耳夫子此章與孟子天爵章總只是令人轉念不是令人易業
  春秋戰國時成周取士之制雖廢而遺風猶存或以言揚或以行舉間有行之者故子張學干禄孟子謂今人修天爵以要人爵還說得只消轉念不消易業自秦漢以後取士之途不一學者欲為聖賢先要易業更說不得轉念矣前半生精力既奪於諸子百家後半生精力又奪於功名富貴到老年縱有為聖為賢之心那裏有功夫去讀六經孔孟之書此真儒所以不多見而世道人心不三代若也且尤可異者漢詔舉非常之士於是人爭跅弛不羈以博非常之名卒之操莽温懿接踵而出世道之禍可勝言哉至於王安石以新經字說取士其壊人心術尤甚南宋韓𠈁胄當國取士稍涉義理者悉見黜落六經語孟中庸大學之書為世大禁宋之不競又何怪焉樹鵠於彼而責成於此此必無之理也逮我國朝以五經四書取士而設儒學以作養之諸士自㓜所讀者理學之書所作者理學之文下以此應舉上以此取士主司若曰其言如此其人可知此必理學真儒無疑也雖中間言行不相顧徒以文售者未必盡無乃各人自家不知轉念有負於上之所舉耳非其舉業立法之不善也由孔孟而後寥寥千餘載至今日才好說只消轉念不消易業由此觀之士生今日豈非至幸至幸矣哉吾輩今日千講萬講只是要轉得此一念則平生所學者盡皆是物矣不必易業而後稱真儒也願共勉旃毋負千載一時
  入太廟每事問此正聖心自然不容已處如見孺子而怵惕覩親骸而顙泚之類此正象山所謂墟墓興哀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也古之先王有此一念所以不得不制出許多祭禮如宗祝有司籩豆罇罍一切儀文度數之類此皆從此一念不容已處流出故孔子入太廟不覺的每事問此一念即古先聖當日制禮最初之一念所以不得不把許多祭禮如宗祝有司籩豆罇罍一切儀文度數之類每事去問此亦皆從此一念不容已處流出故曰是禮也見孺子而怵惕乃不忍之政之原覩親骸而顙泚乃𦵏親之禮之原入太廟毎事問乃宗廟之禮之原先王得其原遂昌其流聖人覩其流遂觸其原此聖人每事問處正聖人窺禮之原處或人烏足以知之
  問管仲功業甚大夫子甞亟稱之而又鄙其器小者何曰惟其功業大所以敢於奢僣惟其奢僭所以見得他器小若是器大將此功業不知容在何處豈肯奢僭至此
  管仲之功莫大於尊周攘夷管仲之罪莫大於樹屏反坫何也桓公之於仲即湯之於尹不是過而樹屏反坫仲何忍也仲方尊周室明君臣之分攘荆楚峻華夏之坊而樹屛反坫仲又何悖也是仲能尊周天子而不能尊齊桓公能攘荆楚之僣而不能攘自己之僭仲將何詞以謝桓公哉仲之得以善始善終者亦天幸耳且當時以桓公之威豈其不能禁仲之樹屛反坫而甘心任仲之僣也或者其偏信乎仲而不知其僭乎抑一匡九合有所用乎仲而不得不為是隠忍之計乎抑仲自恃其大有功於桓而謂桓其奈我何乎不知使桓而偏信乎仲而不知其僭也是仲愚桓也使桓私計有所用乎仲而不得不為是隠忍也是桓愚仲也使仲自恃其功而謂桓無奈我何也是仲脅桓也愚之不可脅之可乎哉周公憑叔父之親居冢宰之位操制作之權自古人臣功烈權勢未有過此者而公也吐哺握髪赤舄几几曽不以功烈權勢自髙仲誠有功未必加於周公顧以周公之所不敢僭者而仲僭之何也如曰成大功者略小節不知樹屏反坫是居然以桓自命也此而為之小孰能為之大厥後季氏舞八佾三家歌雍徹是仲也為之作俑矣仲之功不能掩乎其罪仲之罪不能掩乎其功故曰功烈如彼其卑也功烈本髙而自髙之則卑仲固可罪也哉仲亦可惜也哉
  淮隂羞列絳灌禍慘赤族管仲僣儗邦君老死牖下仲之不為淮隂者亦倖耳可見為人臣者寜可無功業之成不可無居功之量
  功業大小繫於所遇器量大小繫於所學有器量而無功業猶可言也有功業而無器量不可言也
  問達生死曰所謂達生死者謂自己不以生死動其心也若不以人之生死動心如莊子妻死而歌友死而歌甚至母死不哀而曰達生死可乎或曰此寓言也曰以母死不哀為寓言可乎
  問朝聞道夕死可矣曰人能聞道則生也可死也可不能聞道則生也不可死也不可言死生則諸凡是非毁譽窮通得喪可知死生特舉其重者言之耳只是甚言道之不可不聞且聞道之人能出離生死固不待言若専為出離生死聞道執定在了生死一邊說是佛氏之㫖非夫子之意矣
  朝聞道夕死可矣乃吾儒光明正大之說也若說未甞生未甞死而人謂之生謂之死則幻妄不經甚矣
  生死原無二理故謂未知生焉知死則可謂未甞生未甞死則不可
  問徳不孤必有鄰曰象山不云乎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故曰徳不孤必有鄰雖然還多一聖字耳
  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余則曰吾斯之未能疑夫道中天日也有何可疑學行而已疑之何為不知道雖中天日也而吾儕果能見道分明胸中朗朗如中天日乎學行而已而吾儕果能於人倫日用間一一行而著習而察乎胸中不能朗朗如中天日而曰有何可疑人倫日用間不能一一行而著習而察而曰疑之何為是何其敢於自信如此也易曰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可見疑雖非信而欲求信必自疑始故居之不疑夫子鄙其非士而自以為是孟子謂其為鄉原聖賢之為慮逺矣余故曰吾斯之未能疑嗚呼疑且未能矧信也乎哉因書此與同志者正之
  孔子惓惓教人謹言慎行後世學者多以謹言慎行為偽放言肆行為真夫謹言慎行中誠有偽者懲其偽只當進而在謹慎之中求真不當退而在放肆之中求真進而求真則為真君子退而求真則為真小人
  涇野先生平日教人惟以甘貧改過為言或者疑其淺余曰先生之學盖得之顔子者也簞瓢陋巷不改其樂非甘貧乎有不善未甞不知知之未甞復行非改過乎故曰屢空又曰不貳過聖賢之學大抵如此以此而疑其淺也則佛老深矣
  問回也不改其樂孔子樂在其中不知是樂道否曰天地間惟有此道吾儒之學亦惟有此道故孔子曰志於道又曰吾道一以貫之其言道者不一而足至於曽子言大學之道子思言率性之道孟子七篇尤惓惓於道字可見自古聖賢學問全在此道故仲尼顔子之樂乃所以樂道非懸空去別有箇樂也孔孟而後禪學盛行將此一道字掃而去之只懸空以求此樂故其弊至於猖狂自恣而不可救後世溺於禪學者無論即號稱大儒挺然以崇正闢邪為任者亦羣然謂孔顔自有樂處不是樂道一倡百和莫可究詰蓋其心雖專主於吾儒而其學則浸淫於佛氏而不自知矣故謂樂道有淺深安勉之分則可謂非以道為可樂而樂之則不可彼舍道而懸空以求此樂是異端之樂非吾儒之樂也千言萬語諱此道字千思萬想解此樂字此正見禪學入人之深而人亦不自知處孔孟而後此道不明蓋千有餘年矣吾儒異端闗繫學術不小故不可不辨
  孔子曰君子憂道不憂貧惟其憂道則所樂在道可知惟其不憂貧則不改其樂樂在其中可知可見孔顔之樂全在此道字奈何後儒必欲諱言之也不知雖樂到渾然相忘無適不然處亦總只是箇樂道
  孟子曰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分明說破道之可樂如此後儒必欲謂顔子非以道為可樂而樂之何也既非以道為可樂又將以何者為可樂乎禪學移人雖吾儒不能自解免如此
  二程見茂叔後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㸃也之意即此便是得仲尼顔子樂處又何必更往別處尋鳶飛魚躍時行物生斯道原在目前只是人丢過道字往别處尋所以孔顔樂處終不能到耳
  冉有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還是不說若說則何論力且能說就是力既曰說矣而又曰力不足何也冉求之病只是把這道理認在夫子身上不曽認得是自家的故曰非不說子之道夫以我說子之道是二之也力即足安所用之他日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不知求所聞斯行之者果說夫子之道而行之耶抑說自家之道而行之耶回知博我約我故欲罷不能既竭吾才是回說我之道非說子之道也力何患其不足既竭吾才吾字正與博我約我二我字相應吾輩為學勿說我學聖人之道把道當做聖人的當知聖人不過先得我心之同然我自赤子以來此道完完全全聖非有餘我非不足只是我自家不知說我之道耳使我自家果能說我之道也即此便有餘力何患不到聖賢地位
  問女為君子儒君子儒何以解曰儒行篇解之詳矣或曰昔人謂儒行篇非夫子之言是否曰儒之道大矣夫子告哀公是泛說儒行道其實如此不是說自家如此多自夸大以摇其君也自異端絀吾儒吾儒不惟不能絀異端且往往混於異端而自絀乃曰儒行非孔子之言不知何以知其非孔子之言也宋制新進士賜儒行中庸二篇此其意甚盛髙閌乃奏儒行詞說不純請止賜中庸閌受學龜山且不知儒且自絀儒如此况異端哉又何怪三教日月星之說也
  堯舜其猶病諸與下論不同此是論其勢若曰心猶易盡而勢殊難周下論是論其心若曰勢猶易周而心殊難盡下論病字正是修己以敬敬處
  問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曰一向解者皆謂己立立人己達達人兩念並起不分先後不知謂之曰兩曰並猶未得一體之㫖己欲立己欲達此欲是人人有的不獨仁者只是少立人達人之心所以不及仁者耳故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玩能近取譬四字其意自見又問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所求乎人者重而自任者輕何也曰躬自厚者謂以立人達人自任薄責人者謂不以立人達人責人也若自家不能以立人達人自任只責備別人不能立人達人便是所求乎人者重而自任者輕可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才謂之躬自厚才謂之自任重昔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之溝中而孟子以為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既曰天下又曰自任此可以解立人達人之㫖矣雖然伊尹猶待三聘而後自任而孔子則以匹夫自任不論事業而論理不論窮達而論心一腔四海一息萬年此孔子之所以為仁而孟子所以願學孔子也
  惟欲己立而不立人甚且忌人之立惟欲己達而不達人甚且忌人之達如此存心不知可稱己立己達否可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才謂之己立己達故曰古之學者為己古之學者是如此為己不然則楊氏為我矣
  述而不作不是聖人謙詞後世天下不治道理不明正坐一作字不遵守祖宗法度只作聰明以自用天下安得治不表章聖賢經傳只好異論以自髙道理安得明述而不作聖人之為慮逺矣
  黙而識之一句最要𦂳果然黙識得這箇道理原自無止息安得不學學之安得厭原自無人我安得不誨誨之安得倦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此學而不厭之解也二三子以我為隠乎吾無隠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此誨人不倦之解也或又問黙者何曰此章黙字從次章講字來原不是懸空頓悟余甞有一絶句末云講到無言處方知道在心不是一味不言坐待黙識也講到無言處真是多說一句不得故曰黙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曽子曰唯何消多說
  勝日尋芳泗水濵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既識得東風面則萬紫千紅總是春安往非學安往得厭安往非誨安往得倦
  何有於我哉正是聖人黙識處正是聖人不厭不倦處若自以為有便非聖人望道未見之心便是厭便是倦便不是真識
  問黙識所識何物曰夫子甞自解之矣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可見黙識是識仁識聖聖是究竟處仁是發端處究竟處無所増發端處無所減仁如桃仁杏仁雖止一粒而枝葉花實無窮生意已具聖如成株之後枝葉花實已扶疎而爛漫矣其實只是一箇道理故曰學者先須識仁
  或問吾輩只修徳足矣又何必講學余笑而未答頃之問余如何修徳余曰公只修徳足矣又何必問如何修徳或者笑而大悟
  徙義改過是修徳實在功夫講學者正講其如何是義如何是過如何去徙如何去改耳總是一件事非判然四段功夫
  問講學盛於宋或云議論多而成功少又云理學敝宋何也曰聲容盛而武備衰論建多而成效少此元人進宋史表中語蓋指當時廟堂之上言也如新法和議之類滿朝争之而竟不報真所謂論建多而成效少者而忌者乃借口歸咎於理學諸儒不知當時諸儒多屏逐山野或棄置散地師友之間不過私相講論以明道覺人耳何闗於廟謨國是而責其成效少哉且宋之不競正係於京惇𠈁胄輩禁學之故即有忠言無從取效而反歸咎於學何也是宋以禁理學敝非以理學敝也論者試取宋史一細讀之則諸儒之寃可不待辨而自白矣
  問宋儒有不適於用之譏是否曰不然天下之人不一有有才而講學者亦有無才而講學者有有才而非學者亦有無才而非學者彼見講學而無才者之不適於用非學而有才者或亦倖成其功遂謂講學之無益不知講學而不適於用乃無才之過非講學之過也非學而倖成其功乃有才之效非非學之效也不咎其所以不適於用而歸咎於學不察其所以成功而歸功於非學此宋儒所以有不適用之譏也雖然元祐之禁偽學之禁即有才安所用之是宋儒之不適於用又時為之也於諸儒乎何尤
  有才而講學益足見其所長無才而講學亦足補其所短不然有才而非學則為恃才無才而非學則為棄物矣
  昔三原王康僖公講學其父端毅公督之朝邑韓苑洛講學其父蓮峰老人督之康僖公之門人為馬谿田苑洛之門人為楊斛山當其時家庭之間藹若洙泗師弟之際不愧伊洛此吾鄉前輩所以為盛今父師之教弟子之學自舉業外無復有此風味矣識者不能不為之三歎
  親妻子奴僕之日多接賢人君子之日少學問終無進益此古人所以講學㑹友常若不及
  聚坐一番收斂一番講論一番明白一番
  問子路行三軍恐顔子未必能此夫子何以與之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正是行三軍之上䇿可以進則進可以退則退可以戰則戰可以守則守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兵法之妙莫過於此可見行三軍特用舍行藏之緒餘耳顔子豈迂濶而無用也
  凡天下事果於道理見得明白自家就該做去不該徇人故孔子論貧富不論别人所好何如但曰如不可求從吾所好論禮樂不論别人所用何如但曰如用之則吾従先進二吾字正是聖人不肯徇人處不然空慨嘆一塲徒說别人不是自家依舊落了世俗蹊逕
  問子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不知在何處憤何處樂曰學也者所以學為人也故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憤在此樂亦在此此聖人所以不可及後世學者不知此將一生精力或在詩文上發憤或在功名上發憤或在富貴上發憤不肯在做人上發憤所以不及聖人
  問我欲仁斯仁至矣如何是欲如何是至曰無論如何是欲如何是至當論如何是仁程子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故欲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則其心公公則謂之欲仁不欲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則其心私私則不謂之欲仁故曰學者先須識仁
  仁人心也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真心也古聖賢千言萬語吾輩千講萬講總只是要涵養此一念擴充此一念更無多術聖學真傳原在於此彼摩頂放踵從井救人者乃有此心而不能善用其心之過正所謂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者若懲其愚不病其不好學而反病仁之不當好則其愚抑又甚矣故學者必涵養擴充此一念到滿腔皆惻隱之心處然後信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之說
  有若無實若虚非顔子明知其有而故為無明知其實而故為虚也蓋天下道理原是無窮盡的豈可以自足自滿故曰有若無實若虚此正是顔子實見道理處不可與老氏良賈深藏若虚盛徳容貌若愚之說並論蓋老氏明白又說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這二欲是甚麽心腸此其用意甚深反落霸術畦徑蓋用此以欺世愚人令人不可測識非真見道理當如此也老氏巧顔子誠老氏有意顔子無心此吾儒異端之辨
  問犯而不校曰方將與物同休戚何暇共人争是非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曰民可使由不可使知非聖人不使之知也聖人看破這道理不能强人人而使之知是以因性牖民道徳齊禮立規矩樹準繩昭然示人以可由之則使之家遵而户守然而使民知之之意已在於由之之中特不强人人以必知耳中間有能知者不外規矩準繩直透精微奥妙固聖人所深願有不能知者有此規矩準繩亦不至放縦決裂亦聖人所深喜民可使由不可使知聖人誠不能强人人而使之知也老氏不達乃倡為愚民之說故其言曰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知多卒使始皇焚書以愚黔首則老氏一言誤之耳學術一差闗繫豈小
  三年學不至於榖不易得也只為志榖一念不知忙壊古今多少人且無論聖學無所為而為只說榖之得與不得豈係於志人第不思耳
  問御乃藝之卑者夫子何以執御曰古人每出必輿必以子弟御非以自逸所以防輕動妄動耳且子為父御弟為師御亦寓教孝教敬意在内故曰樊遲御又曰冉有僕堯舜孝弟只在徐行後長可見御之義甚大此御所以為六藝之一而夫子所以願執御也
  六藝中惟御久廢可見夫子執御之說為慮甚逺多能是游藝功夫博文是志道功夫不可混看
  多能是藝如射御釣弋之類故曰吾不試故藝博文是講明道理約禮是體驗身心此聖門精一之學原自與多能不同博文不是在藝上博雖俯仰宇宙上下古今只可謂之博文不可謂之多能博文與多能盖道與藝之別也
  多能無論其粗者即如詩文一事雖亦是古今不朽之事不可少的但聖人之所以為聖與學者之所以學聖人功夫所重不在此故聖人不禁人題詩作文寫字亦不教人題詩作文寫字天資髙有餘力不妨正務學之無傷不然不學亦無傷彼不能詩文而遂謂詩文為不當學固不是即能詩文而遂謂惟詩文為當學亦不是
  漢人之文晉人之字唐人之詩自是宇宙竒觀自足令人欣賞學者但以此為游藝之助則可若以此為正學之妨則不可
  問空空鄙夫何足與言而夫子必竭兩端曰此正見聖人誨人不倦之心
  自己稍有所知不待人問而汲汲於自見是其病在淺露自己無所不知而人或有問却含糊不肯盡言是其病在深晦洪鐘有聲特不可不叩而自鳴耳豈可叩之而復不鳴哉此其為人心術不問可知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自己不自有其知而告人務必盡其知此聖人所以不可及
  問自己無所不知而人問不肯盡言是何主意曰只是恐其人知忌人並己意思鴛鴦繡出憑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壞人心術莫此為甚
  問空空如也當作聖人看否曰不可鄙夫惟空空才能領受聖敎不然聖言未畢必有齟齬不相投處聖人必不能盡言又安得竭兩端哉夫子說鄙夫空空正見得他受教有地程明道謂空中受道意本於此若說夫子空空顔子屢空是學别有所宗特援聖言以為證耳
  叩字竭字正見聖人無知處人未問我我安得無故起念是未問之前我本無知由人之問才發動起我之知故曰叩既發動起我之知是以不得不竭兩端彼所問者如此我所答者不得不如此多說一句不得少說一句不得故曰竭竭者竭盡無餘之意也既竭矣聖人之心尚復有知乎是既答之後依舊無知故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
  問知不知上曰知而不自有其知誠上也但老氏之意明知其知而欲以上人先人故故為不知以下之後之故曰知雄守雌知白守黒又曰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是知而故為不知以愚人者也安得為上孔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知而不自有其知而又與天下人共進於知此吾儒之所謂上非異端之所謂上也
  問博約之訓孔門羣弟子共聞之獨顔子悟得博我約我何也曰此一悟全從仰鑽瞻忽中來羣弟子所以日聞聖教而不悟者正是少此功夫耳
  人皆有為聖人之才只是不肯竭竭之便幾於聖人故曰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
  顔子得力處在一竭字世儒受病處在一罷字偶有所悟輒去放開此所以流弊無窮
  自以為悟遂去罷手還不是悟若是真悟自然欲罷不能
  聖人心同天地聖人學問直是與天地萬物為一體學問不是自家私自做的故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只玩可與未可與五字便見聖人公己公人處曽子亦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此亦夫子未可與之意學者且無論有可與不可與之人當先論有與人不與人之心若無此與人公共之心縦自家十分用功終是自私自利之人其於聖學不啻千里
  問權曰道譬之秤然權是秤錘衡是秤梗經是秤星應感之來即所秤之物經是一定不移的權是移來移去的權雖移來移去始終在星之内非移在星之外也權雖通變不離乎經事事有權時時有權非専為經處常權處變也程子謂權只是經可謂獨見若外經言權則權謀權變矣
  可與立未可與權不可說壊立字權是立之熟處孔子不踰矩是立從心所欲不踰矩是權
  魯男子以己之不可學栁下恵之可是他立處然能以己之不可學栁下恵之可又是他權處即此是立即此是權故夫子與之不獨魯男子昔沈晦問尹彦明今有南子可見乎尹曰不可曰子學孔子者也如何不見曰若某學未到磨不磷涅不緇處故不見人謂此尹子立處余謂此尹子權處故必權如魯男子如尹彦明才謂之真可與權
  問鄉黨篇大意曰當恂恂則恂恂當便便則便便當誾誾則誾誾當侃侃則侃侃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夏葛而冬裘渇飲而飢食聖人何以異於人哉人自異於聖人耳
  問孔子疏食飲水樂在其中至鄉黨一篇凡飲食衣服又要齊整何也曰鄉黨篇是說聖人動容周旋無不中禮即一飲食一衣服人所易忽略處聖人亦不肯苟不是要齊整受用不然紺緅何以不飾紅紫何以不為䙝服羔裘𤣥冠何不以弔食必求精何以不厭精膾必求細何以不厭細惟知肉食何以不使勝食氣哉為此言者是惡惡衣惡食之人而借孔子以自解者也何足置辨
  許平仲甞暑中過河陽渇甚道傍有梨衆争取啖平仲獨危坐樹下自若或問之曰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人曰世亂此無主曰梨無主吾心獨無主乎或者歎服必如此方謂之善學孔子
  不撤薑食不為通神明去穢惡與不得其醬不食俱無所取意只是門弟子心恱誠服聖人把聖人平日所嗜的所常用的都要記下以識不忘耳與曽晳嗜羊棗曽子不忍食羊棗之意同即此足見聖門肫肫其仁景象
  問傷人乎不問馬曰此聖心自然不容己處蓋聞廏焚倉卒之際正真心發見之時只一問人不問馬則聖人一生老安少懐多少大的志願皆從此一念中來故孟子驗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驗之乍見孺子入井之一念其意正本於此戰國時廏有肥馬野有餓莩天下日趨於危亂只是為人上者少此一念耳這道理儘大不可看小了
  問論語中有重出者有重出而逸其半者何曰非是重出蓋聖人丁寜意也春秋傳所謂書之重詞之複必有大美存焉爾
  時哉時哉鄉黨一篇聖人的行事也只是箇時哉時哉故曰孔子聖之時者也














  少墟集巻二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三
  明 馮從吾 撰
  語録
  疑思録
  疑思録四
  讀論語下
  夫子稱顔子賢在簞瓢陋巷不改其樂周茂叔教二程在尋仲尼顔子樂處後世學者以談𤣥為上乗以安貧為末節将屢空空字宗何晏之説觧作空虚無物之空如此不知扵簞瓢陋巷不改其樂将何以觧乎故因顔子屢空見顔子不動心求富胸中空虚無物則可若丢過安貧懸空説空虚無物則生公説法矣
  㢘一節耳為沾沾以安貧自多者發也若以貧窶動心而求富而曰㢘一節耳則無忌憚甚矣
  問顔淵後何以知子在遂不死曰惟顔淵後能知子在遂不死此顔子所以幾扵聖人也故夫子信之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吾以汝為死矣是夫子試顔子處曰子在囬何敢死則顔子居然孔子矣
  讀子路曽晳冉有公西華侍坐章則當時聖門都俞吁咈氣象宛然如見故曰要識唐虞垂拱意春風原在仲尼居
  曽㸃之詠而歸是泰荘周之逍遥逰是驕
  曽㸃之志不可着迹看當得其趣扵言外得其趣雖在師旅饑饉之時宗廟㑹同之際亦自有春風沂水之妙必然從容暇豫必不至張皇失措可見春風沂水這等趣味學者誠一時不可少
  問克己復禮為仁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皆吾心自有之節文非外假也以其所自有而非外假也故曰復世儒不知其所自有也務華絶根欲襲而取之老子見世儒之襲取而亦不知其所自有也乃曰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欲掊而去之斯二者就是己而欲掊而去之者其已為尤甚故夫子曰克己復禮為仁此正所以救世儒之𡚁闢異端之失
  不論禮與非禮要視就視要聽就聽要言就言要動就動是無所忌憚之小人不論禮與非禮要視就視要聴就聽要言就言要動就動而曰悟後全無礙是惑世誣民之異端辨其禮與非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是克己復禮之真儒
  成人之美便是美故君子必成人之美成人之惡便是惡故君子不成人之惡
  道人之善便是善故君子樂道人之善稱人之惡便是惡故君子惡稱人之惡
  樂道人之善便是自家善處喜稱人之惡便是自家惡處
  聞譽而喜便是自家不足譽處聞毁而怒便是自家可毁處
  聖人說知人難是兼君子小人說後世說知人難是單就小人一邊說不知君子小人都是難知的何獨只說小人難知孔子兼言舉錯子夏單言舉臯陶正是後世對症之藥
  小人難知君子尤難知故曰君子之所為衆人固不識也
  夫子方說起正名子路便以為迂可見不見迂于賢者不謂之聖人知聖人之所為賢人便以為迂則知學聖人者其所為安得不見迂于衆人若避衆人迂闊之譏只往不迂處做則鞅斯操莽接踵矣
  問學稼圃章大意曰士君子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只有此禮義信這道理若人人都學稼圃則這箇道理莫人承當由是無禮無義相詐相欺風俗日壞人心日偷便不成世界矣當斯時也彼學稼圃者雖欲優㳺于畎畆得乎大學說古人之學直欲明明徳于天下中庸說致中和便天地位萬物育可見士君子一身關繫最重如何置天地生民于度外而徒為一身一家計也學稼學圃樊遲意思品格儘高但不免為一身一家計遂堕潔身亂倫荷蓧丈人窠臼所以小了小人哉樊須也不可與世俗小人並論
  問居處恭一節胡註謂樊遲問仁者三此最先先難次之愛人其最後乎何如曰天地以生物為心而人得天地之心以為心故此愛人一念真心是人之所以為人處故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而孟子亦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至以乍見孺子入井一念形容不忍處最為警醒可見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有此仁而人之難與為仁者無他只是將此本來一念愛人真心或牿亡之或阻抑之所以操存不得一箇愛字所以仁之難為耳故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總是所以操存此一念的工夫先難後獲又是工夫中的節度先難後獲如居處要恭就要得恭的效驗執事要敬與人要忠就要得敬的忠的效驗如是便是不先難後獲矣今將此三言分為三次不知先難後獲者幹何事也以愛人為最後是以己立己達為先立人達人為後也可乎哉借曰愛人工夫用在别人身上所以當後不知執事敬與人忠亦用在事上人上何為獨先此又不可不辨者也或曰博愛之謂仁又何也曰韓子博愛之說是博施濟衆之說也夫子愛人之說是立人達人之說也或又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又何也曰愛人由己而由人乎哉夫子愛人之說盖徹内徹外徹始徹終而言也孟子不云乎惻隠之心仁之端也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夫惻隠為仁之端是愛之根也充之保四海是愛之用也擴充到此則滿腔皆惻隠之心便是徹内徹外徹始徹終道理故曰愛人愛之根處名曰天根愛之用處名曰月窟天根月窟閒來往三十六宫都是春在天為春在人為仁無二理也或又曰如子所言夫子只教以愛人足矣又何以曰居處恭云云又何以曰先難後獲云也曰不言居處恭云云則工夫無處用不言先難後獲則工夫不善用合而觀之其于愛人之道思過半矣若以先後次第論斷不敢以胡氏之說為然
  或曰仁者愛人固矣顔子在陋巷不改其樂視天下理亂真如孟子所謂閉户鄉隣之鬭者夫子乃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管仲相桓公伯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而夫子第曰如其仁如其仁豈民到于今受其賜者反不如一陋巷匹夫冺冺無所建明者為真歟不知仁主于愛而愛從何處起見孺子而怵惕覩親骸而顙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呼蹴之食真是不容自己無所為而為者吾儒不從此處識取縱功業掀掲天地摠之從納交惡聲處出來終不是本來真愛終不謂之為仁故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夫當一陽來復之時造化生意尚未宣洩而聖人從此處見天地之心㣲乎㣲乎知此可以論仁矣昔友人問余顔子問為邦夫子告以四代禮樂因革損益居然王天下氣象顔子但一陋巷匹夫何處見得有王佐才而夫子告之以此因以臆答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便是有王佐才夫管仲假仁便稱霸佐顔子不違仁豈不稱王佐即管仲可知顔子矣然則孟子謂禹稷顔回同道真知仁哉真知仁哉或又疑事功作用非仁歟曰不然管仲倘不遇桓公則一匡之業安所見于天下後世故君子不言遇而言心夫己立立人己達達人斯心也固渾然天地萬物一體之心也斯心也真不容自己無所為而為之心也故論仁者當先識心論心者當先自念頭初動不容自己處求之不然若落第二層便是有所為而為即掀掲功業皆假矣仁者愛人談何容易
  斗筲之人二句註謂子貢之問每下故夫子以是警之不知子貢原為今之從政者虛冒以士之名故有此問至末方纔說出耳聖賢問答本意原在此節前三節乃其斷案也
  士君子立身天地間惟求無愧于鄉人之善者足矣若不善者之惡不惡勿論可也若既使善者信其節操又怕不善者疑其矯激既使善者稱其寛厚又怕不善者議其懦弱則瞻前顧後便終身做不成此鄉原之不可與入堯舜之道也
  仁則吾不知也聖人口氣原自渾融若曰以此為即仁則制私非忘私之境固不得謂之即仁若以此為非仁則制私亦忘私之漸亦不得謂之非仁故曰仁則吾不知也近世學者多說壞不行直以為非仁誤矣苟志于仁矣無惡也自無克伐怨欲何待不行此直以本體為功夫上也不幸有過即當力改故克伐怨欲一切不行此乃以功夫合本體亦其次也若以不行為非仁則困知勉行何以能知之成功則一而聖人所稱克己寡過皆剰語矣阻自新之門塞向往之路關繫學術不淺故不得不辨
  問不行與克己同否曰克己有當下斬釘截鐵之意不行雖頗費功夫未能遽㧞病根然亦克己之一法也後世學者直斥不行而又無辭為克己解乃訓克為能訓己為由己之己不知如此于復字又訓不去矣且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又何以解也或又以不行行字為外面强制不知未嘗復行行字亦豈外面强制耶
  見利思義見危授命得力不在臨時必平日講一介不苟之學而後能見利思義必平日講朝聞夕死之學而後能見危授命不然利至然後斟酌道義危至然後商量生死則不及矣
  問管仲假仁夫子曰如其仁如其仁者何曰如其仁如其仁者言其逼真也此正是說他假仁處
  子貢方人不是抛却自家議論别人如回也聞一知十賜也聞一知二之類使非子貢平日把回與自家比方得停當臨時安能為此言此聖門弟子實在工夫夫子猶然抑之者恐惹起務外徇人之心且恐後世學者借為口實耳子貢方人豈可與後世月旦之評並論
  以直報怨是開誠布公忘其怨也忘其怨而惟以無心處之故謂之直若以直字横于中而執此一一報怨則胸中又有物又不是聖人之所謂直矣至于報字不過就彼報字而言與子貢夫子之求孟子以堯舜之道要湯語意同故以直報怨報字當活看康節詩有云揚善不揚惡記恩不記讐此之謂也
  此豈章惇為之哉宛然夫子不較伯寮孟子不較臧倉氣象
  問夫子告子路明白說君子修己以敬而後世學者多流于肆何也曰學莫先于敬肆之辨尤莫先于真偽之辨此盖真偽之辨不明誤之耳何也君子修己以敬敬則為君子肆則為小人此固不待辨者但後世小人知敬為君子肆為小人也又偽為敬以自附于君子于是乎有真偽之辨是真偽之辨盖就敬之中辨也世儒不察遂一槩以敬為偽以肆為真不知敬或有偽偽則為偽君子肆雖皆真真却為真小人懲其為偽君子不于敬中求真進而為真君子乃于肆中求真退而為真小人是果何心哉盖欲敬不欲肆者人之心欲真不欲偽者又人之心今既以敬為偽以肆為真則人又安得不趨于肆也是人之趨于肆非其人之不知自愛原是求真之心而不知其誤為真小人耳使蚤知其誤則人非至愚又孰肯居己于肆而甘心于小人耶余故曰學莫先于敬肆之辨尤莫先于真偽之辨
  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當讀作去聲否曰讀作去聲本為拔好名之根反開一好名之門若謂天下有沒世稱情之名亦有沒世不稱情之名使果有沒世不稱情之名在君子固疾之在小人則甘之矣不知名實如形影聲響然有一日之實便有一日之名無一日之實便無一日之名縱能襲取于一時必不能襲取于終身自古及今原無沒世不稱情之名而誤以為有居之不疑比至無名而後疾之則已晚矣故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正欲學者務實而圖之于蚤也或曰世固有有實而無名者又有無實而有名者何也曰此有實而無名而子惜其無名非即名耶彼無實而有名而子議其有名名安在哉又曰索隠行怪後世有述又何也曰後世有述名也後世有述而曰索隠行怪名庸愈乎知此益信古今無沒世不稱情之名矣知無沒世不稱情之名則學者自不敢務名自不容不務實故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斷不可作去聲讀
  問君子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又疾沒世而名不稱何也曰務實不務名名必得務名不務實名必失可見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正是疾沒世而名不稱處
  問夫子既說誰毁誰譽下文却不曰如有所毁者其有所試而止曰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何也曰此處正見聖人天地之心
  能好能惡聖人也善善長而惡惡短君子所以希聖也自人心不古而樂道人善者目為鄉愿好稱人惡者稱為直于是世多求全之毁而衆惡必察者不可復得故夫子不得已以誰毁誰譽解之曰直知誰毁誰譽之為直則知有毁無譽之非直矣世顧以好稱人惡者稱為直何哉
  問世以樂道人善者目為鄉愿何也曰此語誠不可解鄉愿嘗以古之人古之人譏狂矣未嘗樂道狂者之善也嘗以行何為其踽踽涼涼譏狷矣未嘗樂道狷者之善也嘗自以為是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未嘗樂道堯舜之善也而世顧以樂道人善者目為鄉愿何哉豈其初始于嫉忌者故以鄉愿之名加于樂道人善之士而習者遂相沿而不加察邪抑後之學者明知其不然而姑借鄉愿二字以杜樂道人善者之口邪此吾之所未解也
  平日好稱人惡惡道人善自托于直之人立朝偏不肯犯顔敢諫偏不直
  問史闕文馬借人註謂細故何以重聖人之思曰此道理儘大一字之褒貶關千古之是非一時之交與徵一代之風俗安得為細故而忽之故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作且不敢敢不闕乎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敝且無憾况借人乎自古聖賢學問都在此處胡註謂此章義疑不敢强解亦小視此二事矣
  問傳信傳疑史職也闕文何為而聖人思之曰不聞劉静修讀史詩乎紀録紛紛已失真語言輕重在詞臣若將字字論心術恐有無邊受屈人念及于此雖欲不闕得乎故闕之一字乃天理人情之至也不止作史士君子凡下筆之際不可不着此一念
  問夫子說性相近不曾言善而孟子專言性善何也曰人之氣質雖有不同而天命之性摠之皆善惟其皆善故曰相近相近者是就善之中論耳若因氣有清濁質有厚薄而遂謂性有善有不善則善不善相去甚逺便說不得相近矣孟子道性善正是發明所以相近處或謂孟子性善之說不如孔子相近之言為渾融是惑于三品之說而昧相近之㫖者也
  荀子性惡禮偽之說真是以學術殺天下後世者性既是惡禮又是偽安得不純用刑法此李斯所以亡秦而貽禍至今未已也
  道因言而明不因不言而晦道因言而明人人曉得不因不言而晦人人曉不得故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可見予欲無言正是聖人深言明道處若曰道以言明亦以言晦故曰予欲無言便非聖人本㫖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豈是隠得的故曰二三子以我為隠乎吾無隠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近之則不孫二句逺近字不可說壞近是家庭之常當如此逺亦是主僕之分當如此只是這様人但近之不曰家庭之常當如此而曰主人近我也如此便不孫但逺之不曰主僕之分當如此而曰主人逺我也如此便怨如此真是難養若以䙝狎為近如何去近他嚴厲為逺如何去逺他則主人先待的差了便說不得他難養
  士君子多加意于大人君子而忽略于女子小人不知女子小人尤是難養的可見自家學問真是無微可忽無衆寡無小大無可慢
  學至于不愧女子小人始可言學
  近之則不孫逺之則怨女子小人真是難養至于士君子有招之而來麾之而去澄之而清淆之而濁者是亦近之不孫逺之則怨之類也夫以士君子之身誤為女子小人而不察亦足羞矣
  道本無方學聖人者不可以方所求之故㣲箕比干之皆仁夷惠伊尹之皆聖不有孔孟之說天下後世不幾于聚訟乎士君子果有悟于斯理則眼界自寛家數自大開口自别
  問孔子攝相三月而魯國大治即受樂不朝亦當少留須臾以俟功業之成何為遽去不幾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邪曰自古聖賢寧可無功業之成不可無自守之義不然便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矣
  問夫子問津沮溺子路反見丈人是要轉他出仕否曰不然只是要轉他可不可之念故曰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若是要轉他出仕夫子何不先轉一及門之顔子而徒轉一傾盖之沮溺耶惟是夫子終日與言已轉得顔子可不可之念故喜而謂之曰用之則行舎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且夫子嘗為魯司寇說得用之則行顔子終身不仕夫子何以曰惟我與爾有是有是者謂有是無可無不可之念也非着跡在行藏間論也
  問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明白是教他出仕何以為不然曰原不是教他出仕只是要他曉得君子之仕為行其君臣之義耳盖當是時以仕為通者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勢也行其利也那裏行甚麽義所以把仕字弄的不好看有以隠為髙者見若輩如此做官亦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勢也行其利也那裏行甚麽義看得這仕字全是不好的恰似仕途全行不得義全做不得君子如此道理不明凡要做君子的安得不着一可不可之念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非行其勢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義自我而植宇宙之綱常自我而立豈為功名富貴哉中間即有丢過義只為勢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見不到各人自家做了小人非槩以仕途為勢窟為利藪也故曰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又曰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義也知此則知仕止久速無往非道用行舎藏無往非學視用舎為寒暑風雨之序視行藏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為可以隠為不可隠者安得以隠為可以仕為不可哉如此則可不可之念不轉自無矣此孔子之學不厭而教不倦所以大有造于天下後世也
  以耦耕之沮溺而知魯國有仲尼又知仲尼之徒有仲由以荷蓧之丈人而知仲尼之不勤四體不分五榖是從何處知之且既知同時之仲尼必知既往之堯舜既知仲尼之徒有仲由必知仲尼之徒有顔曾既知仲尼之不勤四體不分五榖必知仲尼之講理學而淑後進雖志向稍有不同而識見如此才謂之隠者不然凡山林農夫皆得謂之隠者矣有是理乎今且無論山林農夫即搢紳章縫之士問今日某處同志為誰某處同志為誰無論學術何如即姓名亦茫然不知豈不有愧于耦耕荷蓧之農夫哉或曰今天下特無真儒耳有則人未有不知者余曰不然淳于髠謂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髠必識之由今觀之不知戰國果無賢否髠果識孟子否已非伯樂而謂天下無良馬誤矣或又曰真儒原不求人知人何必知之曰在真儒雖不求人知而在學者却不可不知人良馬不充天閑于良馬何損若伯樂不識良馬其何以為伯樂哉余因是又有感焉夫天下大矣高賢大良安得一一知之不知其過小若諱言不知而借口天下無真儒又借口真儒不求人知以自解是又沮溺丈人之罪人也其過大昔陳瑩中不知程伯淳而作責沈文以自責不惟不足為瑩中病而益足以見瑩中之不可及不知求知可也又何必自解以益其過哉余素寡昧于海内賢豪多所未知因讀沮溺章書此亦竊比瑩中之意云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只一並字正見曾子仁處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天地且弗違况于人乎學者只有與人並為仁之心便是天地萬物一體氣象不然人有善而忌其與己並己有善而忌其人之與已並即此便不是善故勘破並字當下即仁
  勘破並字當下識仁勘破忌字當下識人
  疑思録五
  讀孟子上
  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一節註云此言仁義未嘗不利夫仁義未嘗不利自是正經道理故曰此謂國不以利為利而以義為利但此處說書不當云仁義有利不然與何必曰利便相礙利之一字戰國君臣正坐此病無論是何様的利只是這一利字不該言故一則曰何必曰利再則曰何必曰利正是孟子救正人心扶持世道處豈得已哉他日與宋牼問答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意亦如此
  齊桓晉文之事乃當時所最豔者孟子以為聖門所不道不忍觳觫之一念乃途人所共有者孟子以為是心足以王何也盖桓文之事雖是𤍞𤍞一時原不從此不忍一念中流出故曰以力假仁夫不忍之心乃途人所共有者豈以桓文而獨無自有而自假之亦足悲矣陽明先生曰抛却自家無盡藏沿門持鉢效貧兒
  齊王方問霸功孟子即曰無以則王謂之曰王恰似有許多新竒異様處及說到底只討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更莫有新竒異様功業及至推原所以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又只是從不忍觳觫一念來更莫有新竒異様方法夫這一念人人都有可見這功業人人都做得王道有何難為二帝三王相傳欛柄正在于此孟子得此欛柄故今日見齊王如此說明日見惠王如此說千言萬語再無兩様故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後世王道不明霸功競起如管晏輩功業恰似新竒異様不知發端處從此不忍觳觫一念起否收煞處落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否竊謂五霸之辨不明欲天下太平未見其有日也
  世論王霸者率㨗霸功迂王道故齊景公欲用孔子晏子謂當年不能究其藴累世不能闡其施景公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吾老二字正為王道迂逺不能待耳不知王霸之分不在事功不在久近故孟子謂管仲之功烈而曰行乎國政如彼其久霸功果㨗邪論德之流行而曰速于置郵而傳命王道果迂邪至于王者必世而後仁是要其極而言非三十年之前非仁三十年之後始仁也且管仲經營四十年又不止必世矣王邪霸邪彼㨗霸功迂王道者特未之思耳
  晏子沮仲尼臧倉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學之不講當春秋戰國時老聃墨翟之教行習俗以薄𦵏為賢而以厚𦵏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喪遂哀破産厚𦵏不可以為俗魯平公欲見孟子臧倉沮之曰禮義由賢者出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惟儒字賢字不明此晏子臧倉之言所以見售而孔孟卒老于行也可見道不可一日不明學不可一日不講
  問浩然章不動心有道乎曰有一節之下即當直接曾子謂子襄一節以見學問淵源所自反入北宫黝孟施舎二節何也曰孟子因當時人心委靡士風掃地黝舍輩悻悻然妄以氣節自負世人不察亦誤以氣節歸之所以不得不引此似是而非者以為之戒使天下後世不至錯認客氣為浩然之氣耳
  北宫黝孟施舎不是生來如此様人若是生來如此様人世間儘多何足煩孟子之辨弊縁當時道理不明有志之士懲世之委靡卑鄙者多欲學剛方正直而又不得其道于是誤認血氣之剛為義理之剛或一味往必勝處學或一味往無懼處學故曰北宫黝養勇孟施舎養勇玩二養字自見二子意思志向都是要好的只是學術路頭一錯遂流于無忌憚耳故孟子不得不嚴為之辨至于告子雖消得外面的粗暴而一切不求于心不求于氣又添了内裏的傲慢其無忌憚更甚故孟子亦不得不嚴為之辨必如夫子告曾子一味自反才是真正大勇才是真正不動心此孟子之集義養氣勿忘勿助直接孔氏之傳而非黝舍告子之可及也
  黝之養勇以必勝舎之養勇以無懼都是不善養的故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這善字最當玩味
  血氣方剛戒之在鬭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此孔氏家法也惡聲至必反之未有不取辱者不量敵而進不慮勝而㑹未有不取敗者以取辱取敗之道為勇何也孟子苖則槁矣之說真為善喻
  外侮之來雖聖賢所不能免惡聲至于黝無損君子惡言不出于口必反之黝所損多矣學問不明誤人一至于此
  問氣節涵養曰氣節涵養原非兩事故孟子論浩然之氣而曰我善養可見氣節從涵養中來才是真氣節若黝舍輩全是箇沒涵養的人如何筭得氣節
  無論古人即國朝如羅一峯楊斛山諸公氣節表表一代都是從理學涵養中來所以能完名全節民到于今稱之其他諸公始未嘗不表表而末路多敗名喪節秖縁胸中以氣節自滿無復有學問以涵養之耳余每見世之有氣節者又多不信講學何也可惜可惜
  說者謂孟子太山巖巖不如孔子之太和元氣不知孟子論浩然之氣而曰乃所願則學孔子可見孟子必學其太和元氣然後能成就其太山巖巖
  問浩然章所重在養氣而孟子先曰知言者何曰惟其能知言所以能養浩然之氣如均之養勇也黝曰必勝舍曰無懼孔曰自反衆言淆亂安所折𠂻向非孟子詖辭知其所蔽乃所願則學孔子未有不流于黝舎者安能善養浩然之氣耶孟子之養氣全從知言中來知言養氣原只是一箇道理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味二勿字正見人性皆善而告子强制之使惡何也人心之靈莫不有知不得于言不得于心心上自是不安自是過不去自不容不求于心自不容不求于氣此正是真心不容己處正所謂性善所謂良知也告子却恐動了心把一切得與不得都要丢過任他去罷縱丢不過却强制之使丢過如此庶乎心不動耳然如此要不動心有何難故孟子曰告子先我不動心然真心本不容己彼則强制之使其已是强制其真心非强制其妄心也如此真心正當操存而培養之乃反强制之使其己以斧斤自伐其山木以牛羊自牧其萌蘖豈不謬哉彼徒知以此為不動心之㨗法而不知其法愈謬而其弊愈不可言且二勿處又是動心强制處心又安在其果不動也告子之學其自誤如此故曰人性皆善而告子强制之使惡也
  告子最不達孟子性善之㫖不知當不得于言時何故要求于心不得于心時何故又要求于氣如曰不得于言時原不曾要求于心不得于心時原不曾要求于氣如此又何故去要勿告子試以此反觀則自家性善亦自可見又何疑孟子性善之說也
  不得于言要求于心就求于心不得于心要求于氣就求于氣不必去勿此之謂率性此之謂吾儒故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顔子四勿不可無告子二勿不可有顔子四勿勿的是己私告子二勿勿的是善念
  行有不慊于心一句是浩然一章大㫖人心虛靈是非可否一毫瞞昧不過凡該行該止此中自有權衡若是肯憑着本心行去使件件慊于心便是集義便是自反而縮此正孟子得統于曾子處
  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可見聖人出處何嘗由得自家分毫雖有智謀才力安所用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此孔子所以為至聖也若伊尹出處豈不宛然一孔子但始謂仕不若隠繼謂隠不若仕即此校量于豈若之間便非聖心無可無不可之妙矣
  說不得仕不若隠亦說不得隠不若仕只可隠則隠可仕則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説的未嘗不是終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為正大盖士君子出處之際只當論可不可不當論辱不辱殆不殆
  孟子願學孔子于伯尹則稱曰皆古聖人其自處則謙曰吾未能有行此正是孟子願學孔子處
  王霸之辨自孟子始明當時論王霸者只在仁與力之間不知仁是一様的只是以力假處與以徳行處不同耳以力服人原是力不能敵原非心服以徳服人原非論力原是心悅誠服下章尊賢使能俊傑在位五節就是以徳行仁就是不忍人之政天下之士皆悦天下之商皆悦五箇悅字就是照應心悅誠服的悅字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章就是發揮尊賢使能五節的源頭見得這様王政如此詳悉却不是外面的事業都是從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隠的這一念來故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擴而充之足以保四海四海正照應前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三句如此行仁自然是榮如此豫于行仁自然是誰敢侮之這四章書摠只是發明以徳行仁者王一句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章正是孟子道性善盖當時管晏功利浸淫人心已久故人人都去假仁假義所以認做性惡所以有杞栁湍水之議孟子只說仁義原是大家性中生來有的何必去假如不信是性中生來有的何不于乍見孺子入井之時去驗一驗既驗得怵惕惻隠之心是人人有的則仁是人人生來有的不必去假可知知仁則知仁義禮知都是性中生來有的不必去假則性之為善也自不待辨矣是孟子道性善正所以提醒世之假者而還之于真也其功豈云小哉故曰救得人心千古在勲名真與泰山高
  問乍見孺子入井此乃最初一念惟此時為真若過此即有怵惕惻隠之心不過納交要譽之念便說不得真矣此說是否曰不然戰國之時功利成風習俗久壞故人人以殘忍刻薄為真以怵惕惻隠為偽即有一怵惕惻隠之人人人皆以納交要譽疑之矣看天下人皆無不忍人之心將此不忍人一念盡抹撇了故孟子憂之乃直為之說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一句真是人人信不及故不得已又舉乍見孺子入井一念為証若曰如不信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難說乍見孺子入井之時無怵惕惻隠之心如不信平日怵惕惻隠之心為真難說乍見孺子入井之時怵惕惻隠之心亦為偽可見這惻隠一念真心人皆有之只是人不知擴而充之耳故謂天下無納交要譽之人不可謂凡有是心者皆納交要譽之人亦不可盖孟子因天下人不信皆有此心又不信有此心者皆為真故不得已以乍見一念証之若因孟子乍見之說又執定說惟此最初一念為真過此皆是偽是又使人不信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益失孟子之意矣
  性一也分之名為仁義禮智合之摠名為善性只是一箇性因感之而惻隠則說他源頭是仁因感之而羞惡則說他源頭是義因感之而辭讓是非則說他源頭是禮是智故曰惻隠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知之端也易以復見天地之心而孟子以惻隠羞惡辭讓是非見仁義禮智之心孟子可謂全得易之體用矣昔人謂老子得易之體孟子得易之用其然豈其然乎
  問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如何便有怵惕惻隠之心曰考亭詩不云乎半畆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知仁則知源頭活水矣
  天下國家事非聰明有才能者不能辦而聰明有才能者又多自恃以愚天下不知天下人卒不能愚其究也不惟自壞而且以壞人之國所以然者只是視人性皆惡若天下人皆無是非無公道所以敢于如此耳若是蚤知人性皆善則惻隠羞惡辭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公道自在人心難欺又豈敢自恃其聰明才能以愚天下哉許敬菴先生詩有云信知性善為堯舜肯用權謀雜管商斯道若明如晝日世風何慮不陶唐
  人性原來皆善世間原來有公道只是人人信不及耳公道世間惟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此一時憤世嫉俗之言不可為訓
  有道脉有道運夫道一而已矣是說道脉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是說道運道運有隆有替道脉無古無今吾輩今日講學正所以衍道脉而維道運也豈是得已故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
  問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不知何所為而能若舜曰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顔子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可見問之一字乃舜之所以為舜處亦回之所以希舜處
  井田封建雖古先聖王之良法在三代以後斷不可行孟子之時井田雖廢而經界尚存只是為豪强者兼併為貪暴者多取耳故一正其經界則分田制祿可坐而定故孟子惓惓為滕之君臣望之自始皇開阡陌而經界遂湮沒不可考即孟子在今日亦不能行矣以孟子所不能行者而今若行之其禍豈直在安石新法之下哉舜封象于有庳不得有為于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不惟愛有庳之民正所以愛象而保全之也後世封建與郡縣並行不悖真得堯舜遺意若復併郡縣于封建則其禍又豈在唐室藩鎮之下哉文王事殷而武周往伐孔子稱其善于繼述若必以行井田封建為法先王是又膠柱鼓瑟益失孟子之意矣故曰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潤澤二字真當體㑹
  井田學校王政之大端國朝什一之稅真得井田遺意而庠序學校兼舉而並行之扁其堂曰明倫故多少真儒皆從此作養得出真所謂有王者興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讀孟子書不可不知孟子之經濟處
  士君子持身惟此道義然辭受取與間尤大關鍵處故曰非其道一簞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此正論也但義之為道至精至微最難體認苟見不真守不定欣羡乎堂高數仞侍妾數百偃然為之不顧而曰如其道舜受堯之天下且不以為泰何况于此則其泰當更有甚焉者故不得已又曰堂高數仞榱題數尺我得志弗為也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我得志弗為也般樂飲酒驅騁田獵後車千乗我得志弗為也可見堂高數仞等事皆道義上斷斷乎不可為者孟子于此不論如其道非其道而直槩之曰弗為弗為嚴矣哉
  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如此則孟子恰似迂濶不知當時如蘇張公孫輩亦既見之矣王邪霸邪古人云于定分無毫髮之益于道徳有丘山之累其蘇張公孫之謂乎觀此則知孟子非迂濶矣
  居天下之廣居一節分明畫出泰山巖巖氣象廣居正位大道雖大丈夫居之立之行之其實是與凡民公共的味三箇天下字自見不然得志何以與民由之也三箇天下字正是廣處正處大處得志與民由之只是指㸃出這道理與民共由之耳非分我所有益彼所無也曰得志不得志觀此五字又見大丈夫之志原要與天下人共居此廣居共立此正位共行此大道有此志則胸中八荒我闥宇宙度内才謂之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不然一膜之外便分彼此其何以謂之廣且大乎大丈夫之志雖是如此又不在得不得上論只在志上論有此志無論得與不得廣處正處大處自在也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道理原來又淫不得移不得屈不得故曰大行不加窮居不損不加不損是說本體不移不淫不屈是說工夫
  嘗見世人稍不得意輒曰宇宙雖大難容此身信斯言也則天下之廣居正位大道惟得志者能居之立之行之矣彼不得志者何以亦曰獨行其道邪富貴者能居之立之行之矣彼貧賤者何以亦曰不能移邪故象山曰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
  問後車數十乗從者數百人以傳食于諸侯如此馳驛而行彭更安得不疑其為泰曰不然從者是弟子如從者見之之從者不是孟子的人夫後車是弟子之車不是孟子的輜重此是孟子為賔師時講學于列國所以有數百人從之非馳驛以行儀從如此其盛也傳食于諸侯如于齊餽兼金一百鎰于宋餽七十鎰于薛餽五十鎰居鄒季任以幣交于平陸儲子以幣交之類中間或有或無或多或寡聽其自然中間又或受或不受或報或不報看其道義非乗傳以行廩給有一定之數也不止孟子如孔子在陳蔡而十哲從逰則後車亦有數乗矣曾子館沈猶而從先生者七十人則後車亦有數十乘矣何獨于孟子而疑之且當時蘇張輩遊于列國車騎輜重擬于王者以秦為從約長并佩六國相印耳若孟子不過戰國一布衣所居者何官所佩者何印所遣者何牌而驛遞肯如此應付哉不以泰乎彭更亦不是真疑孟子只是見其車從之盛既如彼而所受七十鎰五十鎰金幣之多又如此恐其迹似泰故不得不問此正是彭更厚孟子愛孟子處非真以泰疑孟子也
  孟子講學以孝弟仁義為宗當時功利之習深縱横之風盛故凡言富國強兵者即以為良臣以為有功以為即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傳食于諸侯亦不為泰今孟子所講不過區區孝弟仁義之談何富何强何事何功而亦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傳食于諸侯不以泰乎當時人人把孝弟看做末節把講孝弟看做迂談所以疑孟子為無事疑孟子為泰葢當時外人有此疑故彭更舉以為問與外人皆稱夫子好辨同故孟子不得已直自任以有功而曰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可見這孝弟雖是庸行實非末節講孝弟雖是庸言實非迂談這箇孝弟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事無大于此安得以為無事功無大于此又安得以為無功哉他日又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見得堯舜之道也只盡于孝弟益信孝弟非末節講孝弟非迂談也孟子思以孝弟仁義轉移世道興起人心使斯世斯民盡皆仁人孝子然後其心始遂如此則從者惟恐其不多也又何恤泰之疑哉知孝弟之道之大知富強之說之非則孟子之非泰可不待辨而自明矣
  王安石行新法原是為國的心只是把孝弟仁義看做迂闊主意専要富國強兵做箇國家有用的豪傑不知一丢過孝弟仁義便做不出有用的好事業來此所以到底國也不能富兵也不能强不惟不能富强且貽靖康無窮之禍自誤以誤人國豈不深可惜哉可見堯舜之孝弟正是堯舜之所以為事功處特安石自以為是不肯細講耳
  自昔豪傑之士喜談事功者多迂視講學卒之事功不能成正坐不信學之故而猶然不悟至有忿懣不平以死者可惜也又或有致位通顯倖成一二功業而于孝弟根本處多有闊略卒之身名俱壊而事功亦為其所掩尤可惜也嗚呼安得起斯人于九原而與之講孝弟仁義之學
  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不得已三字不可輕易看過葢人生天地間惟有這件事豈是已得的吾輩果勘破所以不得已處自然不容不辨自然退避緘黙不得
  桓文仁義假者也楊墨仁義真而差者也故孟子均非之至于今學者猶知桓文之假楊墨之差者誰之力也
  疑思録六
  讀孟子下
  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孟子法先王之說真足為萬世君臣之法荀卿欲勝其說不得乃曰法後王不知孟子所謂先王不専指古之先王即父有作而子述之是亦法先王也不論本朝前代皆是先王荀卿後王之說尤是亂道
  問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若止吾輩一二人做去恐未必能平天下曰此正要吾輩一二人做去若抛却自家只責望衆人堯舜其猶病諸
  手舞足蹈不是分外討這箇樂只是復還那孩提稍長本來之愛敬耳想孩提稍長之時其愛親敬兄真是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何曾有絲毫情識安排在内樂而復還乎此才是真樂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此千古聖學宗㫖若外此言學是藉㓂兵而齎盜糧也
  觀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可見人生來皆可為大人只因失此赤子之心所以小耳非生來不可為大人也故曰人性皆善
  問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學問如何學曰在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見不學不是泛學亦不是
  由萌蘖之生至于枝葉扶疎由原泉混混至于放乎四海其為物不貳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知此則知培植灌溉疏瀹決排皆不是義外工夫
  問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樣功夫才能不失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此節就是不失的功夫于此功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豈能于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㓜即學聖賢堯舜到老只是孝弟
  就是周有大賚善人是富也只是箇汎愛衆而親仁的道理
  取與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須是平日講得透徹臨時才得不差若臨時才去商量則無及矣故曰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二可以字正是臨時商量處故曰一入商量便作疑
  問横逆之來君子動心否曰君子之心亦心也難說不動但衆人因横逆之來動尤人之心君子因横逆之來動自反之心耳故曰動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只不動尤人之心便謂之不動心
  君子三自反章惟顔子可以當之故曰犯而不校又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曾子說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學者泥其詞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說若是果能自反則横逆之來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别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處昔人謂孟子三自反不如顔子之犯而不校誤矣
  舜雖遭父頑弟傲自舜視之不知其為頑為傲只知道自家要孝要弟所以為古今大聖此所以孟子論三自反必引舜為法
  問人生遭際多有不同奈何曰自古聖人未嘗不言遭際而學聖人者不可輕言遭際恐寬了自家反己功夫
  問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不免太露英氣曰不然在君子存心固一味自反不與横逆校在孟子立言若只一味責備君子更不言横逆一字之非是益助横逆之惡也豈是聖賢之心故不得已說此二句正是提醒他成就他處有此二句彼其人即甚横逆聞此亦未有不知警戒慚愧者或可以少折雄心于萬一耳禹泣罪人孟子責横逆既成君子之美而又不成小人之惡真所謂大造無棄物也孟子是泛論君子處横逆道理當如此不是孟子以君子自任而以禽獸詈横逆也若是孟子自遭横逆必不發此言矣此正是孟子立言毫無滲漏處豈可疑其太露英氣
  妄人禽獸云云君子到三自反後才好如此說此是究竟盡頭的話不是輕易說的此所以下文𦂳接君子有終身之憂而又引舜以為証若謂必自反如舜而後可以言自反而後可以言不校耳舜不是容易如的妄人禽獸不是輕易說的
  世之犯而必校者無論即犯而不校者亦有三様有自反而不校者有不自反而不校者有不自反而又以不校為校者自反而不校者顔子是也若不自反而不校但遇横逆即曰此妄人也此禽獸也何足與之校如此若與顔子不校一様不知這様不校是自以為是目中無人把人都當禽獸待了是何道理是又傲妄之尤者也益失顔子不校之意矣至于老子欲上故下欲先故後之說是又以不校為校乃深于校者也其奸深又甚于傲妄故孟子存心自反之說正在精㣲處辨毫釐千里之異耳犯而不校談何容易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横逆既一毫不介于懐修省又一毫不懈于已方是真正犯而不校此聖學所以為難此顔子所以為不可及
  問我由未免為鄉人也何以解曰鄉人是朝夕相與的極容易起是非故許敬菴先生作舜人也八句時文至此云我猶未免與鄉人校是非也與鄉人校是非是亦鄉人而已矣我猶未免與鄉人校順逆也與鄉人校順逆是亦鄉人而已矣校是非校順逆二語直中本章肯綮真足令人警省
  君子三自反是就君子自家說在他人不可以此責備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責備君子自取是左袒横逆之說也新法之行吾黨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徳𢎞自家合當如此說而論者不察遂真以為激成何也如此則章惇蔡京輩反為不激矣
  吾黨激成之說在伯淳自言吾黨則可在他人責備伯淳諸君則不可
  自家說話要謙别人論人要平自家說話只當自任不是别人論人却當分别是非
  問禹稷顔回同道道字何所指曰正指那猶已饑猶已溺之心這箇猶已的心膓禹稷顔子都是一般的只是禹稷有責任說得由已顔子無責任說不得由已耳若是禹稷有了由已的責任然後才辦此猶已的心腸其何以為禹稷若是顔子莫有由已的責任便全然莫有猶已的心腸其何以為顔子不知這箇心腸就是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之心就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之心有了此心便是一腔四海八荒我闥所謂大用之不愧四海小用之不愧四境不用之亦不愧四壁者此耳用與不用雖不同其不愧則同故曰同道又曰易地皆然吾輩不要管用與不用有責任無責任千講萬講只是要不失此猶已的這箇心
  問禹稷顔回同道吾輩何以能與禹稷顔回同道曰只在不失此心
  士君子平日無猶已饑猶已溺之心臨事必無由已饑由已溺之思猶已由已摠只是一箇心腸
  禹由已溺稷由已饑自後人視之若過于自任不知禹稷此一念就是乍見孺子入井有怵惕惻隠之一念cq=379可見此一念人人都是有的如不敢承當已溺已饑之心難道亦不敢承當怵惕惻隠之心
  伊尹樂堯舜之道全不涉于𤣥虚只在辭受取與一禀于道義上見得不然即誦詩讀書摠屬口耳
  問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不知伊尹所覺何道曰伊尹覺及于此便是覺處若曰我能覺矣而置後知後覺者于度外吾不知其所覺者又何物也
  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是何等擔當何等氣槩然欲知自任以天下之重當知自任以吾身之重盖吾之一身原是天下人所倚重者若知吾之一身原是天下人所倚重則痛痒之心自不容已自不容不自任以天下之重
  學者須是有一介不苟的節操纔得有萬仞壁立的氣象
  殷浩清修一籌莫展汾陽奢靡身係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籌莫展是生來才短非清修之過也汾陽身係安危是生來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論人者因汾陽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績固不可因浩一籌莫展而遂以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甘得淡者品高容得人者量大
  志伊尹之志須從一介志去學顔子之學當自四勿學來
  一鄉之善士一節說不得善盖一鄉如此則何日方能善蓋一鄉一國天下方去友一鄉一國天下之善士只是渾渾說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見得有如此様人品方有如此様的朋友又見得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不然則嫉之忌之擠之排之矣肯與之為友耶尚論古之人不是一鄉一國天下之外另有箇古之人只是一鄉一國天下善士已往者都是如吾省城前輩如李介菴諸公便是一鄉的古之人如文武周公諸聖賢吕馬韓楊諸君子便是一國的古之人如堯舜孔孟諸聖賢周程朱陸諸大儒便是天下的古之人都要去尚論一番便是與他為友一番故曰尚友誦詩讀書知人論世又不是到友天下之善士後才去誦詩讀書知人論世如此且稱不得一鄉之善士何以稱天下之善士鄉國天下古今人物都是一齊用功無逺無近無古無今無一善士不在我形與神交之中才是箇人品原分不得前後次序只是聖賢立言不得不如此耳自古說朋友之交也下箇之交二字見得交則為友不交便不是友孟子又恐人泥定之交二字必覿面相處才謂之友如此將友字又看的小了所以此章又說箇尚友見得不惟天下善士是我的友雖古之善士也是我的友如此看來我的朋友真是無窮無盡又何孤立寡助之患耶若必于覿面相處才謂之友毋論天下即一國之善士亦豈能盡相面覿哉自古未有這等解友字者解之自孟子始末節又尚論古之人一句已說盡了即當直接是尚友也又說誦詩讀書若曰爾平日已是誦其詩讀其書只是當箇詩書誦讀了不曾知其人論其世與不誦不讀何異故曰不知其人可乎是以二字正是照應又尚論古之人句不可以言行平重且此章書正是孟子傳心要訣惟萬章可以語此前舜往于田數章辨堯舜禹湯伊尹孔子百里奚諸人受誣䝉謗之由皆引詩書之言為証使千古聖賢不白之寃一旦昭雪于天下後世使千古聖賢滿腔心事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如此才筭得箇朋友才是孟子尚友千古之善士處由此觀之若使我友一鄉一國之善士而使一鄉一國之善士有受誣䝉謗處我亦随聲附和而不為之體諒即心上體諒而不為之辨白昭雪則彼亦何取于我之為友而我亦何以稱于天下曰友一鄉一國之善士哉古之聖賢不肯妄交交必善士與人相處有過則必為之告有寃則必為之白有善則必為之稱許相勸相規相成相愛故曰友友之云者豈徒只修相與之跡而已哉且說知人又說論世者何也夫人之受誣多因所處時勢不同不得不冒有過之跡後人論人又多執今日之時勢議論古人如何能識得人須是要論世在當日事勢如何在今日時勢又如何必設身以處其地然後能得古人之心而相諒于形跡之外如父母惡之勞而不怨此自是正論若執此以病舜舜其何辭孟子以怨慕解之又以不若是恝發揮則舜號泣之心事白矣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此詩之言也若誦其詩而不論其世則舜又何辭孟子以告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解之則舜不告之心事白矣封其弟而不使之有為于其國非特愛有庳之民正所以愛象而保全之也而或者病其為放至孟子以封之之說解之而舜愛弟之心又白矣至于以徳衰誣禹以割烹誣尹以主癰疽瘠環誣孔子以自鬻要秦誣百里奚使非孟子力為之辨無論當時即今日孰知伊尹孔子之誣哉讀此數章正是孟子尚友舜禹伊孔諸人處且此數章俱是孟子與萬章辨論故一鄉之善士章不與他人言獨與萬章言也
  問孟子乃若其情情字非其才之罪才字何以分别曰如齊王不忍觳觫之牛此便是情之善處既不忍其觳觫又不可以廢禮思量一番遂生出箇以羊易之之法此便是才之善處若夫為不善如興兵構怨之類是欲心陷溺之罪非其才之罪也不然豈有不忍于觳觫之牛而顧忍于無告之赤子豈有有以羊易牛之才而顧無以徳保民之才乎情是性之發見處才是性之作用處原都是善的故曰孟子道性善
  問夜氣浩然之氣何以分别曰夜氣乃浩然之氣之端倪若從此端倪直養無害使一日十二時中常常如平旦之時便是浩然之氣塞于天地之間不是兩様
  操舍二字正吾儒異端之辨心體本無去住本自𤣥妙然必操之又操以至於化存之又存以至于忘然後能復其本體原不在放也而曰放之自然體無去住原不在縱也而曰縱心所如無不𤣥妙此所以滔天覂駕貽禍無窮
  若說樂道便不是顔孟不及孔只為求心此吾儒最高議論然皆混于禪學而不自知其非者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曽說出所學何事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其解也孟子願學孔子故特拈出聖學之原以示人見得孔子之學只在求心原非泛然用功耳舜之授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夫惟人心危而道心微所以不得不用精一之功精而一之所以求心也若曰心本在此將甚麽求不知在此者果道心邪抑人心邪豈心果槁木死灰塊然如一物在此而不動邪果如心本在此將甚麽求之說則精一執中皆剩語矣豈舜亦不及孔邪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忠信篤敬所以求心也非馳逐于言行也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恭敬忠所以求心也非馳逐于居處執事與人也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如見如承所以求心也非馳逐于出門使民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勿視勿聽勿言勿動所以求心也非馳逐于視聽言動也人心匪精言行匪粗人心匪内視聽匪外隨時隨處無非學問無非求心此孔子之學所以上接虞廷之統而下開孟氏之傳也今曰孟不及孔只為求心不惟不知孟亦不知孔
  問心一耳以心求心豈心之外復有心邪兩物對則計較生兩念横則意見生求之為言得不幾于憧憧往來邪曰不然心非物也以心求心非兩念也能求之心即是存不能求之心即是放求之云者不過自有而自照之耳非心之外復有心也故易曰洗心曽子曰正心孟子又曰存心曰養心皆是此意若以求心為兩念則心誰去洗誰去正又誰去存且養亦不幾kao于兩念邪如此必舎置其心任其憧憧往來而後為何思何慮矣有是理哉此異端所以異于吾儒而流于無忌憚也
  求放心乃孟子三字符也然放之久者不知學甘于放者不肯學遂以為心不必求又以為求之無益故不得已又曰是求有益于得者也求在我者也知求心為求在我則心不可不求益洞然無疑矣可見求放心三字正是孟子得統于孔子處
  孟子上章說失其本心次章即說求其放心求放心者求不失此本心也
  求其放心勿求于心此孟子告子之辨
  問操則存似涉于有舍則亡似淪于無臧糓亡羊其失一也不操不舎之間有妙存焉何如曰此異説也不操便是舍不舍便是操理欲交戰天人負勝勢無兩立豈有不操不舍之間有妙存焉之理只説箇不操不舎之間有妙存焉便是要舎的話說只是說的太巧耳
  問或謂操似助舎似忘不操不舎之間才是勿忘勿助是否曰勿忘勿助都是在操字上說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有事是操處勿忘勿助是操之妙處非不操不舍之間又有箇妙處也離必有事焉說不得勿忘勿助
  操字功夫最要善用故孟子有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之說學者只當常存操之之心常用操之之功在操字裏面求其妙處如優焉游焉使自得焉操之又操以至于化便是若懲其不善操而遂謂心非操舍之可言遂謂不操不舍之間别有妙處則愈差愈逺矣
  凡說心非操舍之可言便是要舍的意思凡說調停之言便是要用小人的意思
  調停之說真是誤國不小薰蕕不同器而藏賢奸可共國而治乎斷無此理故凡為調停之説者皆巧其詞以為小人地者也
  為國者即純用君子猶恐其真偽難辨即純得真君子用之猶恐其意見不同若明知其為小人而借口于調停之說則小人立進君子立退天下國家之禍立見矣識者謂靖康之禍不始于靖康而始于建中靖國之初信然哉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此正是善于逺小人處只不要已甚便是若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而曰不為已甚則益失夫子意矣
  問既知是小人却借調停之說引用之是何主意曰此鄙夫患失之意也彼知小人敢于為惡恐一時得志以圖報復所以借調停之說隂結小人以自為地耳不知小人如虎狼然一得志未有不反噬之理如元祐紹聖間引用小人之人即受小人之害可鑒也無論為國即自為計亦非矣故曰菑必逮夫身然則為人臣者當何如曰只當秉公持正以進君子退小人一心為國家計若自家恩讐徳怨禍福利害一切置之不問可也
  待人當親君子而容小人故曰汎愛衆而親仁用人當進君子而退小人故曰舉直錯諸枉以待人者用人則忠邪不辨以用人者待人則度量不𢎞
  吾儒云心之官則思而異端乃倡為言思道斷不思善不思惡之說夫不思是不能先立乎其大矣大者不立小者任其所奪無怪其以蕩檢踰閑為圓融廣大也自誤誤人莫此為甚
  兄弟之間只凡事讓一歩便是堯舜道理故曰徐行後長謂之弟
  問君子之所為如何衆人不能識曰君子之所為原不求衆人識衆人何以識之若汲汲求衆人識便非君子矣孟子願學孔子處正在于此
  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必夭壽不貳纔能修身以俟之不然鮮不行險以徼倖矣夭壽二字舉其重者而言也言夭壽則毁譽得失貧富榮辱可知有夭有壽是常事而人多以夭為變以壽為常有毁有譽是常事而人多以毁為變以譽為常有得有失是常事而人多以失為變以得為常有貧有富有榮有辱是常事而人多以貧以辱為變以富以榮為常常者一也分常變而二之則貳矣故人生終日營營逐逐有多少畔援欣羨處那一件不從貳字上生來若能勘得破夭壽乃人生常事毁譽得失貧富榮辱都是人生常事便是不貳便修身以俟之不止夭壽為人生常事有寒必有暑有晝必有夜寒暑晝夜乃天地之常何况于人故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知天地為物不貳則知夭壽不貳之說
  勘得破天命大抵如此則一切揀擇之心自化勘得破人情大抵如此則一切煩惱之心自消
  客有談及仕途時事者喟然嘆曰如今做官不倚靠墻壁做不得余從容解之曰若不聞孟子之言乎知命者不立于巖墻之下客大為解頥余因記其言以醒世
  問萬物皆備于我曰仁者原來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但世之學者看做萬物是萬物我是我萬物與我無相干所以不肯反身所以不肯强恕而行耳知萬物皆備于我可見我之為我非區區形骸之我乃萬物皆備之我萬物既皆備于我則責任在我自然推不得别人自不容不反身反身而誠則自然是快樂的故曰樂莫大焉反身不誠則自然是不肯丢過故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今吾輩一日十二時中也有反身而誠之時也有樂時不専是聖人能之但只是有反身不誠處便丢過了或怨天或尤人不肯强恕而行耳然所以不肯强恕而行者原只是不知萬物皆備于我故孟子不得已直指其本體曰萬物皆備于我真是令人警省令人痛快此孔子論仁宗㫖非孟子不能洩其秘也
  問萬物皆備于我何處見得曰就在樂字見得不然萬物自萬物我自我痛痒既不相干則反身而誠有何樂處觀其樂而萬物皆備于我可知至于强恕而行不過要討得此樂耳堯舜其心至今在箇箇人心有仲尼正在此
  楊氏為我墨氏兼愛摠只是不知萬物皆備于我一句一則離萬物言我一則離我言萬物此所以謂之異端
  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玩得不得三字可見古人之志原為天下不為一身志量何様大此正所謂尊徳樂義正所謂善也故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有此志便是欛柄在手故無往不可
  近日講學者多佞佛而懲佛者併吾儒之學又置之不講嗚呼弊也甚矣且此弊非自今日始也昔楊氏以為我為宗墨氏以兼愛為宗彼此自是彼此相懲愈激愈錮使天下之人雖當可以為我之時亦不敢為我曰恐蹈楊氏之弊也雖當可以兼愛之時亦不敢兼愛曰恐蹈墨氏之弊也大道既迷令人無路可行不得已而有子莫之中至于子莫而此路愈行愈差當斯時也子莫之苦亦有不可勝言者矣故孟子覺之曰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又舉禹稷之過門不入顔子之陋巷不改其樂以實之見得時當兼愛雖如禹稷之被髮纓冠人不得疑其近墨時當為我雖如顔子之閉戸人不得疑其近楊而禹稷顔子又能易地皆然彼楊墨者何故彼此自是彼此相懲至如讎敵然也故曰禹稷顔回同道同道云者謂同在此一箇大路上行耳此路一明則楊朱墨翟必且相遇于塗向之相懲相敵如㓂讎然者必且一笑而釋矣子莫方自快其有此大路可行何故復桎梏于中以自苦哉然則禹稷顔子同道之說為楊墨之各行一路而言又為子莫之懲戒楊墨者至于無路可行而言也噫楊氏懲兼愛之弊而不知已弊于為我墨氏懲為我之弊而不知已弊于兼愛兩家遞勝是驅天下而為子莫也可勝嘆哉今之學者懲談禪之弊而併吾儒之道置之不講是懲楊氏而併非顔子懲墨氏而併非禹稷也是向也驅天下為子莫今也驅天下為鄉愿也吾儒之道何時而明天下之弊何時而已哉有世道之責者不容嘿嘿矣
  仁義一也堯舜曰仁義湯武曰仁義五霸亦曰仁義不知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至于老莊則絶而棄之矣然五霸之假老莊之絶棄摠只是不知性善五霸之意以為吾性中本無仁義故不得不假之以自附于湯武之列而不知一假之則其弊無窮故令人欺世盜名假公濟私使吾儒之教視為虚文為體面者五霸為之作俑也是率天下而為偽也老莊目擊其偽于是憤憤然有絶仁棄義之說若曰吾性中既無仁義何必去假與其假之而為偽毋寧絶而棄之猶不失其為真乎而不知絶仁棄義以為真是為真小人非為真君子也而其弊更益甚故令人毁裂綱常蔑棄禮法使吾儒之教視為桎梏為糟粕者老莊為之作俑也是又率天下而為亂也五霸假之其弊為偽君子老莊絶而棄之其弊為真小人世教人心可勝慨哉孟子于此不辨五霸該假不該假老莊該絶棄不該絶棄而第曰性善若曰吾性中自有仁義何必去假吾性中自有仁義何所絶而棄之如以仁義為可假吾性亦可假耶如以仁義為可絶棄吾性亦可絶棄耶仁義即性性即仁義故曰性善使五霸而早知性善當自悟其不待假老莊而早知性善當自悟其不能絶而棄之矣此孟子道性善所以大有功于天下後世也或曰孟子何獨言五霸而不及老莊曰五霸之假是隂附于仁義之内者也不容不辨若老莊之絶棄則明叛于仁義之外矣何待辨哉何待辨哉
  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此自古聖賢相傳正脉堯舜以此帝湯武以此王伊周以此相孔孟以此師自古及今此脉常在人皆可以為堯舜正在于此第堯舜能知擴而充之故可以保四海途人不知擴而充之至於不能事父母夫父母至親也而至于不能事又何論民物然其所以不能事父母者乃不知擴而充之之過非本來無此心也或者至此不免于疑而不信故孟子以孩提知愛稍長知敬驗之夫世豈有孩提而不知愛稍長而不知敬之人乎堯舜此心途人亦此心人皆可以為堯舜誠可以深信而無疑矣知愛知敬之心人原皆有之而不驗之孩提稍長則人不信其皆有此孟子不得已提醒人心處識得此心便是仁擴充得此心便是為仁遇親而親莫知其所以親遇民而仁莫知其所以仁遇物而愛莫知其所以愛總之從此知愛知敬一念中流出故曰堯舜其心至今在此自古聖賢相傳之正脉誠不在語言文字間也吾輩為學正當在此處識取方可
  楊氏為我舉親與民物而讎之墨氏兼愛舉親與民物而混之此所以流弊無窮故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乃吾儒大中至正之道實天理人情之至也故可以常行而無弊
  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是從簞食豆羮見色處看破讓國是好名非槩以讓國為好名也莊周謂伯夷死名于首陽之下至以臧糓亡羊為喻何與
  扶持名教顧惜名節此正是君子務實勝處不可以此為好名若不扶持名教不顧惜名節而曰我不好名是無忌憚之尤者也
  問逃墨歸楊逃楊歸儒曰此二句是就人情大較説非低昻二氏之學註謂墨氏務外不情極是謂楊氏太簡近實尚有商量或者未達余因問近世之人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之人多乎㧞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之人多乎曰㧞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之人多余曰如此則孟子逃墨歸楊之言已驗矣只是學者不肯逃楊歸儒耳二氏之病一般孟子謂逃墨歸楊逃楊歸儒是就人情大較説安得謂楊氏為近儒彼謂楊氏為近儒者是逃墨歸楊而不自覺者也
  養心莫善于寡欲一句乃吾儒養徳養身之秘訣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只是箇寡欲寡字是用功如欲寡其過而未能之寡不是在分數多寡上説寡之又寡以至於無故周子曰無欲無欲之説正是解孟子寡字之意
  問養徳養身曰如仁者其言也訒所以養徳也而常黙元氣不傷在其中矣惟酒無量不及亂所以養徳也而節飲臟腑和平在其中矣養心莫善于寡欲所以養徳也而寡慾身體康强在其中矣此吾儒養徳養身原非兩事之説也若専為不傷元氣而訒言専為臟腑和平而不及亂専為身體康强而寡欲功夫雖未嘗不同却非吾儒之㫖
  問見知聞知章大意曰玩由尭舜至于湯由湯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語意見孔子得統于文文得統于湯湯得統于尭舜而中間禹臯陶諸人特為之承前啟後云爾然而無有乎爾二句人徒知孟子以禹臯陶諸人自任而不知其所以自任之意正是為後來之湯文孔子者地耳此其屬望後人的意思真是至懇至切孟子這一叚心腸真是聖人天地之心
  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菴者陽明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即不是吾説與晦菴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毫釐千里之分不得不辨然吾之心與晦菴之心未嘗異也若其餘文義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又答徐成之書云晦菴折𠂻羣儒之說以發明六經語孟之㫖于天下其嘉恵後學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議者吾于晦菴亦有㒺極之恩近世訾議晦菴者多借陽明為口實不惟不知晦菴亦不知陽明矣
  余友人讀先生疑思録問於小子訓曰周茂叔云明不至則疑生明無疑也謂能疑為明何啻千里馮先生特致言於疑也何相戾也訓曰不然茂叔為抛却無心之鏡而専用逆億者發故係明於公絶疑於獨盖指細人揣摩猜兾之疑不可有非謂吾儒參求心性之疑為可少也若吾儒參求心性之疑一人無此則真覺閉一日無此則心徑塞一隅無此則師説蕪一邦無此則正學廢一世無此則人人師心室室置喙猖狂恣肆之習熾而孔門弗明弗措之教化為荆榛虺蜴之途矣不亦大可畏哉又謂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馮先生曰吾斯之未能疑奚取於疑與信而反之也訓曰不然先生之求為疑即開之求為信能疑斯能信不能疑無能信之日矣試想漆雕開未能兩字是何境界則疑信之關一撞俱破寧有二哉往歲讀王龍谿先生文錄愛其矢口玲瓏篇章浩淼比再讀則滉瀁舒軼之氣一發輒盈數札盖闡明自正評駁自確雖曰為陽明先生倡掲良知之學不啻救焚拯溺竊恐逺紹微言者不應縱制舉之筆而開蔓衍之津也余衷梗之未敢言因讀馮先生見示諸刻響與桴傳語隨意盡且是編言格物言率性言求仁言仁義孝弟提綱攜領觸處洞然真如月落萬川為物不貳令人灼見堯舜孔孟以來相傳嫡脈翼聖言而掃新舊之説在此編矣其視語語沾着良知字者孰脱灑而孰沾滯也小子訓中心悦之式之不自知其狂僭而以問於先生非謂薄龍谿而弗師也西使再至懇先生教之門人長白劉鴻訓謹跋
  夫學之難也傳而不失其宗難自孔氏以學之不講為憂厯曾思以至孟氏立的於萬世是故學道者必折衷於魯鄒云秦漢以來侈於訓詁詞章雜以佛老清譚淆亂偏陂而莫可救藥逮濓洛關閩諸大儒起始振其敝以扶其統厥後門戸分立而議論煩議論煩而真㫖隠於是陽明先生倡為致良知之説以覺人心之迷其有功於聖門甚大而其末流亦不免有遺議甚哉傳而不失其宗難也我師少墟夫子崛起關中繼涇野先生後執理學牛耳其入道也曰吾斯之未能疑其提宗也曰人性皆善而要其歸於不失其赤子之心由濓洛以窺洙泗而學始粹然復歸於正語具錄中錄凡六巻往往言本體不離功夫言功夫不離本體即若所勘欲立欲達修已以敬君子自反數則儼然立心制行待人真矩彠也而拔本塞源之論寫出千古同體萬物之㫖與末世俗習相沿之弊自堯舜之孝弟禹稷顔回之同道以至五伯老莊楊墨子莫之悖亂狂偽若見垣一方皆前賢所未發又前賢所欲發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矣齡退而深惟曰孔子以博文約禮剖精一之藴故記論語曾子唯一貫作大學子思明性道著中庸孟子正人心息邪説以承三聖不得已而與門弟子述仁義七篇夫子闡實行正宗㫖接鄒魯以來不絶如綫之脉厥有疑思錄其係於世道人心豈淺哉於是羣及門士謀壽諸梓以傳讀是錄者倘能以不失其赤子之心為聖學真訣而服習夫子之訓精察而力行之又何傳而失其宗者之足憂也耶謹拜手而書於後門人咸寧張紹齡謹跋














  少墟集巻三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四
  明 馮從吾 撰
  語錄
  訂士編
  示臨清學諸生
  夫子博文約禮之訓不顓為一顔子發而顔子一旦慨然認到自家身上曰博我約我何也彼誠信得道理原在自家身上夫子不過一指㸃之耳向也迷而今也悟方才覺得有趣方才欲罷不能若是自家信不到但假人口吻曰博文約禮云云終是無趣味終是不得欲罷不能子思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此迷悟之説也且顔子既稱欲罷不能矣不知欲罷不能之時何様光景誠不可不於此處潛心
  博文約禮有先後而無等待若待博文完了才去約禮則天下古今道理無窮盡何時能博得完將終其身無約禮之時矣余師許敬菴先生曰孔子教人其大端曰博文約禮道之散見於人倫庶物之間者文也其本於吾心天然之則者禮也隨事而學習之謂博隨學而反已之謂約禮即在於文之内約即在於博之時博而約之所以為精也精則一一則中孔子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其斯而已矣先生此説可謂善發聖人之藴
  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此正是顔子學有得處文王望道而未之見孔子不知老之將至云爾自古聖人大都如此士君子為學須要造到欲從末由至於無所用力處然後謂之學顔子之學不然掘井九仞而不及泉與不掘何異
  問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徳者其孰能知之何也曰註云固猶實也實者歛華就實之意正為上文頭一句説聰明睿知又恐學聖人者騁其聰明睿知在外面用功不肯歛華就實所以曰固或曰既是學聖人不當騁其聰明睿知上文何必頭一句説聰明睿知曰天下之事非聰明睿知之人一件做不得且如該寛裕温柔處却發强剛毅該發强剛毅處却齊莊中正可乎不可此所以先説聰明睿知後説容執敬别但世之學者易於騁聰明恃睿知故又曰固字云耳上章淵泉如淵此章淵淵其淵正是固字之意在天地必有大徳敦化而後有小徳川流在聖人必有肫肫淵淵浩浩之大徳敦化而後有聰明睿知容執敬别之小徳川流在學聖人者必固聰明聖知達天徳而後能知至聖之所以配天也無聰明睿知不可騁聰明睿知亦不可此固之一字學者不可一時不體驗
  問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徳者其孰能知之固矣然學者欲固聰明聖知達天徳從何處用功曰下章𦂳接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可見存一惡其文之著心便是下學用功第一着論其心雖惡其文之著論其道則文終不能掩故曰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衣錦尚絅猶如無錦然而錦終不能掩乃其所以為錦如固聰明聖知猶如無聰明聖知然而聰明聖知終不能秘乃其所以為聰明聖知也固聰明聖知達天徳就是無聲無臭的境界但自惡其文之著也一念始可見歛華就實這一念真是下學用功第一着
  示東昌聊城兩學諸生
  非禮勿視四句工夫在應感上做出門如見大賔二句工夫在心上做然則回與雍何以辨也不知四勿字難而二如字易請以戰喻夫非禮之聲色交於外而我欲視聼之是外㓂也非禮之言動起於内而我欲言動之是内㓂也内外交攻而我以孤軍猝遇强敵不假應援一鼔而下難邪易邪出門使民其心易肆特内㓂竊發耳然必借見賔承祭之心以勝之不然鮮不北矣故此一㨗也是應援之兵之力也而主兵又安在哉以此較彼難邪易邪此回雍之辨也或曰顔子心齋坐忘幾於化者也何至有非禮曰禮不易言也一念少過即非禮一念少不及即非禮故曰約之以禮約也者約其過與不及而歸之中也至精至微非可以騰諸口説者豈至如世俗所謂非禮非禮云哉噫内㓂外敵雖太平之世所不免而恃吾有以備之若曰顔子而無非禮也是唐虞無四凶而商周無桀紂也天下有是理哉堯舜湯武不以其故損聖又何疑於顔子故千言萬語為顔子解者是昧於時勢者也
  問顔子學幾於化者也視聼言動豈有非禮豈待於勿勿之云者不過在靜中一念上用功防未萌之欲云爾若必待視聼言動而後勿不幾於粗乎曰此意甚是雖然如此則顔子靜中一念且不能靜矣更説甚動顔子學幾於化靜中一念已是澄澈的未萌之欲已不消防只是在視聼言動時再一㸃檢耳但把顔子之非禮不可㸔的太粗顔子之四勿不可㸔的太着力便是且靜固靜易乎動亦靜易乎賢如顔子豈有靜中不靜賢如顔子又豈能動中不動有耳目口體便有視聼言動有視聼言動便就有非禮處勿之云者是動中求不動之意也動而不動則動中能靜矣動中能靜則靜中能靜又何待言靜固靜動亦靜無内外無將迎此孔子之所以為四絶而顔子之所以為四勿也一間未達其絶與勿之間乎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夫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易見可欲而使心不亂難此四勿之學非顔子不足以當之
  涇野先生教人於動處求靜真得夫子告顔淵非禮勿視聼言動意
  示濟寧學諸生
  仲尼祖述堯舜一章是一首仲尼贊武字土字一韻行字明字一韻化字大字一韻自古贊體之妙莫過於此
  問中庸引夫子之言皆言子曰惟君子中庸章言仲尼祖述堯舜章稱仲尼者何曰此二章正相應盖前邊説舜文武周見得這中庸道理散見於堯舜文武衆聖人前邊説天地鬼神至於日月星辰華嶽河海禽獸草木無不言及見得這中庸道理散見於天地萬物後邊説祖述憲章上律下襲見得這中庸道理雖散見於堯舜文武天地萬物而實統㑹於仲尼故曰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如四時之錯行日月之代明可見仲尼曰君子中庸亦惟仲尼為能中庸耳聰明睿知章就是仲尼之小徳川流經綸大經章就是仲尼之大徳敦化不徒曰承上文云爾仲尼曰君子中庸非仲尼吾誰與歸
  詩云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只是箇淡故下文即曰淡而不厭學者只凡事淡得下其識見自别其品格自髙不患不到聖賢地位
  自古熱閙人多喜動喜事恬淡人又多厭動厭事惟淡而不厭才謂之君子之道才謂之中庸
  論君子之道説到篤恭天下平道理可謂至大不知有何様竒特工夫方才得到此顧先之以淡而不厭一句可見淡之一字乃吾儕安身立命所在若是能悟破淡字則精神收歛在内覺得世間種種可豔之物自與自家身上不相干涉就是在爵祿名位中必不為爵祿名位所用何等安閒何等瀟灑須有此等胸襟方才做得出篤恭而天下平的事業不然把自家一段精神終日馳騖於外只在榮身肥家紛華靡麗上做營營逐逐𢓺自苦累一生有何好處又何論事業故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不是有心去把天下不放在心上只是把天下㸔的淡所以能不與也雖然人情好甘而君子曰淡非迂也嘗得出淡中滋味自是能甘得淡自是能不厭若嘗不出淡中滋味縱曰我能淡我能淡其如不甘何故不以淡為甘而輕言淡者非深於淡者也
  示四氏曲阜兩學諸生
  孔子之道一貫之道也原不貴博亦不賤博故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弗畔者弗畔此一也夫子知曾子博而能約可與言一也故直示之曰一貫知子貢博而不能約不可與驟言一也故必先試以多學而識然後約之曰一貫可見善學聖人者惟恐當下不能承認此一也又何必沾沾以博自多哉齊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當年不能究其藴累世不能闡其施盖病其博也而史遷亦曰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夫博而不約其流弊至於什百千萬而不可返皆多之一字為之嚆矢也噫人情好勝勢必畔而至此不足為異但使晏嬰沮景公而聖道不行於當時史遷列六家而聖學不明於後世可勝異哉可勝異哉
  世道不如古全係於士君子好髙之心勝不在日用間着實用功孔門言志亡論夫子與顔子何如只㸔子路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居然三代時大道為公景象可見古人為學何等着實吾儕試自揣車馬輕裘與朋友共敝之也果能無愛惜心否即不然果能無納交要譽心否但只有纎毫未化便是有愧於此心便是有愧於子路縱髙談性命何益此世道所以不如古也
  楚侗先生維風編中有云知道者之於詩文直榆莢視之可也余讀之以為知言豈直詩文顔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即善與勞亦榆莢視之可也不然即此一念有善有勞之心便不是善便不是勞矣舜之舎己孔之毋我皆是此意噫難言哉
  顔子蕭然在陋巷中有何善有何勞而居然以不伐不施自任是何等様胸襟吾儕當細思之
  有善有勞難不伐不施易何世之有善有勞者多而不伐不施者少也於此方見顔子之不可及
  伐善伐伐也有以不伐為伐者尤伐之伐也施勞施施也有以不施為施者尤施之施也故曰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此斷不可以為訓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懐之是孔子一生的學術一生的事功孝者所以事君弟者所以事長慈者所以使衆是曽子一生的學術一生的事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㓜吾㓜以及人之㓜是孟子一生的學術一生的事功
  問大行不加窮居不損君子所性誠然不知性是怎麽模様曰君子所性根心處雖不可見至於睟面盎背是昭然可見者只説這睟面盎背處大行能加窮居能損否余嘗見富貴之士或有形容憔悴者貧賤之士或有發氣滿容者可見這根心生色處大行窮居斷然加損不得
  問大行不加窮居不損曰芳草和煙暖更青寒門要路一時生年年㸃檢人間事惟有春風不世情
  君子所性大行不加窮居不損分定故也只一箇分定了便改移不得可見人只是安分便是盡性
  安分二字人人能言之不知道理甚大功夫甚難必如夫子所謂隠居以求其志才謂之安分於窮居行義以達其道才謂之安分於大行陸子靜謂宇宙内事皆已分内事已分内事乃宇宙内事才説得出分字意
  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分明畫出一箇聖人模様宛然如見吾儕既見之矣不可在模様上欣羨當自根心處求之
  又示四氏曲阜兩學諸生
  問四氏學及曲阜學諸生曰諸生或為聖人之後或近聖人之居誠為厚幸然為其孫者何以無愧於祖為其弟者何以無愧於師乎諸生唯唯否否余曰爾諸生以讀書科第為無愧乎如此則世之取髙科躋膴仕者皆可以為聖人矣爾諸生以為然否爾諸生必不以為然既不以為然何不求其所以無愧者而奮然思齊也然其所以無愧者何在諸生又唯唯否否余曰陽明先生云箇箇人心有仲尼箇箇人心既有仲尼則為其孫者生來原無愧於祖為其弟者生來原無愧於師此道完完全全聖非有餘我非不足故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但只是自家信不及所以不肯思齊所以有愧耳且爾諸生有能篤信聖人如子夏者乎子夏篤信聖人故學以致其道後儒不篤信聖人故學以致其舉業學其所學非聖人之所謂學也非聖人之所謂學則雖謂之有愧也亦宜雖然子夏惟篤信聖人故入聞聖道而悦亦惟篤信聖人故出見紛華而悦何也子夏篤信聖人不曽篤信自家所以入聞聖道而悦又出見紛華而悦耳顔子其初亦篤信聖人故仰之鑽之瞻之三之字俱指聖人其後一聞聖教始信得博我約我始信得我自家生來原是聖人故既竭吾才如立卓爾曰卓爾則入也卓然見於其前出也亦卓然見於其前孰為聖道孰為紛華孰為可悦孰為不可悦舉躅皆是盈眸皆是鳶飛魚躍現在眼前此顔子之所以不可及也篤信聖人則離過聖人必有出入處篤信自家則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又安得有出入乎哉今吾輩生於千百世之下聖人生於千百世之上是入也既未聞聖道而出也又只見紛華安得不愧於聖人爾諸生不要説聖人生於千百世之上我生於千百世之下只信得過聖人生於千百世之上固是此赤子之心固是此良知我生於千百世之下亦是此赤子之心亦是此良知既亦是此赤子之心亦是此良知我何為不奮然思齊而甘心有愧於聖人也今諸生能篤信此赤子之心否能篤信此良知否抛却自家無盡藏緣門持鉢效貧兒諸生得無惕然於此乎諸生又唯唯否否余曰孟子不云乎是心足以王矣齊王抛却自家能王之一念却去問霸者之事豈非緣門持鉢效貧兒耶吾輩果能篤信此赤子之心我與聖人同篤信此良知我與聖人同則識得本體自然可做工夫做得工夫自然可復本體當下便是聖人故曰箇箇人心有仲尼非虚語也自從宇泰收功後始信人間有丈夫豈非千古之一快哉如此則爾諸生在天地謂之肖子在聖門謂之髙弟登髙科躋膴仕於此心此知無所加固謂之不愧不登髙科不躋膴仕於此心此知無所損亦謂之不愧故曰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嗚呼盡之矣諸生為之躍然余反觀竊自愧遂書之以示諸生併以自朂焉
  示寧陽學諸生
  克已復禮為仁先儒解克字謂如三軍遇敵戰必勝攻必取此言甚好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但自家兵馬若平素操練得不閑熟停當而輕言克是所謂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耳故夫子又曰操則存舎則亡然則欲克己者又不可不先講操心之道
  問顔子其心三月不違仁已幾於化矣夫子與之論仁宜有𤣥虚奥玅處第曰非禮勿視聼言動何淺易也曰惟至淺乃至深惟至易乃至難吾輩學問不及古人只為一生在此區區形骸上討箇受用終日將外邊聲色應感陪奉此軀即有志於學者亦多從此起見種種情識擺脱不去自視於視聼言動不知有多少欠闕多少愧怍處如何到得顔子且非禮之視是誰視非禮之聼是誰聼非禮之言之動是誰言是誰動皆是此一箇區區形骸作用至於非禮勿視是誰勿視非禮勿聼是誰勿聼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是誰勿言勿動這不得一段真精神真力量如何能斬釘截鐵一齊勿去亡論罣礙湛溺即勿矣猶有拖泥帶水處亦不得謂之勿勿者㧞去病根意也顔子四勿真孟子所謂先立乎其大者大者先立則彼區區形骸如耳目之官豈能奪之豈直不能奪且即此區區形骸即是靈明真體故曰仁者人也又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若顔子者亦庶幾可謂踐形而無愧於為人矣大約異端言仁指的是那能視能聼能言能動的那箇吾儒言仁指的是這能勿視能勿聴能勿言能勿動的這箇這箇道理至淺至深至易至難𤣥虚奥妙莫有過於此者若舎此别談𤣥虚奥妙余豈知之哉
  非禮勿視四句非字不同有非者有非之非者有似是而非者非者不難勿非之非者亦不難勿惟似是而非者為難勿故曰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這等去處非顔子不能剖析
  學者能體㑹得聖人訒言之意雖言以終日亦謂之訒不然即閉口深藏亦訒之蠧也故曰吾與回言終日又曰予欲無言有言無言真不在言上説
  仁者其言也訒訒之云者非徒不言也蓋太極之理動而生陽靜而生隂不靜專則不動直不靜翕則不動闢故子思曰小徳川流大徳敦化訒之云者亦敦化意也聖賢道理原自精細聖賢學問原自深湛故易曰洗心退藏於密詩曰夙夜基命宥密訒之云者亦藏密意也大抵人之精神最忌外露人之力量最怕輕洩士君子果能收歛這一段精神𡸅固這一段力量如猫之捕䑕如鷄之抱卵不識不知勿忘勿助到此地位才是真為之難才是仁者其言也訒這等去處别人識不得須是要自家内省内省者收視返聴自家黙黙湛思黙黙㸃檢耳後世學者豈不毅然要做好人但終日外省處多内省處少如何筭得故次章即云内省不疚夫何憂何懼而子思亦曰内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見乎正得夫子告司馬牛之意吾輩為學須是要在人所不見處用功
  示泰安學諸生
  泰安諸生講富與貴是人之所欲廣土衆民君子欲之孔子登東山而小魯三章盖聖賢道理原是一貫此三章書只當作一章㸔大約學者只是在富貴貧賤上打不破徒自纒擾一生安能到聖賢地位所以然者只是㸔得大行能加所以不能審富貴㸔得窮居能損所以不能安貧賤若是能㸔破大行原不能加富貴自然能審㸔破窮居原不能損貧賤自然能安一切世味都擺脱得開瀟灑快樂自然睟面盎背所見自然大所處自然髙當下便是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境界睟面盎背就是成章氣象在水謂之瀾在日月謂之光所性是何物就是此仁在水謂之源在日月謂之明故曰仁義禮智根於心此所以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也君子之志於道也志此而已矣或曰富貴貧賤勘得破便到聖賢地位抑何其言之易也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又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由此觀之言何容易雖然孔顔樂地非難造好讀誠明定靜書願與諸生共懋勉之
  昔人有言過得貧富關便是小歇處過得生死關便是大歇處余以為貧富關便是生死關過此便是大歇處何云小也嗚呼人能過此關天下何事不可做昔涇野先生教人惓惓以甘貧改過為訓而谿田先生深以為然此正前輩學問真切處非後學可及雖然不甘貧就是過能甘貧就是改過仔細㸔來世間人種種過失那一件不從富貴貧賤念頭生來卑卑者無論即髙明有意思者亦往往堕此坑塹良為可惜諸生不可不時時惕然猛省
  富貴貧賤自有定數欲之不能來惡之不能去世之人徒多費此一畨欲惡耳不處不去君子只是箇勘得破
  富貴是人所欲貧賤是人所惡受病之根正在此欲惡二字君子之心如鑑之空如衡之平原未嘗先有欲惡二字横於中所以富貴貧賤到前便能審之安之如鑑本空而妍媸自辨衡本平而輕重自分不然饑者甘食渇者甘飲其如飲食之正味何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只是此心常惺惺要不失此真體耳非分外硬將一物强置之胸中必於是必於是也
  富貴貧賤不當著跡㸔日用間富貴貧賤時時都是有的且如食求飽居求安便是欲富貴心惡惡衣惡食便是惡貧賤心豈止於此大凡念頭起處都是富貴貧賤所在此所以時時要照管時時要收攝不然若著跡㸔則三公萬鍾一生能遇幾次所云終食不違造次顛沛必於是者果何物耶念及於此此心真是一時放下不得
  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惟根於心所以能生色可見根之一字最要緊世間諸凡作用如事功節義之類都只是枝葉枝葉有遇有不遇而惟此根乃是人人有的故曰人性皆善有此根則時而大行如樹木遇春夏其枝葉自然發生於此根實無所加時而窮居如樹木遇秋冬其枝葉自然收藏於此根實無所損故東廓先生云世俗通病只認得箇有才能有勲業有著述的聖人不認得箇無才能無勲業無著述的聖人此實根本之論嗚呼人人有此根人人不肯自認有此根徒只在枝葉上用功何也自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誠切中後世學者之病
  問孔子之道精矣微矣孟子苐以登東山而小魯云云形容之何也曰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然則學聖人者奈何曰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雖然吾輩今日不當在成章上馳騖只當在成章以前用功或曰何也曰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孟子豈徒曰觀之而已哉知此則知聖道之所以大知此則知君子之所以成章
  示濟南厯城兩學諸生
  古今談道者多矣莫精於費而隠一言若曰君子之道費而隠非隠而隠也子思有感於當時昏昧渺㝠虛無寂滅之説行故為是言以覺之然亦非自子思始也夫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隠乎吾無隠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又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知此則昏昧渺㝠虚無寂滅之説不攻自破矣知此則知道知中知學
  及其至也聖人亦有所不知不能天地亦有所憾此是論道理如此然學者只當極力以求其至不可以聖人之不知能自諉下文曰至誠曰至聖曰至徳至道曰至矣總是發明此意這至字不在髙逺上説就是中庸故曰中庸其至矣乎又曰中庸不可能也中庸二字雖聖人天地亦有不能盡處故堯之允執舜之精一一生兢兢業業只是為此若中庸是容易的堯何必允執舜何必精一堯舜又何以曰猶病哉註謂覆載生成之偏寒暑災祥之不得其正夫曰偏曰不得其正可見中之一字天地亦有不能盡處此所以人猶有所憾若把至字㸔的太髙逺便非中庸之旨且天地聖人有所不能盡的道理就是愚夫愚婦所與知能的道理下文説到參天地贊化育説到篤恭而天下平才只是盡了愚夫愚婦的道理其實於愚夫愚婦道理上一毫無所加才謂之中庸才謂之至然篤恭而天下平即修已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故曰聖人亦有不知不能夫以天地之化育而尚賴聖人以贊之故曰天地之大人猶有所憾可見這中庸道理匪髙匪卑匪逺匪近匪難匪易如以為髙逺而難也難道自家不如愚夫愚婦如以為卑近而易也又難道自家過於天地聖人至乎至乎可不勉哉
  自老子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之説於是逺人為道者索隠行怪求之於虚無寂滅之域子思子憂之不得已有鳶飛魚躍之説若曰斯道在天地間舉目皆是舉足皆是何可道何不可道何可名何不可名無内無外無有無無無之非道無之非名無之非學閉門靜坐則靜中有鳶飛魚躍之趣應事接物則動中亦有鳶飛魚躍之趣推之至於夢寐之中則夢寐中亦有鳶飛魚躍之趣推之至於造次顛沛之時則造次顛沛中亦有鳶飛魚躍之趣故夫子夢見周公豈真有周公之揖讓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所必於是者又果何物何事也哉信乎知鳶飛魚躍之趣則知道可道為常道而道不可道者非常道名可名為常名而名不可名者非常名老子虚無寂滅之説當不待辨而知其非矣
  右數則皆因諸生講此書遂書以示之雖聖賢精藴未必甚解但藉此與諸生相印證耳雖然余之所以惓惓於諸生者又不顓在此講説間也乙未冬日長安馮從吾仲好甫書于濟南之澄清軒
  昔楊子之隣人亡羊追之不獲曰岐路之中又有岐焉不知所之楊子戚然變容者竟日余觀近日博士家逐迹䘮真殆不幸類是夫書者聖人之迹也而有不可傳者存焉惟大覺𤣥解始能旦暮遇之而近日博士家慕弔詭則支離傳註狃發蒙則懼傷口珠或夢中占夢而自謂全覺或學一先生之言而暖姝自喜是何其多岐也夫赤水𤣥珠知珠不能索而得糟魄之喻斵輪者所以釋椎斵而議讀書之君也然則逐迹䘮真之士安得不厪朱公之戚哉侍御馮先生以關陜大儒出入金馬之門已而簪筆柱下代狩東省廵厯之暇時進諸博士弟子與之辨析精微愍大道之多岐而亡羊者衆也因錄次成書命之曰訂士編云意與諸博士弟子相印證也余得而卒業焉大都闢博約一貫之道發克復四勿之功明根心定性之旨而歸重於先立乎大之一言推原費隠之説仲尼之中庸而拈出淡字固字之義尤宋大儒所未發直指良知為作聖之基而勘破生死貧富之關至於由回之志顔冉司馬之仁孔曾孟子之學術事功又各歴歴剖之詳焉去聖人二千餘嵗矣僅僅數千言胠其關鍵曲盡閟妙筌蹄盡化而不出其宗噫化聲邪法音邪三籟邪子靜登壇新建提衡淵淵理窟哉余掊知雪神恍見徳機而知先生之發吾覆也乃請其草授之剞劂氏嘉與海内諸博士弟子共印證之都人士聆真人之謦欬得未嘗有何啻逃空谷者忽聞足音也疇不跫然而喜左袒下風乎出涯涘而觀大海庸詎東省十數學宫而已哉先正李文達嘗言宦途惟薛大理以理學為務兹觀馮先生雅有文清夫子之風焉是編出而宋儒先又樹一赤幟矣海内博士家誠無樂鴳於鐘皷無求馬於唐肆滌除宿根掃撤塵障而别具隻眼焉周道如矢君子所履豈惟永無岐路之泣即向所稱聖人之不可傳者盡在是矣屬下直𨽻河間府知府陳邦科頓首謹書



  少墟集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五
  明 馮從吾 撰
  語錄
  關中士夫㑹約原序
  關中㑹約蓋馮柱史仲好首議而諸君子樂成之一時義舉百年希覯於子野渙羣之易曷少焉柱史叩余言為約規余蓋重感吾黨先達人文之盛而式微於今也兹約誠行無渝則式微者以道盛往盛可無譚然竊有懼焉士固有同舍而割席千里而比肩者則心之一與弗一耳心誠一無㑹亦㑹矧曰㑹不約皆約矧成約故面㑹不若心㑹約以詞不若約以心嘗怪論交君子分社近黨合醵若嬉有一多焉而挾有一少焉而忮黨非嬉非挾與忮尤非心之所由弗一也兹用㑹以合一約以貞合㑹不數而志洽約不煩而誼正風啟大同道振式微類族自我鄉人所望乃或聲騖而寡實文具而鮮終陽浮道與而畜貳將令望我者縁款索我拾罅議我其謂之何諸君子當俾不落是乃余為是懼也誠慮於所不必然但冀釋余懼者以必不然用廣首議美意云戊戌端月首㑹日約中朽樗周宇題
  夫世道隆汚係士風厚薄而返薄還厚倡之者當自士大夫始使士大夫而猶然不倡則於齊民何責焉昔夫子歎時人論禮樂而決之曰吾從先進當其時豈無野人夫子者而夫子不之恤若曰知我者其惟先進乎罪我者其惟先進乎今萬世而下猶知有先進可從者伊誰賜也吾二三士大夫誦法孔子有日覩今世道士風可不決所從而徒空歎君子野人哉頃者經軒熈宇二先生過訪精舍談及吾鄉士風為之咨嗟太息者久之余曰此豈異人任也在二先生倡之何如耳二先生曰然是亦不可以無約子其任之余謝不敏曰有諸前輩在二先生曰否否即此是前輩命也長者命少者不敢辭子其任之余曰唯唯遂載筆從事於二三士大夫之後萬厯丁酉冬十二月後學馮從吾書
  㑹約
  一省㑹風氣近古諸凡禮節頗有先民之意苐恐久而寖失其初是不可不一申之者其冠婚䘮祭當以㑹典家禮為主至於冠禮久已不行尤望諸公亟倡之
  一士夫經年不一面恐非吾輩一體之誼擬於每年正月初六日各擕餅果四器酒一尊同至一公所公拜二拜再拜二拜以見相答已時赴㑹申時散㑹中有年髙步履不便者公除餅果四器酒一尊送至其家非有大不得已事不可不到
  一彼此往拜俱用單帖止後輩於前輩用折柬一次其前輩亦只用單帖答後輩途遇前輩下車立道左俟前輩過方登車如年嵗及科目相近者或彼此下車相揖或車中拱手既別不必差人拜上
  一彼此往拜務要相見不可槩以不在辭如坐談時久隨便出一餅一果用之不必設卓以滋糜費
  一彼此稱謂或字或號不必稱翁惟後輩於前輩仍用翁字以見鄉黨重齒之意至於公事傳帖雖後輩為首於前輩亦不必稱翁庶中有姓同與號之上字同者不至無所分别
  一彼此爭構吾輩所無儻萬一有之大家務要盡心勸和勿令因小忿以傷大體至於外侮之來雖聖賢所不能免吾輩中儻有無故遭此者大家亦當左右維持無令失所傳曰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夫鄉田同井者且然况於吾輩尚其念之
  一士夫宦遊歸及公事過家者吾輩為主人當先有一拜越數日其客回拜即主人中有年髙步履不便者或莊居不知者不必論其先施否亦當往拜仍當下車登堂以𠉀安否不可過門止投一刺其燕㑹禮文俱當節省如中有至親同年不在此例
  一中有新選及出差陞轉過家者各捐分金一兩其餘願捐者聴
  一中有年老無子或有子而貧甚者每年公具分金若干以助之其異日夀器賻奠仍當破格存厚
  一異日中有大故公具分金若干為賻葬時再具若干為祭公舉外私舉者隨便
  一士夫之後有十分貧乏不能度日者廉其實量給資本以慰先世於既往以存厚道於將來切不可秦越肥瘠視之
  一士風薄惡莫過於投遞掲帖以後凡有縁門投遞者衆共絶之不必接覽
  一吾鄉士風雅稱恬靜而近日諸長者尤多閉戸寡營絶口不談時事如此美俗烏容過慮苐恐無知之人指稱吾輩或揑寫連名假書囑託當路或擅借一二名號傳帖相約甚至無名之帖頃刻傳徧而大家茫然莫知其所自諸如此類關係一方士風不小今後吾輩遇此不妨過於詳慎盖關防詐偽微獨居官即居鄉亦不可不一留心也
  以上數欵特其大畧耳若其詳則有鄉先正藍田呂氏鄉約鄉儀在願吾輩共斟酌講求焉
  關中㑹語䟦
  㑹舉於戊戌正月仲好氏書約先大夫題辭不佞以使事過里與末議焉亡何仲好養痾杜門九年始出不佞東西南北抱先大夫戚歸終制從鄉先生後亦踰九年越丁未春兩人始再與斯㑹盖相視而慨㑹合之難也雖然不佞重有戚焉先大夫題約諄諄以心一規兹雍雍濟濟罔弗一也而不幸往矣諸先進且强半修文嗟嗟百年駒隙幾俟河清此古人終日乾乾競寸隂而永終譽也㑹合維艱無虚良晤九原可仰盍朂方來近一時長者坦𠂻亮節人人可用為儀而嗣至諸君子鬱然煥然爭相澡濯即不佞如誦或亦可肖而化焉者於休哉洛下耆英情誼不洽於後進蘭亭少長流連僅止於壺觴孰如今兹萃渙維風而相觀道義者乎此㑹良稱不偶吾願諸君子共敦之矣㑹既畢仲好謂不佞不可無言遂不辭而䟦其後周傳誦書
  關中㑹語述
  此關中㑹約也何述焉紀侍御馮仲好先生雅意而述之以詔吾黨也盖吾黨寳慶之㑹前未有也自仲好始倡之㑹有定期約有定欵先生自有引故先達周司農先生弁有辭旨哉乃言皆萃渙之良箴而協徳之寳訓也盖崇儉徳以敦素風酌往來以通交際嚴稱謂以尊古誼絶告訐以警薄俗周窮約以厚廉靖䘏後裔以慰先徳敦本尚實之念維風善俗之規溢於言表一時士庶羨為盛㑹傳之海内慕為盛舉今行之十餘年弗替也兹仲好方奉召還臺觀風天下首以此化導搢紳士則斯世斯民皆善徳矣豈惟一鄉一國也與哉苐懼仲好行矣吾黨意人人殊設有弗繼仲好之雅者此事或廢奈仲好之始願何今以往有能體仲好意俾善則雅意世世守而不墜吾且願為執鞭而從之矣貞不佞敢僭為數言以為吾儕告勿立異勿有我勿為齊民所指摘則庶乎斯㑹斯約永貞為毋負矣夫覩是㑹也讀是約也有不犁然當心者非夫也若夫㑹心匪面之訓反薄歸厚之倡則有二先生之言在不佞又何説之辭歲丁未閏月朢日㑹中迂叟秦可貞拜手謹述










  少墟集巻五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六
  明 馮從吾 撰
  語録
  學㑹約
  嵗丙申秋余與諸君子立㑹講學於寳慶寺越數㑹諸君子請余言為㑹約余謝不敏諸君子請益力爰述所聞條列如左亦藉手請正意也諸君子其謂之何
  一㑹期毎月三㑹初一十一卄一以中午為期不設酒醴不用柬邀大家初㑹相拜止於㑹中行之不必各各登門以滋勞擾若别有請益不在此例
  一㑹期講論毋及朝廷利害邊報差除毋及官長賢否政事得失毋及各人家門私事與衆人所作過失及詞訟請托等事䙝狎戯謔等語其言當以綱常倫理為主其書當以四書五經性理通鑑小學近思録為主其相與當以崇真尚簡為主務戒空譚敦實行以共任斯道無令鄉之先達如横渠涇野諸先生専美於前可也
  一㑹中一切交際俱當謝絶此正崇真尚簡處彼此各宜體諒若中有至親舊友不因學㑹相與者隨便
  一彼此講論務要平心易氣虛已下人即有不合亦當再加詳玩不可自以為是過於激辨昔張横渠先生一夕與二程論易次日語人曰比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程伊川先生見横渠訂頑曰是起争端改為西銘且曰某兄弟無此筆力又曰自孟子後未見此書觀此足見二子舍已從人取人為善鄒魯真傳正在於此若以自是為自信主意一定無復商量如此縱講得是亦為不是况又未必是乎近世學者多坐此病吾輩當共戒之
  一坐乆興到願歌詩者歌詩數首以暢滌襟懐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氣象何等從容誠意何等懇至即此是學
  一學之不講孔子且憂况於學者今吾輩講學於此非徒教人乃所以自求其益耳何也人心易放學問難窮無論浮湛世味悠悠嵗月即使今日行義超卓儘足樹立苟以此自足自滿不復求益寧保終身之不改行改玉乎即不然寧保終身之不南越北轅乎故親師取友一則夾輔切劘使不至放逸其心一則問津指路使不至錯用其功耳總之自求其益非所以務外狥人也故鄒東廓先生有云學之不講聖門所憂所謂講者非以資口耳所以講修徳之方法也下文所指聞義而徙不善而改便是講學以修徳實下手處而吕涇野先生亦云學不講不明非是自矜將驗已之是非又云道學之名亦不消畏避人知方是真做纔有避人知的心便與好名的心相近此皆前輩折肱之言吾輩不可不潜心體驗者也
  一古今理學名儒標宗立㫖不翅詳矣陽明先生揭以致良知一言真大有功於聖學不可輕議且如吾輩今日講學於斯其於聖賢道理發揮亦可謂極明暢矣不知各人心中一㸃真偽處大家得而知之乎否其各人飭躬勵行亦可謂極真切矣不知其心中一㸃安勉處大家又得而知之乎否大家雖不得而知其各人心上一㸃良知明明白白一毫不可得而昧也吾輩今日為學不在逺求只要各人黙黙㸃檢自家心事黙黙克治自家病痛則識得本體自然好做工夫由是親師取友其益自爾無窮耳不然瞞昧此心支吾外面即嚴師勝友朝夕從游曷益乎此先生致良知三字所以大有功於聖學也若夫著實用功各求其所以致之之道則在吾輩大家勉之耳
  一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故顔子好學不過不遷怒不貳過而止耳無他竒術秘訣也今吾輩發憤為學斷當自改過始余每見朋友中背後多議人過失當面反不肯盡言此非獨朋友之過或亦彼此未嘗開心見誠以過失相規四字相約耳今願與吾輩約以後㑹中朋友偶有過失即彼此於静所盡言相告令其改圖不惟不可背後講説即在公㑹中亦不可對衆言之令人有所不便於已固不當以一𤯝而甘於自棄於人亦不當以一𤯝而阻其自新交砥互礪日邁月征即此便是學顔子之學不然講論雖多亦奚以為哉此改過所以為聖學第一義故於約中特言之其他不能具而悉也
  附答問二則
  問古之聖人只講學可矣何必立講學之名曰古之聖人若只自已講學而不立講學之名以為天下後世鵠則天下後世皆不知有講學之事而自古聖賢相傳之道統自聖人而任亦自聖人而絶矣是豈聖人之心哉聖人之心正要立此名以為天下後世鵠使天下後世有所趨向庶乎人人共為此事則自古聖賢相傳之道統或可以衍之于無窮而後聖人之心始遂耳聖人有功于天下萬世處正在于此非聖人故立此名而好之也
  問學者不言而躬行何必講學曰此言字不是指講學如有人自家不能孝不能弟却好議論别人不能孝不能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議人又有人自家真能孝真能弟而却好對人誇自家孝自家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誇人此言字指自家議論人自家誇張人説原都是不該有的故曰不言而躬行若自家真能孝真能弟不惟不自誇而且歉然不自足猶終日講如何孝如何弟不惟不議人而且廓然不自私猶終日與人講如何孝如何弟此講學之言正躬行之士不可一日無者也可曰不言而躬行哉言之一字不明不知誤了古今多少人少墟先生講學有年頃謝政歸余竊喜得相與肆力於學也乃與諸同志約㑹於寳慶寺中先生欣然從之坐講終日惓惓以躬行相勸勉一時人心莫不感發興起已咸謂其不可無約以遵守之也因請於先生先生出此以示後與㑹者益衆其約抄閲不給余因謀諸同志付之梓人嗚呼為學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戒空譚敦實行先生約中業已及之矣願與同志共朂之余又何贅焉咸寧王境謹䟦
  士戒
  余至不肖諸生不不肖余而從之遊余愧無能為助也聊述數語以戒諸生知諸生必不其然第不如此不足以效忠告耳儻中有不率者諸生當先鳴鼓攻余訓導不嚴之罪
  一毋自恃文學違誤父兄指教
  一毋妄自尊大侮慢宗黨親朋
  一毋對尊長噦一決切丘蓋切欠伸跛倚睇視唾吐卧切及撒手交足等弊
  一毋在稠衆中髙譚闊論旁若無人
  一毋假以送課徧謁官長以希進取或官長有命不得已録送可也一毋争强好勝擅遞呈詞或父兄有命亦當委曲勸化必萬不得已方可一毋借人書籍不還及致損汚言書籍則凡物可知
  一毋到人書房窺看私書簿籍及稱誇文房器具一毋揀擇衣服飲食及致飾車馬等物
  一毋見人貧賤姗笑凌辱見人富貴嘆羡詆毁
  一毋結交星相術士及扶鸞壓鎮諸凡無籍之人一毋看水滸傳及笑資戯文諸凡無益之書
  一毋撰造詞曲雜劇及歌謡對聨譏評時事傾䧟同袍一毋替人撰造掲帖詞状及私約書札此二段毎見人有犯之者往往明罹王法幽遭天譴
  一毋輕易品評前輩著作及學問淺深行事得失一毋彼此約分飲酒遊樂
  一毋唱詞作戲博奕清譚
  一毋出入酒館縱情聲妓及更深夜静方才到家如遇親朋見召席問有妓寧辭而不往可也
  一毋哄人詈人併議論人家私事
  一毋作課之日輕易告假及彼此説話看稿以亂文思以上數欵皆余髫年所聞於長老先生者故不憚諄諄為諸生言之諸生其慎聴毋忽
  諭俗
  千講萬講不過要大家做好人存好心行好事三句盡之矣因録舊對一聨
  做箇好人心正身安䰟夢穏
  行些善事天知地鑒鬼神欽
  丙申秋余偕諸同志立㑹講學于寶慶寺㑹凡旬日一舉越數㑹凡農工商賈中有志向者咸來聴講且先問所講何事余懼夫㑹約之難以解也漫書此以示若夫臨時問答各隨其人不具論



  少墟集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少𭏟集巻七
  明 馮從吾 撰
  語録
  寳慶語録
  子夏在聖門稱篤信謹守者猶曰入聞聖道而悦出見紛華而悦可見人心操存最難今學者無聖人以為之依歸是入既未聞聖道而出又只見紛華安保此心之不舍而亡耶念及於此真是汗顔慄骨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仁者强恕而行之事然天下不皆强恕而行之人我奈何因不欲之加而輙動其憤懣不平之念如此則必生身于羲皇之世而後可也但不知羲皇之世又有此憤懣不平之士否
  君子遵道而行其志曷嘗不鋭然不免廢於半塗者怕人責備也不知别人責備我正是指㸃我處有人指㸃我方喜其前途之不迷也而又何怕之有
  管仲設三歸用反坫樹塞門其規模何等大也而夫子乃曰管仲之器小哉夏禹菲飲食惡衣服卑宫室其家數若隘乎小也而夫子乃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何聖人之識見議論與人情大相懸絶耶于此勘得破方不為世俗所粘染
  黄擴儒問學者學聖人尚矣竊意聖人𤣥修實詣或髙出尋常一籌及登壇聚講以日用為體驗處平澹為下手處何時才躋聖域曰自古聖人造詣豈止髙出尋常一籌蓋髙出尋常萬萬者但不知聖人當日用何功才得造詣至此亦不過以日用為體驗處以平淡為下手處耳吾輩果能如此常常用功不患不躋聖賢之域
  又問旦晝時百累膠結萬竇碁布牛羊斧斤易知也憶午夜乍覺每將旦晝未為隠事預先千想萬慮一切牛羊斧斤都打不退此様病根如何拔去曰斧斤牛羊時時有之只是自家一向不知故反愛䕶之耳今既知是斧斤必不肯再使我伐既知是牛羊必不肯再使我牧不患不退只患不打毋曰一杯水不能救一車薪之火也
  又問人生塵寰舉足就差開口便錯尋自悔之差錯過的都收拾不來似這終身痼轍如何解脱曰學者終身痼轍不能解脱只是不知自悔若能自悔舉足自然不差開口自然不錯縱不然亦不至大差大錯矣又何痼轍之足患
  又問堯舜地歩最髙功業最偉及閲子輿氏論一不為堯隔壁即桀一不為舜隔壁即蹠夫堯桀舜蹠相去霄淵何故並談無别曰堯之隔壁就是桀舜之隔壁就是蹠中間再不隔一家此孟子所以並談無别世之學者既不敢為堯為舜又不甘為桀為蹠只是錯認以為中間尚隔許多人家耳使早知堯之隔壁就是桀舜之隔壁就是蹠自然一歩不敢差錯
  又問古昔論人多在事後今世論人多在事始想姬旦負成王時伊尹放太甲時心事未白二公何所擔當不為流言中傷竟成千古大事曰世間是非毁譽最易動人伊尹周公只是能自信不為是非毁譽所動所以能成千古大事亡論伊周即如宋濂洛闗閩國朝河㑹姚涇諸先生當日講學時有多少是非毁譽由今視之于諸先生竟何如大約古昔論人多在事後今世論人多在事始今世論人雖在事始吾輩自信當在事後
  又問小白重耳兩霸最是魁杰稱善假之者迺陘亭衡雍後執陳濤塗聴衞元咺甫履盛滿輙肆慆媱暴行彰彰可指可摘又若不善假者此何以故曰天下事真者斷不能假假者亦斷不能真伊周真者也雖叢流言何損于真桓文假者也雖費彌縫何益于假不然濤塗之執元咺之聴何一旦敗露至此哉或曰非敗露也是真心發見也余曰然君子有真小人亦有真濤塗之執元咺之聴是小人之真心發見也于此可以觀桓文之假而不可以此概天下之真若概以此為真則日肆慆淫無所忌憚者為真而一介不苟赤舄几几者反為假矣故君子之真不可無小人之真不可有毋徒諉曰吾真也吾真也而置君子小人于不辨
  或問先知後行知行合一曰昔涇野與東廓同遊一寺涇野謂東廓曰不知此寺何以能至此寺東廓曰不至此寺何以能知此寺之妙二公相視而笑可見二説都是不可執一也雖然道之不行章先後合一業已詳言之矣吾輩又何疑
  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覆載生成之偏寒暑災祥之不得其正説的未嘗不是但講天地之大處不可説壊天地當云以天地之大無所不覆無所不載人不知當何如頂戴宜乎有感而無憾然人心不足人之願欲不齊雖以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可見道理無窮猶字最當體認不可説壊天地尚有可憾處
  天地生我當吾世而使人猶有所憾則天地生我之謂何須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徃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使天地不至于為人所憾才不負天地生我之意不然無論為人猶有所憾之人即不為人猶有所憾之人而碌碌庸庸不能使天地不至為人所憾則天地又烏用生我為哉可愧可懼
  孔子稱舜曰必得其名稱武曰身不失天下之顯名正見得武之征誅與舜之揖讓一耳且更加一天下字又加一顯字尤見得武之心事顯然明白天下人人所共信也
  問曰必得曰不失一字之間真春秋袞鉞之意何如曰不然孔子正恐人有此議論故序武于舜後序不失於必得後耳又問不失二字何曰二字極有意思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不獨文王武王受命而曰末可見武王一生亦以服事殷父子已得天下之顯名直至末年不得已順天應人才有此舉宜乎平日之顯名至此不無少損而猶然不失此所以為難故曰不失非與必得二字有袞鉞也又問曰身似心猶歉焉何如曰不然自古聖人做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疑一時浮議或有所不免然公論久而後定縱身後有顯名而不能保其身之不失武王能以其身不失天下之顯名是何等心事又何以服人至此豈不尤難之難哉謂武王自歉則可若以心猶歉解身字則不可
  問壹戎衣而有天下何也曰一字正見得師不老財不匱兵不血刃處向非天與人歸武王不得已而應之安能易易如此惟一戎衣而有天下此所以身不失天下之顯名也問文王事殷而武王伐受文王之心戚矣何如曰父作之子述之此正文王之所以無憂也烏乎戚謂之曰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可見武王到文王之時亦必以服事殷文王到武王之時亦必一戎衣而有天下孔子明白説破而蘇子猶謂武王非聖人何也
  問子思惓惓於纉緒繼述為武周辨者何曰孔子嘗謂武未盡善蓋悲其遇也又謂夏禮殷禮吾能言之蓋為周監于二代遡其郁郁之文所從出也而或者不察以為孔子若有不足于周者且春秋時周先王存一空名而為下之敢於倍者又多借未盡善之言以為辭故子思不得已直説出武周心事原與堯舜揖遜之心同而後又惓惓于今用之吾從周及憲章文武之説又引夏禮吾能言之云云以為証此其憂誠深而其慮誠逺矣中庸一書謂之明道之書可也謂之維周之書亦可也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此亦裁革節省之意不知有當裁革節省者亦有不當裁革節省者春秋時列國不惟不奉聲教且不奉正朔矣闗係豈小夫子愛禮之意只當在奉正朔上説與春秋書春王正月之意同昔人謂桐江一絲繫漢九鼎余謂有司一羊存周九鼎
  王者之迹熄而詩亡周自平王東遷政教號令不行于天下天子不廵狩諸侯不述職列國不陳詩貢俗原是詩亡不是黍離降為國風而雅亡也所以孔子刪詩止於三百篇此外再無詩可刪矣王迹熄而詩亡觀詩亡而王迹可憂此孔子所以作春秋以存王迹也春秋天子之事不是孔子僣托二百四十年南面之權只是魯之春秋照周天子的制度稍為筆削便是天子之事非復諸侯之事矣故觀於春秋而知周天子之政教號令猶然行于天下也夫子維周之功大矣
  問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如今有目疾者亦神散而昏豈胸中不正耶曰只視所當視不視所不當視便是瞭便是神精而明若不視所當視而反視所不當視便是眊便是神散而昏昔一朋友書屋中有酒數罌有書數巻客至反覆視酒更不及書主人因留飲大醉而别嗚呼瞭眊之際亦㣲矣可不慎與
  問格物曰今吾輩在此講格物就是格物即如孝弟二字與師友講明便是格孝弟之物心下講得孝弟二字明白即是知至由是誠其孝弟之意正其孝弟之心脩其孝弟之身齊其家使一家之人皆孝弟治其國使一國之人皆孝弟平其天下使天下之人皆孝弟故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若離却眼前另尋一物是物與吾身為兩而道可須㬰離矣
  問經權曰天地間只有此經天地以此立心生民以此立命人類以此異于禽獸可進可退可毁可譽可生可死而此經必不可廢但當平常易處之事雖中人或亦偶合當變故難處之事雖賢者不免出入所以古之聖人不得已設一權字以為事至于此須是行權才得合經不然便拂經矣是聖人之設權正為委曲合經設也而後人之行權反多至於廢經何哉聖人為經以設權後人借權以廢經闗係豈小
  信者人之真心國之大經足食足兵民信三者誠不可缺一若不得已寧可去兵必不可去信再不得已寧可去食必不可去信再三斟酌至死不去此權也正所以求合乎其經也若今人論政平常已不知信為人之真心國之大經每毎與兵食並論所以但不得已先要去信何况於再若曰不得已而行權耳不知行權之主意謂何如此又何取於權哉權一也權的合經不合經便是能權不能權便是可與不可與
  孔子而後可與權者莫如孟子如答任人一章任人不知禮為天地之大經為萬古之常經乃權於禮與食之間而謂食重又權於禮與色之間而謂色重曰饑而死曰不得妻者甚之也説到這個去處恰似食色重所以屋廬子亦不能答不知如此權禮則人欲肆而天理滅人類將盡淪於禽獸矣其關係夫豈小哉孟子亦權於禮與食之間而曰寧可以無食必不可以紾兄之臂而奪之食亦權於禮與色之間而曰寧可以無妻必不可以踰東家墻而摟其處子曰紾兄曰踰墻亦甚之也説到這箇去處自然是禮重如此權禮則天理常存人心不死人類不至為禽獸矣先王為食色而制禮孟子權食色而重禮天地之大經以正萬古之常經以明其功豈小補哉故曰孔子而後可與權者莫如孟子也
  君子逺庖㕑一句正是行權以合經處不忍見其死不忍食其肉此真心也此經也此心既是不忍而賔祭又不可廢若不行權執定禮不可廢只得忍而殺之則其初一二次還覺不忍久之習以為常必至見其生而亦忍見其死聞其聲而亦忍食其肉矣故先王不得已行權以逺庖㕑庶乎禮既不廢心亦可存豈非為仁至妙至妙之術哉庖㕑原為此心而逺行權原為合經而設惟至於委曲以合經而後見權之所以為妙
  吾儒事業不外齊治均平此是如何景象若以家道富厚為齊以天下富强為平此五霸之治平非二帝三王之治平也唯是入其家見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順方是家齊景象而家之貧富不與焉推而一國必一國興仁興讓而始謂之治又推而天下必人人親其親而長其長則天下始平不在國之富不富兵之强不强也以富强為治平此千載不破之障
  一念不起純然是善惟有念而後有善惡之不同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而朱子解之止曰存天理之本然莫見乎隱莫顯乎㣲而朱子解之即曰遏人欲於將萌
  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此節字乃天然自有之節就是中不是人為
  問豫立之意曰豫在事上尋求斷不能立蓋事變無窮千頭萬緒豫先何以安排即安排得是亦屬有所將迎之弊况又未必合乎此豫字即是下文擇善固執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於此勵弗措之志加百倍之功造到雖愚必明雖柔必强凡事自然是立前定者前定乎此也若預先不在理上講究得明白心上不涵養得純熟事到面前如何得妥貼凡事豫則立是在心上豫不在事上豫
  一夕坐寳慶月下見皓月當空自覺此心湛然無物因顧謂諸生曰此時正好自識心體蓋人性上不容添一物就如皓月當空纎塵不染可見吾輩心體必一物不容而後能萬物皆備彼反身不誠萬物不能皆備者還是自家心上有物還是自家心體不乾净
  問一物不容與萬物皆備二物字同否曰一物物字指欲言萬物物字指理言佛氏本來無一物不止欲無併理亦無不止理無併無理之無亦無矣此理障二字所以貽禍無窮也
  人心所以與萬物隔者只是不能舍己若能舍己自然眼界大心地寛自然看得我與人俱從一善生來有何不可從處有何不可樂取處蕩蕩乾坤獨來獨往豈不為千古一快
  取與二字原是相反惟善是同有的故即取為與於人無損而于已有益于已無損而於人有益故曰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彼此無損彼此有益人亦何憚而不與人為善耶
  大學言正心無他法只是要此心常在腔子裏蓋此心一不在所以視聽遂失其職以此應事未有不差錯者此身所以不脩也薛文清公每寢必自問曰主人翁在室否可謂精于心學者
  岀門如見大賔非止為岀門而發蓋出門之後就要待人就要處事有多少事體多少應酬若以不敬當之豈有不差錯之理故提醒之法于出門尤為𦂳要
  問叅前倚衡曰只如此時眼前師友相對大家精神收歛寧一便是叅前倚衡真境苐恐吾輩過此時不能如此時耳所以學要常講師友要常㑹
  問人而無信曰信在天為實理故四時一信之流行在人為實心故四徳一信之貫徹如怵惕形于孺子固信之見于仁矣俄而接大賔而恭敬生焉非信之見于禮乎又俄而屈直互陳是非立判非信之見于智乎世人不知無信之不可故意做岀許多機械來以為巧于涉世不知人而無信終不能行自己做到州里不能行處還不知是不忠信篤敬之故真是可惜
  言忠信一節正是人而無信的註䟽
  問淡而不厭曰淡之一字原是性體吾性中一物不容何其淡也無物而萬物皆備又何厭之有即如滚水淡極矣故人人皆可用且如眼前飲茶就有多用不得的推而至于羮汁酒醴之類則人人斷難如一矣可見淡中之味人人當知能知此味則天下無事不可做矣先儒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之謂也
  人之樂未有無所寄者只是要寄得好即如聲色貨利人皆以為可樂故敝精耗神以殉之至老死而不寤所樂一差匪獨人品攸闗而身家亦係之良可悲痛故二程初見茂叔即教之尋仲尼顔子樂處誠恐劈頭所樂一差則終身不能出此坑塹耳
  孔子論友即繼之論樂而損益辨焉此之損益即利害禍福也不得輕輕看過
  自家所樂一差則終身相與的朋友豈得不差朋友一差何事不差念之悚然
  今人於書畫奕詠靡不殚精為之如曰學聖人則退托不敢當豈知技藝至難故不能者極多若夫孝弟庸行當身而具人人可能則學聖人不較易乎
  問吾子云人生天地間惟有講學一事固矣苐講學者多惹人議論奈何曰議論何病議論然後見君子且吾輩為學非所以學孔孟耶孔子講學或人疑其為佞孟子講學外人譏其好辨不特此也伊川有洛黨之嫌紫陽有僞學之禁真西山稱為真小人魏了翁號為僞君子自古聖賢未有不從是非毁譽中來者故曰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又曰金不鍊不精玉不琢不美可見是非毁譽聖賢方藉以為鍜鍊砥礪之資也又何計人之議論哉不然瞻前顧後方信忽疑是遵道而行半途而廢者也何以謂之孔孟又何以謂之程朱哉白沙先生詩有云飽歴氷霜十九冬肝腸鐵様對諸攻羣譏衆詆尋常事了取男兒一世中願與諸君日三復之
  問大徳不踰閑小徳出入可也何如曰道無大小學亦無大小安得以小徳出入為可此中大有意思蓋先王立教大處不待言小處如曲禮所稱上東階則先右足上西階則先左足先生書䇿琴瑟在前坐作跪而遷之就屨跪而舉之屏於側鄉長者而屨跪而遷屨俯而納屨人子行不中道立不中門之類即一言一動一歩一趨都有箇䂓矩凖繩一毫不肯假借一毫不得踰越非是先王過於詳過於嚴蓋立教不得不如此先王立教既如此其詳且嚴而又恐學者苦其繁畏其嚴於是不得已又寛一歩曰大徳不踰閑小徳岀入可也庶使初學之士不至苦其繁而自諉又畏其難而自阻耳不嚴不足以端學者之趨而不寛又不足以鼓學者之進此正是聖賢循循然善誘人處非果謂小徳可以岀入無傷也若果謂小徳可以出入無傷則先王立教只標其大徳足矣又何必條縷小徳若是之詳且嚴哉惟其若是之詳且嚴所以不得不説此一句聖賢中間有多少苦心處語云天之愛民甚矣余亦曰聖人之愛學者甚矣學者豈可不亦歩亦趨務使毫無岀入以無負聖人愛之之意此章之言大有闗係安得謂不能無弊吳氏蓋未嘗深思其意耳
  問或以綱常倫理為大徳辭受取與為小徳何如曰伊尹格天事業皆從一介不苟中來辭受取與豈是小徳為此言者是貪夫借口之辭豈子夏之意
  先王立教雖是寛人一歩學者不可自寛如禮記内則云子事父母鷄初鳴咸盥潄衣服歛枕簟洒掃堂室及庭布席各從其事至於曲禮又云献粟者操右契凡遺人弓者右手執簫左手承弣主人自受由客之左之類由是觀之吾輩自來不知出入了多少尚敢還説别様出入無傷哉不辨其何者為大徳何者為小徳而槩言小徳岀入無傷竊恐其認大徳為小徳認踰閑為岀入而猶曰無傷無傷也其自誤誤人可勝道哉細行不矜終累大徳願與同志共朂之
  聖賢學問雖多端一言以蔽之曰謹言慎行不必深求只看世間謹言慎行的人那一箇不為人所敬愛那一箇不獲福放言肆行的人那一箇不為人所怠慢那一箇不惹禍故曰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又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念及于此敢不凜凜
  言易而行難為謹言易而慎行難也今于易者且不能又何論難者哉昔劉元城問盡心行已之要于司馬温公公曰其誠乎又問從何入曰從不妄語始元城于此三字力行七年而後成為古今大儒不妄語三字似易而實難願共勉之毋忽
  語云一念而善景星慶雲一念而惡妖氛厲鬼余亦云一言而善景星慶雲一言而妄妖氛厲鬼古詩云忠孝傳家國詩書教子孫廣行方便事隂徳滿乾坤余亦云忠孝傳家國詩書教子孫廣開方便口隂徳滿乾坤言出于我一毫無所費而能使隂徳滿乾坤人亦何憚而不為耶可見人不惟不當妄語且當善言徳行
  天下之患莫大于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誤信而誤傳之人見其出于君子之口也皆謂君子必有所見其言必不妄即理之所無者或亦信其為有而不可破矣不知小人當造言之時原覬君子之信而傳之及君子一信而傳之則小人反借為口實曰君子云何君子云何即他人亦必曰君子原云何原云何也如此則小人不根之言一一皆有根之論矣當斯時也即堯舜之明亦豈能察之哉忠臣飲恨孝子含寃病正坐此余以為君子之聽言凡説好人不是處當姑闕疑從容詳審勿輕信而輕傳之則小人之計自無所售彼縱假借而君子原無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貝錦之足憂哉
  問君子小人之心曰恐君子變而為小人望小人變而為君子者君子之心也恐小人變而為君子望君子變而為小人者小人之心也此小人所以動輙左袒小人而媒孽君子左袒小人者非是厚小人只是使小人益成其為小人而有以快已之忌心媒孽君子者非是恨君子只是使君子不成其為君子而有以遂已之忌心耳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小人只是一箇忌心不知壞了世道人心多少良可浩歎
  問或云必有孔孟之道然後可闢佛老其説是否曰此佞佛者阻人闢之之言而聽者未及察耳孟子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若必待有孔孟之道者而後可以闢佛老則佛老終無人闢矣能言距楊墨二句余昔有此破云大賢公闢邪之責于天下亦不得已意也余師蕭慕渠先生深以為然近又見葉寅陽破云大賢主張聖教而深望于羽翼者焉更得其意
  問從祀孔廟只當重人品不當專重講學何如曰不然此祀原專重講學須在講學中擇其有功聖門人品無議者方得從祀若不論講學與否而槩論人品則古今人品無議者亦多矣豈得人人而祀之且孔子以前人品無議者又不在所遺邪講學二字創自孔子此祀全為風人講學而設不專為古今人物而設也若古今人物表表不凡者或祀鄉賢或祀名宦或為專祠以祀用以崇徳報功磨世礪俗皆無不可第不宜輕易從祀孔廟耳此闗係不小不可輕議
  問講學者多棄去文詞不理此道學自䕶其短之巧術何如曰學者棄去道學不理誠不可若棄去文詞不理有何闗係而曰此自䕶其短之巧術也能文者自是能文不能文者自是不能文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學不自恃其所長不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學不自䕶其所短而反以為自䕶其短之巧術何也道理甚明無足置辨
  問聖賢道理在人倫日用間只為子孝為臣忠可矣何必講心性而後為學耶曰聖賢道理原在人倫日用間但不知以心性不端之人為子能孝為臣能忠否此必不能而曰不必講心性可乎借忠孝大題目以杜講學之口此正以不忠不孝誤天下者也而學者多誤信之何也
  心之理一也在子謂之孝在臣謂之忠忠孝是天命之性為子孝為臣忠是率性之道聖人教子孝教臣忠是修道之教講心性正是講忠孝之理處今曰不必講心性是臣子而不講忠孝之理也其不臣不子甚矣
  問心性之學上逹之學也或不宜槩施于下學曰收放心養徳性下學不當如是邪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一説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為句經鉏堂雜志又謂正心二字元是忘字傳冩失真以一字分為二字蓋養浩然之氣必當有事而勿忘既當勿忘又當勿助長可也疊下勿忘作文法云云二説孰是曰二説俱非當依伊川以勿正七字為句為是孟子謂必有事原是在心上有事心上用功不專在事上有事事上用功若説心必有事焉而勿正雖是明白却不渾融却不妙惟將心字放在下句正見得上句必有事焉而勿正是在心上有事勿正非專在事上有事勿正也此正見孟子句法字法之妙上文是集義所生者義原在心在内故行慊於心便是義行不慊於心便不是義集只行事件件務慊於心便是非硬將外面一物取而積累於此而曰集義也告子義外之見病正在此故孟子先説集義後説行有不慊於心而直斷之曰告子未嘗知義正與此先説有事後説心勿忘勿助長一様文法大抵聖賢立言下字眼都有意思學者識見不到切勿輕起疑端擅自更改也
  正心誠意四字千古正論聖學真傳而或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為句或又以正心二字為忘字之誤必欲借孟子抺摋正心二字何也
  問巧言佞利口何以分别曰佞與利口俱是巧言孔子曰巧言亂徳孟子解之曰佞亂義利口亂信昔張横渠以崇文説書被召與王安石議不合安石遂命按獄浙東寔䟽之也時程伯淳為御史争曰張某以道徳進不宜使治獄安石曰淑問如臯陶猶且讞獄此佞語也朱文公内召入朝有人要於途説之曰正心誠意上所厭聞文公正色答曰某平生所學惟此四字言者愧服上所厭聞云云此利口也
  或以文公平生所學惟此四字之言為迂不知正與邪對誠與僞對既以誠正為迂不知將以何者為不迂邪或者其人可知矣
  或曰正心誠意亦未必為上所厭聞或為上所喜聞亦不可知為臣子者何可不言余曰不然臣子進言不必論上所厭聞不厭聞亦不必論上所喜聞不喜聞如以厭聞誠正而不言誠正固非事君之道如以喜聞誠正而始言誠正亦豈純臣之節如喜聞誠正而言誠正固矣倘喜聞狗馬而亦言狗馬可乎喜聞貨財而亦言貨財可乎不論自家所學惟論上所喜厭其勢必至于此唐李勣知遂良之説上所厭聞故陛下家事之説一投而遂貽唐室無窮之禍想勣之心不過以遂良之言為迂耳豈知貽禍之烈至此哉文公不論上所厭聞否第曰平生所學惟此四字宛然孔氏家法真萬世臣子之所不敢違也
  問學之不講孔子所憂後世學者多不肯講何也曰其病多端一則于已不便一則自以為是一則為人不足與言一則恐為世所厭一則嫉忌人之勝已孔子曰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一講則人必以躬行責備于已不便故不得已謂學只在行不在講是以行之一字杜責備者之口以掩不行之過也即間有能行者又器小易盈若曰吾行是是亦足矣何必再講而况其人又不足與講也孟子曰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彼其心或亦曰是何足與言學問也云爾昔人説朱文公曰正心誠意上所厭聞今之不講者豈亦以正心誠意世所厭聞而講之無益邪女無美惡入宫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妒今之不講者得無曰我不能行而講之使人行則形已之短我能行而講之使人行則掩已之長得非忌心勝而不欲人之行之邪不知不講者不行者也真能行者必不避人責備而不講義理無窮即聖賢且望道未見我安敢自以為是而不講人性皆善孰不可與言敢謂人不足與言而不講平生所學惟此四字何論人之厭不厭也而不講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方愧不能與人為善也又何忌人之勝已也而不講孔子憂之正憂乎此耳後人不憂豈其有加於孔子邪
  問近世講學者多講𤣥虛不知只躬行足矣何必講曰藥𤣥虛之病者在躬行二字既學者多講𤣥虛正當講躬行以藥之可也而反云學不必講何哉為此言者是左袒𤣥虛之説而阻人之辨之者也
  講𤣥虛之學講學也講躬行之學亦講學也𤣥虛之學不講可也躬行之學不講可乎若曰學不必講豈躬行之學亦不必講邪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若不講如何孝如何弟安能孝弟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若不講如何忠如何恕安能忠恕彼謂只孝弟忠恕而不必講者是原無心于孝弟忠恕者也
  孔子曰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可聽其未得已乎故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講學者正是講其所以躬行處正是因其未得而講之以求其得處不然躬行君子終未之有得矣
  講學二字幸出于孔子若出于孟子則必以為孟子不及孔子處在標此二字矣
  問講學可也第不宜如諸儒之各立門户何如曰不然天下有升堂入室而不由門户者乎如以諸儒標天理二字標本心二字標主敬窮理四字標復性二字標致良知三字為立門户不知孔門標一仁字孟子標仁義二字曾子標慎獨二字子思標未發二字豈亦好立門户邪夫子之墻數仞若真欲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自不容不覔此門户以入不然是原甘心于宫墻之外者也何足辨哉且論道體則千古之門户無二論功夫則從入之門户不一第求不詭于孔氏之道各擇其門户以用功不自䕶其門户以立異可耳而必于責備其立門户不知舍天理本心慎獨未發之外又將何所講邪一開口便落門户真令人不敢開口矣聞者豁然大悟
  天下有三件不可解的事言可省也别様不該説的言語通不省偏只省了講學的言語一不可解交可寡也别様不該交的朋友通不寡偏只寡了講學的朋友二不可解是非可避也别様不該管的是非通不避偏只避了講學的是非三不可解
  或有苦忌者之責備者余曰人而不為人所忌則其人可知矣人而忌人則其人可知矣人而不為人所責備則其人可知矣人而責備人則其人可知矣
  戰國之時楊墨之言盈天下得孟子辭而闢之從漢至宋佛老之言盈天下得程朱辭而闢之至于今日非學之言盈天下倘有辭而闢之如孟子程朱其人乎余竊願為之執鞭
  非學之言忌者倡之誤聽者從而和之講學者又誤從而講之忌者無論矣誤聽者從而和之講學者又從而講之何也講學者誤講非學之言于已為自誤于人為誤人
  論學譬如為文必融㑹貫通乎百家然後能自成一家若只守定一家恐孤陋不能成家矣學之道何以異此故曰孔子聖之時者也又曰孔子之謂集大成
  天下事執彼以議此執此以議彼則皆短也執此以濟彼執彼以濟此則皆長也執伯夷之清以議下恵之和執下恵之和以議伊尹之任則三子皆在所棄矣執伯夷之清以濟下恵之和執下恵之和以濟伊尹之任則三子皆在所收矣孟子聖三子正所以備孔子之集成孔子之時耳不然舍清任和之外又將何所集以成大成哉惟不外清任和而能時出之此孔子所以異于三子也
  古人惟見人之長今人惟見人之短古人論人于短中求長今人論人于長中求短古人見人之長處原是長處見人之短處原是短處今人見君子長處反以為短處見小人短處反以為長處
  皆古聖人也論人何其恕吾未能有行焉自處何其謙乃所願則學孔子也趨向又何其正此正孟子之所以得統於孔子也
  以孔子自期則可以孔子自任則不可以孔子望人則可以孔子責人則不可只争一念遂隔千里
  宋儒云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余亦云人不學仲尼萬古如長夜
  士君子為人全要有品有量一介不苟以學品則品自髙萬物皆備以學量則量自大




  少墟集巻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八      明 馮從吾 撰語録
  善利圖原序
  在昔唐虞授受執中之㫖穆然尚矣孔子接三代之傳惓惓欲以善人是見然亦罕言利顧戰國何時也子輿氏拯人心以胥溺泣狂聖於臨岐於是提衡舜蹠以危善利所歸趨豈其有鑿乎精一之竅蓋人心與世道推移如狂瀾莫可底遏聖賢所為深憂宻計者憂深故言之切計宻則防之周故曰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不佞夙不敏嘗從事大賢之門上下議論一日署臬秦中獲少墟馮公善利圖説一帙相與印可末復附録以足其義理欲燭乎眉睫幾希示諸掌上抉身心性命之微撮濂洛闗閩之奥惕然有概於衷因撫巻而歎曰道妙無言學本一貫孔子不云乎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夫既不可以語上矣則中人以下皆聖人之棄人乎無已形不辨則眎影以察裏不著則眎表以端堯舜相傳一中而未始以善利分之孔子微言善利而未始併析之子輿氏始併析之而未有以圖象之至於圖象之而其於世道人心憂且計更何如也乃真謂畫前無易耶嗟夫士君子終身學術莫先善利之辨善之塗一利之塗則什伯千萬焉一者易得於道什伯千萬者則茫乎莫知所之繹公所為斯圖也亦有大不得已者在矣萬厯癸卯中秋榖日汝上張維新書
  吾友馮仲好潜心理學自為諸生太學生而已然尋以子丑髙第讀中秘書其學益深其養益邃及出秉栢臺東廵齊魯而考徳問業者日滋衆具在訂士編中既而青蒲犯顔遺佚歸里與吾黨諸君子講學寳慶梵宇大𨜞議論不立異亦不蹈常不事𤣥虛亦不涉卑近要以抒所自得敷明宗㫖説詳而反約人人有虛往實歸之幸一時學士師尊之廼因答問善利作為圖説始於毫芒一念終於聖狂千里途岐竟逖其嚴若此苟知囘心嚮道却是入聖之幾有令人惕然猛省處至反覆辨難亹亹數千言率㫖於味為世教人心慮亦廑已今即髙卧西京而蒼生繫望異日者以學術為事功勛未可量也吾離索仲好久恒企交儆之思而把玩兹帙如對切劘因命梓人以公同志則其造詣之閎深淵邃亦足以窺其槩矣萬厯甲辰孟夏潼關友弟張維任頓首書於巫山公署
  人性本善利者有已之私也原不並立豈容交戰而角勝乎上知以本善者洗除其已私中士不以有已者戕牿其本善安勉雖殊入聖則均若岐路而争馳即去聖而入蹠㫖哉馮仲好之言曰善念是吾真欲人之培養其善也又曰中道立終為蹠恐人之托利於其善也此其辨晰理奥深得作聖之肯綮矣與同志者共之萬厯庚子春日關中屈拱北書









  善利圖説
  或問孟子願學孔子者也孔子論人有聖人君子善人有恒之别而孟子乃獨以善利一念分舜蹠兩途何也曰此正孟子善學孔子處孔子以聖人君子善人有恒列為四等正所以示入舜之階基恐學者躐等而進耳世之學者徒知以舜蹠分究竟而不知以善利分舜蹠若曰聖人至舜極矣學者何敢望舜下聖人一等吾寧為君子已耳或者又曰君子我亦不敢望吾寧為善人已耳或者又曰善人我亦不敢望吾寧為有恒已耳上之縱不能如舜下之必不至如蹠何苦呶呶然曰吾為舜吾為舜哉以彼其心不過以為聖人示人路徑甚多或亦可以自寛自便耳不知發端之初一念而善便是舜一念而利便是蹠岀此入彼間不容髮非舜與蹠之間復有此三條路也君子善人有恒造詣雖殊總之是孶孶為善大舜路上人孟子以善利分舜蹠蓋自發端之初論也孔子以聖人君子善人有恒分造詣蓋自孶孶為善之後論也㫖豈二乎哉雖然為衆人易為聖人難故學者儘學聖人尚恐不能為君子為善人為有恒若姑曰我寧為君子我寧為善人我寧為有恒其勢不至於無恒不止不至於如蹠不止也何也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民斯為下理固然也究其初心豈非錯認路徑尚多之一念誤之哉且為善為舜則為人為利為蹠則為禽獸所係匪細故又曰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玩幾希二字可見人必至于如舜如禹如成湯如文武周公孔子纔謂之君子存之纔謂之人不然庶民去之則禽獸矣善利之分舜蹠之分舜蹠之分人與禽獸之分也學者縱可諉之曰我不為聖亦可諉之曰我不為人哉或曰一念而善為舜為人一念而利為蹠為禽獸固矣倘學者不幸分辨不蚤誤置足于蹠利之途將遂甘心已乎曰不然不聞孟子山木之章乎蓋人性皆善雖當伐之之後而萌蘖尚在故曰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又曰苟得其養無物不長夫以斧斤伐之之後而尚有此幾希之萌蘖養此幾希之萌蘖而尚可以為堯舜人奈何以一時之錯而遂甘心已乎幾希二字正是孟子提醒人心死中求活處或又曰養此幾希尚可為舜固矣彼牿之反覆夜氣不存者獨無一線生路乎曰有觀孟子不曰夜氣不足以存即為禽獸而猶曰違禽獸不逺謂之不逺尚猶有一線生路在若謂斯人也縱不能每日有平旦之氣而數日之中亦未必無一時之萌蘖使從此一時之萌蘖囘心而向道則牛羊猶可及止耳豈真不可救藥哉惜乎人之諱疾忌醫終身自伐自牧而不知自悔也悲夫或又曰幾希之説蓋為誤走蹠路者發也若幸走舜路者可遂以舜自命而不復求進乎曰不然一念而善是平地而方覆一簣也一念而自以為善是為山而未成一簣也夫未成一簣且不可况半塗而廢者乎孔子列有恒善人君子聖人之等正使學者循序而進毋半塗而廢耳非以君子善人阻其進也且謂之曰有恒必由一簣而為山纔謂之有恒若以善人君子中止而不至于聖人總謂之半塗總謂之無恒此孔子所以惓惓致意于有恒也道二之説善利之説欲人慎之于其始半塗之説為山之説又欲人慎之于其終聖賢憂世之心見乎辭矣或又曰世之聰明之士非乏也功名文學之士又不少也豈見不及此而舜蹠云云不亦過乎曰不然舜蹠路頭容易差錯此處不差則聰明用于正路愈聰明愈好而文學功名益成其美此處一差則聰明用于邪路愈聰明愈差而文學功名益濟其惡故此處不慎而曰某也聰明某也功名某也文學何益哉何益哉或者唯唯余因作舜蹠善利圖而為述其説如此云
  附錄
  雞鳴之時正夜氣清明之際良心發見之時似只當有善如何又有利不與幾希之説相盭乎曰雞鳴一章正為夜氣而發蓋人過了夜氣清明之際到旦晝時紛紛攪擾千態萬狀良心便易䝉蔽無論惶忙奔馳不暇㸃檢又無論因循混過不知㸃檢縱有㸃檢之心亦不得如雞鳴初起之時清爽明白是以孟子既説夜氣又説雞鳴而起孶孶為善為利正欲學者趂此夜氣清明之際良心發見之時為之一㸃檢耳肯㸃檢便是善便是舜不㸃檢便是利便是蹠
  幾希萌蘖從息字來梏之反覆從為字來故萬思黙先生謂莫善于息莫不善於為誠篤論也蓋下愚之人乞哀昏夜併夜間亦不謂之息上智之人潜修静養即晝間亦不謂之為下愚之人無論奔走營為謂之為即夢寐之間恍惚不寧亦謂之為而不謂之息上智之人無論向晦晏息謂之息即夜以繼日坐以待旦亦謂之息而不謂之為大約上智有數而中人最多夜則息晝則為此人之常情孟子指㸃岀一息字可謂發前聖所未發學者能常存息之之心能常用息之之功不專靠夜之所息庶乎二六時中盡是平旦時之氣象矣到此便是浩然之氣塞乎天地之間若旦晝不常用息之之功只專靠夜息則冬夜長夏夜短所息能得幾何又安望其夜氣之存也邪此孳孳為善者正是孳孳焉常用其息之之功處
  問晝間息之之功如何用曰昔伊川每見人静坐便嘆其善學可見静坐二字便是息之之一法故陳白沙曰為學須静中養出端倪方有商量處
  昔人謂静坐二字補小學一段工夫余謂静坐二字補夜息一段工夫
  問静坐二字固息之之一法矣然士君子一身多少責任安得日日静坐曰須從静坐做起不翕聚則不能發散不專一則不能直遂天地且然况于人乎
  杜門静坐息也讀書作文歌詩冩字亦息也與嚴師勝友講道談學用以收歛身心扶持世教尤息之息也如此常常用功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此之謂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才謂之孳孳為善才謂之舜之徒
  幾希字并間字最當警省且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何在果在耳目口體乎禽獸亦有耳目口體果在男女飲食乎禽獸亦有雌雄牝牡飲食果在趨利避害争强好勝乎禽獸亦能趨利避害争强好勝如此則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何在在此善之一字耳故曰幾希曰間者危之也學者果能念及于此自然不容不孳孳為善
  孳孳為善善字是性善善字否曰為善善字即性善之善無二理也或曰性既是善如何雞鳴之時又有利一邊可見性還有善有不善矣何以孟子專主于性善曰性原是善的但旦晝之所為梏之反覆是以夜氣不足以存是以孳孳為利耳豈真性有不善哉不罪斧斤而罪無山木不罪牛羊而罪無萌蘖此三品之説所以不容已于辨也或又曰性既是善如何又待于為曰為善之説是盡性之説也鏡本明而塵汚之故不磨不見其明性本善而利梏之故不盡不見其善故又曰亦為之而已矣或又曰果如亦為之而已矣之説為誠不可無矣而旦晝之所為為字又以為梏亡又以為違禽獸不逺何也曰旦晝之所為為字是孳孳為利之為也亦為之而已矣為字是孳孳為善之為也孟子恐人懲于旦晝之所為為字而併廢其亦為之而已矣之為又恐人借口于亦為之而已矣之為而併為旦晝之所為是以以此兩為字並舉而對言之若曰為善之為既如彼為利之為又如此學者慎毋槩以為為是亦毋槩以為為非也
  問為善當在何處為曰東廓先生云間字要體認得親切莫作尋常看過視聽言動事親從兄從前先後辭受仕止只是一念操舍之微中間更無駐足處由此觀之可見為善只在人倫日用間非高非逺非卑非近非楊非墨非仙非佛
  蔡虛齋先生云利不止是貨財但有私已之心或有所為而為者皆利也必如此説方透私已二字視貨財二字病痛更大貽害更逺且如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豈不是善若只要自家做君子做善人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如此存心善乎利乎如此存心凡可以損人利已傾人䧟人者無所不至矣可不畏哉大約財貨之利易見私已之利難知此虛齋所以不容已于言也或曰私已誠為利矣若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恐流于兼愛奈何余曰昔羅近溪論孝為仁之本至于遇人遇物又安有殘忍戕賊之私處其門人亦疑曰此恐流于兼愛近溪答曰子恐乎決不流矣吾亦恐也心尚殘忍無愛之可流此數語甚是痛快學者不可不潜心味之
  問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不知自家一人安能必得大家余曰然彼世之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者抑豈能以自家一人必得大家乎自家一人不能必得大家而却要大家不為君子不為善人勢必不能徒以自壞其心術自得罪于天地鬼神而已矣學者固不能必得大家都做君子做善人而這一念必不可無有此一念便是善無此一念便是利故曰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又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初學之士儘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尚不能以父母兄弟妻子奴僕為一體若藉口于兼愛之非而不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則其流弊又當何如孟子曰孳孳為善者舜之徒又曰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是孳孳為善者為其與人同者也不為其所以與人同者而徒曰我為善我為善是舜之善如彼而我之所以為之者又如此也天下豈有兩様善之理其何以為舜之徒哉大約叔季之世自私自利之風浸滛已久為不善者無論即為善者孳孳到底强半已成就得一箇自私自利且如平日看書與朋友講論時凡及于已立己達一邊話説便覺耳順便覺津津有味更不説恐流于楊氏為我凡及于立人達人一邊話説便覺耳逆便覺意思不合即説恐流于墨氏兼愛如門人之疑羅近溪者蓋不少也不知其恐處正是病處如曰不是病處何為不恐其流于為我而獨恐其流于兼愛也如此病根浸滛已久併自家亦不知不覺耳此根不㧞則聞見愈廣講論愈多其病痛愈深譬之病寒者復用硝黄病熱者復用薑桂豈徒無益而已哉宜乎反為不用藥者之藉口也吕與叔云克己功夫未肯加吝驕封閉縮如蝸試于夜氣深思省剖破藩籬即大家此先儒已試之良方所以藥天下萬世于無窮者也學者倘有意于善利之辨不可一日不三復是詩
  問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何墨氏兼愛不得為仁曰且先看這體字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于已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可見一體之中自有差等善養體者自當有辨豈可槩曰兼所愛兼所養哉楊氏為我唯知有我舉親與民物而置之度外是不知養身之説也固不得謂之仁也墨氏兼愛愛無差等舉親與民物而混之無别是徒知養身而不知考其善不善之説也亦不得謂之仁也體之一字不明又何論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哉吾儒之于天地萬物痛痒原自相闗等殺又自有辨固不忍置親與民物于度外亦不忍混親與民物于無别故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何等惻怛何等斟酌是知養身而又知善養其身之説也如此才與孟子論體字之意合故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知體之一字之意則知仁矣知仁則知所以孳孳為善矣故曰孳孳為善者舜之徒又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學者必嚴于楊墨之辨而後謂之孳孳為善而後謂之舜之徒不然為利者無論即為善者而擇術不精雖日孳孳欲至于舜曷繇哉
  親親仁民愛物不是仁者分外事亦不是仁者向外馳求是良心自然不容已處正所謂天地生生之心也人得此心遇親自然知親故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稍長無不知敬其兄遇民自然知仁故曰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莫不有怵惕惻隱之心遇物自然知愛故曰吾不忍其觳觫這原都是自然的良心不待勉强不容矯飾正所謂天地生生之心也只是後來物欲陷溺遂失了良心所以不惟不知愛物不知仁民雖至親亦不知親矣此後來陷溺之過非本來無此良心也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不過復還此良心耳豈是分外事豈是向外馳求乎至親親仁民愛物間親踈厚薄亦都是自然的差等豈止親與民物有辨雖親親之中亦自有辨故曰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豈仁者有心分别于其間哉但學者不察仁者本來痛痒之心而徒執仁者後來等殺之迹于是妄分彼此妄樹藩籬將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之心一切抹摋毋恠乎逃墨而歸楊以便其自私自利之圖也故學者不明乎天地萬物一體之説雖堯舜與居亦不能使之逃楊而歸儒矣
  楊氏為我不是後人這様為我但只是懲世人馳騖之病欲率天下為近裏著已之為而不知其親親仁民愛物正是自家近裏著已的工夫非馳騖于親與民物間也丢過親與民物而只為我視天下國家事全與我不相干成何世界故曰無君故孟子不得不嚴為之辨至于他一段痛痒相闗之心亦自不可泯不然何不以其道自私而思以其道易天下也觀于思以其道易天下可見一體之心即楊氏亦未盡泯特楊氏不自知耳看後世之為我者即以為我之道自私而不以為我之道公之天下全無痛痒相闗之意矣豈可與楊氏為我並論至于墨氏兼愛亦未嘗不是但只是不該丢過親親專去仁民愛物非謂民遂可不仁物遂可不愛也丢過親親而言仁民愛物如無源之水如無根之木根源處既薄了更説甚别處厚不厚故曰無父故孟子亦不得不嚴為之辨然墨氏雖薄待其親而親親之良心亦未嘗泯不然何夷子一聞顙泚之説即憮然動心也觀于憮然處可見一本之心即墨氏亦未盡泯特墨氏不自知耳後世學者不察其墨氏丢過親親之非而遂謂民不必仁物不必愛舉親與民物俱置之度外而曰我不為墨是又自私自利之尤尤楊氏之所不與者也可勝慨哉楊墨思以其道易天下而孟子又思以其道易楊墨此又是孟子痛痒相闗不自私自利處故孳孳為善者當于痛痒相闗不自私自利處為之可也
  問楊斛山先生大節凜凜一代不知何脩至此曰先生學問亦從雞鳴孳孳為善一念來觀其詩有云病潜隱處最難醫拔去深根思匪齊舜蹠相懸初未逺差之千里自毫釐又云一原萬象皆同有要把心從此處知善到公時多少大須知無我是無私觀此則先生生平大節蓋有所本云又問病潜隱處是何病曰正指私已之病
  私已之病亦有不同私已之利其病粗而顯私已之善其病細而隱必不私已之善而後謂之善而後不謂之利
  朱晦翁曰許多紛紛都從一我字生岀來此字真是百病之根若砍不倒觸處作災恠也薛文清亦曰人所以千病萬病只為有已為有己故計較萬端惟欲己富惟欲已貴惟欲已安惟欲已樂惟欲己生惟欲己壽而人之貧賤危苦死亡一切不恤由是生意不屬天理滅絶雖曰有人之形與禽獸奚以異若能去有已之病廓然大公富貴貧賤安樂生壽皆與人共之則生意貫徹彼此各得分願而天理之盛有不可得而勝用者矣由此觀之則二先生之學可知若不於此處究心而曰我學晦菴我學文清吾豈知之哉
  私已之病總只是一忌字作祟有以小人而忌君子者忌其勝已也有以君子而忌君子者忌其並已也小人之忌君子明為擠排毁謗君子之忌君子隂為化導轉移故以小人而忌君子不惟天下人知小人之忌君子即君子亦知其彼之忌我也必然避之防之而君子猶得為君子惟以君子而忌君子不惟天下人不知君子之忌君子即君子亦不知其彼之忌我也方且信之從之而君子漸化為小人由是觀之君子之忌君子其流毒貽禍視小人更深且逺也雖然小人無論矣既謂之君子而猶有此忌人並已之心則何以謂之君子嗚呼孳孳為善者固當自克其忌人之心亦慎毋為忌人者所化導而轉移也哉
  人人能克去私已二字便是青天白日心腸便是海闊天空度量便是光風霽月襟懐便是天清地寧世界何等瀟灑何等快樂故曰善故曰舜之徒
  丙申仲冬十有一日余與諸君子講學寶慶寺講間或問及舜蹠善利諸章諸君子各攄所見互相發明余不肖僭為折衷之雖體認之功未逮而心思意見亦既竭矣㑹之明日漫作此圖而系之以説至于説之所不能盡者復録數則附于後大抵皆㑹中講語而稍為文飾之者也録成因書此以自朂併以請正于諸君子
  夫善利之剖岐逺矣而其乍剖處在幾微芒忽間倘盱其微而忽之將欹其鵠而赴之有不歩蹠之武而雁其行者鮮矣即或作意修持氣索中道旋而自解曰吾縱不得上儷於舜亦豈得下齊於蹠乎是謂人間世有不舜不蹠之善人也以不舜不蹠為善曷異持娵娃之髢索賴於九戎乎故善不悉微芒終歸岐路第君子知微衆人詧影人而君子寧幾哉則又安所馮矣有我馮夫子者出憫道統之陵彛愴善途之昁眛慨人心之謬迷掲善利之説示天下而復摹之以圖使夫詧影之輩有所馮而措趾焉披圖展睛便知若為善若為利若為善而善若為善而利擇精而赴猛世遯而心敉不至起眩微芒旁馳千里斯圖之攟精何閟而注益不既溥乎嗟嗟善為貞宅為真主乃忽而鑿一利竇主反受綰受翳焉直至瞻圖㑹臆沉眢始朗如飲消渇以燭夜之漿坐久暍於爽颸之宇回望欹顔幾成蹶陷不勝魄悸哉而吾師畫圖之心亦不勝輪囷而多戚矣萬厯已酉門人中吳顧晿離頓首撰
  自昔未有以析舜蹠之塗迺始于子輿氏子輿氏始析舜蹠之塗未有以闡兹象教迺又始于少墟先生至有象教而先生之心滋戚矣先生昔遊中秘而代狩丰稜節誼固表表于時要亦一本于正學而不以標異濂洛闗閩之緒則毅然以身荷之庸能一日忘斯世而世顧岐路争馳也于是始穆然為是圖焉無事汗牛充棟而聖狂燭于眉睫幾希示諸掌上蓋真非有道不能也故雖以蚩蚩之氓按形思義曉然若執燭龍而示之塗有虞氏之芳躅善反之則是矣昔子輿氏獨晰其理未晰其象先生晰其象而併晰其理亦大有不得已者在矣若其詳則有先生之説與諸名公之序具載于帙余又何贅焉萬厯丙午季秋華下後學宜論謹書





  少墟集巻八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九
  明 馮從吾 撰
  語録
  太華書院㑹語
  夫子論大人學術至於治國平天下子思論至聖功業至於贊化育參天地此豈過為推尊過為鋪張若曰不如此不足以滿大聖之分量不如此不足以樹承學之標的耳而或者見其學術功業如此又逡巡畏縮不敢當以大人至聖為不可幾及嗚呼益失夫子子思意矣故孟子不得已又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又曰聖人先得我心所同然若曰大人之學術雖如此其大初非有加於赤子之心至聖之功業雖如此其偉不過先得我心所同然耳豈真不可幾及哉又何逡巡畏縮以為不敢當也後世道學不明只是學者看得聖人太高自己太卑吾輩果能信此又何患不到大人聖人地位或曰信得此遂可不用學問功夫而頓入聖域乎曰不然世之不信學不用功者正坐不信得此耳若果信得此自然不逡巡畏縮自然肯用學問功夫且信得此學問功夫才有頭腦才得不差世豈有不用功夫而頓入聖域之理耶蒲阪張去浮署諭華陰一時士習勃然興起今歲戊申春莫余偕同志馮翊王惟大郡丞華下宜化汝刺史長安劉孟直郡丞咸寧楊工載進士西安周淑逺大參及門人數十人為華嶽之遊而去浮率闔學諸友邀余講學於嶽廟之灝靈樓虚徃實歸此遊可謂不徒矣瀕别去浮出此巻索余書余因書此俟教此即連日與諸公所講大㫖無他竒也書完復書遊華二律於後併博一粲徵㑹來蓮嶽良朋喜共遊白雲時去住野鳥自夷猶雨霽千巖翠春深萬木稠山靈真有待吾道重千秋青柯亭榭倚山隈喜見儒冠濟濟來心性源頭須有辨覩聞起處豈容猜三峰直欲凌霄漢九曲常看浸草萊此㑹莫言閒眺玩百年道運自今開
  徃戊申春余與諸同志講學太華山㑹語偶因病未及録故止存書去浮巻數語耳今壬子春莫復與去浮惟大化汝叔尚及華下高宜卿太守馮元皥刺史袁文禎明府華陰屈湛虚運長咸寧任以忠明府西蜀譙用錫胡國柱延安趙爾承司訓及門人百餘人㑹於太華書院盤桓十數日始歸歸來因録其語以應索者中亦有上㑹所講而未及録者亦併録之同志者幸有以教我
  聖賢學問全在知性有義理之性有氣質之性如以義理之性為主則源頭一是無所不是情也是好的故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才也是好的故曰若夫為不善非其才之罪也若以氣質之性為主則源頭一差無所不差情也是不好的為恣情縱欲之情才也是不好的為恃才妄作之才今不在性體源頭上辨别而或曰性是善的情是不善的或又曰情是善的才是不善的只在末流上辨别紛拏盈庭何有了期
  問氣質之性自宋儒始發之孟子道性善何曽言及氣質曰孟子何曽不言氣質如動心忍性之性性也有命焉之性都是就氣質說第學者只當以義理之性為主氣質之性存而不論可也曰忍曰不謂何等詞嚴義正
  忍性之性性也之性是氣質之性人與禽獸同若教他忍教他不謂則禽獸便不能矣禽獸不能而人能之正謂人有此一㸃義理之性耳故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
  自宋儒氣質之性之說出而孟子性善之㫖益明蓋人之清濁厚薄豈止三品蓋有什伯千萬而無算者皆是氣質若義理之性人人都是同的那有兩樣人性之皆善於此益信
  乾以大生坤以廣生天無不覆地無不載此天地之性善也若論氣質則天一屬氣便不免有旱澇地一屬質便不免有肥磽然則天地亦有性善有性不善哉惟不言氣質而言義理則為物不貳生物不測天地之德孰大於此又何旱澇肥磽之足言也觀天地則知人矣
  問孟子言性善亦只說得情一邊性安有善之可名曰性體無聲無臭不覩不聞原不可名苐觀於情之善而性之善始可得而名耳故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觀於石中有火擊之乃見則知火在石中雖不擊亦有觀於洪鐘有聲叩之始鳴則知聲在鐘中雖不叩非無知擊之有火叩之有聲則知情知不擊之火不叩之聲則知性矣此正孟子所以善言性也
  問今人見孺子而怵惕此固自然而然矣如見美色而心蕩見金銀而心動抑豈勉然而然耶孟子以情之自然而善者騐性之善而或亦以情之自然不善者驗性之不善不知孟子何以為辭曰孟子正見彼以情之自然不善者騐性之不善故不得已亦以情之自然而善者驗性之善耳不知彼亦何以為辭
  問見孺子而怵惕見觳觫而不忍此固以情之自然善者驗性之善如見美食而思嗜見好色而思好彼亦以情之自然不善者驗性之不善可見性有善有不善矣而孟子專言性善何也曰如有二人於此一人見孺子而怵惕見觳觫而不忍見美食而不思嗜見好色而不思好一人見美食而思嗜見好色而思好見孺子而不怵惕見觳觫而不不忍則謂性有善有不善則可今以見孺子而怵惕見觳觫而不忍之人一旦見美食見好色固未有不思嗜思好者以此驗人性之有不善似是不知以見美食而思嗜見好色而思好之人一旦見孺子見觳觫亦未有不怵惕惻隱者以此驗人性之皆善又何疑焉孟子以氣質中之義理斷人性之皆善而告子以氣質中之氣質斷人性之有不善是告子徒知氣質之性而不知義理之性也孟子曰告子未嘗知義余亦曰告子未嘗知性
  告子曰食色性也甘食悅色是天生來有的故曰生之謂性既以食色為天性為自然則必以仁義為人為為矯强所以有以人性為仁義之說不知仁義亦是天生來有的原是天性原非人為原是自然原非矯強且不必别言仁義即就告子食色性也折之而彼自豁然彼亦無辭如甘食性也即甚甘食之人而語之曰汝饕人也則必羞悅色性也即甚悅色之人而語之曰汝滛人也則必惡可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可見仁義亦是天生來有的非人為非矯強也豈以人性為仁義哉孟子從六陰既剥之後指㸃出一㸃微陽真有功於世道人心不小
  六經四書千言萬語總只是教人為仁義告子欲抹摋其言又不好說仁義不該為又不好說為仁義者之非而苐曰以人性為仁義人性天生來無仁義教人為仁義是戕賊人性而教以偽也如說好箇老僕被人教壞之類此言出則六經四書千言萬語皆絀矣無形之燄烈於嬴火不令之禁甚於侂胄
  問孔子惓惓於學字慮字而孟子云不學不慮何也曰告子以食色為不學不慮之良知良能故謂之性而以仁義為學而後能慮而後知非不學不慮之良知良能故不謂之性故曰以人性為仁義不知食色固是不學不慮的仁義亦非待學待慮的如孩提知愛稍長知敬待學邪不待學耶待慮耶不待慮邪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可見仁義是不學不慮人性中天生來自然有的彼六經四書千言萬語惓惓教人學教人慮惓惓教人為仁義不過教人各自盡其性之本有各自率其性之所自然耳豈以人性為仁義哉彼以食色為性以甘食悅色為盡其性之所本有為順其性之所自然而此以仁義為性以愛親敬長為盡其性之所本有為順其性之所自然則以人性為仁義之說不攻自破矣此孟子不得已而有不學不慮之說也正所以發明當學當慮之意也
  告子食色性也謂之曰性若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甘其食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悅其色也甘食性也悅色性也無他達之天下也故孟子不得已亦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如此則孟子仁義性也之說不惟别人心服即告子亦心服矣從告子之論性則甘食悅色無仁義以為隄防人人以縱欲為真以循理為偽其䆒也至於為禽為獸從孟子之論性則愛親敬長即食色亦協天則人人以循理為是以縱欲為非其䆒也可以為聖為賢性學一差毫釐千里歐陽公謂教人性非所先誤矣誤矣
  歐陽公謂教人性非所先是吾性中真無仁義而告子以人性為仁義之說是矣不然何故歐公併性亦不敢言
  孟子以孩提知愛稍長知敬驗仁義正以仁義不可言姑就知愛知敬處言之耳故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又不可以平常知愛知敬言而以孩提稍長言正以孩提稍長非由學且慮耳故曰故者以利為本這箇性體當人初生時天即命之完完全全無稍虧欠只是待孩提稍長時才露其端耳由其端而窺其體可見此性體也湛然無一事而事事皆其所根柢而又不得其所以根柢之自澄然無一物而物物皆其所範圍而又不得其所以範圍之原一腔而乾父坤母一息而物與民胞此之謂義理之性而非氣質之性所能圉也學能悟此則道心為主而德性用事情與才善則俱善若不能悟此則人心為主而氣質用事情與才不善則俱不善矣此孟子道性善所以大有功於後學也
  問變化氣質之氣質與氣質之用小之氣質同否曰不同變化氣質之氣質就不好一邊說所以要變化氣質之用小之氣質就好一邊說只是不可恃他好所以要學問
  德性人人都是有的只是被氣質埋没了所以德性不能用事須是要變化氣質氣質變化後德性才現方才說得涵養然則如何去變化如何去涵養曰在講學
  問變化氣質之氣質就不好一邊說則吾既得聞命矣若氣質之用小就好一邊說不知既就好一邊說便是義理矣如何尚謂之氣質邪曰善哉問此處最微妙如見孺子而怵惕此義理之性也若不識其端而擴充之則怵惕亦氣質耳息夜氣而幾希此義理之性也若不識其機而培養之則幾希亦氣質耳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此義理之性也若不乘此未雕未琢之天而加以入孝出弟之功則知愛知敬亦氣質耳然則如何以義理之性亦謂之氣質曰謂義理之性乘氣質以發露而不由學問之功也謂靠天而不靠人恐在人之功既踈併在天之端倪亦不可保也故曰氣質之用小學問之功大學者若加學問之功無論幾希之夜氣不為知誘即旦晝之仁義亦可永存無論孩提之知能不至物化即終身之孝弟亦可參天豈不併氣質而亦為義理也哉氣質之用小學問之功大真聖人不易之言也
  天命之謂性性即理也此破天荒語此性字不是泛說若曰此中字乃天命之性中字自堯始發之故曰堯得綂於天率性者率此中之性故謂之道若率其過不及之性則不謂之道矣修道者修其過與不及而歸之中也中原是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修道者不過教人各自率其天命之性耳豈拂人之性豈强世之從也哉
  天命之性指中字說雖不可露出此字却不可不知此意今人只徃高遠𤣥空處說不知愈高遠愈差愈𤣥空愈謬
  喜怒哀樂二句幾成聚訟不知議論都是但不該各執已見耳方其未發雖是未發而真機何嘗一息不流行寂然不動之中而感而遂通者自在是未發者未發而所以能發者不以未發而遂不發也及其已發雖是已發而真體何嘗一息不凝固感而遂通之時而寂然不動者自在是發者發矣而所以發發者不與之俱發也未發是已發之源已發是未發之流未發是已發之根本已發是未發之枝葉本體雖是一貫然源自是流之源流自是源之流根本自是枝葉之根本枝葉自是根本之枝葉脉絡尤自分明雖有寂有感而實無寂無感雖無寂無感而寔有寂有感彼判然分而為兩者是支離口耳之學固不是若茫然混而為一者是影響虚無之學尤不是
  吾儒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異端欲抹摋未發之說則曰人一生都是發的那有未發之時吾儒曰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異端欲抹摋已發之說則又曰人一生都是未發的那有已發之時吾儒曰不覩不聞異端又欲抹摋不覩不聞之説則又曰有覩覩明無覩覩暗有聞聞喧無聞聞寂那有不覩不聞之時未發也無未發之時已發也無已發之時不覩不聞也無不覩不聞之時一切俱無無無亦無將吾儒之言一切抹摋此正異端巧於害道處吾儒不察而以彼之說解我之㫖此所以聚訟紛紛而不可窮詰也悲夫
  覩明聞喧說得通覩暗聞寂無此理矣不論理之有無只管徃𤣥妙處說此異端所以害道或曰彼原以理為障所以不論理之有無耳彼法原自如是
  吾儒曰無動無靜無寂無感無顯無微無字說得最圓活最輕省所以為妙異端亦曰無動無靜無寂無感無顯無微無字說的太重濁太死煞所以誤人
  問未發之中說者以為非時蓋指性體言也不知是否曰未發原是指性體言第不可抹摋時字何也本文明白說喜怒哀樂正見得人有有喜怒哀樂之時亦有無喜怒哀樂之時耳當無喜怒哀樂之時就是未發當有喜怒哀樂之時就是已發道理本自明白而好竒者必欲抹摋時字到底又抹摋不得真足竒矣
  問未發之中已發之和不得從功夫來如何能至此曰此二句俱是泛就本體見成說功夫當在言外若曰未發謂之中固矣若平日不加戒懼之功則胸中一團茅塞縱暫時休歇終難語廓然大公之體其何以養未發之中已發謂之和固矣若平日不加慎獨之功則胸中一團客氣縱勉強應酬終難語物來順應之妙其何以得中節之和此戒懼慎獨之功所以不容已也若不加功夫而苐曰本體如是如是則中和自中和而我自我也亦足惜矣
  自虞廷言中而學者多以發而皆中節之和當之不知道理有箇所以中節處不在發時當喜怒哀樂之未發而此理已具矣此時說箇不偏不倚真是不偏不倚說箇無過不及真是無過不及虞廷之所謂中正指此耳雖不覩不聞而天下事却件件離不得無其迹而有其理故曰天下之大本孔子知天命知此者也曽子止至善止此者也孟子道性善道此者也善哉乎朱子之推言之也曰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又曰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學問透悟乎此是從先天未畫處立根故曰立天下之大本此是無聲無臭的道理不是子思㸃破令人何處尋討
  道理只是平常如喜怒哀樂是人人有的時時有的未發便謂之中發而皆中節便謂之和從大家日用常行間指㸃出天命率性無聲無臭的道理何等平常何等𤣥妙何等𤣥妙何等平常
  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此千古聖學之原故豫章延平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氣象說者謂得伊洛真傳而佞佛者妄肆譏評曰未發是一念不起時也以一念不起之中忽起一看氣象之念便是起念便是發且既云未發矣氣象在何處既有氣象矣又何云未發令學者茫然無以應不知如可喜可怒可哀可樂之事一時未感我安得無故起念就此一時喜怒哀樂之念未起故謂之未發耳非一槩無念一毫功夫無所用而後謂之未發也試看此未發時氣象何等湛然虚明是湛然虚明正此未發之氣象也安得說未發矣而氣象在何處以一念不起之中縱忽起一看氣象之念不謂之發何也謂所起者戒慎恐懼之念而非喜怒哀樂之念也安得說既有氣象矣又何云未發未發功夫不是面壁絶念求之虚無寂滅之域只凢事在平常無事時豫先將性命道理講究體認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只在性體上做功夫使心常惺惺念常亹亹時時討得湛然虚明氣象便是未發用力處亦便是未發得力處如此有不發發皆中節矣非以一槩無念為未發以靜中看未發氣象為起念為發也豫章延平得伊洛真傳正在於此安得援儒入佛而妄肆譏評
  佞佛者曰以一念不起之中忽起一看氣象之念便是起念便是發以此抹摋吾儒之說不知以活潑潑地之中忽起一虚無寂滅之念獨不謂之起念獨不謂之發乎且有念念也有無念之念亦念也念必不能無而必於無即此必於無念之念其病尤甚於有念也如此即佛氏亦自說不去矣而反以此詆毁吾儒不亦悖乎
  未發是一念不起時也若起一用功之念便是發如何還說得未發信斯言也則未發時一毫功夫無處用矣未發則功夫無處用已發則功夫又不及用如此將功夫一切抹摋只憑他氣質做去喜怒哀樂如何能中節
  不惟氣質之性憑他不得即義理之性亦憑他不得如不忍觳觫不屑嘑蹴豈不是義理之性若不於此時加學問功夫則自起自伏旋生旋滅如何算得故孔子開口先拈一學字其㫖深矣
  問人性皆善善字何以解曰凡有益於天地萬物者皆謂之善凡無益於天地萬物有損於天地萬物者皆謂之惡孔子言明德便言新民子思言中和便言位育離過人說不得善離過與人說不得為善故曰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物之善羣者莫如羊善字從羊從言古人制字之意逺矣
  問孟子三箇幾希字同否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指天命之初至善之本體而言也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指君子存之之後到聖人地位者而言也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指庻民去之之後猶有一㸃可存之生機而言也三處自是不同幾希二字猶諺云差不多些非如老子所云視之不見曰夷聽之不聞曰希也所以差不多者只是這些子一㸃靈明處異於禽獸耳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惟此這些子聖人之所以異於途人者亦惟此這些子這些子原是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的只是不可竟以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解幾希二字耳
  吾儒言這些子一㸃靈明佛氏亦言這些子一㸃靈明佛氏所謂這些子一㸃靈明指目之知視耳之知聽饑渴之知飲食的這箇而言即告子生之謂性之說指生死之生而言也吾儒所謂這些子一㸃靈明指視之能明聽之能聰飲食之能知味的這箇而言即孟子人性皆善之說指生理之生不專指生死之生而言也言一㸃靈明處雖同所以言一㸃靈明者則異不可不辨
  目之知視耳之知聽饑渴之知飲食人與禽獸何異惟是視之能明聽之能聰飲食之能知味人始異於禽獸耳異端言性指人與禽獸同處言吾儒言性指人與禽獸異處言異處只是這些子故曰幾希幾希云者危之也
  惟異端言性指人與禽獸同處言所以自誤所以誤人異端言性亦不曽直以目之知視耳之知聽饑渴之知飲食為性而以目之所以知視耳之所以知聽饑渴之所以知飲食的這箇言性吾儒亦不曽直以視之能明聽之能聰飲食之能知味為性而以視之所以能明聽之所以能聰飲食之所以知味的這箇言性所以能明能聰能知味的這箇性體原是無聲無臭不覩不聞的在虞廷謂之道心在孔子謂之至善在子思謂之未發之中此理之根也所以能視能聽能飲食的這箇性體亦是無聲無臭不覩不聞的在老氏謂之谷神不死是謂𤣥牝𤣥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在佛氏謂之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彫此欲之根也然則何以為欲之根曰只推䆒所以能視能聽的源頭而不推䆒其所以能明能聰該視不該視該聽不該聽的源頭如此則任視任聽縱耳縱目適已自便何所不為故曰此欲之根也源頭一差何所不差
  目能視而所以視能明之理即視而在耳能聽而所以聽能聰之理即聽而在口能飲食而所以飲食能知味之理即飲食而在惟提出所以能明能聰能知味之理則不離視聽飲食而視聽飲食皆屬天則若丢過所以能明能聰能知味之理而單言視聽飲食則視聽飲食便屬人欲此段論本體
  目能視而所以視能明之理即視而在盡其所以能明之理則無視非明而目之形踐耳能聽而所以聽能聰之理即聽而在盡其所以能聰之理則無聽非聰而耳之形踐口能飲食而所以能知味之理即飲食而在能盡其所以知味之理則無飲食非正味而口體之形踐故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此段論功夫
  慈湖已易云目能視所以能視者何物耳能聽所以能聽者何物手能運用屈伸所以能運用屈伸者何物足能步趨所以能步趨者何物目可見也其視不可見耳可見其聽不可見手足可見其運用步趨者不可見其可見者有大有小有彼有此有縱有横有高有下不可得而一其不可見者不大不小不彼不此不縱不横不高不下不可得而二視與聽若不一其不可見則一運用步趨若不一其不可見則一是不可見者在視非視在聽非聽在運用屈伸非運用屈伸在步趨非步趨視如此聽如此運用如此步趨如此晝如此夜如此寐如此寤如此古如此今如此萬如此一如此聖人如此衆人如此云云此段話說全cq=380是禪宗然則如何是吾儒宗㫖曰只消更一字視能明而所以能明者何物聽能聰而所以能聰者何物手能恭而所以能恭者何物足能重而所以能重者何物目之視可見也而視之所以能明者不可見耳之聽可見也而聽之所以能聰者不可見手足之運用步趨可見也而所以能恭能重者不可見其可見者有大有小有彼有此有縱有横有高有下不可得而一其不可見者無大無小無彼無此無縱無横無高無下不可得而二視聽若不一其不可見則一運用步趨若不一其不可見則一是不可見者在視非視在聽非聽在運用屈伸非運用屈伸在步趨非步趨晝如此夜如此寐如此寤如此古如此今如此萬如此一如此聖人如此衆人如此云云如此發揮便是吾儒宗㫖嗚呼安得起敬仲於九原而為之一提醒也
  問無意曰無意二字說得本體說不得工夫說得成功說不得用功如見孺子而惻隱見觳觫而不忍有意乎無意乎原是無意如到大而化之之聖聖而不可知之神地位有意乎無意乎亦原是無意故曰說得本體說得成功若用功須是誠意蓋人性皆善善念人人都是有的然必誠之又誠以至于至誠之能化則無意矣誠意到渾化無意處才是誠才謂之成功才合得本體若不用誠意功夫而執定無意為宗則功夫無實落下手處何時得到聖人無意地位不過空談本體以自寛心耳
  論語毋意意字與大學誠意意字微有不同誠意意字指一念而言毋意意字指事未至而自家先立一箇主意而言如適莫信果之類原不是不好的只是這箇主意預先立不得故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問上蔡云心本一支離而去者乃意耳所以慈湖以無意為宗曰念未起之前心本一但念既起之後便有善念有惡念所以說支離而去者乃意耳非槩謂念既起之後全是惡念全無善念也上蔡之言原自圓活今泥支離而去之說一槩要無意不知一念而惡無意可也倘一念而善亦無意可乎人心原是活的有無念之時亦有有念之時有起惡念之時亦有起善念之時豈有一槩無意之理論本體原如是論功夫但當於起念之時看是善念就要着實擴充看是惡念就要着實克治豈有一槩無意任其所發而不為㸃檢之理此不待辨而自明者也或曰有意為善雖善亦私何也曰有意為善如自欺之意原是不該有的故謂之私若自慊之意原是不可無的豈可謂之私若克治自欺之意圓滿自慊之意此意正不可一日無者可槩曰無意無意哉若無自欺之意而併無自慊之意一切總歸於無是懲其有意為善而併不為善也無此理矣
  心本一支離而去者乃意耳與有意為善雖善亦私之說俱說得極是只是不該一槩以意為支離一槩以為善者為有意耳若一槩以意為支離其勢必至於滅意一槩以為善者為有意其勢必至於令人不敢為善至於令人滅意而不敢為善又將何所不至哉
  問此心一念發動處謂之意但發動處有善念有惡念如是善念誠可也如是惡念亦誠可乎大學何以云誠意曰人心一念發動處有善念有惡念有善念亦自有好善之念有惡念亦自有惡惡之念善念與好善之念一時竝起惡念與惡惡之念亦一時並起善念與惡念對言好善之念與惡惡之念不對言何也好善之念固善念惡惡之念亦善念也如起一善念即當為善却又不肯為是初念是而轉念非也如起一惡念復起一惡不當為之念遂不為是初念非而轉念是也此就平常論意者言也若誠意章却置過善念惡念兩念對言的只專以好善之念惡惡之念就好念頭一邊說所以意都是該誠的都該說初念是而轉念非又說不得初念非而轉念是矣至於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則萬念總歸於一念而其念不棼末念止還其初念而其念不轉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為其所為欲其所欲又何不自慊之有如此則心本一而意亦復還於一又何至於支離而去哉又何必專言無意而後使心之一者不至支離而去也自慊是誠其善念的妙處小人閒居為不善節又是誠其惡念的差處子問善念誠可也惡念誠亦可乎誠於中形於外此又為誤誠惡念者之戒也故曰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心一也自心之發動處謂之意自心之靈明處謂之知意與知同念竝起無等待無先後人一念發動方有善念方有惡念而自家就知道孰是善念孰是惡念一毫不爽可見意有善惡而知純是善何也知善固是善知惡亦是善也惟此良知一毫不爽所以有善念便自有好善之念有惡念便自有惡惡之念彼不誠其惡惡好善之意者自家良知豈能暪昧得只是明知而故為之不肯致知耳小人揜其不善以著其善其於善不善之介其於誠不誠之介豈不分明所謂有惡念亦自有惡惡之念只是小人不肯誠於惡惡耳學者不必如何去做功夫只是知惡之當惡便如惡惡臭之惡以惡之則知惡之知致而惡惡之意誠矣知善之當好便如好好色之好以好之則知善之知致而好善之意誠矣此誠意所以先致知也獨字文公解曰人所不知而已獨知之地也以知字解獨字真得孔曽之髓而或以自字解獨字則誤甚矣
  意有善念有惡念而知善知惡之知則非意念之所能蔽超然獨存與物無對人之所以為人惟恃有此一㸃靈明耳由誨汝知之乎知字與是知也知字同正指此一㸃靈明處言之若知之為知之之知便對不知而言與知之乎是知也知字便不同矣或以知之乎是知也知字作徳性之知極是但以知不知知字專作聞見之知亦太死煞當云有知有不知者吾心通塞之常知知知不知者吾心靈明之體俱以吾心言方妥蓋為知不知知字不離聞見而亦不滯於聞見故也若提出徳性之知雖聞見亦徳性若專靠聞見之知雖徳性亦為聞見用矣此夫子所以直提徳性之知以誨由也夫人之心有通有塞有明有蔽而人心之知無通無塞無明無蔽所謂超然獨存與物無對者此也太陽當天幽隱畢照盡掃浮雲還我太虚嗚呼盡之矣
  問有善念便有好善之念有惡念便有惡惡之念可見意原是誠的意本誠何必更益之誠曰意本誠無奈誠者之多偽也明知善之當好而不如好好色明知惡之當惡而不如惡惡臭斧斤伐矣而猶不知防牛羊牧矣而猶不知禁可乎於是不得不有求誠之功是求誠之功正所以復本誠之體也豈得謂之臆說謂之揠苗或又曰誠意之功為無奈多偽者言也倘斧斤不伐牛羊不牧原無多偽何必更誠曰恃知善之當好而不如好好色恃知惡之當惡而不如惡惡臭雖未伐而不防斧斤雖未牧而不禁牛羊可乎於是不得不有存誠之功是存誠之功尤所以葆本誠之體也又安得謂之臆說謂之揠苗哉
  意本自誠不必更誠心本自正不必更正是田苗本自發生而不必更培植灌溉也有是理乎懲助長之病而槩以培植灌溉為揠苗其不至於苗則槁矣者幾希講學不精悞人不小
  意本自誠心本自正是本體意本自誠却要還他箇誠心本自正却要還他箇正誠意正心是功夫觀意本自誠心本自正可見正心誠意不是揠苗不是以人性為仁義
  意本自誠却要還他箇誠此誠字就念起之後言也若念未起之前不前定乎誠則人性雖善而牿之反覆竊恐一日之間善念少而惡念多久之純是惡念併此善念之少者亦無矣又將何以誠之哉故曰静中養出箇端倪方有商量處可見古人不惟誠此念於既始有念之後抑且誠此念於未始有念之先
  古人惟誠此念於未始有念之先所以一日之間善念多而惡念少久之純是善念併此惡念之少者亦無矣其於誠意也豈不尤易易哉此子思子有戒慎不覩恐懼不聞之說也養未發之中正是誠意的源頭學問
  問心與意性與情何以分别曰性者心之生理非心之外别有性也情者性之動意者心之發情者性之發於外意者心之動於中情如喜怒哀樂必有所感而後動或發而中節或發而不中節以其有情之可見也故曰性之發於外意者或外有所感而自家方動此意或外無所感而自家忽動此意以其只有此意而情尚未發於外也故曰心之動於中意正在情將發未發之間最是聖學𦂳關處不容草草
  少墟集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
  明 馮從吾 撰
  語錄
  太華書院㑹語
  問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曰非禮不是難勿的亦不是易勿的必如孟子先立乎其大則小者不能奪也然後能勿必如朱子至明以察其㡬至健以致其決然後能勿不然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其孰能察幾而致決哉孔顔之學原是由中以應外而後世有異學者出遂借由中之說以開自便之門若曰學在由中不存制外苟先立乎其大心上有主即視聽言動終日在非禮中有而不有有何罣礙不然心上無主即閉門靜坐終日在妄想中無而不無其為非禮也多矣况聖學一悟本原則視聽言動自是圓妙又何必一一在外靣末節上㸃檢以襲義外之學耶嗚呼心可匿而視聽言動不可匿故托之乎心令人不可揣摩耳不知先立乎其大則小者不能奪也今小者業已奪矣而猶曰我先立乎其大其孰信之為此言者真小人而無忌憚之尤者也伊川先生目擊此𡚁不得已有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之語故四箴中不曰操之有要心為之則而曰操之有要視為之則不曰内惟靜專發無躁妄而曰發禁躁妄内斯靜專句句是制外養中意無一由中應外語夫先生豈不知由中應外哉謂不如此不足以救異學之失而塞小人自便之門耳且聖學原是由中以應外若中不得力外何以應故必制於外以養其中而後其中有主其中得力始能應外耳是制於外正所以養其中也所以二字最當玩味主意原為養其中使由中以應外豈徒制其外而已哉先生識如此其高言如此其妙憂道救世之心又如此其苦二句少一句不得合而言之始得孔顔千載不傳之秘或有主由中之說而著論以非制外之語是不知制外正所以養其中也蓋亦不深於由中之義矣
  既終日在非禮中矣心上無罣礙否何以知之旣終日閉門靜坐矣心上有妄想否又何以知之且旣終日在非禮中便是罣礙又何云無罣礙肯終日閉門靜坐便見無妄想又何云妄想此異端大言欺人語耳自是逃不得識者
  問或有謂四勿與克己無干者有謂克己是本四勿是末者皆名儒語也似非本㫖曰然四勿原是克己之日那有本末之分為此言者是混於異端之說而不自知者也故不容不辨
  問非禮卽已也是否曰不然如言動之非禮即已還說得若視聽之非禮則非禮之聲色在外我安得禁絶之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豈有仁者而行辟人之理且非禮之聲色在外不視之聽之何以知其非禮非非禮業已視矣聽矣而猶云勿視勿聽不亦晚乎不知頭一視頭一聽卒然而感卒然而應不謂之視聽不視不聽何以知其非禮非非禮惟是一視之聽之旣知是非禮之聲色就不該視聽却再要視聽何也雖自己亦看不過矣勿視勿聽指第二視第二聽說勿視者克己欲視之心勿聽者克己欲聽之心勿言勿動者克己欲言欲動之心故曰克己非禮之色視也由己勿視也由己非禮之聲聽也由己勿聽也由己非禮之言動言動也由己勿言動也由己故曰由己二己字原自分明而後世學者欲借由己己字回護克己己字又欲借由己二字抹摋克己二字甚且訓克為能必欲為私欲左袒何也紛紛議論病根在此
  問天下歸仁與叔作八荒我闥文公作歸猶與也何如曰二說原是一意所謂德不孤必有隣者此也所謂東海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此理同者此也第己之未克也則肝胆呉越方寸荆棘吾心先與天下隔而天下安得不與吾心隔及一日之既克也則一腔四海八荒我闥吾心先與天下通而天下安得不與吾心通天下豈有不與吾仁者哉况同然者在我卽千古且與其仁又何况天下二說原是一意不可分而為二也
  學問只要得這个同然的得此同然則可以考三王可以建天地可以質鬼神可以俟後聖而况於天下豈有不與吾仁之理不然真是肝胆皆呉越舉足皆荆棘矣况天下哉
  論學得其所同然則楊墨佛老不能為之亂論政得其所同然則申韓桑孔不能為之奪
  問天下非之而不顧得無於同然之說有礙乎曰天下非之而不顧彼正信得其所同然也蓋天下有一時之浮議有千古之是非彼誠看破千古之是非得人心所同然所以天下非之而不顧耳苟不得其所同然而曰天下非之而不顧則無忌憚甚矣此安石之人言不足恤所以得罪於天下後世也
  聖人先得我心所同然耳聖人講學故先得我心所同然我亦講學故後得聖心所同然聖人與我分得先後分不得異同
  論氣則聖人得其清而我濁論質則聖人得其厚而我薄論時則聖人生於古而我今如何學得聖人所恃者此同然之性體耳故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心之理義是謂聖心之理義是謂性體
  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讀至此真令人痛哭流涕小人壊了人國家君子反替他擔箇不是使庸君世主不信仁賢皆小人之貽禍也事體敗壊至此即盧扁望而却走矣豈盧扁不能活人哉昔靖康之禍已成龜山立朝止九十日卽盧扁亦何能為而論者責備不已吁亦寃矣南宋秦檜侂胄相繼敗壊一文公立朝止四十九日其能效尺寸之益而論者亦責備不已何也可為古今一慨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桑孔之徒小人中之小人也王安石之流君子中之小人也小人中之小人其罪易見君子中之小人其罪難知雖然斥逐忠良引用兇邪至於覆人邦家其罪業已彰明較著而或者猶作祠堂記以左袒之何也故曰君子中之小人其罪難知也
  安石一行新法而百姓如在水火觀鄭俠流民圖真可堕涙君實罷新法出斯民於水火中而或者病其激且驟不知拯溺救焚可從容以待否什一去關市之征孟子謂其斯速已矣何待來年余謂君實之速正得孟子之意而或以為激且驟者蓋章惇蔡京之餘咳也不可不辨
  世之論安石者曰執抝曰自是此皆是病症非是病根安石志大才髙學博目空將古今聖賢都看不上以為堯舜雖是聖帝而疆域甚隘禹湯文武雖是聖王而享國不過數百年孔孟雖是大聖大賢而亦不能使春秋戰國為唐虞三代都是迂闊了須是富國強兵開疆拓土名利兼收做古今第一箇有用的聖人幹古今第一件有用的功業且宋室國弱兵寡全被韓范富歐及趙抃程張諸迂闊人把國家事耽閣了須是得這等敢做敢為不怕人議論不說迂闊話的人如吕惠卿章惇蔡京輩才幹得實事才做得出大功業譬之人家生出箇有才幹不安詳的子孫來看祖宗甘貧自守以為迂闊要大做一番不知要治多少産業不知要畜多少幹僕使上擴祖宗累世之業下垂子孫不㧞之基存下這箇主意凡講道理之人皆誚其無用而踈逺之凡揮霍不羈奔走營為之人皆喜其有用而信任之不論道理只要起家如此做去竊恐家未必成而禍已隨之矣安石之病何以異此不論道理只是一味要做事功其心以為待我事功成時方且格天地光祖宗使人人稱頌一時天變何足畏祖宗何足法人言何足恤哉此安石之病根所以深入膏肓而不可救藥也不知舎道理而專求事功豈止事功不成竊恐灾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安石不是自為功名富貴計亦不是執抝自是亦不是有心禍天下只是學術主意差了所以自誤誤人國家至此耳可恨可惜
  安石這一𣲖學術自淳于髠商鞅李斯申韓桑孔以及李覯至安石遂大壊決裂不可言矣淳于髠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思泄栁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髠所謂賢者蓋指聖賢道學之士言耳不然賢者無益於國將不賢者有益於國乎髠不若是之悖矣李覯著富國強兵䇿各十篇富國䇿大約說天下事非利不行強兵䇿大約說天下事非勢不行惓惓進霸而退儒惓惓以勢利為是以仁義為迂幸覯不當國耳安石既當國安得不禍宋哉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向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強戰是輔桀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覯之立論總之為君辟土地充府庫約與國戰必克耳其不信孟子何怪焉孟子之言一騐於李斯之於秦再驗於安石之於宋這一𣲖學術誤人不小朱文公以富國強兵解利字不惟得孔孟微㫖其所以為後世君臣慮者尤深逺矣
  這一𣲖學術如講黄白之術者自以為丹成可以起鉅萬之家可以延千年之壽視孔孟深耕易耨清心寡欲之方不足博一笑耳若曰何迂闊至此卒之敗家傷生在此一丹而猶不知悟也悲夫
  問足食足兵與富強奚異曰以仁義民信為主則足食足兵皆國家之至計若以仁義民信為迂則足食足兵亦富強之嚆矢矣不然吾儒學術豈專欲國貧而兵弱哉必不其然
  士君子不可無者氣節却不可認客氣為氣節士君子不可無者事功却不可認功利為事功以功利為事功則枉尋直尺而無品以客氣為氣節則憤世凌物而無量
  聖學宗㫖全在心性二字心性功夫要在品量二字然則品量可學與曰何不可學余嘗謂一介不苟以學品則品自高萬物皆備以學量則量自大今觀此華嶽削成四方壁立萬仞非品乎俯視寰宇皆在目中非量乎吾輩講學於此髙山仰止景行行止即此便有餘師又何事逺求哉願共贔屭毋負山靈
  太華書院㑹語附錄
  太華書院       陽城崔時芳青柯坪舊為諸生誦讀之藪近名公多聚講於斯而逺邇負笈者日益衆觀者比之白鹿洞故事吾道之明喜在此時先為署今改題太華書院寔以因為創云
  白鹿昔年洞青柯今日坪地分千里合道㑹百年明自賦操刀拙因慚製錦榮巨靈應不棄同結此山盟右一一識君王後銅分仙掌初喜翻桑柘影願共芷蘭居蚉負驚山重鳬臨覺境虚彈琴覔古調不用舊刑書右二白髮今猶健公餘定省時饑寒隨有問案牘幸無私恐負民非孝因知道是師登山頻著屐吾欲信吾斯右三乾坤為父母胞與忍屯膏未滿一人望即分五内勞訂頑開大覺克己借鈞陶俯仰天無際寧稱華嶽高右四
  太華初盟       蒲阪張 煇太華初盟在戊申春暮馮少墟先生偕諸同志聚講於此因盟焉華陰士之知講學寔自此始至己酉冬崔公明府改青柯坪之署為書院不佞得與其中俚言志喜
  太華開靈秘名賢訂約新道明涇與渭人契晉連秦覧勝延風月侵燈問智仁半生疑未破片語悟歸真右一真象原無二迷來却有因兾空眼底幻印染世間塵形在神斯在名淪器亦淪域中圖五嶽千古講難真右二挿漢三峰峻登高不畏身如何逢坦易遽爾漫逡巡一簣莫由己半肩亦譲人冉求力自足離我乃尋真右三不動山為體磨青萬古春氣蒸新靉靆雨霽舊嶙峋今古無窮態乾坤不了身青柯擬白鹿盟結此山真右四遊太華㑹講灝靈樓  長安劉養性
  馮仲好偕同志搢紳及諸俊秀士舉㑹於華下灝靈樓古未有也不佞竊幸執鞭而時蒲張去浮先生主華陰師席先生雅任斯道亦帥羣弟子來㑹蓋數日不佞惟三峰朗月迷途都照比成小詠諗諸君子㑹仲好書先生巻因續貂左方
  特削芙蓉柱太虚天留勝地故僊居一時冠劒文非喪千載荆榛道合除野性從來同木石靜觀何處不鳶魚雲開忽見三峰出徙倚闌干月上初
  宿莎蘿坪雨霽時郡邑諸生於青柯坪候仲好講學
  當面三峰入望真鬱然蒼翠正嶙峋山靈似識吾儕意為洗塵埃萬古新
  登太虚閣望絶頂
  結構馮虚色色幽三峰圗畫一亭收藤蘿屈曲穿巖上泉澗清泠遶地流石鼎茶烟浮細細松林鳥語弄悠悠蓮花咫尺如相面可許攜笻到上頭
  青柯坪聽華州李生季成彈琴作漁樵歌
  山頭雲净山雨晴松風颼颼飛泉鳴何處逓鐘發幽響一尊邀我李長庚風韻泉流兩不惡况有七絃太古之希聲初聞如在烟水間欵乃緑簔明月灣再聽忽轉翠微半丁丁萬丈之巉巖劉郎馮几聽罷大拍手自昔塵想亦何有華山遊人知多少誰者探竒得此否吁嗟乎函關紫氣虚也無高尋白帝欲何如孔門樂事須吾徒春風到處皆舞雩
  書孟直詩後
  華嶽之㑹足稱一時之盛余愧不足為諸君子役所幸有孟直諸什則今日之遊可托不朽矣昔朱元晦與陸子靜遊白鹿洞泛舟樂曰自有宇宙以來已有此溪山還有此佳客否余於今日亦云余兒康年侍行得此詩付梓以傳余為䟦其後馮從吾仲好甫書
  遊華麓紀事      西安周傳誦
  余未遊畢郢前同年馮仲好侍御約以暮春遊華嶽及歸自畢原則仲好病謝客將謂此行或不果越數日勿藥卜初十日丁酉啓行先是同志聞之無不勃勃有扶笻之興屇期與偕者劉孟直二守楊工載進士仲好與余四人耳三人各肩小輿孟直獨䇿欵段駕巾車相期遲之滻滸余晨興俶裝攜童僕裹糧出長樂門有士友數人且榼酒郊關外壯其行酒數巡别去至滻滸則孟直工載已先至矣久之仲好至長君康年隨侍遂聨輿東涉滻灞宿斜口夕陽在山緑禾被畆相與散步村中已明月掛山頭晴空一色坐談旅舎茅簷下真與野老爭席矣漏下一鼓餘始寢戊戌辰發行十里至臨潼仲好具飯於城隍廟道士所飯畢行四十里至泠口一作零水名仲好具午飯又行四十里至渭南宿西郭旅邸中月明如昨乃闤闠紛沓不比村落閒寂孟直工載寓稍逺仲好雖同寓以體癯新愈先就枕余挑燈獨坐忽憶邑人秦汝睦憲副在此安得促膝一譚作懷汝睦一絶己亥行二十里至赤水邀諸君子同飯道遇一病狂者獰猙號呼街衢中行人辟易見吾輩過長跪道左叩頭致敬良久方起因嘆此便是幾希尚存世之病心者獨此人乎哉飯已行三十里至華州方議從城外直抵敷水鎮留一僕徃邀宜化汝刺史暨弟叔尚文學皆夙期同遊者乃化汝知吾輩且至使人要於路遂入城過冦萊公祠拜謁瞻佇者久之仲好戯謂余此非與子先後守天雄者耶則余汗下幾無能自存嗟嗟庸碌浮沈望桑梓前修愧死矣同詣化汝具飯留宿舍南園亭主人既别去仲好就寢余與孟直工載三人劇談亭中花香月影竹韻松風令人忘倦幾欲呼酒對主人念深夜中止遂成宿宜氏昆季園亭一律庚子留不得發早飯後邀遊城南姬氏園園中竹木陰森牡丹數百株爛焉奪目化汝以酒至列坐花間脩爵無算偶有舉孔子志學從心語者仲好剖析精義亹亹不倦余謂聖人一生學問只在矩上用力當其志學即是欲此矩立不惑知命耳順即是不踰此矩但從心所欲而不踰直到七十之年吾輩為學先須認取矩在庻可終身依據從心地位俟之可也聞者或以為然已入城叔尚具饌邀坐適族子纉裳歸自襄垣縣署聞余駐此來見遂得隅坐飲罷别去仍宿園亭月下坐談移時各寢辛丑早飯化汝所有同年馮元皥刺史暨李生華實化汝弟謙姪元賓相繼投刺來訪徃來畢日已近午因拉化汝叔尚同行下晝至敷水鎮化汝仍具飯飯畢朝邑王惟大二守走使來迎謂原期雲䑓觀四方香火輻輳湫隘囂塵約至華嶽廟㑹集薄暮抵廟惟大已治具作東道主人矣初議次早即可登嶽或謂明日既望四方登嶽者甚衆喧雜難徃仲好議少留㑹友人講學於此遂宿焉此出野服微行不欲溷有司乃華陰令嘉定朱君官聞之夜遣吏致館穀次日壬寅執刺來顧既别遣役具遊嶽夫馬辭不受晩復具席於灝靈樓上誼惓惓厚也然非余初心矣是日來訪者又有學諭蒲坂張君煇司訓延川段君懷誠孝亷楊君應震學諭理學名士午後㑹講於嶽廟官署中邑諸生與者數十人私謂今日華麓何殊白鹿鵞湖甚盛事也講畢赴朱令筵令以雩禱托宜化汝代主席晩王惟大又治具寓邸坐次講學譚秇甚適成宿嶽廟四絶時余肘後攜華嶽志一巻輿中披數過是夜就寢憶十二年前侍先大夫遊此不覺泣下成重遊華山一律然登臨之興未巳也明日癸夘㑹講友益衆得家報有伯母病甚劇時年踰八十餘余恐有他辭欲先歸諸君子固留甲辰復㑹講於灝靈樓上觀三峰出沒雲間竒甚談笑盡歡乙巳諸君登嶽余轅遂西王惟大亦以事歸朝邑瀕行晤朝邑趙進士天宿邂逅别去楊孝亷復具飯飯余兩人不偕登嶽者是夜仍宿華州宜刺史園欹枕瞿然猶作華嶽之夣遂成懷同遊諸君子及再過宜大夫園亭兩律丙午宿泠口丁未抵家則伯母氏伏枕俟余見余至甚喜越壬子仲好諸君子始歸自青柯坪途中阻雨故耳此遊也相謀甚久同謀者甚衆而後克行行者僅四人而余又不克終蓋遊之難也豈塵襟凢骨山靈拒之不假數日之緣耶然勝友良辰聯牀握手義重聚樂虚徃實歸前後浹旬日亦無負此遊矣乃私次第其事以志友人見之誚曰自昔為嶽遊者多矣子中道而止鮮克有終足未躡華嶽之半目不窮峻極之形而紀嶽遊不亦恧乎余曰唯唯否否吾子獨不聞歐陽子之言乎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而已雖然猶知有山水也今日之遊大集羣英精談名理作華嶽一段嘉話又有不在乎山水者奚必於登奚必於不登若必歴三峰之勝摩巨靈掌洗玉女盆挹金天露採玉井十丈蓮自昔為嶽遊者多矣紀不啻詳余即登亦可無紀
  重遊華山有感併引
  萬厯戊申春服既成同劉孟直郡守楊工載進士馮仲好侍御遊華嶽過華下邀州人宜化汝刺史宜叔尚文學同行至則朝邑王惟大郡守蒲坂張去浮學諭延川段修甫司訓偕羣英咸集講學論道樂而忘倦今日華麓直可追鵞湖白鹿洞故事寧獨躋攀稱勝覧哉山靈有知自當生色因憶徃歲丙申侍先大夫遊此忽一紀矣嗟嗟安得復着斑衣扶杖履重覯此佳㑹也觸境興思風木増感援筆記事情見乎辭
  幾年不出華陰道此日重來華嶽遊為問真源尋白帝非關函谷度青牛五千仭聳星初聚百二天開氣欲浮惟有當時觴咏處西風牢落不堪愁
  宿華嶽廟同馮侍御諸君子㑹講時方旱禱
  萍蹤南北愧當年負却名山幾度縁纔得靈宫一夜宿恍如身抱白雲眠其一
  蓬𥦗睡起鬢䰐鬖向曉看山山更藍何計盡封肥𧔥穴祈靈直叩黒龍潭其二
  金天靈净蓮花發白帝宫深古木疎怪底坐來添爽氣山流蒼翠到庭除其三
  良朋聚首誼千秋滿座高談四壁幽覧勝漫勞誇華嶽此行何異寶山遊其四
  遊嶽先歸道中懐宿青柯坪諸君子
  杖藜攀陟喜相從咫尺烟霞路幾重身染白雲歸滿袖山廻紫氣擁三峰離當勝地情偏切味入村醪興轉濃遥想同遊陶謝手新詩何處勒高蹤
  䟦周淑逺詩
  古今名公遊華嶽者代不乏人未有徴㑹講學如今日者亦人不乏詠未有永言孝思如淑逺氏者昔陸象山與朱晦翁講義利章於鹿洞聞者流涕今讀此詩而有不流涕者非夫也余頃與同遊諸君子講惓惓於孝弟二字其於千古聖學頗足自信蓋淑逺倡之矣年弟馮從吾仲好䟦
  壬子春月馮仲好直指赴新闢太華書院講座余病未偕詩以送之  長安劉養性
  新闢榛荒向白雲指迷不厭此重勤振衣千仭應無古倡道三峰始自君源濬玉泉回聖脉印提仙掌領人羣却羞蝴蝶追隨意未及關門一字聞
  青柯坪聽講      西蜀胡如楠
  講堂初起集鴻儒幸有賢哉二大夫谷口清風山際月分明引我出迷途

  少墟集巻十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一
  明 馮從吾 撰
  池陽語錄
  河北西寺講語
  萬厯辛亥孟冬卄一日先生至池陽謁王端毅公王康僖公馬谿田先生張玉坡先生温一齋先生祠墓門人數十人從之是日天氣睛明冬日可愛兩兩三三煞有春風舞雩之意詠歌歸來門人韓學博及諸生百有餘人候講於寺先生曰吾關中如王端毅之事功楊斛山之節義吕涇野之理學李空同之文章足稱國朝關中四絶然事功節義係於所遇文章係乎天資三者俱不可必所可必者惟理學耳吾輩惟從事於理學則事功節義文章隨其所遇當自有可觀處不必逐件去學而後謂之學四先生也
  先生曰事功如端毅節義如斛山真爲國朝第一然學端毅者不當學事功學斛山者不當學節義何也假如端毅當日上疏後即觸怒逮獄遭譴播遷如斛山則端毅當以節義名不得以事功名矣如斛山當日上疏後䝉温㫖嘉納陟華躋膴則斛山又當以事功名不得以節義名矣可見吾輩只當就二公同道二公易地皆然處學不當在事功節義上學但不知二公同道處何在易地皆然處何在願共思之毋草草看過
  問理學與舉業同異先生曰以舉業體驗於躬行便是真理學以理學發揮於文辭便是好舉業原是一事說不得同異又曰今之務舉業者多在文字上求好不在心術上求好不知七篇者有形之舉業固要好一念者無形之舉業尤要好不然心術一念少差則終身事業可知又何論功名哉
  問明年科年屈指試期止有數月欲務舉業恐妨理學欲務理學恐妨舉業奈何先生曰理學使妨於舉業則理學亦異端談𤣥說空之學非吾儒進德脩業之學矣理學原不離舉業如明年科年諸君中有自家應舉者有子弟應舉者時日已迫工夫不多父兄固當督責乎子弟自家亦當督責乎自家勿事優㳺玩愒月日如此便是學否則非學收心静養簡事寡交將一切聲色貨利屏之絶之如此便是學否則非學㸔書作文時務要潛心體驗就在此處發揮道理使一一可見諸行事如此便是學否則非學絶奔競營爲之念下忘食忘寢之功衆皆馳逐我獨恬淡如此便是學否則非學其得雋也念縣官之寵遇何爲而布素不改其偕計也念千里之跋渉又何爲而株守彌堅如此便是學否則非學從此得第則仕途一味奉公而不敢萌榮身肥家之念及至懸車則林下一味談道而不敢忘耕田鑿井之恩如此便是學否則非學樹標一代流芳千古皆決於今日之一念毋以今日舉業爲妨功而廢業也竊願諸君從此打起精神發起志願斷斷然欲以爲賢而爲聖不專專欲以爲解而爲魁則豈惟自家不負科名即父兄亦永錫之光不惟父兄永錫之光即百二山河亦與有榮施矣倘見不及此第曰時日已迫工夫不多方且舉業不暇奚暇理學無論今日所讀何書所作何文日用飲食鮮能知味即使口耳記誦幸博巍科則功名到手心意滿足倘萬一謙虛者化而爲驕傲謹守者變而爲縱恣彼時自家固不能把持乎自家父兄又豈能約束乎子弟臨渇掘井臨淵羡魚方曰如何做人不亦晚乎爲今之計莫若就在今日勘破將來一着養成終身根本不出舉業直躋聖域豈非一舉兩得之道哉若外舉業言學是異端談𤣥說空之學非吾儒進德脩業之學也不知諸君以爲何如
  問在止於至善先生曰聖賢學問只在心性用功性者心之生理人性原來皆善至善者性體也止於至善則當下直合性體矣五覇不知性體至善故假仁假義二氏不知性體至善故絶仁棄義告子不知性體至善故有杞栁湍水之議若知性體至善學問止於至善則五霸自不消去假二氏自不能絶棄告子紛紛之議亦自悟其非矣此曾子之學獨得孔氏之宗而萬世學者之所不能違也
  問知止止字是死煞字否先生曰論語止吾止止字是死煞字此止字是活字孔子十五便知止於從心所欲不踰矩所以終身學問都有着落一知止則胸中便有主張便有無窮妙趣當下便活潑潑地定靜安慮正是知止妙處非如槁木死灰置一物於此而後曰止也聖人正恐人誤認止字爲死煞故以定靜安慮形容得止之妙
  問中庸大㫖先生曰中庸一書如一篇論天命章是冒頭仲尼曰君子中庸是主意中間引舜顔武周反覆發揮君子中庸一句尚絅章是大結首章自天說到人以本體爲功夫順言之也末章自人說到天以功夫合本體逆言之也故曰易逆數也知易則知中庸矣畫前原有易删後豈無詩知畫前之易則知天命之性
  先生曰只中庸其至矣乎一句費聖人多少心堯舜授受大事也止說一箇中字孔子又恐人看得中字太高逺故不得已加一庸字若曰中者庸也既補出一箇庸字又恐人看得太淺近又贊之曰其至矣乎可見這箇中字非高非逺非卑非近真愚夫愚婦可與知能而天地聖人所不能盡也子思一本中庸只是發揮此一句意
  先生曰大學至治國平天下中庸至贊化育參天地皆是言學術不是言事功事功乃學術中之作用非與學術對言也後世迂視講學而專講事功此所以併事功亦不及古人可惜可惜
  問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與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意同否先生曰中行者資學兼到者也狂狷者具美資而可進於中行者也狂狷一加學問便是中行矣正與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思君子思善人又思有恒語意同思有恒正所以思聖人思狂狷正所以思中行也豈專爲狂狷有恒而已哉奈何夫子思狂而天下遂有僞狂夫子思狷而天下遂有僞狷夫子思中行而天下遂有僞中行如古之狂也肆肆是真狂今之狂也蕩蕩便是僞狂古之矜也廉廉是真狷今之矜也忿戾便是僞狷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之聖人是真中行若鄉原便是僞中行此夫子所以致慨於三疾而深惡乎鄉原也
  問理障之說先生曰不然謂之曰理自是無障謂之曰障還不是理如非禮之禮非義之義或者以此爲理障不知此正察理不精之障也豈理之障哉如人目中理上容不得砂石屑理上亦容不得金玉屑以理之所不能容者而强容之此正悖理不通之障也豈理之障哉或者又曰今有人於此病中縱欲固是欲障病中讀書亦是理障先生曰且問病中理上該讀書否曰理上不該讀先生曰既是理上不該讀却要讀此亦悖理不通之障也豈理之障哉以悖理之障而反坐於理則寃理甚矣或者爲之快然
  問吾有知乎哉無知也章大意先生曰聖人胸中如太虛然一無所有而亦無所不有鄙夫未問之前安得無故起念此正所謂未發之中也故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及鄙夫一問於我則因彼之問遂發動起我之知安得不竭兩端兩端既竭矣聖心尚有知乎哉依舊是無知故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此聖人之無知正聖人之所以有知也若人未問則自誇其知既欲己之勝乎人及人既問則自秘其知又恐人之同乎已使驕且吝胸中不知有多少機械此世人之有知正世人之所以無知也
  先生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鄙夫未問知從何起兩端既竭知從何留如諸生考試當題未出時安得無故下筆故曰無知及題既出因他題目才發動起我的文思故曰叩及文既完尚還有一句一意不盡發於文内否故曰竭及交巻後胸中依舊是題未下時光景故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
  先生曰吾儒之無知無知而有兩端佛氏之無知知無而兩端亦無洪鐘無聲由叩乃有聲雖由叩乃有聲不知當未叩時雖無聲而實有聲聲之理惟無聲而實有聲聲之理所以大叩則大鳴小叩則小鳴若無聲而併無聲聲之理是廢鐘也未叩時若與洪鐘同既叩後便與洪鐘異雖既叩後與洪鐘異其實原是未叩時與洪鐘不同知未叩時之不同則知佛氏之言性與吾儒之言性佛氏之無知與吾儒之無知毫釐而千里也
  先生曰佛氏以理爲障是空其聲而併空其聲聲之理一切總歸於空也所以無感時似與吾儒同一有所感便顛倒錯亂依舊落於世味中而不可救藥此正以理爲障之障也理何嘗有障哉若不以理爲障則無障矣
  先生曰聖人憫人之無知如見孺子將入於井故一當鄙夫之問便有怵惕惻隱之心便不容不竭兩端非納交於鄙夫非要譽於鄙夫非惡其有隱之聲於鄙夫也
  先生曰上智聖人與下愚鄙夫同只是中人多了些知識所以過於下愚者在此所以不及上智者亦在此何也當無感時無論上智下愚中人都是一様無知只是一有所感人一問及下愚則以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問一答一問二答二何嘗不竭兩端何嘗添自家一些知識在内上智亦以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問一答一問二答二亦何嘗不竭兩端亦何嘗添一些知識在内只是中人多不然或以知爲不知或以不知爲知或問一答二或問二答一便不肯竭兩端便自家添許多知識在内世道人心之壞全壞於此等人此聖人所以自任以無知也爲中人者能親師取友講明正學刋落機知復還本真造到與下愚一般境界便是到上智聖人境界
  先生曰陽明先生云箇箇人心有仲尼則箇箇人心有良知惟聖人能致良知所以鄙夫一問便竭兩端不然則茫然無以置對又不然則記誦之學易窮何以能竭兩端哉無知而能竭兩端此正聖人之所以致良知聖人之所以爲無知也
  問人生所遇不齊多不免動心奈何先生曰人心本自如太虚一切窮通得喪是非毁譽真如寒暑風雨原與太虚本體無與卑之存一徇世心不是高之存一憤世心尤不是只平心易氣應之便合太虚之體隨其所遇便都是瀟洒快樂境界先生又曰請問人生所遇不齊不知動心後能齊否曰不能先生曰既不能可見還多了箇動心到不如只平心易氣應之自家還討箇受用自在
  問先天後天之說先生曰人須要認得天字明白然後可言先後此處最要活看假如以起念爲天則未起念時爲先天既起念後便屬後天如不睹不聞是先天至慎獨便是後天繼此而發爲事業則慎獨又是先天事業又屬後天矣摠之天字指當下言凡事有天凡事有先天後天最當活看如以伏羲之畫爲天則未畫爲先天既畫即爲後天如以文王之卦辭爲天則伏羲之畫爲先天而文王既演之後即爲後天如以周公之爻爲天則伏羲文王皆爲先天而周公作爻之後即爲後天先後字不可執一看
  問和同之辨先生曰和同外面一様若虞廷都俞喜起之盛無一毫乖戾異議恰似同不知此和也非同也若後世安石秦檜之流當時附和者不少恰似和不知此皆私相迎合以取官爵耳此同也非和也和同外面一様只是君子小人心上不同講和而不同處不可用吁咈獻替字若用此則外面顯然不同矣又何消辨和而不同同而不和
  先生至𢎞道書院謁三先生祠畢一客曰端毅公父子當日極一時之盛今後人可謂否屯之極先生曰以端毅公父子如此勲業今否之極正泰之漸也如禹稷契同時奏功宜同時享報却不盡然禹以其身有天下報之最早享國却只四百年契之後若湯雖遲四百餘年始有天下而享國則六百年稷之後若武王直遲千有餘年中間去邠遷岐爲狄人所苦及文王羑里之戹一身一家且不可保自當日觀之似天不可問不知享國却八百年天地間乗除加減道理原來如此
  三先生祠内先生問其後人曰聞康僖公七歲能詩果否其後人述屋隙詩風來梁上響月到枕邉明一聯先生曰此不愧屋漏意
  先生曰康僖公生長世家少年登第自筮仕至宦成通無坎坷中間止因得罪劉瑾罰粟三百石輸邉受許多苦楚至今尚論者以此爲康僖公第一美事可見學者不當以戹困爲不幸
  問諸生中多有貧困不得讀書者奈何先生曰顔子在陋巷中能博文約禮斟酌四代禮樂貧困曷嘗悞了顔子讀書余亦嘗屢空因讀陋巷章作二絶以自寛云命定難逃陋巷貧機關徒惹鬼神嗔不如打疊心源净做箇羲皇以上人命定難逃陋巷貧奔忙徒惹世人嗔不如閉户焚香坐做箇乾坤無事人人人若知難逃徒惹四字不惟髙明者能自守即庸愚者亦見無益而自止矣
  先生曰貧如夷齊千古稱聖貧如顔淵千古稱賢貧曷嘗負人哉只恐人負貧耳
  先生曰人貧而我憐之周之則可我貧而望人憐之周之則不可
  先生曰賈誼上書痛哭流涕欲感動人主使天下太平孔子講學亦是痛哭流涕欲提醒人心使萬世太平聖人用心之苦如此
  問徐行後長先生曰臯䕫稷契之揖讓只是箇徐行後長操莽温懿之争簒只是箇疾行先長
  問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先生曰要看一道字天地間原有這箇道理這箇道理又非渺㝠實不外禎祥妖孽蓍龜四體人之善不善一念處此天地間自然實理實事惟至誠能先知之他人實自昧之耳至誠前知是人自異於至誠非至誠異於人也
  問儒一也何有真儒醇儒大儒名儒之别先生曰儒一也若立心制行一毫不假雖卓然以聖學自命而中間不無襍於二氏之學此可以言真而不可以言醇如純然吾儒不襍二氏躬行實踐不愧古人而硜硜自守尚隘與人爲善之量此可以言醇而不可以言大若闇然潛修而一腔四海退然如不勝衣而一念萬年如舜之善與人同舎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爲善如横渠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徃聖繼絶學爲萬世開太平此之謂大儒而真醇不待言矣此三者總謂之名儒吾輩學爲儒者也請擇於斯三者
  慶善寺講語
  先生謁諸公祠墓之明日歸長安門人百有餘人祖於城南慶善寺因設講席如昨先生坐已諸生請曰自昔大儒講學宗旨不一願先生提綱挈領使諸生有所持循先生曰自昔大儒講學宗旨雖多端總之以心性爲夲體以學問爲功夫而學問功夫又總之歸於一敬君子小人之分只在敬肆之間敬者衆善之根肆者衆惡之門敬者衆福之根肆者衆禍之門敬則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㓜有序朋友有信肆則父子無親君臣無義夫婦無别長㓜無序朋友無信人人敬則天下治人人肆則天下亂堯舜只是箇敬桀紂只是箇肆可不畏哉可不辨哉故曰敬者聖學之要
  問敬爲聖學之要固矣又云敬者聖學所以成始而成終何也曰初學之士多以安詳恭敬爲主多知收歛及至既學之後多自以爲有所得便寛一歩自謂悟後全無礙不知悟處就是誤處卒之放縱決裂壞人不小是徒知敬以成始而不知敬以成終也不知以文王之聖且緝熈敬止曰緝熈者無已時也故曰純亦不已以孔子之聖縱學到從心所欲不踰矩地位而志學一念必不敢少已若少已便踰矩矣成始成終成終二字尤當玩味
  先生曰敬者心之本體如見大賔承大祭此心不覺收歛豈納交要譽惡聲哉一自然而然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耳可見敬者心之本體原如是主敬云者不過以功夫合本體耳非硬將一物强置之胸中曰敬曰敬也
  問見大賔能敬承大祭能敬是性體否先生曰是情也非性也是率性之道非天命之性也見賔承祭能敬必有所以能敬者在此天命之性也此天命之性特因見賔承祭而後形非因見賔承祭而始有惟未見大賔而吾心先已有主未承大祭而吾心先已有神此之謂性體此之謂未發之中惟吾心先已有主所以一見大賔便能敬惟吾心先已有神所以一承大祭便能敬此之謂率性此之謂中節之和能敬者情所以能敬者性知其所以能敬而主敬者君子盡性至命之學
  問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先生曰且只問禽獸見大賔承大祭能敬否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正指此一㸃能敬之性體耳不然人之目能視禽獸之目亦能視人之耳能聽禽獸之耳亦能聽人之口能飲身能動禽獸之口亦能飲身亦能動人义何異於禽獸哉孟子曰無辭讓之心非人也余亦曰無恭敬之心非人也昔人有欲打破敬字者有謂目自能視耳自能聽更說甚存誠持敬者蓋未知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只在敬肆之間耳
  問晉人以放達爲高近世高明者多傚之不知敬處安在先生曰晉人做出放達氣象若與世相忘與人無競不知如王戎鑽核王衍三窟郗超入幕不知果相忘無競否可見他放縱恣肆處正是機械變詐處故作無心處正是詭秘有心處
  先生曰莊子言自得自適是言堯舜以天下勞心以天下爲桎梏不過要得人之得適人之適使别人得所而非自得自適也自得自適與吾儒之說不同只是要自家討便益討受用不管别人死活此莊子之逍遥所以壞心術而得罪於名教也
  先生曰今人以敬爲僞以肆爲真即有好修者見道不明欲敬恐人說僞欲肆於心又不安此所以耽閣一生良爲可惜不知恐人說僞只當在敬中求真不當在肆中求真敬中求真是真君子肆中求真是真小人真之一字亦不可不辨也且於心不安處就是真心求爲真君子者正當於此處識取
  問曽㸃莫春之樂過此亦能有是樂否曰遇莫春能樂遇秋冬不能樂㸃與三子何異只有了這箇樂無時無處無不是此物矣譬之善畫者寫出春景固好寫出秋景冬景亦好即如此時天氣雖寒然少長咸集欣然有得就是春風舞雩氣象何必遠求
  先生曰學者必有戒愼恐懼之心然後有春風沂水之樂若無此心而徒談此樂是晉室之風流非曽㸃之真樂矣
  問君子小人當如何處先生曰論交與當親君子而遠小人論度量當敬君子而容小人論學術當法君子而化小人不化則乏曲成之仁不容則隘一體之量不遠則傷匪人之比
  先生曰交與一人不可妄講學無人不可容
  先生曰有經世之學有出位之學有闇修之學有私已之學以出位爲經世以私已爲闇修此學者大病然有經世之學而無出位之學便是闇修而非以不講爲闇修有闇修之學而無私已之學便是經世而非謂講經世之學者盡皆出位好名之人
  問好名乃學者大病先生曰然然又有不可不辨者君子曰不好名恐雜爲善之心小人亦曰不好名恐妨爲惡之路又曰君子爲善不純只有好名二字小人阻君子爲善亦只有好名二字
  先生曰好名之心有顯而易見者有隱而難知者務外之人無論矣至於私已之士躱避是非絶口不敢言自以爲我不好名人亦以不好名歸之不知此正是好名之深處何也是與非對譽與毁對喜是喜譽之心固是好名避非之心即喜是之心避毁之心即喜譽之心避毁避非之心獨非好名乎可見喜是喜譽其爲好名也易見避毁避非其爲好名也難知故學者必拔去好名之根而後可以言學
  問爲惡無近刑爲善無近名先生曰惡原不當爲也而曰爲惡無近刑只是教人爲惡不要已甚耳不戒其爲惡而戒其無近刑何也不知其爲惡之日即其近刑之日而曰爲惡無近刑令人犯不赦之刑而悔之無及者必斯言也是誤天下之小人也善原當爲也又何論有名不有名君子爲善原不爲名而實大聲宏名必隨之是爲善之日即近名之日也而曰爲善無近名令人避好名之嫌而不敢爲善者必斯言也是誤天下之君子也范忠宣曰若避好名之嫌終無爲善之路可謂莊生頂門之針
  先生曰君子曰不好名小人曰君子好名若不好名何以名都歸於君子君子無辭以應不得已只得併實亦不敢務恐務實而一時名至無以避好名之嫌耳不知避好名之嫌是亦好名也惟不避好名之嫌而後謂之真不好名
  先生曰好名不好名古今聚訟余有一言解之凡說好名的事就都是該做的事若不是該做的事一做便壞了名如何說得好名可見好名之譏正周行之示也豈直不當避而已哉知此則君子有所恃以務實小人無所恃以肆譏矣
  問近有以不操不舎之間有妙存焉解操舎存亡何如先生曰此特爲不操者居間耳猶居官者曰不清不濁之間有妙存焉有是理乎爲此言者必貪墨自恣者也莊生謂盜蹠死利於東陵伯夷死名於首陽葢曰貪固好利清亦好名臧穀亡羊其失一耳不知使居官者號於人曰貪固好利清亦好名此其人清耶貪耶不問可知矣此莊生所以誤人不淺也
  先生曰易曰藏宻詩曰潛伏子思曰闇然此正聖學真脈吾儒講學正是講學問要潛要闇要密而鄉原反借此以杜講學之口亦竒甚矣不知講學而不粘帯世味譏評時事便是潛便是闇便是密非以不講爲潛爲闇爲密也
  先生曰楊氏無君墨氏無父當日豈料至此只是起於一念學術之差所以併自家亦不知耳可見術不可不愼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愼也嗚呼君親大倫仁人孝子無所解於其心者也楊墨豈不仁於吾儒哉亦學術誤之耳世之非學者曰只在行不在講竊恐所行一差關係豈小譬之岐路之中又岐路焉雖欲不問不可得也彼謂不必講者原安心不行第借口非學耳
  先生曰學者須要脚根踏得定徹頭徹尾才得有成不然如登九級浮圖一脚履錯直跌到底爲山九仞未成一簣豈止不能成山恐平地亦不可得也可畏可畏
  問君子質而已矣章大意先生曰棘子成意思儘好只是言語過激子貢真得夫子彬彬之意不可說失輕重本末之等當時有文無質賤得以凌貴卑得以凌尊紊名分壞紀綱固不成世界若有質無文則貴無以别於賤尊無以别於卑名分紊紀綱壞亦不成世界矣如周制樹屛反坫舞佾歌雍正所以别上下辨尊卑若因大夫之僭而遂併其佾與雍而去之則大夫固不得以僭乎天子天子又將何以别於大夫哉故曰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其關係世道一様不可以偏勝有無論也
  問文質彬彬先生曰彬彬最要體認蓋文質不是對立的亦不是六分四分低昻的譬之一木質也斵而爲器則文矣器質也加以彩飾則文矣文質豈二物哉第雕斵彩飾不可太過使文勝質耳是知無方之愛敬皆從孩提知愛一念生來知此可以論文質矣
  問道可道非常道何如先生曰吾儒所謂道正指其可道者而道之也老氏云道可道非常道則是以道不可道者爲常道矣有是理乎可言者是常言可行者是常行今曰道可道非常道則是言可言非常言行可行非常行而以言不可言者爲常言以行不可行者爲常行矣背理不通莫此爲甚
  問有爲漢儒躬行宋儒空談之說者某殊不然不知先生何如先生曰漢儒中誠有躬行者而槩謂漢儒躬行則不可無論其他失節敗行即如馬融之列女樂桓榮之誇稽古不知可言躬行否宋儒如周程張朱即在孔門亦當列徳行之科其他如司馬君實邵堯夫尹彦明劉元城諸儒其躬行實踐豈在冉閔之下漢書宋史明白易見而猶敢爲此言是侂胄江陵之餘唾不可不察也雖然亦非真尊漢儒也特因漢儒不講學故借以非宋儒耳使漢儒而亦講學也恐亦不免以非宋儒者非之矣
  先生曰漢儒有傳經之功但當論其功而不當論其行宋儒有明道之功固當重其功而尤當重其人
  問行義以達其道先生曰行義達道不是行義時能建些大功業便謂之達道便謂之有用實學便謂之真儒不能建些大功業便謂之不能達道便謂之處士純盜虛聲便謂之僞儒如此將道字却看做事功了人安得不詭遇以圖功業如此是行義以達其功非行義以達其道也且如詭遇而能獲禽則功業雖建而人品已失如詭遇而又不能獲禽則人品先失而功業又不能建豈不惜哉行義達道只是要不枉其道不專在功業大小間論也三代而後此道不明乆矣夫子安得不有聞語未見人之嘆
  問求志者求何志達道者達何道先生曰求志者求此天地萬物一體之志達道者達此天地萬物一體之道若不求此志即倖成一匡九合之功亦枉道也豈得謂之達道哉
  問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倘責任不在得無於一體之心有礙乎先生曰不然有此一體之心時乎大行雖披纓而於此心無所加時乎窮居雖閉户而於此心無所損非謂一槩披纓而後謂之一體也雖閉户之時而披纓之心未嘗不在只是責任不在我不得不閉户耳非謂一閉户而遂於一體之心有礙也禹稷顔回同道正同此一體之心同此猶已之心只是禹稷有責任說得由己顔子無責任說不得由己惟猶已之心同所以能易地皆然猶已之心天地萬物一體之心也
  先生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只在心上論不在責任上論責任所在無論山林不得侵廟堂之權即廟堂之上錢穀亦不得侵甲兵之權一體之心雖同而所居之位不一素位而行不願乎其外此之謂君子而時中此之謂以天地萬物爲一體之學
  先生曰天下事各有職分一毫越俎不得只是講學一事無論窮達人人都是當講的人人都是有分的却說不得越俎故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爲本
  先生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今人一膜之外便分彼此即父母兄弟間尚且不能一體又何論天地萬物哉程子天地萬物一體之說蓋恫乎有餘悲也
  或有疑程子一體之說爲馳騖者先生曰子請勿疑學者儘以天地萬物爲一體尚恐不能以父母兄弟爲一體若疑其馳騖而不以天地萬物爲一體則一膜之外便分彼此其痿痺不仁之病殆有不可言者矣程子一體之說乃對症之良藥彼馳騖之疑是亦痿痺不仁之病將發而不自覺者也請速以程子之良藥藥之
  先生曰張子西銘正是解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一句開口說乾稱父坤稱母民吾同胞物吾與也何等痛快學者果能知乾坤原是我的父母自然知萬物原是我的同胞雖欲痛癢不相關不可得也
  先生池陽之講不惟士人興起即里巷小民咸擁輿聚觀候門竊聽欲得一二語終身誦之先生因出所刻做箇好人心正身安魂夢穩行此善事天知地鑒鬼神欽舊對一聯示之於是衆共朗念歡然稽首而去
  先生瀕行諸門人餞於郊洗腆酌先生先生曰因此酒觸起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聖聖相承道同心一那有不合有徳曰或時勢不同先生曰只頭一句禹惡旨酒先不合禹曰惡旨酒周公曰我有旨酒周公豈不知惡當時也費了多少思量如禹之絶亦不難只是燕賔奉祭又不可少斟酌再三才悟得這箇道理原是活的所以三百篇中一則曰旨酒再則曰旨酒而俱繫以燕樂嘉賔可見除了賔祭都是當惡而絶之的雖然燕賔固不可少又恐賔主借此沉湎而不知惡所以賔筵章又極言其醉狀而深戒之曰既醉而出並受其福可見這箇旨酒雖賔燕不可少亦不可縱此又周公善用其惡而深合大禹之心者也只此一事不知費了多少思量故曰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又何况四事哉註曰禹惡旨酒實未嘗絶先生曰絶尚不能制不絶必至濫觴賔筵之詩吾輩不可不書一通以銘之座右少墟集巻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二
  明 馮從吾 撰
  語録
  關中書院語録
  綱常倫理要盡道天地萬物要一體仕止久速要當可喜怒哀樂要中節辭受取與要不苟視聽言動要合禮存此謂之道心悖此謂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謂允執厥中此之謂盡性至命之實學右書允執堂屛
  聖賢之學總只在此心故虞廷人心道心之說乃千古聖學之原而解者多謂道心非人不麗而人心非道不宰不必屏去人心而别覔道心也舉吾之人心一禀於道即云道矣余向來亦爲此說所誤不知人心道心不容並立如綱常倫理能盡道便是道心不能盡道便是人心喜怒哀樂能中節便是道心不能中節便是人心視聽言動能合禮便是道心不能合禮便是人心極容易辨非以喜怒哀樂視聽言動爲人心以中節合禮爲道心也今曰舉吾之人心一禀於道即云道是舉吾之喜怒哀樂一禀於節舉吾之視聽言動一禀於禮即云道是明以喜怒哀樂視聽言動爲人心而以中節合禮爲道心矣以中節合禮爲道心不差而以喜怒哀樂視聽言動爲人心不知喜怒哀樂視聽言動可以屏而去之乎以必不能屏而去之者爲人心是明白左袒人心回䕶人心也人心屏而去之猶恐不盡而以必不可去者當之何怪乎人心日熾道心日微令人猖狂而無忌也哉若以視聽言動爲人心則亦可以綱常倫理辭受取與仕止久速爲人心矣可乎類而推之如好問好察是道心不好問好察便是人心隱惡揚善是道心不隱惡揚善便是人心執兩端而用中是道心不執兩端而用中便是人心益爲明白若以視聽言動爲人心是以問察善惡兩端皆爲人心也愈無此理矣
  吾儒曰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此聲色就不好一邊聲色說非耳得之而成聲目遇之而成色之聲色也而或者宗異端不即不離之旨倡爲不離聲色不溺聲色不絶貨利不染貨利之說夫不離不絶人所易見自己已諱不去所以不得已只得說箇不溺不染不知既不離不絶矣又烏知其溺不溺染不染哉且如理所不當離的惟恐其不即理所當離的只不離便不是又何論不即不即不離明白爲當離而不離者諱而人多不及察何也
  使人有兩箇心一箇是人心一箇是道心有何難精惟其只是一箇心所以難於辨别難於分析所以異說得易於誤人所以學者多易爲異說所誤這等去處關繫不小此精一執中堯舜所以開萬世道學之原也
  學之一字創自說命而孔子掲之爲萬世鵠講學者講其綱常倫理如何能盡道仕止久速如何能當可能盡道能當可得處在何處不能盡道不能當可失處在何處這等去處不容不講講的明白痛快心上黙黙有透悟處黙黙有自得處然後能一一盡道一一當可盡道當可非可以襲取而卒辦也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學者學此者也習者習此者也說者說此者也樂者樂此者也我能盡道我能當可我心自說何論人之知不知又何愠此君子之學非孔子吾誰與歸
  有朋自遠方來不是樂其人知若因其人知而樂便因其人不知而不樂矣安得不愠其何以爲說其何以爲君子朋來而樂者樂其綱常倫理大家俱能盡道樂其視聽言動大家俱能合禮樂吾道之得人樂斯文之有托非專爲人知我而樂著在自家一人身上論也
  道心爲善爲君子人心爲惡爲小人左袒人心者又倡爲有善之善有無善之善之說如周程張朱說他不好不得心欲退之而無其辭曰此有善之善如操莽温懿說他好不得心欲進之而無其辭曰此無善之善主意愈竒立論愈妙關繫愈不小此人心道心辨之不容不嚴也
  人心道心本自判然而或又借孟子仁人心也之說以證人心之即道此其說愈精而其左袒人心愈甚不知虞廷之所謂人心人字對道字言是不好字眼如公私天人理欲之類孟子之所謂人心人字不對道字言是渾淪字眼猶云仁即我之心云耳虞廷之所謂道心道字對人字言是好字眼孟子之所謂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道字不對人字言是渾淪字眼猶云世間只有此兩條路云耳聖賢論學下字眼各有不同安得借孟子仁人心也之說而證人心之即道也
  公私天人理欲之類分别人心道心極明白故程子謂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體貼出來天理人欲四字乃程子破天荒語眞得洙泗正脈唐虞眞傳而或者一則曰天理人欲之分論極有病二則曰天理人欲之言亦自不是又曰若天是理人是欲則是天人不同矣果如此說是混天人理欲人心道心而一之也豈有此理人心道心其謬雖去千里其差止在毫釐儘去精一尚恐混淆而今曰天理人欲之分論極有病令人滅天理而縱人欲關繫豈小
  程子天理人欲分論既不是不知虞廷人心道心之分論是否
  或曰書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解者多指人心爲人欲道心爲天理此說非是心一也人安有二心自人而言則曰惟危自道而言則曰惟微㒺念作狂克念作聖非危乎無聲無臭無形無體非微乎云云夫以人心爲人欲以道心爲天理說得極是而以爲不是何也既曰心一也人安有二心自人而言則曰惟危自道而言則曰惟微自當云心一也自人欲而言則曰人心惟危自天理而言則曰道心惟微何等明妥而必於闢天理人欲之說何也惟危惟微都就本體說惟精惟一才就功夫說今以罔念作狂克念作聖解惟危何也異學誤人雖賢者不免如此
  又曰天理人欲之分論極有病自禮記有此言而後人襲之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若是則動亦是靜亦是豈有天理人欲之分若不是則靜亦不是豈有動靜之間哉其說如此余以爲若是則便是天理若不是則便是人欲如何以分論爲有病彼以是不是闢天理人欲之論余即以是不是破天理人欲之關
  心之精神是謂聖出孔叢子而不載於論語此後人假借之言非孔子告子思語此句却有病不知心之精神是謂聖果道心之精神耶抑人心之精神耶如果道心之精神也則心之精神誠是聖如是人心之精神也則心之精神是謂狂豈得槩言聖哉蓋精神二字在好處固說得在不好處亦說得在吾儒固說得在二氏亦說得豈可不辨孟子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以理義言心才是道心不以理義言心便是人心必曰心之理義是謂聖方爲無弊耳如𤣥之又𤣥衆妙之門都是混帳兩可模稜話在人心道心上都說得必如易所謂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始無弊
  問虞廷說人心道心而上蔡謂心本一支離而去者乃意爾何也曰心本一自念起而後有人與道之分故曰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上蔡之言從大學來蓋心爲意之主宰意爲心之發動本只是一箇心只因一念發動處遂名爲意耳上蔡之所謂心與大學之所謂心對意而言也虞廷之所謂心兼意而言雖不言意而意與知自在其中也大學因虞廷言人心道心恐人無處覔心故說出箇意字見此心一念發動才有人與道之異不然一念未起鬼神莫知從何分辨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正欲人在此心一念發動處分辨人心道心即下精一之功耳惟精者精察人與道之分不使之支離而去也惟一者心本一而一之乎道不至於支離而去也上蔡與大學之言正是人心道心惟精惟一的註解解得何等痛快
  問詩云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張子云大其心以體天下之物程子又謂心有主則實無主則虛何也曰不當在大小虛實上論只當分别人心道心如是道心則小也是大也是有主也是無主也是如是人心則小也不是大也不是有主也不是無主也不是詩與程張之言皆是在道心一邊說所以無所不可
  易曰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知便是人心一知便是道心一知則日用的便是故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飲食只是一箇飲食人心道心之分只在知味不知味耳綱常倫理視聽言動衆人與聖人都是一様只是盡道不盡道合禮不合禮便分人心道心便分聖人衆人矣天下豈有兩様綱常倫理兩様視聽言動耶或稱爲聖或流爲狂只在一念操舎存亡飲食知味立躋虞唐勉旃同志慎此毫芒
  世之㸃檢於綱常倫理喜怒哀樂視聽言動者固多㸃檢於形跡而不知求之於此心求心者又多求之於虛無寂滅而不知求之於綱常倫理喜怒哀樂視聽言動之際此心學所以愈晦若反觀内照以心爲主直從念頭初起處提醒此心精之一之綱常倫理一一要盡道喜怒哀樂一一要中節視聽言動一一要合禮時時察識時時體認造到心體澄澈本原得力處則隨其所遇不必一一推勘而綱常倫理自然盡道喜怒哀樂自然中節視聽言動自然合禮故曰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心所欲不踰矩是論成功非論用功也余所云云是論用功非論成功也孔子十五志學不惟志不踰矩即志此從心所欲不踰矩苐從心所欲不踰矩不能徑造故孜孜一生惟知有此志此學縦學到從心所欲不踰矩地位而志學一念猶然十五之心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此孔子之心學所以上接虞廷之傳也若心之不存而望視聽言動之檢固無是理若視聽言動之不檢而曰我能存心亦豈有是理哉言心而不言矩言成功而不言用功此心學所以愈晦而成功所以終不可幾也
  詩云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維其有之是以似之學者只當在維其有之上用功不當在是以似之上用功
  學問之道全要在本原處透徹未發處得力本原處一透未發處得力則發皆中節取之左右自逢其原諸凡事爲自是停當不然縱事事㸃檢終有不湊泊處此吾儒提綱挈領之學自合如此而非謂日用常行一切俱是末節可以任意不必㸃檢也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又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可見學不到自得終是支離終不能取之左右逢其原若不深造以道而曰我能自得又無是理世之學者喜談左右逢原自得之妙而厭深造以道博學詳說之功是未嘗有之而欲其似之也恐終無似之之日矣
  學問功夫全要曉得頭腦主意深造以道主意全爲自得博學詳說主意全爲反約博學詳說正是解深造以道反約正是解自得以自得爲主意以深造以道爲功夫以左右逢原爲自得之妙此孟子生平學問大得力處
  學問曉得主意才好用功夫用了功夫才得到妙處若只談妙處而不用功夫則妙處終不能到若泛用功夫而不曉得主意則功夫亦徒用矣此空虛之學與支離之學皆聖道所不載也
  問先立乎其大則小者不能奪也若只在喜怒哀樂上一一要中節視聽言動上一一要合禮不幾於舎本而務末乎曰不然先立乎其大不是懸空去先立乎其大懸空在心上求正是在喜怒哀樂視聽言動間辨别人心道心精之一之務使道心爲主而人心盡化討得此中湛然虛明如雲之定如水之止如鏡之空如衡之平此之謂先立乎其大而喜怒哀樂自然中節視聽言動自然合禮目耳口體小者自不能奪也若丢過此心不去精一而徒欲喜怒哀樂中節視聽言動合禮此眞舎本而務末若不於喜怒哀樂視聽言動間精之一之而别求先立乎其大此又異端懸空之學恐大者終不能立而小者終不能不奪也
  吾儒論心正在綱常倫理日用常行間精之一之未感寂然既感豁然無事廓然有事沛然此心之所以爲妙若丢過綱常倫理日用常行而懸空求心未感無事之時似覺寂然似覺俗心已化而一有所感便覺茫然便覺俗態復生觀於既感之茫然而知未感之寂然非眞寂然也觀於既感之俗態復生而知未感之俗心已化原非巳化也不過懸空想像暫暇片時而已欲根未拔而欲欲之不縱理根未培而欲理之不消其可得乎此所以今日悟道明日放恣小者任其所奪而猶曰我能先立乎其大也悲夫可爲心學陽九一慨
  問先正有云道心者率性之謂未雜於人人心則雜於人而危矣見孺子入井而惻隱率性之道也從而内交於父母焉要譽於鄉黨焉則人心矣饑而食渇而飲率性之道也從而極滋味之美焉恣口腹之饕焉則人心矣惟一者一之於道心也惟精者慮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於人心也道無不中一乎道心而不息是謂允執厥中矣何如曰說得極是只饑而食渇而飲二句不是蓋異端之所謂性正指饑食渇飲之類指欲而言所以告子有三品之疑吾儒之所謂性專指見孺子入井而惻隱之類指理而言所以孟子斷然有性善之說今以内交要譽極滋味恣口腹說人心極是只是說道心率性兼理欲兩項言不是耳如曰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此良知也極是若曰饑之知食渇之知飲亦良知也便說不得矣一邊屬理一邊屬欲今把良知朦朧說此所以君子以循理爲致良知而小人亦以縱欲爲致良知耳况以欲爲良知而以遏欲爲致則功夫又不合本體矣本體源頭處一不清楚此所以後來流弊無窮曰如何得清楚曰只消下一轉語曰食之知味飲之知味此良知也便不差矣且知味豈是知滋味之美惡是知其當飲不當飲當食不當食知其當飲當食而飲食之知其不當飲不當食而不飲食之便是致良知率性良知都是就理一邊說蓋異端以甘食悅色欲字爲率性爲良知爲自然而然而以吾儒愛親敬長理字爲矯揉爲造作爲勉然而然所以吾儒不得已直指本體曰吾儒這箇理字是天命之性是率性之道是自然而然之良知非矯揉非造作非勉然而然也今以理欲混言率性混言良知又何怪縱欲無忌者之借口也
  問致良知與精一之說同否曰綱常倫理盡道不盡道喜怒哀樂中節不中節視聽言動合禮不合禮孰爲道心孰爲人心别人還看不透自家良知却一毫瞞昧不得於此精之一之便是致良知故曰慎獨又曰無爲其所不爲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問虞廷言心而孔孟又言性何也曰性者心之生理非心之外别有性也如心是心心之仁義禮智是性故曰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如丢過仁義禮智之心言心是人心非道心矣孟子所謂性善蓋直指虞廷之道心言也此理甚微故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若佛氏以所以能知覺能運動的這箇言性而不以所以能中節能合禮的這箇言性是言氣質之性嗜欲之性而非言義理之性也生之謂性食色性也皆是就氣質嗜欲一邊說若生生之理食色之理才是吾儒之所謂性故曰性善孟子道性善是就生生之理言而非直以生死之生爲性是就食色之理言而非直以食色爲性也若丢過理而專以生爲性專以食色爲性則人又何以異於禽獸哉孟子道性善是就氣質中提此一㸃道心爲千古辨幾希之一脈也關繫豈小
  孔子言性相近至戰國時又有三品之說有性惡之說孟子獨言性善何也蓋以天地觀之天本大生然天不能無旱澇地本廣生然地不能無肥磽孔子言近是兼旱澇肥磽說孟子言善是專就大生廣生處說若三品性惡之言則是因天有旱澇而疑天之不能大生因地有肥磽而疑地之不能廣生也誤之甚矣
  存心養性辭平而意串存是収放心養是養徳性存如擇種下地養是有了此種方可涵養蓋心有道心人心之别能存則人心去而道心現矣養也者即勿忘勿助養此道心之謂也夭壽不貳即知之盡即知性也修身以俟只是存養無間立命合知天事天言之即易所謂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至此則天人合一而造化在我矣
  問唐虞之際洪水艱食天下正是多事而虞廷獨掲人心道心更不及事功一語恰似迂濶而堯舜事功獨卓越千古何也曰心者政事之源而精一執中正修政立事之根也源潔流清根深末茂此堯舜之事功所以獨卓越千古耳三代以後講心學者多見謂迂而君臣上下爭馳騖於事功又何怪乎事功之反不及古人也心學不明關繫千百年國家治亂不小故不容不講
  問心體本空空洞洞本一物不容而今綱常倫理又要盡道天地萬物又要一體仕止久速又要當可喜怒哀樂又要中節辭受取與又要不苟視聽言動又要合禮其功夫不幾於支離繁難與一物不容之本體相左乎曰不然子徒知心體本空空洞洞一物不容而不知心體雖空空洞洞實萬物咸備故曰萬物皆備於我矣萬物皆備於我可見我必如此一一盡道一一中節一一合禮才謂之反身而誠才得樂若反身不誠不惟理勢上過不去即心上也過不去自不容不强恕而行反身不誠原是有物焉以間隔之原是有物焉以疑貳之以一物不容之本體而雜之以物所以反身不誠所以不能一一盡道一一中節一一合禮非本體之不能皆備也强恕而行不過去其所以間隔者而自無不通去其所以疑貳者而自無不一當下便一一能盡道一一能中節一一能合禮當下便合本體故曰求仁莫近焉如此用功何等易簡直截而反以爲支離繁難何也若以此爲支離繁難將綱常倫理不論盡道否喜怒哀樂中節否視聽言動合禮否而第曰心體本來無物以此爲易簡直截可乎且心體如何見得萬物皆備曰如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此便是綱常倫理本體原來盡道處如覩天清地寧而色喜覩山崩川竭而色憂此便是天地萬物本體原來一體處如喜怒哀樂能中節心下便覺快樂不能中節則心下便覺愧悔此便是喜怒哀樂本體原來中節處推之仕止久速辭受取與視聽言動莫不皆然可見心之本體雖一物不容實萬物皆備也但以一物不容之體而間之以物貳之以物所以不能萬物皆備耳精之一之不過辨别人心道心去此一物不容之物以復此萬物皆備之物豈於本體上有所増加此正是功夫要合本體處安得謂之支離繁難也哉世之學者止知本體之一物不容而不知本體之萬物皆備此所以多堕於虛無之病而無實地之可據令人猖狂而自恣也沖漠無眹萬象森然萬象森然復沖漠無眹此精一執中之學所以得綂於天而萬世學者之所不能違也
  問一物不容萬物皆備景象時書院新闢階除灑掃花樹森隂令人可愛因顧諸生謂之曰階除灑掃此便是一物不容景象花樹森隂此便是萬物皆備景象若異端之一切俱無是無蕪穢併無花樹而一切俱無也世俗之無所不有是有花樹併有蕪穢而無所不有也於理通乎諸生聞之躍然











  少墟集巻十二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三
  眀 馮從吾 撰
  
  濓洛文抄序
  夫道一而已矣三代以前以理學為文章故六經四子之書為萬世文字之祖三代以後信理學者或天資筆力不能為文章而能文章者或恃才傲世不肯信理學此理學文章所以分而為二也是分而為二者乃能文者不信學之過豈理學之過哉或謂宋人講學而文章遂不逮古不知唐人不講學而文章不如漢漢人不講學而文章又不如秦又不如左國何也六經四子之書純是理學而文章又非秦漢左國之所能及又何也此理甚眀正坐學者未之講耳宋儒如濓洛諸子之文無論發理精微直接唐虞鄒魯之統即文章筆力亦自卓爾不羣鳯翔張心虞氏慨世之能文而不信學者衆且併其所為文者亦非也因刻濓洛文抄以救之嗚呼學者讀此而有悟則理學文章庶幾可合而為一矣
  眀道先生集抄序
  二程先生之學得之濓溪而朱文公謂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始有以接孟氏之傳何也太極通書洩千載不傳之秘文公亟贊之豈其不足於濓溪盖濓溪精於學而不大講至聚徒講學大開吾道之門則自二程先生始耳講學創自孔子至孟子而益盛自孟子沒而佛氏之徒登壇説法動逾千人而天下靡然向風吾黨之士反逡廵畏縮而不敢言千餘年間無論尠識者即有志者亦茫無所適向使濓溪之後無二先生之講則濓溪之學孰知之而孰傳之先王之道亦岌岌乎危矣幸二先生排羣議而挺然獨任由是佛氏之講始覺漸息吾黨之士始有依皈而孔孟以來相傳不絶如綫之一脉始有所藉以復振中興之功比于開創猗歟偉矣故曰自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始有以接孟氏之傳也鳯翔張心虞氏擁比澶州澶乃眀道先生過化之地因刻眀道集抄以訓多士頃寄余命弁一言余因發眀先生接孟氏之傳之㫖以解古今之惑若先生之學如識仁如定性如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如以佛氏為正路之蓁蕪聖門之蔽塞闢之而後可以入道之類雖聖人不過如此説今具載編中無俟余論惟是識仁所稱不須防檢不須窮索先生眀言心懈則有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須窮索存乆自眀安待窮索而近世學者不論心之懈不懈理之眀不眀而動稱不須防檢不須窮索以為𤣥妙是中佛氏之毒而借先生以自解者也嗚呼論本體則仁者渾然與物同體如不忍觳觫不忍入井當下便是何須防檢何須窮索論功夫則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敢謂心不懈也而不防檢義理無窮終身學之不盡敢謂理已眀也而不窮索不窮索則不能識不防檢則不能存故曰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則本體功夫一齊俱到此先生之學所以為大也若憚扵用功而第曰不須防檢不須窮索本體如是如是則益失先生意矣心虞固體騐先生之學而有得者也不知以余言為然否
  闗學編序
  我闗中自古稱理學之邦文武周公不可尚已有宋横渠張先生崛起郿邑倡眀斯學皋比勇撤聖道中天先生之言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可謂自道矣當時執經滿座多所興起如藍田武功三水名為尤著至扵勝國是乾坤何等時也而奉元諸儒猶力為撑持塤吹箎和濟濟雝雝横渠遺風將絶復續天之未䘮斯文也豈偶然也哉迨我朝皇眀益隆斯道化理熙洽真儒軰出皋蘭剏起厥力尤囏璞玉渾金精光含歛令人有有餘不盡之思鳯翔以經術教授鄉里真有先進遺風小泉不繇文字超悟扵行伍之中亦足竒矣司徒歩趨文清允稱髙弟在中顯思履繩蹈矩之死靡他至扵康僖上承庭訓下啟光禄而光禄與宗伯司馬金石相宣鈞天並奏一時學者翕然向風而闗中之學益大顯眀扵天下若夫集諸儒之大成而直接横渠之傳則宗伯尤為獨歩者也宗伯門人幾徧海内而梓里惟工部為速肖元善篤信文成毁譽得失屹不能𭣭其真能致良知可知侍御直節精忠有光斯道博士甘貧好學無愧藍田嗚呼盛矣學者俯仰古今必折𠂻扵孔氏諸君子之學雖繇入門户各異造詣淺深或殊然一脉相承千古若契其不詭扵吾孔氏之道則一也余不肖私淑有日頃山中無事取諸君子行實僣為纂次題曰闗學編聊以識吾闗中理學之大略云嗟夫諸君子往矣程子不云乎堯舜其心至今在夫堯舜其心至今在諸君子其心至今在也學者能誦詩讀書知人論世恍然見諸君子之心而因以自見其心則靈源濬發一念萬年横渠諸君子將旦莫遇之矣不然而徒品隲前哲庸嘵口耳則雖起諸君子與之共晤一堂何益哉
  思菴野録序
  眀興當成𢎞間太和醲郁化理翔洽海内真儒扵斯為盛若思菴薛先生其一也先生之學以存心為宗㫖以求靜力行為功夫自少至老斤斤矩矱不少屑越故所著野録皆從身心體騐中流出凡天地鬼神之奥人倫物理之常靡不研窮究極而尤惓惓歸重扵此心如曰學者第一要心存心一有不存便與道畔又曰人心一靜萬理咸集又曰心之本體本無一物但有動則有物又曰心不可一時放下放下便與天地間隔與天地不相似諸如此語皆切近精實不詭扵洙泗濓洛之㫖讀書居業二録而後未有也夫心學之傳肇自虞廷而孔子一生學問祇在從心所欲不踰矩至孟子而發眀心性更無餘藴此萬世學者之凖也自孟子歿而異端熾有佛氏者出而談心談性抗焉欲髙出扵吾儒之上而心性二字為其所竊據由是為吾儒者遂絶口不敢談曰恐蹈佛氏之宗也以心性讓佛氏以事功節義文章歸吾儒心學晦蝕令人遺本體而騖作用自誤誤人歴漢唐五代幾千有餘年至宋儒出而心性之學始恢復吾儒之舊良足為千古一快而猶謂佛氏眀心見性夫眀心見性非吾儒不能而謂佛氏能乎哉彼所眀者不過人心所見者不過氣質之性其扵吾儒所云道心所云義理之性盖茫乎未之有窺也心學不講而曰我能學是後世枝葉之學豈孔門根本之學哉先生孜孜學問而知歸重于此心可謂知所本矣抑余於先生又有感焉周廷芳先生由今日觀之固卓然有道儒者也由當日觀之特一軍人耳而先生首執弟子禮師事之跽而求教歩趨惟謹即此一念虚心所以終身成就至此彼沾沾之士少有所得即髙其舉趾傲世凌物不復求益視先生為何如昔楊龜山既登第始立雪程門朱晦翁同安任滿猶徒歩執贄延平古之大儒其作用原自不凡讀先生語録又當自先生虚心䖏求之可也吾闗中理學自横渠後必推重髙陵吕文簡公而文簡公之學又得之先生闗學淵源良有所自先生著述甚富後屢罹地震多逸去先生六世孫楹從余學近始得野録三巻遺稿數首行實一帙示余余稍為訂正而先生外𤣥孫張翼眀兵憲捐俸付梓翼眀之髙誼楹之孝思均有足多者則先生徳入之深益可知也余讀先生野録因書此以識嚮往若先生履行言語在文簡公志及余闗學編傳今俱刻行實中不復贅云
  寓燕課録序
  孟子道性善其說盖本之孔子大學止至善此復性體也性本至善惟不知止則其學蕩而無歸其究也無善之說且得以乗隙而肆其辨嗚呼𡚁也乆矣鏡源涂公力承正學慨然以斯道為己任而獨揭大學知止二字為宗令學者當下直見性體可謂開闗啓鑰直窺聖學之原矣一日以寓燕課録寄余山中余一一讀之不逆盖公之言曰說至善則事物之本末始終皆在其中説知止即修身之主意工夫一齊俱到又曰神莫神於止善實莫實扵修身止善修身合為一語不是無生有不是有歸無允執厥中扵此焉在若能實見得入路庶幾不差嗚呼精矣微矣至于以終日凜凜為洒落以一悟便了為悮人以偏扵枯寂薄扵倫常為釋氏之𡚁其峻學者之坊嚴儒佛之辨尤為懇至必如此而後謂之修身止善必如此而後謂之真能知止其有功扵聖學匪淺鮮矣或謂王文成言致良知而公言知止何也不知文成之所謂良即大學之所謂善若言知不言善則必以虚見為本體言知不言止則必以浮泛為功夫曰至善曰知止則宗㫖一定其學不至扵蕩而無歸格致誠正修齊治平始有用力䖏亦始有得力處耳夫是之謂歸根復命之學且既知止于至善則釋氏無善之說自無隙可乗將不攻而自破此公單提知止二字所以大有功扵後學也余交公乆見公中外建樹卓犖不羣其真能知止可知頃公奉簡書開府榆陽榆陽士習雅稱朴茂而公又以理學為多士倡直指津梁興起斯文倘榆陽多士勃然知有學問之風則公之有造我三秦其功豈在禹下哉公所著書有隆砂證學記儒學辨諸書與此互相發眀合而觀之而公知止之學益大鬯而無餘藴矣
  理學平譚序
  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不眀言性為何物而孟子解之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可見性不可言而言情始可見性耳是性也在天為太極在人為心極不藉聞見不假思議感于惻隐則能惻隐感扵羞惡則能羞惡感于辭讓是非則能辭讓是非於穆不巳生生無窮此造化之槖籥而生人之命脉也堯之執中舜之精一孔之一貫皆此志此物耳學者迷瞀本原支離口耳者母論即號稱見解者又直以惻隐羞惡辭讓是非當之如此是以突中烟當竈中火以山下之泉當天一之水也非孟氏意矣或曰如子之言得無離情言性自言而自悖之耶曰不然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夫謂復見天地之心則可謂復即天地之心則不可何也由烟可以識火而烟不可以當火因流可以溯源而流不可以當源復見天心情見性體此孔孟之宗而堯舜精一執中之說也且學者果能由此真見性體雖謂即烟即火即流即源亦可也故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豈不妙哉嗚呼微矣余不佞雖乆有志扵此學其于心性源頭尚覺茫然頃讀祥宇李公理學平譚而曠然若發䝉也公博採諸儒纂輯此書洩太極河洛之秘闡執中一貫之㫖千載性學如日中天而猶退然自命其言曰平譚夫知平之為可則其為竒也大矣陽眀先生不云乎不離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畫前夫直造先天未畫則竒矣而曰不離日用常行抑又何平也此平譚命名意也觀此而知公之所得精深閎逺矣公不鄙不佞過訪山房屬余為序因書此于簡端亦藉手請教之意云
  呻吟語序
  孔子論學一則曰何有于我二則曰何有扵我夫以孔子聖人而猶有未有乎哉盖道體無窮惟有而不自以為有此孔子所以為真有此孔子所以為至聖也若曰姑以示謙云爾則堯舜其猶病諸孔子豈代堯舜謙邪病諸病字正堯舜修己以敬處非孔子深知堯舜之心不能為是語中州新吾吕先生理學大儒也其所著論學語自題曰呻吟語盖亦堯舜猶病意耳而或者以為先生謙余以為惟其病病是以不病此正先生之所為善學孔子也嘗慨世之學者無所得者以無所得自阻既隘其萬物皆備之量有所得者又以有所得自滿適障其一物不容之體學之難言也乆矣如先生禀超世之資抱經世之才投之所向無不如意而猶惓惓折節于學問若無若虚不自滿假此其所得尚可以津涘窺哉今觀是語論道理曲盡人情論人情曲盡道理論本體不離工夫論工夫不離本體不惟同志者讀之欣然痛快即素不信學者讀之亦未有不翻然悔悟勃然興起者矣是語也其闗扵世道人心不小余至多病辱先生不鄙鍼砭有年自别先生乆而余病且滋甚頃郡守中宇張公捐俸刻先生語而屬余引其端余讀先生語不翅得秦越人之秘方也今而後沉痾或亦庶幾有瘳矣
  認字測序
  槐村先生吾闗中躬行君子也先生幼承庭訓潛心問學為孝亷時閉户寡交載籍極博而聲律字學尤為學士大夫所山斗其于紛華勢利澹如也後謁選皖郡司李再遷地官郎督儲雁門咸以亷平著聞亡何移疾歸徜徉林泉自吟詠筆研外他無嗜好余小子時得執經問難乃先生進而教之故每侍先生胸中訿吝十釋八九戊子己丑余叨附先生冡嗣淑逺驥尾一日淑逺出先生認字測三巻示余余受而讀之喟然嘆曰思深哉道盖在此乎非他泛泛著述者可埒由是朝夕體騐不忍釋手時同館兄弟見而竒之而一時京邸諸搢紳咸借鈔不給余欲刻之不果頃余奉命觀風齊魯與同志論學間因及此編咸謂當刻之以廣其傳乃舉而籌之運判景君景君曰唯唯遂代為校讐付剞劂氏先生著述甚富如槐村集字考啟䝉困言各若干巻淑逺業刻扵家塾而此編尤先生所最得意者其立言之意詳在先生自序中余不具論論所以刻之之意如此先生有莫逆友為今岳守三峩李公公為孝㢘時亦閉户寡交月旦與先生並重所著有一中見物二編新吾吕公序而刻之余嘗謂先生此編當與李公二編並傳不朽盖均于人心世道有禆益云嗚呼觀先生者觀此編其于先生生平問學思過半矣
  丁未冬稿序
  道學之傳肇自虞廷其功大矣而宰我賢夫子于堯舜何也盖精一執中之説講學也第未揭其名則天下後世將視其言為帝王以天下相授受之言非人人可得私言者則此言自堯舜發亦自堯舜止矣故夫子不得巳揭講學二字而天下後世始知精一執中之學人人皆可講而舎此别無入聖之路使堯舜其心至今在者誰之力也夫子賢扵堯舜其功正在于此而或者不察猥云學不必講誤矣且自孟子後此學絶響者千有餘年夫此千餘年間豈乏英雄豪傑可以為堯為舜者而成止以事功名止以節義名止以文章名而心性真儒竟爾寥寥豈不惜哉至濓洛闗閩諸君子出始恢復鄒魯之業汲汲皇皇以講學為己任而堯舜之道始燦然復眀于世于此益信夫子之功果賢扵堯舜逺也侍御少原余公自少潛心理學頃觀風百二𠉀代馮翊間著書七篇余讀之津津有味乎其言竊謂聖賢之學心學也心之不養而徒事扵枝葉間抑末矣故首論養心人同此心而或不能養卒至違禽獸不逺者無志也故論定志夫志定矣使不得孔顔樂處則苦難而中止者有之故論尋樂而世之學者又多誤以逍遥放達為樂此老莊所以誤晉室之諸賢也故論老莊老莊之𡚁流而為申韓而王安石假六藝以售申韓桑孔之計卒至禍國殃民而不可救藥則學術之偏害之也故論安石夫學術之偏莫甚扵佛佛西域人也以中國而從西域之教則春秋嚴華夏之防謂何故論華夏大防然學術始扵人心闗扵世道履霜堅冰毫釐千里此學之不可不講也故以講學説終焉講則理眀理眀則人心正邪説息而天下治不講則理晦理晦則邪説熾人心壊而天下亂故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然則公七篇之作其亦有憂乎余䝉不知學然亦從事有年三復斯語爽然自失矣邑侯楊君愛是書剞劂以傳余惟闗中同志近多勃然興起而又得公此編倡率而鼔舞之則其風當益盛其士習當益改觀私沾沾為桑梓喜昔眀道為鄠簿與横渠相講切而秦俗大變至今尸祝余愧非横渠而得公為眀道故不辭不斐而為弁諸首
  秦闗全書序
  藍田王秦闗先生理學醇儒也其學以盡性無欲為宗近裏著巳甘貧苦節世共髙之始余晤先生扵正學書院相與論格物論未發及太極西銘之㫖騞然有當扵心今廿年往矣哲人既逝吾將安從頃先生冡嗣伯敬持先生著作若干種乞余訂正㑹余病不能細讀乃留伯敬數日命門人軰稍為編次以歸之而以文簡公粹言及飛泉公語録列於前見先生學問淵源所自其曰先師遺訓先君遺訓云者先生所自命也嗚呼世之降也學者各執所見自以為是亡論庸庸者即髙眀之士往往借言超悟弁髦父師之訓而不恤此葢漸染於異端喝佛罵祖之說而不自知者即此一念便得罪名教不小又安在其為超悟哉道荆榛而世江河病正坐此如先生惓惓遺訓是遵死而後已今世豈數數見邪昔宋二程語録雜出扵當時諸弟子散漫不一後頼朱文公私淑表章以傳扵世慈湖紀先訓娓娓數千言至今光耀簡冊見楊氏世徳之盛先生此二編其繼晦翁慈湖而有得者哉其他諸録要皆躬行心得之言足以羽翼聖真扶持名教非世之騁空譚而尠實用者可比編成總題曰秦闗先生全書因識數言扵首簡若先生生平事行之詳余别有傳兹不具論云
  正學書院志序
  古今書院皆有志往余讀書正學書院求其志而不得近始得扵一同志所盖先督學唐文襄公所纂今八十餘年往矣余私欲續之而不果頃晤今督學青岩段公言及此志公欣然謂余曰余自入闗即問書院有志否僉曰無今從何處得來是吾道之幸也若續為纂述寔余今日事遂慨然任之不月餘而志成綱舉目張星列碁布眎舊志更為精確扵都哉正學書院當與白鹿嶽麓嵩陽睢陽四大書院並重宇内矣公一日造余山中屬余𤣥晏余惟學以正名别其與異端異也夫吾儒言心異端亦言心吾儒言性異端亦言性安所異而曰吾儒異端哉盖性者心之生理非心之外别有所謂性也然心有人心有道心性有義理之性有氣質之性如動心忍性之性性也有命焉之性皆指氣質言論氣質豈止有三品盖有什伯千萬而無算者故曰忍曰不謂其詞嚴矣如見孺子而怵惕覩親骸而顙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之類皆指義理言論義理豈止無三品盖無古無今無聖無凡無有二者故曰善曰道一其詞何决也此千古論性者之凖也乃異端則不然直以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者為性而不以在見曰眀在聞曰聰在執捉曰恭在運奔曰重者為性是眀以生死之生為性而不以生理之生為性是専以氣質言而不以義理言矣雖性載扵形義理即具扵氣質第専以義理之性為主則即視即眀即聞即聰即執捉即恭即運奔即重從心所欲自不踰矩此吾儒之論性所以大有功于世教也若専以氣質之性為主則任目之視而不論其眀任耳之聞而不論其聰任手足之執捉運奔而不論其恭與重則適巳自便何所不為此異端之論性所以大有禍扵世教也夫論學而至扵心性亦精且微矣而卒至扵禍世辨可不嚴乎哉至于吾儒重綱常異端棄倫理吾儒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異端自私自利人人皆知其非無庸緩頰矣嗚呼邪正不容並立正學眀則異端自息堯舜孔孟之道如日中天而人心世道不復覩唐虞三代之盛吾不信也公中州人伊洛淵源當有獨契此志之重脩也百年闕典若有待扵今日者繼往開來公之意良厚諸士之講學扵斯者尚相與重躬行毋徇口耳崇正道毋惑異說則异日者與程張諸先生並爼豆扵兹豈直宫墻生色斯世斯文寔嘉頼之則扵公作志之意斯無負矣敢盡言以書扵籍之端
  桃岡日録序
  自昔聖賢論學不翅詳矣莫精于孟子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一語此千古聖學大㫖堯舜復起不能易也學者若信此不及心術少差即聞見愈多事體愈熟去道愈逺矣或謂大人經綸萬變過化存神赤子之心能之乎而猥以不失為大也不知心一耳用之于正則為經綸為神化為不失赤子之心用之扵不正則為機械為變詐為失赤子之心非塊然如槁木死灰一無所用而後謂之不失也武陵蔣道林先生早從陽眀甘泉二先生㳺倡道三楚其所録論學語甚具而尤惓惓于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如曰劈初頭不失赤子之心便是聖胎如何得不失須是戒慎恐懼又曰譬如果核一㸃生意投之地便㑹長出根苗來這根苗便如赤子之心切不要傷害他須是十分愛䕶及長到參天蔽日千花萬實總祇是元初根苗一㸃生意非别有生意嗚呼先生之學可謂直透原本真得孟氏之意矣其他如論慎獨論黙識論天地萬物一體種種名理皆發昔賢所未發其于所以不失功夫尤為深切眀盡學者循此用功此心自可保其不失又何患不為大人耶後世學術龎雜議論偏詖不知學者無論即知學者往往舎功夫而専談赤子之心則失之𤣥虚舎赤子之心而専談功夫則失之支離心學幾為晦蝕自先生此録出彼𤣥虚支離之説見睍自消矣其羽翼吾道功豈小哉吾邑侯楊修齡公先生里人也尊甫中行先生私淑先生而有得校梓先生日録以公同志此其意甚盛邑侯力承正學政聲藉甚一時而有子嗣昌弱冠舉孝亷温温若䖏子父子祖孫家庭相為師友讀茲刻知學問淵源逺矣
  砭己名言序
  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解之曰舜舎己回克己此其所以有為若是云夫巳一耳舎者誰舎克者誰克皆由巳也故巳不知舎巳不知克者不謂之真巳巳非真巳則已病巳病而不砭則為仁由巳之謂何此憲周張公有砭巳名言之編也編中分類有三曰心曰言曰行夫有心病則有心砭有言病則有言砭有行病則有行砭要之言行之病生扵心心之病又生扵巳砭巳則心病瘳而言行之病亦瘳故薛文清曰人所以千病萬病只為有已而編中反覆論此意獨詳意可知也孔門論仁其言不一而足而克己之説何獨于回發之舜大聖人而孟子稱之何以止曰舎己此正天地萬物一體之意秦漢以來眀此意者少故程眀道不得巳直洩其秘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盖自此言出而舎己克己之㫖益大鬯而無餘藴矣然後世學者猶不免于分形骸生彼此即一體之中耳目手足且多隔閡而不通又何論天地萬物揆厥病根豈非己之一字為之乎砭己者砭己之巳也砭巳之巳而後真巳見真巳見而又何心病言病行病之與有或謂如此則三砭不既多乎噫是不然盖巳一而已之病百故古人因病立方循方治病雖條分臚列未易更僕摠之皆為巳病而設使人人而太和元氣也雖盧扁杜口可也繇斯以觀公三砭之作豈得巳哉余昨與公共事畿輔見公諸凡注厝卓有天地萬物一體之意既而讀此編乃知公學問淵源盖有所自若公者誠可謂得真巳者矣余至不肖自獲交于公而心與言行之病亦藉以少砭也故喜而直述其所欲言者以附扵末簡
  東逰稿序
  始余讀孟子至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心甚壮之恨不獲旦夕一至其地而躋其巔又見世人多香火奔謁於二氏之宫雖數千里不憚逺至孔林孔廟近在曲阜而竟無有一人香火奔謁也者心甚恠之又恨不得旦夕一至其地而升其堂由是心馳宫墻神逰泰岱盖三十年扵兹矣嵗乙未行部至東雖扵地方無所禆益然得藉以少酬夙願豈非生平一大幸哉自夏五至嵗杪得雜著若干篇雖亦有亰途所作命曰東逰稿盖用以識不忘云至扵進諸生講業齊魯之都所著有訂士編東昌王太守業已序刻茲不具論嗚呼聖道在心不在迹學聖人者亦求諸心焉足矣苟不能自得扵心而徒曰宗廟百官如此乎富且美也登東登泰如此乎小魯小天下也則逰宫墻登泰岱者其人豈尠哉何希聖者竟寥寥也陽眀先生不云乎箇箇人心有仲尼知此則余以酬夙願為大幸亦淺乎覩矣况區區文辭乎哉是余之以東逰名稿也葢亦狥迹之見也
  學翼序
  講學第一要令人啓信夫以不信學之人而與之言身心性命其能有入乎故必啓信而後可與言也夫既信矣則是者固多而非者亦不少使不防忌則一傅衆咻將不免方信而忽疑矣故啓信之後又當防忌既防忌矣則摇奪者少而其信必堅前途皆坦途矣使不正趨則佛老之説得混其中恐又愈信而反愈逺故防忌之後又當正趨使趨正矣粹然一稟扵吾儒而二氏之説一毫不能雜學問可謂至真至正矣使不眀源則道理之源頭未透縱下功夫不合本體不過支離口耳之學耳故正趨之後又當眀源使源眀矣聖學之根宗徹矣若不勵功則雖有所窺總屬虚見其何以盡性而至命故眀源之後又當勵功使勵功矣即翹然自足曰吾益矣吾生平學問至此亦可以止矣又不幾扵為山而未成一簣掘井九仭而不及泉乎道體無窮功夫亦無盡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可也故勵功之後又以詣極終焉余妄標此六目而各採宋元及我眀諸儒粹言以實之總題曰學翼凡我同志尚潛心扵斯云
  疑思録序
  余自壬辰請告杜門謝客足未踰閾者三年自藥裹外惟以讀書遣懐無他營也間有二三同志及伯兄月夜過存相與講孔曾思孟之學辨析疑義嘗至漏分或撫琴一曲或歌詩數首始别盖忘其身之病而亦忘其寒暑之屢更也居恒多暇乃取所辨析者口授兒康年劄記之鍼砭韋弦聊以自朂嵗月積乆不覺成帙要之遺忘不及記者尚多此特存什一于千伯云耳一日為友人蕭輝之攜去越數日輝之詣余曰吾子用心誠勤矣第聖賢精義不知果如斯否恐其中又未必無可疑者余當為子編次之以就正于海内同志之士余曰唯唯編成題曰疑思録盖取九思中疑思問意耳嗚呼吾斯之未能疑録中業巳言之矣同志不遺幸教我焉
  辨學録序
  孔子曰有弗辨辨之弗眀弗措也夫學問思行學巳賅是矣猶必眀辨云者謂不如此譬之適越而北其轅彌學彌逺彌行彌差矣乙巳秋鳯翔張心虞孝亷訪余山房而二三門人聞心虞至亦多朝夕過從共談心性之學秋凉夜靜語話偏長别後因録其相與發眀者得八十一章雖下學上達之㫖不敢謂得一貫真傳而吾儒異端之辨或亦可以俟後聖于不惑耳夫以余之闇汶曽何足與聞斯道而一得之愚得之朋友講習者為多于是益信眀辨之功其益果大而曩所稱弗眀弗措原非有心弗措辨至此雖欲措焉不能也于是題其篇曰辨學録
  馮氏家乗序
  萬厯丙午余為余族譜而先世之載多散逸不傳族長老又莫能悉嘗仰天太息曰嗟哉悲乎余小子將安所徴焉杞宋之事孔子傷之為文獻不足故也夫當吾世而使先世之載散逸不傳繼述之謂何扵是謀諸伯氏敬吾裒輯家塾所藏誥勅及志傳諸遺文得僅存者若干篇彚次成帙題曰馮氏家乗爰付梓人公諸族衆庶使後之子孫有所藉以考證云嗚呼嘗見士大夫家子孫蕩費者無論即號稱能守者往往經營産業善逐什一之利至問及先世志文曰無有也問及先世試録曰無有也如此又何論他藏書哉此其人與蕩費何異夫子孫而曰能守亦賢矣豈其智不及此意若曰是皆故紙無用者耳不知子孫之賢不肖正辨扵此不専在産業盛衰間論也嗚呼先大夫歿為時未逺也而今諸籍且多不可考矧後世乎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百爾後昆凡有所得尚續為增補毋徒以故紙視之重余不肖之罪可也
  馮氏族譜序
  馮從吾曰夫國有史夫家有譜古人家譜之作盖自親親一念生也後世眎為文具失作者意矣吾族故無譜先君嘗有志而歾余欲成先志而未敢自専廼謀之伯兄敬吾兄曰子其任之嗚呼余嘗讀蘇氏譜歎世人賤而後貴者耻言其先為之咨嗟太息者乆之夫為人父祖者孰不願子孫貴顯以光大厥閥比子孫貴顯矣反恥言其先如此則為人父祖者又奚願有此子孫哉則不孝莫大乎是世之作譜者率多僣托逺胄誇耀失實此其心亦毋乃恥言其先意歟譜如畫工寫真要之取其肖而止令後世子孫以是彷彿先人云耳不問文也從吾何敢以不文不勉成先君之志夫叙事必有所由從作例義第一合族辨世溯流扵源譜之大者作世系第二然名行不可無紀也有可傳則傳之用以發揚幽光作世傳第三國史紀外戚夫家豈有異焉作外傳第四述往昭來用垂觀省之義又安可無訓也作譜訓第五凡五篇
  㳺秦小草序
  顧生用晦中吳竒士也頃侍其尊人如秦執贄從余學所著有㳺秦小草其詩文業已升堂而嚌胾矣且冲襟春藹道味襲人若不能為詩文也者余心益異之一日謂余曰士君子為學自有向上一着雕蟲小技壯夫為之乎欲焚其所為詩文而顓精扵理學余喜曰子欲焚所為詩文則詩文不必焚也且所謂理學者非外庸行而别求聖解也如能詩文者不以詩文自滿不以詩文驕人不以詩文騁離經叛道之語若無若虚成象成爻天下理學莫大扵是矣天生蒸民有物有則迨天未雨徹彼桑土孔子不亟稱為知道哉詩文何妨于理學而必于焚之也三百篇多發理之談故為萬世詩人之祖漢魏以後人争工扵詞而不求精于理夫詞何可不工也而必于伸詞以詘理甚且倡為詩不闗理之説則誤矣詩文理學分而為二彼盖徒知以切磋琢磨為説理而不知鳶飛魚躍尤為説理之妙也吾方望自子超漢魏盛唐而直追三百篇使分者合而為一一撤千載詩人之障也子又何以焚為哉用晦將歸請余一言為𤣥晏昔楊中立將别二程歸眀道先生以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後果大闡伊洛之學扵東南一再傳得朱元晦集諸子之大成為宋儒冠冕而感興二十首與風雅並傳樹詞林赤幟眀道之言若持左劵不爽今東南諸儒稱盛一時又非昔日比而子之歸也能倡眀而鼔吹之則人將稱子為今之中立而余亦竊比眀道之知言也豈不休哉用晦憮然曰命之矣因書此與子訂千古之盟
  理言什一序
  聖賢之學理學也六經四書淵淵理窟粹乎弗可選矣宋濓洛闗閩以及國朝河津諸儒語録雖言人人殊大要羽翼六經梯航萬世鄒魯以來此為嫡傳蒲阪張知一先生讀之㑹心爰採精語纂為八篇仍以己意各論著扵後而諸儒之㫖益大鬯而無餘巻凡内外二摠題曰理言什一什一云者志謙也余從先生伯子去浮氏得卒業焉而知先生之于理學深也夫世之學者支離口耳者多炫聞見以為竒而溺志異端者又借虚無以為髙兩家逓勝而孔鐸絶響識者憂之今觀原生證性之説而知非支離于口耳又觀定趨歸是之説而知非溺志扵虚無藉諸儒理言發自家獨得此先生之心所以為大而先生之學所以不可及也余數年前亦有此志曽以所標六目舉似去浮去浮然之今得此寔獲我心余亦可以無言矣近日士大夫亦多有類輯古今名言以傳者自淑淑人意非不善苐多採老莊諸子及國筞新語諸書與宋儒並列甚或有割裂佛經道藏文字附于中者嗚呼老莊異端非學之尤國筞機械變詐之首世説新語又放縱恣肆之嚆矢若不察而槩收之無論玉石雜陳鄭雅迭奏竊恐讀者未必受宋儒之益而先巳受機變放肆之損世道人心安所税駕余為此懼方欲刪訂之而未能今得此編可以折𠂻羣言而歸之正矣匪直眀理且也衛道先生之功顧不偉哉聞先生尊人雲逰滇蜀乆蔑音耗先生徒歩踪訪嘗仰天大哭曰不得吾父誓不歸矣三易寒暄跋渉數萬里竟遇扵蜀逆旅中扶掖而歸此其事甚竒盖先生一念精誠所格非偶而已也先生早慕黄老後悟理氣合一之説一變至道河津而後如先生者指豈多僂先生圽河東曹真予氏志其墓稱先生有邁人之學識真予深於理者也其言當不虚去浮署諭華隂今春余與去浮及諸同志講學太華書院瀕别索余弁言余惟去浮今之程朱先生盖大中韋齋其人也家學淵源余方羡慕之又安能賛一辭聊書此以報去浮以附于知人論世之義
  吕涇野先生語録序
  夫講學創自孔子至孟子沒而失傳中興于宋而禁于宋宋之不競奚惑焉洪惟我二祖開基崇儒重道以講學為令甲舉宋儒所講者一一見之行事説者謂國朝為乾坤一小開闢詎不信然泰運登閎真儒蔚起而正嘉間我闗中涇野吕先生尤海内學者所宗為山斗云先生語録言言皆自躬行心得中流出最透悟最精實真可與西銘正䝉竝傳不朽者其有功斯道不淺余自髫年先大夫命之讀即知嗜好乆而彌篤自此紙敝墨渝不離于手第原録嵗乆板且漫漶因僣為訂正分若干巻而以先生傳附于後燦然成一完録矣舊名内篇今更題曰涇野先生語録志實也余乆欲公諸同志而力未逮今秋按臺東郊畢公訪余山房因言及先生語録慨然鋟梓以廣其傳而屬余引其端公為朱晦翁里人學有淵源而尤揭不逺復三字為宗公于先生可稱千載知巳余不肖愧不知學先是方伯靜峰汪公邑侯脩齡楊公倡諸公為余建闗中書院公甫下車即捐俸為書院置公田一時同志愈益興起至如請増解額請罷𣙜税善政覼縷造福秦人士無量是秦人士實受公講學之益矣彼謂學不必講者是原無心于百姓者也又何恠哉國朝理學甚盛而從祀孔廟者僅僅四先生議祀典者僉以先生未獲從祀為缺典公今刻此録表章先哲風勵後學其意甚盛讀先生語録者尚求之躬行心得如録中所稱甘貧改過云云庶逺不負先生近不負我公付梓之意其翊我國家一代文眀之運又寜有紀極哉願與同志共勉之毋讓
  薛文清先生全書序
  我國朝從祀四先生咸真修實悟有光聖門而文清薛先生崛起永宣之際於吾道尤有草昧功盖一代理學大儒也所著讀書録業巳家傳户誦矣而文集人多未之見且白沙敬齋陽眀三先生俱有全書行世而先生獨無真為缺典頃侍御沁水張公為先生鄉人移書方伯㑹稽王公大叅蒲阪王公梓先生全書甚盛舉也梓且成張公不以余為不知學而命余一言余惟先生之學以復性為宗㫖以主敬為功夫誠得鄒魯嫡傳無容㳺賛而或者以先生與敬齋為觭重修以白沙陽眀為觭重悟不知離悟言修非真修也離修言悟非真悟也今觀先生生平操修可貫金石而質鬼神其議論著述平正切實言言可見諸行事此豈無所悟者能之乎第不至如世儒之談𤣥説空人遂以不悟性少之而不知悟性處政不在談𤣥説空也若白沙陽眀主靜致知險夷一致夫豈不足扵修者而沾沾以悟歸之抑又過矣大抵真修必本于能悟而真悟自不容不修道本一而學者多岐而二之于是離悟言修者其流𡚁為鄉愿離修言悟者其流𡚁為異端其為學術之患不小余為此懼故因讀先生書而為之論著若此昔與先生同時講學者中州有曹月川端江右有吳康齋與弼闗中有段容思堅康齋容思人以地限扵先生猶屬神交若月川則晉洛接壤朝夕印證其學得之先生為多而從㳺之士如洛陽閻侍御禹錫白太僕良輔咸寜張司㓂鼎名為尤著至摉輯先生遺稿使至今文獻足徴者則又司㓂之力也師友淵源桴答箎應猗歟盛矣葢嘗攷覽古今理學興扵宋而禁扵宋國卒不振識者恨之迨我國朝天子經筵講學皇太子出閣講學諸臣履任首謁先師至學宫進諸生講學載在令甲昭如日星是周家以農事開國我國朝以理學開國也卜世卜年當必逺過周厯公奉命代狩加意斯文微獨表章先哲政所以憲章文武使人人知學之當講耳讀先生書者能憬然悟奮然修挺然以講學自任不沮不懼砥柱中流則先生雖往庶幾旦莫遇之不然豈惟負先生抑且負令甲負我公惓惓憲章之意
  聖學啓闗臆說序
  萬厯甲寅仲夏二日按臺紫海龍公偕茶臺見平張公㑹講闗中書院鄉士大夫及孝亷諸生約千有餘人而環橋觀聽者不可勝計濟濟雍雍如也時天乆隂雨先日當道方齋戒祈晴而是日忽雲開日霽萬里長空人皆異之豈天亦有意于斯文耶公至偕張公謁先師像畢各以次見就坐二三童子歌詩歌已同志各舉所疑請益于公公為之開闗袪疑反覆忘倦人人聞之如醯雞發覆飲河充量齗齗欣欣如也于是衆共喟然曰自有書院以來不知有此勝㑹否斯道中天其在茲乎日晡猶依戀不忍别去瀕行余偕諸生請曰昔夫子忠信篤敬才數語耳而子張猶書諸紳今日之講可徒空自踴躍耶諸生愧無李端伯筆願公録示以竊比書紳之義越數日公出此編以示而謂余冝有一言余惟聖賢之學要在透性言學而不言性俗學也言性而不言善異學也凡此皆疑闗未破之過也公學以性善為宗已得欛柄入手諸所剖析至切近至精微至眀顯至奥妙本體功夫入門究竟包舉靡遺而引証諸儒粹言又折𠂻數百年未了公案嗚呼千古聖賢正脈具是矣寜直破諸生一時之疑已哉余不佞講學書院有年恒切自誤誤人之疑今得此奚啻指南竊自幸而又為吾道幸余又安能賛一辭第與諸生約曰居諸易失師友難得聖域易入疑闗難破今而後所不努力前途用副公辱教惓惓之意者有如此日衆共悚然曰善因書之以矢諸同志
  長安縣志序
  長安故有志乃宋龍圖學士宋敏求氏所輯輯成周以來厯代建都遺跡非邑志也而創修邑志寔自今李侯始是志也分類大略凖大明一統志遵制也中多増入以邑志較郡國志例當詳耳邑為㑹省附郭往代無論眀興以來名宦接踵而山川靈秀所鍾如倉頡文武周公以下聖賢又濟濟相望其人物甲于他邑惟是世逺籍亡末繇考鏡止㨿通志及聞見既真者書之其名宦見任鄉賢見在者又例不敢書扵心終歉然也孝子節婦止書已旌及盖棺論定者餘俱不敢輕載田賦戸口俱依印冊詳書一字無容増損漏澤園附陵墓後見國朝恩澤不惟加膴仕抑且及枯骨耳寺觀列灾祥後亦示崇正抑邪意至仙釋中多涉幻妄故直削之藝文書其有闗地方者餘雖工不書唐劉子𤣥云古之國史異聞則書今志亦史之流也故倣之亦略載數則嗚呼志以紀事惟求實録第令後世文獻足徴無貽以文勝質之誚足矣烏庸繪章飾句以誇多鬬靡為也載筆同修者王給諫嗣音及監胄何補之秦東周庠士桑本立韓在等而不肖從吾鹿鹿無能為役殊切自愧所幸當吾世而得遘茲盛舉聿觀厥成豈非生平一大快也哉雖然余尤有感焉如山川田賦之類終南在南而誤書于北田賦本少而誤書為多人猶得執其誤而更正之倘人物一有遺漏則後之人將安所考乎如孟獻子有友五人而竟逸其三董仲舒一代大儒而竟逸其字真為千古遺恨又如古今作家譜者即子孫亦多逸其祖先之名雖孝子慈孫將奈之何亦足悲矣余故扵人物一志特為加詳雖不敢泛必不敢畧即如此猶恐名世賢達與時俱往未盡摉録而深山窮谷寜無潛修靜養其人者即里閈亦罕知之况數世之下百里之逺孰從而物色之哉以彼其人雖無心于身後之名而後生小子竟使梓里先哲泯沒不傳尚友私淑之謂何余故每念及此不覺掩巻而長嘆也區區之愚尤願與海内同志共講求焉李侯莅吾邑百務俱舉上下交孚而尤惓惓扵此志可謂知所先務者維時邑博何君載圖郭君惟㤙楊君來鳯邑丞郭君知彰主簿張君文衡胡尉其煥皆始終其事例得並書李侯名煜然汶上人庚戌進士
  越中述傳序
  昔王文成公講學東南從㳺者幾半天下而吾闗中則有南元善元貞二先生云故文成公之言曰闗中自横渠後振發興起將必自元善昆季始二先生録公語幾數萬言藏之家塾元貞先生孫子興太史倣蘇季眀校正蒙例離為四篇曰立志格物從政教人總題曰越中述傳而屬余為序余惟文成公之學一致良知盡之矣今離而為四何也曰此正所以致良知也夫人而語之曰汝有志汝為聖賢則必喜語之曰汝無志汝為狂愚則必怒是志本吾人之良知也而不講立志之學則良知不致矣夫人而有志聖賢則必格其為聖賢之理而後可為聖賢人而不為狂愚則必格其不為狂愚之理而後不為狂愚而聖狂之理夫固昭然扵吾心者是物理本吾人之良知也而不講格物之學則良知不致矣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赤子入井則乍見惻隐一夫向隅則滿堂愀然聖賢有此志狂愚亦有此志聖賢有此理狂愚亦有此理是一體本吾人之良知也而不講從政教人之學則良知不致矣是立志格物從政教人正所以致良知也良知是本體致知是功夫識得本體然後可做功夫做得功夫然後可復本體千流萬𣲖而不離其源千言萬語而不出其宗此文成公之學所以大有功于斯道也乃後之談良知者多放縱決裂為世詬病是空談良知而不實用致之之功故也于文成公何尤焉此録出而良知末流之病庶幾其可救乎嘗攷文成公門人雖盛而世傳其學者東南則稱安成鄒氏西北則稱渭上南氏自二先生傳文成公之學以來代有聞人元善先生三子俱蜚聲庠校而俱早亡有孫曰企仲官太僕卿以直諫顯有曽孫曰居業登制科而未仕元貞先生有子曰軒盖世所稱陽谷先生者也往元善先生與三子相繼圽也太僕為遺腹子伶仃孤苦人爭齕齮而陽谷公力為卵翼卒底于成又為刻瑞泉遺稿仍匄天臺廬山為𤣥晏嗚呼學之不講乆矣孤兒寡婦求不乗機而利其所有已難况施恩扵不報子孫于父祖遺文且任其散佚而不知收况姪之于伯父哉在陽谷公不過自致其良知而在輓近世實大有禆乎風化矣有孫四而取科第者三太史其季也而其曽孫居益今且督學晉中世徳家學方興未艾二先生之詒謀逺矣夫人不講學則不知修徳又安所獲福雖學者原不為獲福修徳而天道人事亦自不爽孰謂講學負人哉人知南氏之盛而不知其所以盛余故為之論著如此詩云詒厥孫謀以燕翼子二先生以之又曰昭茲來許繩其祖武其子興之謂也夫
  姜鳳阿先生語録序
  葢不佞從吾讀鳯阿先生語録得七善焉世之學者多厭常喜異進二氏而退六經而其𡚁至不可道先生曰六經之言由聖人精藴而發皆因性命而立言本之則有實得措之則有實用由之則可以經當世而適于治此可以藥世俗翻案經術之病其善一世之學者多支離于口耳聞見而不知求之於心去危微精一之㫖逺矣先生曰仁道雖大要之不外于此心教諸生如孟子所言求放心以求仁為近若求其最近易者則正容謹節家庭唯諾之常自是求放心處自是學者求仁處此可以藥世俗口耳支離之病其善二世之學者多侈談文詞功烈而迂視理學先生曰文詞功烈離仁而為之乃是一技一能若從此心流出做出則古人所謂立言立功者在焉葢從立徳中來即三者可並傳不朽也此可以藥世俗務華絶根之病其善三世之學者多喜放縱而惡檢束故以禮為偽以肆為真其壊風化不小先生曰禮而謂之家禮者言乎其可行于家者也而其本則始諸身家禮而謂之儀節者言乎其儀文與末節而精微之理寔在焉以身而教家以心性而求儀節則是書也豈古人之粗迹哉此可以藥世俗蔑棄禮法之病其善四世之學者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多起于避人譏刺先生曰人固有不容于流俗而中變以為求合之地亦或不堪流俗而應之又不免于過激者皆非所以處身之道也毁譽利害苟不入于吾心則適然之來當一以任其自至然乆之卒亦何嘗無公論哉此可以藥世俗逡廵畏縮之病其善五世之學者多謂學行而已講之何為頓令有志之士不敢承當先生曰孔子嘗以學不講為憂而併及于徳之修義之徙不善之能改人皆言聖人於此有四憂焉予以為義之徙不善之能改乃所以為徳之修而徳之修則聖人所以為學之講也講學者蓋講乎其所以修徳講乎其所以遷善而改過要之四事為一事四憂亦一憂爾此可以藥世俗藉口非學之病其善六世之學者多隐善揚惡藉著述以洩私忿殊失古人立言之體先生曰吾邑中有故鄉先生孫曜髙文潔行足為鄉閭式吾郡殷生士望篤行好學之士能倡率講學㑹尤西川書中無一世俗語羅念菴習静一室趙大洲聞之欣然有往從意其他稱述袁裕春宋陽山周訥溪海剛峰畢松坡孫季泉孫立亭趙定宇諸正人君子尤不啻若自其口出而又非獻䛕當途以希名利者此可以藥世俗嫉賢妬能之病其善七嗚呼先生斯録其有功于世道大矣余生也晚不及師事先生而先生仲子養冲先生往督學余鄉與余善辟之草木吾臭味也因漫題扵簡首
  鄭溪書院志序
  余嘗覽海内郡邑志即蕞爾巖邑其寺宇多則數十少亦十數至書院則晨星矣甚且舉古勝地或改公署或淪寺觀為之太息不已嗚呼又何恠異端之盛吾儒之衰也或曰書院不皆真儒何取虚設為余曰寺宇豈皆真佛而人不病虚設何也寺宇不皆真佛而佛教藉以羽翼書院不皆真儒而儒學藉以倡眀而况真儒又往往軰出乎冀北之馬豈盡追風逐電一日而千里然求追風逐電一日而千里者必冀北馬也鄧林之材豈盡干霄拂雲蔽青天而䕃原野然求干霄拂雲蓛青天而䕃原野者非鄧林無有也書院亦士之冀北鄧林也奈何敢藐天下士而遂謂無真儒哉吾儒異端之辨不在口舌之爭而在修其夲以勝之廣建書院以表章聖學正盛則邪衰晛見則雪消將真儒接踵而異端不攻自破矣此修其本以勝之之説也或曰今學宫徧天下不翅足矣又惡庸駢指為余曰學宫博士有専責弟子有定員豈人人可升堂入室者且朝廷設官分職其權孰得而侵之書院之設見任搢紳固可擁比而林下韋布亦可登壇余嚮謂交與一人不可妄講學無人不可容正為此也學宫作養有限書院教思無窮此正補學宫所不及者安得駢指視之紫海龍公理學真儒也吉州形勝甲扵天下匡廬崒嵂彭蠡瀠廻家絃户誦比於鄒魯各邑書院林立而永寜獨缺公慨然曰繼往開來豈異人任何可當吾世而使吾寜遜他邑乎嵗丙辰按秦歸創建鄭溪書院郡邑同志講學其中甚盛舉也南皋鄒公為之記而復性堂公自為記今按淮歸纂志以垂不朽而函書命余為序余不知學安知性且先儒論學或云主静云主敬云窮理云致良知似各立門戸不知於復性之㫖何居盖人性皆善而不學則不能眀善而復其初以性善為本體以主静主敬窮理致知為功夫則善眀而性善之初可復性復則諸説皆筌蹄矣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兎得兎而忘蹄至扵魚兎得而筌蹄忘又何門户之可言乎公書院以復性名堂正所以融門户而偕之大道也余讀公記發眀此理批郤𨗳窽得未曽有又何能贅一詞惟是有感扵當世寺宇之多而書院之少致異端盛而吾儒衰又感扵吾儒借學宫以操戈而反授異端以常勝之柄也故為之縷縷如此敢以是復公命併以質之鄒先生
  旌烈録序
  余别墅在城南沙井村距沈橋里不三里許始楊烈婦之死也鄉村之人聞其事而恠之其夫語其妻曰劉氏年正茂即改適豈乏佳耦而胡以死為也其妻亦語其夫曰劉氏年正茂即改適豈乏佳耦而又胡以死為也比余倡諸士大夫往弔後諸生上其事扵當路當路上其事扵朝天子嘉其節而旌表其門鄉村之人始知其為烈而誦之其夫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扵妻是何言也是誨其妻以貳也其妻亦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扵夫是又何言也將使夫視我為何如人由是夫死而不欲守者且守矣守節而不欲終者且終矣甚且從容就義亦知以死殉矣數年以來節烈之婦項背相望夫人等耳何昔議其非而今稱其是也何昔以改適為快而今以殉夫為快也豈非良心人所同具而不感發之則不興哉慨自學之不講理道不眀于是有妻背夫弟背兄臣子背君父朋友背朋友而恬然不知其非者世道人心可勝搤掔今天子一旌表此烈而函谷以西風俗頓為轉移孰謂古今人不相及哉或曰烈婦之死惟知有死耳安知有身後之名是無所為而為真乎其真者也若今之守節者死節者皆聞烈婦之風而興起是有所為而為非真也而子反稱之何也余曰不然烈婦之死固無所為而為固真也而彼聞風興起者是因感而觸其良心良心一觸自有勃然不容巳者其不容巳之心何心也是亦無所為而為之真心也而安得以偽目之昔夷恵以清和奮扵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夷恵之風者頑夫亷懦夫有立志薄夫敦鄙夫寛孟子亟稱之未嘗以夷恵為真而以聞風興起者為偽也夫表揚死者正所以興起生者若以興起者為偽則死者固無心扵身後之名而生者又不免有好名之議則死者固不必于旌而生者亦不必于興起矣有是理哉烈婦弟諸生楊材彚梓公移誌傳祭誄諸文題曰旌烈録乞余一言弁首因書此畀之而復為之説曰表揚死者固所以興起生者表揚婦人實所以興起男子彼張邦昌劉豫馮道軰非丈夫耶不衣冠耶不讀書耶千載而下談之猶令人髪上指冠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視此婦人寜不愧死哉嗚呼讀此録而不勃然興忠臣孝子之思者非夫也
  森玉館集序
  森玉館集者朱宗尉伯眀詩也伯眀自幼即嗜書而尤嗜詩矢口成韵即有風人之致余喜而從㬰之俾盡讀古今之書伯眀即鍵户發憤自三百篇而下以及我眀空同諸子詩無不晝夜伊吾朗然成誦而伯眀之詩遂駸駸入古人堂室矣為漢魏則漢魏為盛唐則盛唐而絶無纎巧脂粉掇拾餖飣之病亦竒矣哉余與伯眀居同里閈伯眀長余一嵗自七八嵗即相與相與即彼此問竒字乆之談文談詩不作一戯謔語里中人以道學嘲之余兩人不為變也由今思昔可發一笑吾闗中為横渠先生之鄉余于聖學未窺津涯而伯眀每步月過存必劇談丙夜夫今之詩人理學多枘鑿不相入此正坐不講之過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即善説詩者不過以為點景之妙耳而孰知其言上下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即善説詩者又不過以為言天言文耳而孰知其言天之所以為天言文王之所以為文也夫論理而至扵上下察至扵天之所以為天文之所以為文其精微奥妙亦至矣盡矣蔑以加矣而皆于詩中發之詩豈易言哉余以為今之詩人特其臭亦與之俱化也彼喜讀勢利放肆之文者亦乆而不聞其臭者耳豈有心扵左袒哉嗚呼直道難容枉道易合與善人居難與不善人居易人情乎今五經四書科名懸扵前考較廹扵後學者尚不肯讀至于二氏六子諸書既不列扵學宫又屢廑乎眀禁而人多嗜好之何也此其故不可不思也今之選古文者不過論文章之工拙至于所以為文何如則未之辨也余故表而出之匪直㳺藝且以為志道之一助云
  少墟集巻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四
  眀 馮從吾 撰
  
  做人説上
  一日與舘中二三同志閱邸報中有做官做人之説咸韙其言而余以為做官做人不是兩事總之做人盡之矣或曰做官做人豈毫無所分别邪余曰然吾儕立身天地間祇有做人一事試觀吾儕今日聚首講學容容與與無半㸃塵囂宛然洙泗杏壇景象固是做人眀日朝叅課業或揖讓扵禁近或唫咏扵秘閣亦是做人異日𣪚館之後或留而在内或出而在外職業所闗鉅細不一無大無小無敢瘝曠亦是做人非曰如此為做人如彼為做官也嘗觀大學一書至平天下章凡理財用人為君為相道理具載無遺而總謂之大人之學若做官做人分為兩事是格致誠正屬做人平天下治國屬做官也有是理哉是大學一書乃古人做人之法則吾儕所當時時潛心理㑹者也且吾儕自七八嵗入社學後呌成做童生進學後呌成做秀才科第後呌成做舉人做進士入仕途呌成做官林下呌成做鄉先生自少至老此身入于世套中何時才去做人不知做秀才做箇好秀才做官做箇好官就是做人其道理工夫説在大學可無贅也嗟嗟耳目口鼻人也視聽言動人也此非有餘彼非不足何待于做人必待扵做而後可言人也自少至老方汲汲做人之不暇而暇言他哉余曰祇有做人一事者以此
  做人說下
  館中與二三同志論學彼此拳拳以做人相印證余曰做聖人易做文人難吾儕扵難者尚殫精竭力圖之扵易扵易者反玩日愒月委之扵難何也或有疑者欲余竟其説余曰難易之間是在自悟非可以騰諸口説也無已試以舜孔觀之古今論大聖必曰舜孔舜之徳業詳載虞書中若不可幾及而夫子乃曰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隠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玩其斯二字可見虞書所載多少徳業都不是舜之所以為舜處而惟此乃其所以為舜然則好問好察難邪隠惡而揚善難邪孔子天縱聖人不知有何様髙逺之為而其自道苐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夫發憤忘食難邪樂以忘憂難邪由此觀之吾儕特不肯去把做詩文之心為做聖賢之心耳若是肯去好問好察肯去隠惡揚善肯去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則舜孔有何難為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陽眀先生曰箇箇人心有仲尼豈欺我哉吾儕祇説堯舜孔孟難為試觀一日十二時中曽去好問好察否曾去隠惡揚善否曽去發憤忘食曽得樂以忘憂否途患不行不患不至不用工夫而曰堯舜孔孟難為真難之難也且吾儕自入館來朝而誦久而諷行思坐想何嘗一息不在詩文上用功其詩文何嘗一息不在班馬李杜上模擬真可謂殫精竭力矣試自反之其詩文視班馬李杜竟何如邪孰難孰易必有能辨之者僉以為然余又曰做人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今言已多矣願相與共朂之
  講學說
  客有講學者因人言而志阻遂不復講余恠而問之客曰子猶敢言學乎方言學而人言隨之何益也余曰子向日之講學也果為人乎抑為巳乎如為人也則人言誠所當恤如為巳也則方孜孜為巳之不暇而暇計人言乎哉聞謗而輟則必聞譽而作作輟由于毁譽是好名者之所為也講學之謂何且人之議之也議其能言而行不逮耳能言而行不逮此正學之所禁也者人安得不議之吾儕而果能躬行也即人言庸何傷客又曰學貴躬行固矣講之何為余曰講學正所以為躬行地耳譬之適路然不講路程而即啓行未有不南越而北轅者也又譬之醫家然不講藥性而即施藥未有不妄投而殺人者也又譬之兵家然不講兵法而即應敵未有不䘮師而辱國者也天下之事未有不講而能行者何獨扵吾儒而疑之客憮然曰有是哉有是哉微子今日之講吾幾以㝠行當躬行矣豈不誤哉講學之益正在扵此願與吾子共朂之
  夢説
  問聖人立言最平易真切乃夫子有夢見周公之嘆毋乃𤣥幻乎余曰不然晝之所為安得如夜之所夢更為真切或曰子之言更𤣥幻甚矣余曰不然天地之氣復扵子人心之氣息扵夜此處發見呈露纔是本來真心最真最切莫過扵此試觀吾儕發憤為學一日之間喜怒哀樂恰似件件中節矣至扵夢中或喜或怒反有不中節處辟如性嗜酒者一向戒之矣至扵夢中或不免扵飲或恍然悟其戒而飲之知節何也此正真情發見也然須得戒之又戒以至于與戒俱化斯夢中亦不飲矣觀人心之真者莫過于此中庸論喜怒哀樂而先之戒慎恐懼夫戒慎不覩恐懼不聞工夫亦可謂至精至密矣然使胸中猶有戒慎恐懼在則夢中必不免有不中節處故又曰致中和致之云者戒之又戒以至于與戒俱化之謂也如此才能發皆中節雖是已發之和猶然未發之中位天地育萬物即此便是豈待外求哉且吾儕平日好做詩夜間必夢題詩甚且有一二佳聨出來真是晝間做不到可見人之精神原可以通天地原可以貫古今欲見堯舜便見堯舜欲見周孔便見周孔奚必羮墻哉吾儕今日試驗喜怒哀樂何如夢中喜怒哀樂又何如則此心存亡工夫生熟自是一毫不爽故曰書之所為安得如夜之所夢更為真切也昔韓子原道謂周公以是傳之孔子夫周孔相去不啻百有餘嵗夫孰傳之而孰受之邪孔子欲行周公之道故屢接扵夢寐間後儒日誦法孔子而卒不能使孔子入夢可勝嘆哉可勝嘆哉
  天道説
  董子有言天人相與之際可畏也嘗以秦論始皇自知天下雖為己有而法令太酷人心含怨終夜皇皇計無所出扵是不得已為焚書坑儒之舉若曰聖賢載籍能發人聰眀英雄豪傑能議人是非從古國家摇亂不能長乆皆始于此焚書坑儒自以為天下無復有書無復有儒黔首可愚而我可無恙矣此與鑄金人十二扵咸陽意同然能焚書而不能焚黄石之書能坑儒而不能坑子房之儒圯上之遇老人從何處來十日之索子房從何處去當斯時也秦之鹿已出柙矣黔首果可愚而一世二世果得宴然無恙也邪夫以始皇之雄而無如天意何何世人恃其聰眀才辨敢于與造物者爭衡也豈未覩秦事也乎哉吁亦愚矣
  名實説
  學者之病莫大乎務名金名曰金金也玉名曰玉玉也鉛而金之石而玉之名孰與我雖然即名焉亦名曰鉛而金之耳石而玉之耳其名彌大其病彌章名而至此名愈乎哉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即其所以疾沒世而名不稱君子盖辨之矣
  勤儉説
  越中有二士夫其一人講學其一人不信學二公家俱裕俱以勤儉二字訓其子其子少年初亦奢惰後俱折節為勤儉廪廪遵父命惟謹其講學公之子汲汲皇皇讀書求友有勤無惰自奉甚儉即敝衣糲食宴如也而周族黨賑貧乏略不少吝其家日裕而聲望亦日起卒為名儒其不信學者之子亦汲汲皇皇持籌治生有勤無惰自奉甚儉即敝衣糲食亦宴如也而至親族黨一毫無所施予人多以是怨之由是衆叛親離訟獄煩興家事亦漸銷落而營利愈甚卒為鄉里所不與夫此二子者其勤同其儉同其廪廪遵父命同而家道之隆替若此其異何哉盖以學問為勤儉則雞鳴而起孳孳為善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其勤也為真勤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盡力乎溝洫其儉也為真儉故人品家道成則俱成以世俗為勤儉則其勤也為奔忙為營求其儉也為貪鄙為嗇吝故人品家道敗則俱敗耳然則家道之敗也其病豈獨在惰與奢哉夫子孫而能勤儉亦足稱矣而止因學之不講遂至以此敗其家而不悟嗚呼昔人有言毋以嗜欲殺身母以貨財殺子孫母以學術殺天下後世為人父祖者奈何以講學為非而至以勤儉殺子孫也哉悲夫余聞其事而有感因為之説以貽同好
  孝弟說别孫生繩祖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宗族稱孝鄉黨稱弟者又止為士之次何也盖堯舜之孝弟是造道之極滿孝弟之量者也鄉黨宗族之稱孝弟如王祥王覽軰是天資之美盡孝弟之一節者也盡孝弟之一節即可以為士可見人皆可以為堯舜祇是人安扵天資之美未加學問之功安于一節之善未滿分量之全所以為士之次所以堯舜不可為耳豈堯舜之道有出扵孝弟之外哉原泉混混不舎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宗族稱孝鄉黨稱弟之士是原泉混混之水也堯舜之孝弟則放乎四海矣堯舜雖放乎四海其實不過滿其原泉之量又未嘗扵原泉混混有所増加故曰孝弟而已矣而已矣者無所増加之謂也華下孫生繩祖幼而失怙垂髫學舉子業弱冠王母歾生宜承重哀毁逾禮既襄事廬於墓側者三年一時以孝聞戊申春余偕同志講學太華山中而生偕其師劉生若魯友李生華實王生國賔徒歩九十餘里從余逰瀕别余朂之曰若不聞田畫之告鄒志完乎願君無以此自滿士之所當為者未止此也生聞其言再拜而謝眀年己酉三月生復徒歩二百餘里從余講學太乙峰下余留居月餘見其氣宇端凝意向勤懇視昔益有加焉此其所造將來盖未可量者余深喜吾道之得人也因其歸書孝弟説以遺之
  書孝弟説贈𡩋孝子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夫而已矣者無所増加之謂也往嵗華下孫生繩祖為其祖母廬墓三年余為此説今嵗丙辰三月河津𡩋生獻誠越數百里從余學余聞獻誠為其母有疾日侍湯藥衣不解帶者二年母圽哀毁踰禮廬于墓側者又三年一時以孝聞于秦晉間余甚嘉之今獻誠將歸㑹余病不能為文以闡揚其孝復手書此説以貽之河東有曹真予張緑汀二先生者獻誠其以余言請正焉
  又書孝弟說贈馬孝子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夫而已矣者無所増加之謂也先是華州孫孝子繩祖為其祖母廬墓三年余書此説遺之而復朂之曰若不聞田畫之告鄒志完乎願君無以此自滿士之所當為者未止此也繩祖再拜而謝嘗慨省㑹盛地士之顯親揚名問視定省刲骨愈親者濟濟不乏而廬墓孝子自顔彩後不少概見余方欲藉孫生以風之而今得揮使馬誠其人不翅空谷足音跫然而喜因偕咸陽同年張西華郡丞門人張爾維孝亷往訪其廬余素未識馬君而識荆自此始見其哀戚之色溢扵眉端談及母氏劬勞泫然淚下余益重之因聞扵學臺尹公公為之表厥宅里里閈士紳始津津稱馬孝子馬孝子云今孝子三年之䘮畢治任將歸余偕諸士紳迎扵東郊孝子抱主而泣觀者如堵㑹余病不能為文復書此説遺之余自倡學以來每以人性皆善人皆可以為堯舜二語為同志講數年以來同州有沈時泰渭南有姚應魁臨潼有張應珮華隂有石之岱藍田有王之賈田養心陳化龍徐眀教而華州又有張廸光皆相繼廬墓而養心之岱余亦親至其廬乃今又得馬君孰謂人性不皆善而人不皆可為堯舜哉馬君勉矣向告孫生田畫與鄒志完之言無煩余覆説也
  顧用晦字説
  姑蘇顧生晿離初字離眀或以為文之太著也更之曰元晦此其意甚善而余以為先儒之字襲之不可復更之曰用晦生再拜稽首而謝詰朝生介許生大倫匄余為説以志紳佩余惟晦之為義子思子言之詳矣尚絅闇然晦之始也内省敬信晦之功也篤恭而天下平晦之成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余又何言生聞之喜甚復再拜稽首謝曰離雖不敏敢不書紳佩先生之教
  
  座右二箴有序
  三載靜攝庶幾寡過日來塵溷頓覺茅塞每一㸃檢不自知其汗之浹背也嗚呼静中静易動中静難余未嘗一日不三復斯言由今
  觀之益信因述座右二箴用代嚴師訓戒乙未榖日識
  呼汝從吾慎汝存心一念少差百盭俱侵母愧汝影毋愧汝衾勉旃勉旃上帝汝臨
  呼汝從吾慎汝制行一歩少錯終身大病母任汝情毋任汝性勉旃勉旃庶幾希聖
  
  秦闗王先生像贊有序
  藍田王秦闗先生捐館舎二十年矣前嵗丁未督學祁公博採公議祀先生扵學宫今嵗己酉邑侯梁公學博錢君楊君復從闔邑士民之請為先生建専祠以祀之一時人心翕然稱為盛舉仲冬二日安主扵祠從吾偕同年周淑逺叅知及門人任生國珣梁生爾楨瞻拜祠下樂觀其盛覩先生之像儼若面先生而復與之上下其議論也因贊數語用旌山斗贊曰
  清臞之貎篤實之學四吕而後公稱先覺昔聆公訓今拜公祠闢邪崇正百世可師
  
  命解
  日者以支干八字槩人生平人皆信之余以為人生平毁譽得失死生榮辱非支干八字所能概也倘有人焉慨然思猛然省即扵此毁譽得失死生榮辱八字勘得破能扵此中討得主張則一切世味自不得以籠絡之便是鵬摶萬里鳳翔千仭格局便是為聖為賢的命若是昬昬昧昧營營逐逐扵此八字勘不破扵此中討不得主張則自暴自棄枉了一生便是春蠶作繭秋蛾赴燈格局便是為狂為愚的命嘗觀此八字誤了古今多少英雄豪傑真是可恨可憐命乎命乎豈日者所能測識哉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而孟子亦曰夭夀不貳脩身以俟之所以立命於戲深矣
  
  論荀卿非十二子閣試
  昔荀卿以儒自命而立言指事壹禀扵仲尼可謂偉矣然仲尼之徒惟思孟獨得其宗而卿之非十二子也以思孟為聞見雜博猥與墨翟恵施輩同類而共譏之是何敢于髙論異説而不讓邪胡其誖也卿之言曰它魏不可合文通治陳史不可合衆眀分墨宋不可容辨異縣君臣慎田不可經國定分恵鄧不可為治綱紀似也而猶曰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若有不盡非者何至以僻違無類幽隠無説閉約無解乃歸之思孟而以唱和為有罪哉孔氏既沒異端棼如戰國以來從衡捭闔之習盛而吾道不絶如綫矣仲尼之道燦然復眀扵世者唱和之力也而可曰罪也邪卿固尊信仲尼者正宜以思孟為津筏而後可以窺洙泗之源委案飾其辭而祇敬之曰此先君子之言也繇斯以觀卿顧不當祇敬先君子哉果爾則卿亦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莫知其非者矣豈不自言而自誖之邪尊仲尼而非仲尼之徒亦太惑矣或謂卿妄以道自任眀知思孟之學故為排之以自繼仲尼之統不知有此一念之勝心而已不可與入道矣何足為思孟損益哉且卿之尊信仲尼也甚篤而子弓雖賢與仲尼並稱已失低昻之實又何論思孟卿受學于子弓意推尊子弓以彰巳學所從來故不得不與仲尼並稱是卿之尊信仲尼亦桓文之尊周室不過cq=381陽浮慕之已耳不然子弓固不在仲尼下而思孟豈遂在子弓下哉是仲尼而非思孟余誠不知其何説矣大抵卿懲叔季不學之弊而歸咎扵性惡見霸功之算計見效也而曰法後王故聞思孟之稱性善而談法古不翅如枘鑿然此其詆思孟之根不可捄藥者也獨不思相近之訓安所稱惡而堯舜湯文豈不惓惓扵垂訓無乃仲尼非乎它魏慎墨之流仲尼之徒羞稱之至如史鰌之直固其所深嘉樂與者亦不可概例扵諸子老莊輩詆聖侮法不遺餘力乃置之不論甚矣卿之好竒也然則卿之非十二子也其誠敢為髙論異説而不顧者哉或又謂後世儒者借喙思孟行實誖之才無可用世而竊儒名以盖其愆卿誠有激乎其言之者不知果有激而言也非其竊儒名者可矣併真儒而非之可乎哉昔人稱卿才髙而不見道諒矣嗚呼卿一非思孟而李斯遂焚書坑儒以促秦二世之亡非學而遂以亡人之國也學可非乎哉禍秦者斯而禍斯者卿也此古今治亂得失之林也
  聖之時論館課
  夫時之義大矣哉惟純天之聖人而後可以當之然所謂時者何消息盈虚莫窺機緘通復禪代莫測端倪乃造化自然之妙而不容一毫人力叅焉者也使人力可以一毫叅則是道為有方之物而聖人可以為時矣聖人豈能為時哉不惟聖人即造化亦不得而强之如春之不得不夏夏之不得不秋而秋之不得不冬也時則使然造化烏得而强之造化不能强乎時而人恒恃其聰眀智慮以安排揀擇扵其間曰如此則清如此則和如此則任始强此以律彼繼强彼以合此是執夏之箑而曰曷不為裘之温也執冬之裘而曰曷不為箑之便也豈不盭扵時哉節概雖髙勛業雖偉殆與純天之聖人異矣夫惟純天之聖人為能含心扵寂合氣扵漠聰眀在聲臭之先而智慮在覩聞之外夫是以自作主宰造化為役時清而清不為絶俗時和而和不為狥人時任而任不為干時静也如隂之翕而静與天俱動也如陽之闢而動與天㳺易不云乎動静不失其時其道光眀嗚呼深哉是道也乃吾夫子之道而非夷恵伊尹之道也伯夷道在于清則與和二栁下恵道在于和則與清二伊尹道在扵任則與清與和又二夫二則偶偶則可以容吾之聰眀智慮以安排揀擇之故取其清者去其和取其和者去其任即其所造可以亷頑而立懦可以寛鄙而敦薄可以致君而澤民而終不足以語造化自然之妙何其盭扵時也乃吾夫子則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已矣可仕則仕可止則止可乆則乆可速則速而已矣故其自言曰吾道一以貫之一則無偶無偶則無所安排無所揀擇時乎夏則箑而非有心扵箑也時乎冬則裘而非有心于裘也聖人以為時固如是吾亦如是以應之耳矣造化不能强乎時而吾欲以聰眀智慮强之能乎哉此孔子所以為聖人之時也時乎時乎豈易言哉後人不眀扵時之說而専以隨時變易解之至為與時浮湛者藉口嗚呼獨不思夏之必暑而冬之必寒乎故曰信如四時又語其一定而不移也伊川曰隨時變易以從道也夫隨時變易而不從道則小人而無忌憚反不若夷之清恵之和尹之任矣是故君子毋輕言時










  少墟集巻十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五
  明 馮從吾 撰
  
  關中書院記
  余不肖偕諸同志講學寳慶古刹有年矣歳己酉十月朔日右丞汪公憲長李公憲副陳公學憲段公聯鑣㑹講同志㡬千餘人相與講心性之㫖甚具驩然日晡始别瀕别諸公謂余曰寺中之㑹第可蹔借而難垂久逺當别有以圖之明日即以寺東小悉園檄咸長兩邑改為關中書院延余與周淑逺諸君子講學其中而汪公復為書院置公田延綏撫臺凃公聞而嘉之以俸餘增置焉講堂六楹諸公扁曰允執盖取關中中字意也左右各為屋四楹皆南向若翼東西號房各六楹堂後假山一座三峯聳翠宛然一小華嶽也堂前方塘半畝豎亭于中砌石為橋偏西南不數十武掘井及泉引水注塘井覆以亭二門四楹大門二楹舊開於南縁鄰官署冠盖紛遝深山野人不便厠跡因改于西巷境益岑寂且不失吾顔氏陋巷家法也西巷地基乃用價易民居大門外復構小屋數楹仍居數家以供灑掃之役前後稍為修葺未及數月煥然成一大觀矣松風明月鳥語花香令人有春風舞雩之意而劉郡丞孟直復為八景詩以壯之一時同志川至雲集吾道庶㡬興起而余愧不足以當之也一日講畢諸生請曰自昔書院剏建皆有記而當道諸公盛舉又不可冺焉不彰也先生得無意乎余唯唯因進諸生諗之曰我闗中形勝甲于天下羲文武周後先崛起弗可尚矣自横渠後理學名儒代不乏人盖文獻之邦而學問之藪也吾輩生于其後何可無髙山景行之思且書院名闗中而扁其堂為允執蓋借闗中中字闡允執厥中之秘耳夫中之一字自堯始發之所謂堯得統于天者此也然中與不中雖見于事而實根于心舜又恐人求中于事而不知求中于心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㣲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其㫖㣲kao矣然危㣲精一之辨莫詳于子思中庸一書蓋中之為徳庸徳也中之為言庸言也喜怒哀樂中節子臣弟友盡道是也于此一一中節一一盡道直至中和致而位育臻然後可以合無聲無臭之妙然後可以語盡性至命之學嗚呼豈易言哉夫喜怒哀樂中節固也若必待已發而後求中節子臣弟友盡道固也若必待既感而後求盡道則晚矣故必當一念方動之時而慎之而後能中節盡道也此慎獨之説也故曰其要只在謹獨雖然又必待念起而後慎之則亦晚矣故必當一念未起之時而慎之而後能中節盡道也此戒慎不覩恐懼不聞之説也故曰静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氣象一念未起則涵飬此心一念方動則㸃檢此心于此惟精于此惟一庶乎有不發發皆中節有不感感皆盡道矣嗚呼豈易言哉然人多不肯用戒慎之功者何蓋亦未知本體責任不容諉耳且天命之謂性非命之甘食悦色如告子所稱正命之使我位天地命之使我育萬物也我能位育則性盡而能復天之命我不能位育則性失而無以復天之命可不畏哉命如君命父命師命然君命父命師命皆着于聲臭而惟天命不着于聲臭故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天之命我者如此其重而又無聲臭之可即念及于此喜怒哀樂雖欲不中節不敢也子臣弟友雖欲不盡道不敢也獨雖欲不慎不覩不聞雖欲不戒慎恐懼不敢也孔子曰畏天命又曰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彼不畏者原不知耳若知之豈敢不畏哉知本體之難諉自知功夫之當盡而或又謂本體原自現成用功即落臆説是謂天地本位萬物本育而我不必位育之也棄天䙝天甚矣其如天命何嗚呼位天地育萬物聖人此天命凡人亦此天命上而天子此天命下而庶人亦此天命無聖凡貴賤無弗同者今吾輩自天生以来俱各命之以位育之性俱不容不講危㣲精一之學即汲汲皇皇異日猶未知能復天之命否也而尚敢暇逸為哉上帝臨汝無貳爾心願共勉之諸生𢥠然曰今而後始解允執之義矣敢不努力以毋負上天所以命我之意于是次其語書之以為記時大叅閔公熊公憲副劉公張公常公郡守尹公二守朱公鄭公沈公節推王公咸寧署篆别駕孫公長安令楊公皆興起正學襄厥成事例得並書凃公諱宗濬南昌人癸未進士汪公諱可受黄梅人庚辰進士李公諱天麟武定人庚辰進士陳公諱宁歷城人壬辰進士段公諱猷顯固始人壬辰進士閔公諱洪學烏程人戊戌進士熊公諱應占隆昌人壬辰進士劉公諱一相長山人丁丑進士張公諱問明夀光人辛丑進士常公諱守信磁州人己丑進士尹公諱伸宜賔人戊戌進士朱公諱星耀貴溪人癸未進士鄭公諱敦原長治人壬午鄉進士沈公諱震龍臨安人乙酉鄉進士王公諱大智玉田人甲辰進士孫公諱謀蒲州人選貢士楊公諱鶴武陵人甲辰進士其餘捐金助修諸公姓氏不能備書俱載碑隂
  復性堂記
  金谿吳踈山先生理學醇儒也家踈山之旁自少至老講學于斯先生沒若干年而郡大夫即其地肖像立祠祀之甚盛舉也後有屋一區顔曰復性堂曩時諸名公嘗就此堂而講業焉頃先生仲嗣中丞公馳書山中問記于余余與公為同年同志私淑先生有日誼何容辭余惟聖賢之學心性之學也人之一身止有此心性在何處不知心所具之生理為性非心外别有性可對言也性不可見而見之于情如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情也而必有所以能知愛能知敬者性也然其所以能知愛能知敬者又孰為之天也故曰天命之謂性天命之以能愛之性而後能知愛天命之以能敬之性而後能知敬惟其性善故其情善亦惟其情善故知其性之善耳不然性不可見又安所據而曰善邪性情夲一物特因寂感而異其名而先儒有情其性性其情之説是以性為善而以情為不善也亦不思甚矣且是性也一物不容而實萬物皆備上物字指欲下物字指理今有人焉或指之曰若能孝若能弟若能忠信即再三稱之亦欣然皆受而不嫌其多不然而或指之曰若不孝若不弟若不忠信即一言及之且艴然不受而何况于再夫其欣然皆受也是發于性之所本有也可見萬物原来皆備心體原来有善其艴然不受也是發于性之所本無也可見一物原来不容心體原来無惡而或謂無善無惡為心之體何哉以知善知惡為良知而以無善無惡為心體是又以情為善而以性為無善也尤不思甚矣人性皆善而習始有不善孔子標講學二字正使人變其習而復其性也其功豈不賢于堯舜逺哉先生之言曰吾人講學却要識得大頭腦總只是盡性性者天地萬物之同源又曰性一而行百即孩提之知愛性也而行具矣闇于性而語行者妄也外其行而語性者虚也嗚呼先生可謂淵源堯舜而得孔孟之宗矣先生生平行履如為令以循良稱為御史以直介稱不具論論其大者當分宜柄國先生誼托枌榆而又資深望重旦夕當遷卿貳而先生獨先㡬引去若鴻冥鳳舉不可罻羅人咸笑先生迂拙而不知當時巧㨗之士如某某輩雖倖取一時富貴而卒之身名俱敗悔之無及然後知先生之見逺而先生之不可及也昔孟子推尊孔子而斷之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乆則乆可以速則速余故于先生出處之大者斷先生之學真能復性云近世士大夫多以講學為諱講學者又多以心性為諱又何怪其躬行之不逮而仕止乆速之不當可也吁亦足憐矣中丞公家食時嘗約宗黨同志月三為㑹講學于此堂以紹述先生之訓今節鉞三晉而猶惓惓不忘此堂學可知也余懵不知性聊書此以志私淑若闡颺先生微言奥㫖則自有諸名公鴻筆在
  關中書院科第題名記
  萬厯己酉冬當路諸公為余創關中書院講學其中越三年壬子從遊諸生得雋者伐石題名於書院乞余為記且曰先生之設科有日矣初講於家後講於寳慶寺自辛夘甲午後科第濟濟稱盛矣題名當從辛夘始惟先生命之余曰然即此推讓一念是諸君善與人同意也敢不成諸君之美遂不辭而漫為之記往代無論近世題名者多矣聲聞過情君子耻之而余又為之助其波可乎是不然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澮皆盈涸可立待此無夲之名不可有也故君子恥之原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此有本之名不可無也故君子取之而説者槩以名為不必有誤矣昔顔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以徳行名宰我子貢以言語名冉有季路以政事名子游子夏以文學名凡此皆有本之名也而其本則皆得之於學盖道者源也而學則所以濬其源道者根也而學則所以培其根故從講學入則吾道一以貫之不惟徳行是即言語政事文學亦是所以諸賢各得成其名不然而不從講學入則道本一而裂而為四徳行不過一自好之士政事不過一功名之士言語文學不過一口耳辭章之士不惟言語政事文學非即徳行亦非矣又烏得與聖門諸賢論名哉是則皆是非則皆非於此豪髪于彼㝷丈故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今諸君講學於此固欲成為聖為賢之名徳行必欲為顔閔言語必欲為予賜政事文學必欲為由求㳺夏非徒僅僅成科第之名也者如第曰成科第之名則鴈塔豐碑不啻足矣又奚取于斯邪雖然書院之講固不専為科第而即科第亦足見書院講學之益惟諸君不以一時科第自多而以聖賢有本之學自勉使郿塢子厚藍田四吕髙陵仲木再見于今日則業與名世争流而名與天壤俱敝寧直諸君不負科名即關中書院亦當與白鹿嶽麓並名不朽矣余不與有榮施也哉是為記
  
  與友人論文書館課
  今天下盖稱文盛矣學士大夫搦管抽思摛葩掞藻人虵珠而家荆玉豈不彬彬質有其文哉顧縱横滋而樸茂散虚無熾而大雅㣲其流弊有出文詞外者關係人心世教匪細故也起𡚁維風是在足下僕敢畧陳其愚而足下察焉夫六經尚矣下此談文者不曰國䇿則曰秦漢不曰佛老則曰莊列建安而下率置貶辭矣然其間如昌黎廬陵輩猶或寓目焉曰此詞人之雄也如濓洛闗閩見謂迂逺而闊于事情曰此宋頭巾語耳不翅瓦礫置之矣夫宋之文載于性理一書其雕章琢句焜燿耳目不逮國䇿諸書僕不敢强為左袒但其析理闡義羽翼聖經亡論韓歐即秦漢有之乎亡論秦漢即左國有之乎子輿氏以来此為正印奈何以瓦礫置之也僕嘗讀國䇿秦漢諸書其詞㫖髙古閎深不具論論其中所載事多縱横捭闔之術其機械變詐至不可方物佛老莊列諸書叛經非聖倡為虚無寂滅之談其不雅馴處薦紳先生難言之今世學者問字國䇿貰㫖曇𣆀其意甚盛但恐數年荘嶽不止齊其語耳蓋常人溺于所聞曲士局于所見讀縱横捭闔之書不覺流而為機械變詐之人讀虚無寂滅之書不覺流而為放縱恣肆之人其始也止艷羡其文詞其既也耳濡目染不知不覺併以移易其心術而瑕纇其人品可不眘哉雖然捄縱横虚無之𡚁者在于明理上而六經孔孟下而濓洛闗閩夫非理學之淵藪而脩詞之標的與試取此諸書讀之猶令人鄙吝消融心胸開朗勃然有正人君子之思即不然而亦不至于為縱横為虚無也故曰文章以理為主願足下之熟計之也或又謂文章理學原不相能以理學為文章不迂則腐僕斷以為不然夫談理者莫如易而六經中稱最竒者亦莫如易談理者莫如孟子而戰國峕稱最竒者亦莫如孟子但今人未之深思耳然今人為文其主意與古人異古人為文主意在發理而翼聖今人為文主意在炫辭而博名主意在理故讀理學諸書易入而易信主意在辭故不得不剽取國䇿莊列以塗人耳目詎知浸滛之乆其𡚁有出于文詞外哉然則為文者宜何如僕以為六經孔孟其正鵠也濓洛闗閩其嚆矢也注精凝神于此務必至于解悟而後已則此心確有主意而後間取國䇿秦漢及諸子百家之書讀之以為射䟽及逺之一助使不至詭遇以獲禽庶㡬乎返縱横為樸茂挽虚無為大雅乃稱藝苑良工哉此僕所有志而未逮亟欲請正于足下者惟足下財詧
  答同志問族譜書
  承問族譜僕至寡劣何以復命雖然竊奉教于君子矣敢無說而處于此夫族之有譜猶國之有史尚矣第史之為道備載善惡用昭勸戒要之以義為主譜之為道揚善隠惡有勸無懲要之以恩為主不可一槩論也乃今之作譜者則不然縱筆訐發畧無顧忌自以為不虚美不隠惡自負曰直人亦從而直之居然史遷復出矣不知其直正有不在此者惟是家出寒㣲不諱可也事行細小不忌可也有可稱則傳無可稱則闕可也㣲顯闡幽據事實録不至溢美可也即此便是直又何必縱筆訐發畧無顧忌而後為直哉無論族譜即郡邑修誌其載善惡昭勸戒此固毫髮不可諱者尚且于職官一類但寓褒貶于三十年之前于三十年之後者則闕之一則有自己曽相與之嫌恐是非涉于愛憎一則公論必乆而後定故姑以俟之異日夫修誌且然况修譜者可輕肆褒貶乎李獻吉謂子孫而不録其先人是悖亂之行也若録其先人而又訐其過其為悖亂孰甚焉古人不又云乎作法于凉其𡚁猶貪作法于貪𡚁將何極今之作譜者雖似過訐不過一時講究未明誤以訐為直耳猶屬無心倘後世子孫一有小嫌不能捐釋借此族譜洩彼忿心則是以古人敦仁廣孝之書為後人報復恩讎之具也乂誰為之作俑哉綱常風化關係不小奈何不慎之于始而猶沾沾以訐為直也嗚呼不虚美不隠惡此在作史則可若譜則但不虚美可耳禮諱尊親不隠可乎哉先是作者誇其門閥多失于虚美近日作者懲其虚美又失于揚惡虚美則以恩掩義固不可揚惡則以義傷恩尤不可此作譜之所以難也鄙見如斯惟足下教之幸甚
  奉許敬菴老師
  從吾不佞不能勉自䇿勵以答老師之知然繩趨尺步何莫非老師賜也猥托榆枋敢云自致顧影増慙溯源感徳恭惟老師門下主盟吾道表笵人倫凡㝢内後進之士思挹台光而聆緒論者不翅如泰山北斗况從吾夙辱陶鑄被化尤深所不袯滌矜奮而甘自暴棄其若上負名教下負生平何徼倖以来日夕兢兢尤甚于諸生時時與同志諸君子講明此理反覆體驗務實得于身心而資闇學踈恒不免二三之擾奈何老師時恵教言閔其愚而匡直之幸甚今天子寤寐耆英尊崇理學行將起老師于東山為學士大夫典刑為斯世斯民造福是又中外士紳所共為引領者豈從吾一人祝願之私
  答李詢蕘同年
  承教巧拙二字深服特識樂只君子民之父母烏用巧為也昨許敬師貽書畧云閒觀世故知功名富貴之無常絶不萌一毫驕侈之念弟又為之説曰閒觀世故知功名富貴之有數絶不萌一毫揀擇之心夫既無㨂擇矣即巧將安用之年丈古心質行卓爾不羣弟年来每與淑逺諸兄弟談身心之學惓惓念詢蕘不置詢蕘勉旃毋以拙之一字為迂也
  答饒暎垣同年
  郡守古稱二千石其展布所學使元元受福視監司更切弟殊為年丈喜至尊諭謂此正學問明證日弟爽然自失矣學問原非𤣥虚臨政蒞民靡匪實際事上接下揔屬真修所貴透悟者透悟乎此耳敝差幅員廣闊拮据孔囏况弟以病軀當之其不勝明甚惟是兢兢一念不敢輕易放過此可以盟之幽獨而亦可以質之年丈者也惟年丈不惜箴䂓震發䝉蔀幸甚
  答蕭慕渠老師
  從吾自罪歸来一切時事不敢聞惟與二三同志立㑹講學以求寡過扵萬一承教出力擔當從吾雖非其人實不敢不勉也第聖賢道理原不落口耳而以口耳擔當之則支原不渉意氣而以意氣擔當之則激原不借興致而以興致擔當之則易作輟從吾清夜沉思惟恐墮此三者之病奈何惟老師終教之幸甚
  答强睿菴侍御
  承教隠居求志行義達道夫人之志不同有志事功者有志氣節者有志道徳者要之道徳可以兼事功氣節事功氣節不可以兼道徳求志者惟求志此道徳譬如樹培其根水濬其源異日遇事功則事功而非倚于事功遇氣節則氣節而非倚于氣節不患其華不茂而流不長也若不辨所求何志而第曰求志無論思不出位謂何竊恐古人亦不若是之憧憧擾擾矣昔子路志在强兵冉求志在足民公西華志在禮樂其志豈不甚偉不知由志强兵矣如或知爾而畀之足民之任求志足民矣如或知爾而畀之禮樂之任赤志禮樂矣如或知爾而又畀之强兵之任三子者其將何以應之得非所行者非其所志而所志者又非其所行者邪雖大賢作用臨時自有轉移而要之畢竟有所倚故夫子獨喟然于春風沂水之㸃者誠進三子之事功氣節于一無所倚之域也豈徒與其逍遥曠達而已哉夫志如三子而夫子猶進之况後世之志事功氣節者不求進于道徳可乎不然喜談事功氣節而不信講學其不為功名客氣所累者㡬希鄙見如斯不知明公以為何如
  與友人
  吾儒之學以孔孟為宗二氏之學宜所不道門下才大學博言孔則孔言孟則孟言佛老則佛老任其揮霍無不如意此自門下緒餘非可以淺近窺測者第恐學者聼其言不得其意志淆兩可功分多岐勢且必進二氏而絀吾儒其所闗係不小且今聖學不明異端蜂起非門下砥柱中流又孰與廻狂瀾而障百川哉孟子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余亦曰能言距佛老者聖人之徒也昨因賤恙不能多談别来體驗此心覺過不去然不為門下一言此心亦覺過不去即此是良知也不知門下以為何如
  答逯確齋給事
  王使君人至辱翰教展讀周環宛如疇昔雁塔之㑹愉快可知弟茫不知學而比年静中體驗益覺學問功夫不容易言大抵悟處欲髙欲透修處欲實欲確故言知不言禮名為虚見言禮不言知名為循跡一以貫之此吾儒之正脉而易大傳知崇禮卑之説也近世學者多馳騖于虚見而槩以規矩凖繩為循跡其𡚁使人猖狂自恣流于小人而無忌憚此闗係于人心世道不細弟方妄為此懼而来諭獨揭此四字為言真可為近世學者對症之藥且年兄如此用功同志自當興起而猶然以旁無彊輔為歉得非造彌實而心彌虚邪景逸桂渚二兄誠吾道中不易得者第愧弟非其人耳聚首何日願各努力
  答涂鏡源中丞
  逺辱翰教深感提撕大學稱至善此性體也知止者知止于至善也知止則見不落空心不涉妄此所以定静安慮得取之左右逢其原耳修身為本功夫正在此而世之學者多談𤣥説虚舉至善而一空之令人茫然莫知其所止蕩檢踰閑無所忌憚何怪焉老公祖倡學榆塞獨揭孔曽之宗其有功于吾道甚大從吾多病暴棄自每旬㑹講外日惟閉闗静坐每静極則此心湛然如皓月當空了無一物似乎少有所窺然終不敢自信不知知己何以震發之使不終于暴棄幸甚神木髙君能知皈依門下將来造詣必不可量聖學源流此刻大有闗係初學之士縱有志向苦乏見聞得此可以探崑源而陟華巔矣使旋此謝臨楮皇悚
  
  嵗序更新玩愒如舊方切愧𢥵迺辱手教儼若對談開我實多敢不佩服佳刻䟽草字字忠讜言言經濟盖從學問涵飬中流出者當與古名臣奏䟽並傳什襲珍蔵三復歛袵從吾不肖年来與同志講切雖茫無所得而此心稍覺有一二悟入處聖賢學問要在知性大學止至善此性體也性體至善乃天生来自然而然不假一毫人力故曰天命此至善之性體率之則為道盡之則為聖人率性是本體盡性是功夫率性衆人與聖人同盡性聖人與衆人異不可不辨也如見孺子入井而怵惕惻隠此率性也衆人與聖人同至于知擴而充之以至于保四海此盡性也聖人便與衆人異矣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此率性也衆人與聖人同至于擴知能之良滿孝弟之量通乎神明溥乎四海此盡性也聖人便與衆人異矣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此率性也衆人與聖人同至于推不忍之心以愛百姓推不屑之心以不受萬鍾此盡性也聖人便與衆人異矣率性無功夫盡性有功夫盡性者即盡其所率之性由功夫以合本體者也惻隠之心仁之端也惻隠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天命之性不可見而于惻隠見其端由其端以窺其體而本體之善可知故曰性善大學止至善正止乎此耳學問不止乎此則三品之説得以摇奪明徳不淪于𤣥虚便落于口耳新民不涉于功利便流于刑名性學不明源頭一差無所不差此知止所以為大學第一義也一得之愚正欲面求指正而承諭欲弟入榆陽為諸生一闡發殊為至願第病體支離不敢出門徒抱耿耿奈何
  
  承教易義佳刻讀之大撤䝉蔀夫易道難言乆矣狥迹者既泥于象數而崇虚者又索于渺茫聖學㡬為天下裂老公祖此刻由象㑹理得理忘象不離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畫前此亦吾道當大明之一㑹也夫豈偶然承教戒慎不覩恐懼不聞此自體言千古聖學宗㫖老公祖一言道破矣聖賢論學雖有自用言者有自體言者而要之以體為主葢得其體則其用自然得力但不言用則其體又不可見其或諄諄言用者盖欲人由用以識體耳孟子謂惻隠為仁之端而以乍見明惻隠之皆有葢舉乍見知惻隠為用為率性之道欲人由端識體知仁為體為天命之性也指㸃出萌蘖正欲人從此好覔根本既覔得根本則不惟萌蘖是即枝枝葉葉皆是矣故孟子前説惻隠之心仁之端也而後直説惻隠之心仁也葢既由用以見其體又何用之非體此所以直説惻隠為仁而不必更言其端耳且此性體原不覩不聞然必不覩不聞之時乃見性體如見孺子入井見觳𧥆之牛此時固有怵惕惻隠之心矣然未見之前豈遂無是心乎未見之前之心不覩不聞正以體言正以天命之性言既見之後之心有覩有聞便以用言便以率性之道言矣故于不覩不聞之時然後識性體果不落于覩聞也若謂共覩共聞之時而不覩不聞者自在雖已發而根柢者固未發也又何必論時不知不覩不聞之時而共覩共聞者亦自在雖未發而活潑者固常發也又何為専以不覩不聞為性體乎未見入井而胸中已涵一孺子未見觳觫而胞内已具一全牛先天脉理旁皇周浹故曰至善至善者性體也在易謂之太極在曽子謂之至善在子思謂之未發之中知止則戒慎不覩恐懼不聞合下便見性體合下便得未發之中如是則身心意知天下國家一以貫之豈有不發而皆中節者哉此大學知止二字所以兼體用而言所以為妙也中懐縷縷不知是否又不得面相印正惟老公祖詳教之是望是懇
  
  頃辱翰教大慰離索夫性學難言乆矣如知愛知敬此良知也然必有所以能知愛知敬者此性體也至善之性體葢自父母初生時天已命之豈待孩提稍長而後有知愛知敬此感而遂通境界然不惟愛敬未感之前而所以能知愛知敬者寂然不動雖知愛知敬之時而所以能知愛知敬者亦寂然不動也此所謂未發之中此所謂天命之性戒慎恐懼正戒慎恐懼乎此耳大學至善葢直指性體言此曽氏之學所以獨得其宗也承教知止二字此聖人為後學開宗立教至精至要之言非實體諸身未見其妙㫖哉言乎從吾山中無事閉門功課亦只有此苐末繇一領面教恐不無南越北轅耳腆貺逺頒其何以當對使拜嘉䖍此佈謝
  答楊原忠運長
  不佞跧伏深山聞門下聲稱藉甚竊神交之日乆近余懋吾亟道門下惓惓不佞盛意不佞方圖修訊乃使使奉書貺儼然先之矣此其謙徳虚懐即古人寧多讓焉且感且愧其何以當道學之傳肇自虞廷十六字而孔子括以學之一言此正先師喫緊為人處此其功真賢于堯舜逺甚故子思解之曰君子尊徳性而道問學孟子解之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可見聖門之學全在心性上用功非泛泛然向外馳求也世儒不知有心性者多炫聞見以為博其究也失之泛濫固不是至于知有心性者又黜聞見以為髙其究也失之空寂尤不是此聖學所以不光而世道人心所以不古若也故以心性為本體以學問為功夫元元本夲歸根復命此聖門一貫之學非深造自得不及此承教亹亹千百言遡聖學之淵源抉異端之流弊援古證今批郤導窽三復為之歛袵至于逢説云始也陶沙見金而終也瓦礫皆金始也遡流窮源而終也左右逢源可謂直透聖真獨得孔氏之宗矣其有功于道術不小眀儒四語切近精實敬當置之座右不佞幼不知學長而悔恨生平多病居諸浪擲不覺五十又一老矣幸門下不恡提撕共𢎞斯道魯陽之戈尚可揮也使旋肅此報謝馮楮神馳不盡
  
  不佞三年以来雖屢奉翰誨終是神交不若形與昨辱左顧獲領面譚生平饑渴一朝頓釋第卒卒别去未得多留為歉耳顧生回得接手札宛如再晤昨一時請教之言業已不省為何語而門下一一條縷誠為愧悚然藉此得堅自信則門下教我多矣疑思拙録徼恵弁言奨詡過情愧非三都何當𤣥晏銘刻銘刻不覩不聞原是至静無感時莫見莫顯原是一念方動時豈可混而為一不覩不聞原就至静之時論而道體豈落于覩聞即不覩不聞而道在也不然是道専屬于動而至静之時無道矣莫見莫顯原就方動之時論而道體豈淪于隠㣲即莫見莫顯而道在也不然是道又専屬之静而方動之時無道矣即此才見道夲不分動静不可須㬰離于此倘一時不加戒懼功夫則是道不離我而我自離道矣可乎此所以君子戒慎恐懼而不敢須㬰離也言不覩不聞則無覩無不覩無聞無不聞無動無静無寂無感無時不戒慎恐懼可知可見君子之心渾然全是一團虚明境界慎獨云者不過就中㸃出一㸃機括令人倍加警省耳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何分動静而易謂復見天地之心正是就中㸃出一陽方動一㸃機括見天地之心未嘗已耳非謂天地之心盡之乎一陽也程子謂其要只在謹獨要字最妙而後儒謂聖學只在謹獨是天地之心只在一陽之来復矣豈六隂六陽獨非天地之心也哉不覩不聞莫見莫顯原就時言而道即在其中故曰無時不然彼丢過時而専以不覩不聞為道體則可覩可聞鳶飛魚躍獨非道體也耶是道偏于静而遺乎動如前所云云矣又何以稱動静無端顯㣲無間也哉道體原是圓滿不分動静静時乃道之根本方動時乃道之機括動時乃道之發用學者必静時根本處得力方動機括處㸃檢動時發用處停當一切合道然後謂之不離然必在静時根本處預先得力方動機括處再一㸃檢然後動時發用處才得停當故特舉不覩不聞與獨處言之此先天之學而後天自不待言非謂道體専屬之静而功夫専在于寂動處感處可以任意縱有差錯無妨也此處稍偏則放縱恣肆者得以藉口喜怒哀樂之不節而曰我能㝠合道體不必一一在事為上㸃檢此小人所以托之乎中庸而行無所忌憚也毫釐千里闗係不小不佞有慨于中乆矣承諭及敢藉手請正不知門下以為是否小刻二部奉覽使者不能乆留佳序容刻成覔便専致先此附謝
  
  恭喜長蘆之行不佞抱痾深山不克馳祖至今為歉日惟擊壤鼓腹歌緇衣甘棠之詩以寄遐思耳疑思佳弁梓成有日苦乏鴻羽茲因許生之便謹具二部呈覽許生下帷發憤滿望髙掇而抱璞不售人皆扼腕渠畧不介意此其所得又在世俗功名之外矣不佞益器重之今秋敝鄉應試朋友相從者甚衆俱勃然有志於理學殊為吾道得人喜又殊為敝鄉士風喜凡此皆老公祖曩日倡明之效不佞敢貪天功以為己力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夫人既皆可以為堯舜則世豈不皆可以為唐虞今世道不及唐虞只是人不皆為堯舜耳若是吾輩大家着實講明以斯道覺斯民則人皆為堯舜則世即可為唐虞矣欲明明徳於天下此等責任願欲不論在朝在山人人皆可做得白沙先生謂朝市山林皆有事者此也從吾雖不敏願與門下分任之後晤無期臨書悵惘
  
  莊誦来教益見門下别来學問之宻造詣之深敬服敬服近世學術多岐議論不一起于本體功夫辨之不甚清楚如論本體則天命之性率性之道衆人與聖人同論功夫則至誠盡性其次致曲聖賢與衆人異論本體則人性皆善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纎毫功力當下便是此天命率性自然而然者也論功夫則不惟其次致曲廢聞見思議功力不得即至誠盡性亦廢聞見思議功力不能此戒慎恐懼不得不然者也如以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纎毫功力為聖人事不知見孺子入井孩提知愛稍長知敬亦借聞見假思議費功力乎可見論本體即無思無為何思何慮非𤣥語也衆人之所以與聖人同者此也若論功夫則惟精惟一好問好察博文約禮忘食忘憂即聖人且不能廢矧學者哉此非聖人之好勞而故為是不廢也謂廢此則無以盡己之性盡人物之性賛化育而參天地也謂非此則非所以致曲無以収形著動變之妙而造至誠之化也論本體雖下愚鄙夫亦所同有而况于聖人論功夫雖上知聖人亦不能廢而况于下愚若不分析本體功夫明白而混然講説曰聖學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纎毫功力雖講的未嘗不是却誤人不淺矣况本體又有寂感功夫又有安勉又有不容混淆者必講䆒得清楚明白從此體驗愈體驗愈渾融愈渾融愈體驗造到無寂無感無安無勉地位便是堯舜之執中孔門之一貫才與自然而然不費纎毫功力之本體合此盡性至命之學聖聖相傳之正脉也若論功夫而不合本體則泛然用功必失之支離纒繞論本體而不用功夫則懸空譚體必失之㨗徑猖狂其于聖學終隔燕越矣鄙見如斯不知髙明以為何如向承捐建書院厚分同志方謀置閒㑹藩臬諸公聮鑣㑹講别時欲另圖一講所與老公祖所見畧同即于寺東閒署創為闗中書院規模閎闊景趣幽雅吾道似益有興起之機苐愧不佞不足以當諸公盛舉耳向厚分業充修理不朽之誼豈獨不佞一人之感門下延州政蹟卓犖不凡讀去思碑字字真切然又有書不盡者甘棠之詠語豈虚哉辨學録中直把人心作道心一句改為氣質作義理故再以二冊徃向所奉者亦望更之何如
  
  吾儒之學以至善為本體以知止為功夫而下文云致知在格物可見必格物而後能知止也格物乃知止以前功夫故曰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者知止也丢過格物而别求知止之方此異端懸空頓悟之學非吾儒之㫖也静坐原是吾儒飬心要訣故程子每見人静坐便嘆其善學若必欲静坐數十日徹夜不寐而後心目中有真見此異端坐禅放光之説非吾儒之㫖也且人之精神有限嚮晦入宴息自是當然只不如宰予晝寝可耳若無故十數日徹夜不寐即强壮人亦生病矣且無論聖學恐亦非飬生之道也况孟子夜氣之説全重一息字若數十日徹夜不寐是數十日無夜息矣其何以飬平旦之氣而存仁義之良耶吾儒之所謂太極盖指生生之實理而言故曰生生之謂易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故六隂既剥一陽即復可見天地生生之心未嘗一日少已故曰復其見天地之心此吾儒之正論也若曰天地原是一團隂氣全藉日之一㸃真陽才能生物如冬天去日逺便寒夏天去日近便暑可見至於月與星俱藉日之光以為光如人之一身全是一團血肉隂氣只是有此一㸃真陽之氣才能不死故仙家錬氣必錬至純陽而後可以長生此段議論是仙家飬生之説與吾儒之㫖全不相干豈可以此為吾人之性以此為至善以此為未發之中哉吾儒所謂性指生生之實理而言非指此一㸃陽氣而言也此儒學𤣥學之辨差毫釐而謬千里者鄙見如斯未知是否便中幸不恡教尤懇
  
  五月間逺承翰示率爾裁復殊愧不悉近世學者病支離者什一病猖狂者什九皆起於為無善無惡之説所誤良可浩嘆頃得顧涇陽先生小心齋劄記讀之如門下所提數欵皆大有闗係至於辨無善無惡之説尤為痛快的確不佞向從先生遊别来近三十年所見不約而同可謂竒甚門下謂千聖相傳之道脉不至顛墜顧先生真其人若不佞何敢當哉顧許兩生一向相聞否今在何處乞示之以慰遐念寄書者為真定撫院承差因便附此其人無他凟也
  
  榖日雪晴掩闗嗒坐忽墮雲翰破我寂寥喜可知也聖賢學問搃在此心彼不知求心者無論即知求心而索之虚無寂滅之域是異端之所謂心非吾儒之所謂心也其𡚁尤甚於不求故年来不得已以綱常倫理要盡道天地萬物要一體仕止乆速要當可喜怒哀樂要中節辭受取與要不苟視聽言動要合禮存此謂之道心悖此謂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謂允執厥中此之謂盡性至命之實學數語大書于書院允執堂屏欲與同志同勉之而来教謂吾輩誠能終日體此數語時時㸃檢時時収攝如蘧伯玉之寡過未能如曽子之戰戰兢兢子思之戒慎恐懼孟子之求放心勿忘勿助便是下學上逹功夫本體合而為一而自無支離猖狂之失矣㫖哉斯言若以一得之語為不甚謬妄者千載聖學何幸當吾世而如日中天豈不為吾道一快哉第東西間隔不克聮床劇談為悵快耳聞昨夏台體有脾泄㣲恙今已大愈喜甚喜甚不佞亦有此疾每入秋即發近年夏間禁忌𤓰果至秋遂不發矣口之於味一句不惟飬徳亦飬身之要訣也
  答喬裕吾同年
  昨嵗郭子至得手教莊誦再三如侍臯比辱恵詩扇詞翰兩絶詩教中異端此日紛無忌先聖從来慎獨知只此二語崇正闢邪開闗啓鑰聖學無餘藴矣别来精詣至此伊洛淵源當在年丈敬服敬服弟生平善病不耐勞役雖深居簡出而書院㑹講必不敢輟每㑹林下諸老有扶杖赴㑹者有攜子孫聴講者其他同志咸集彈琴歌詩人人踴躍第愧弟非其質耳不知年丈何以教我使無貽名教辱詩扇二柄小刻六種請政萬惟不恡郢削尤仞至愛
  與楊晉菴都諌
  昔横渠講易聴從者已衆一夕領二程言而即勇撤臯比一變至道於此足見同志講劘之功最為喫緊從吾懵不知學不敢望横渠萬一而仁丈則今之二程也顧東西間隔不得時時領教奈何孟叔龍集一部奉覽憶吾三人鼎足談學曽㡬何時頓有離合存亡之感叔龍乎叔龍乎九原不可作矣後死者慨韶華之易駛念學問之難窮願共努力俾千古斯文之統不至當吾世而落寞即東西間隔不减芝蘭同室也何如何如
  答朱平涵同年
  别年兄廿有三年矣頃周逹菴年兄使至得手教大慰饑渴方今理學大明真儒輩出而年兄躬行實踐逺宗鄒魯近接伊洛海内共仰為山斗弟即逺在西僻必不敢暴棄以負夙昔承教謂今人只是自足自誇此誠近日學者頂門之針先師論學一則曰未能再則曰未能一則曰何有再則曰何有此豈過為貶損葢道理無窮學問無盡惟聖人見得真識得破所以有此言堯之兢兢舜之業業文之望道未見皆是物也滿街皆是聖人其言甚是警策第此言是論本體非論功夫是論大家非論自己若不下功夫而自家便認做聖人則病狂甚矣年兄下一轉注謂天下決有聖人自已決不是聖人又何等警策葢自以為未能乃其所以為真能自以為何有乃其所以為真有也先師家法原是如此彼自足自誇者原是不知何足怪焉弟素多病丙申歸来賤體頗適因與山林舊㳺立㑹講學于寳慶寺不意自戊戌一病閉闗九年至丙午冬始復舉寳慶之㑹而已酉冬藩臬諸公為寺中不便特為弟闢一書院雖講有専所同志益為興起第愧弟不足以當之耳許師捐館深為吾道悲悼聞師已得諡而許長兄又得䕃當路又為師建祠㣲年兄之力不至此同門當共感之寧獨弟一人也年兄有三子二女麟角鳳毛方興未艾聞之喜甚弟有二子二孫弟素無婢妾一切家事俱老妻與長兒料理弟庶得一意講學此徼有天幸者也負郭田百畝俱先世所遺可笑做官㡬年毫無増益惟儉淡一着稍稍度日大抵貧者士之常原不足患第患學不到孔顔樂處耳因有二詩録在别紙博笑承問深感敢併及之
  答汪明卿學博
  天地間惟有此道人生天地間惟有此學地無邉腹時無古今人無窮達官無文武無不可學無不可為賢為聖故曰人性皆善人皆可以為堯舜夫以皆可為堯舜之人而與之論道談學或有疑而不信者非其人甘于自棄亦習俗移人雖賢者不免耳若有人焉提撕警覺呼寐者而使之寤雖至顓䝉未有不醒然悟蘧然覺者何也彼其性原皆善故也不佞深信孟子之言徃嵗倡學寳慶而朋友中初則駭既則疑終則駭者釋疑者信而且悔其知學之晚今又移講闗中書院人心益為踴躍同志益為興起駸駸乎斯道有中天之漸雖不佞愧不敢當而人性之善亦畧可覩已人人始信孟子之言果不我欺而不佞之信孟子果非迂也環州邉邑也志稱民淳士慤夫士必慤而後智能民淳而後可以興教化今幸借門下坐鱣鳴鐸以理學為諸生倡来書云環人士近知向學任生秉衡尤大有長進聞之喜而不寐時雨之化作人故自如此此非獨環士之幸實百二文運之幸也佳刻言言名理至如堯舜至今在孔顔尚可㝷又如人心豈無過夜氣滌吾思夢中一㸃覺觸處皆良知尤得聖學真脉而末云醉後狂言亂醒時愧悟存于人情日用間提醒人心尤為痛快兩牛生能付梓人其志向可知而来書謂能傳不佞之道于邉鄙夫不佞何敢當是門下能傳堯舜孔顔之道于邉鄙也雖然亦非堯舜孔顔之道乃天下萬世古今聖愚所共由之道也以天下萬世古今聖愚所共由之道即傳之天下萬世古今聖愚所同具之人于此無所損于彼有所益于彼無所損于此有所益在聖人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在百姓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将天下萬世古今聖愚鎔成一片昔人謂太和在成周宇宙間不佞謂太和今在大明宇宙間矣此吾道所以為大而聖學所以不可不講也或謂學不必講者真佳什中所謂醉後狂言不惟不當與之較且當憐之恤之求解酲之方而療之矣使酲解而醒也寧不自悔其失言哉不佞甞謂功名富貴乃醉人之毒酒讀書講學乃解酲之良方不知門下以為何如今夏書院池蓮綻蕋庭竹交隂即非㑹期同志亦時相過從講間未甞一日不明卿在口屈指相晤之期當在明嵗明卿偕計時耳使旋草草佈悃便中時惠徳音尤感
  答李翼軒老師
  方今理學大明真儒輩出誠可為世道喜第髙明之士多講佛氏無善無惡之説無惡既占地步而無善又開便門竊又為世道憂從吾生平善病不知學問昨辨學拙録聊以敷衍師傳私用警醒實無所得承示弁言抉西極之隠病剖東魯之㣲言如靈曜當天幽隠畢照彼佛氏無善無惡之説不待辨而自知其非矣且古今闢佛者固多如老師此序絶未曽有盖天地間不可無此一篇大文字吾道中不可無此一篇大議論何幸借鄙言發之此世道之幸非徒從吾一人之私感也後學小子不知鄉里先正何况尚友千古闗學編姑以紀述先正學術之槩愧筆力不足以發之徼恵𤣥晏諸先正沒且不朽承諭康僖公學問實其父端毅公成之石渠意見有禆經學康僖公傳中業已補入矣近又于胡可泉秦州記中查出周小泉一弟子王君名爵者亦補入周傳内可見深山窮谷之中故不乏真修實踐之士第患無人物色耳聖學以求友為要兩兄入太學友天下善士而老師庭訓又日督之不惟聮翩兩宋科名即程氏兄弟之學亦始基于此矣吾道幸甚因便肅此佈謝極目山斗心神飛越不盡
  答江劬見比部
  敝同年中理學甚盛至于挺然粹然如思岡兄者尤不多得雖千里間隔末由面晤正欲借赫蹏以商正所學而昨見邸報知作古人為之欷歔累日頃承翰示知家既四壁而一子又穉未婚何天之報施善人至此耶益令人傷䀌不已平日不知有著述否如此髙賢咳唾必有闗係門下便中貽書于家令其収輯遺文仍借大筆弁而傳之貴精不貴多但得一二册行世則此兄為不死矣何如何如
  荅鄒南臯先生
  近世學者多口實超悟弁髦規矩而曰一切無礙其害道不小承教獨提規矩二字無令放鬆而以小心翼翼為真家法可謂大有功于吾道矣是非毁譽自是人情常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未必無益雖然又安得化石為玉使共偕大道之為得也
  丁巳冬
  今嵗徽州大㑹汪登源余少原諸公以書托貴門人江汝修䟦涉數千里見召且約㑹畢偕二三同志訪翁丈于水田不肖初亦欲藉此登龍以酬生平之願奈賤恙偶發留汝修兩月而竟不克如願奈何見翁丈集中亦有答新安書院諸同盟啟讀至念神交千秋比席思道孚萬古同堂為之躍然不肖亦可藉以自解耳
  
  頃魚客至辱詩扇佳刻謝謝學問要日減又要日増易之益卦是日増之説也損卦是日減之説也増非増其所無不過復其所本有減非減其所有不過去其所本無夲體如是功夫亦如是此吾儒一貫自得之學也何如聞貴邑仁文書院重加修飭大興講㑹殊喜不肖生平多病又不能治家人生産業近病體日益衰家事日益窘惟是講學一念日益壮益堅可笑也承教林間光隂天與君所賜無得虚過敬用佩服
  答余少原廷尉
  頃江汝修至辱翰教深感道體無窮學問無盡學者不廣求師友縱下苦功終無長進故先師當年轍環天下周流四方豈漫逰也哉正所以㝷師取友講明學問也而或者不知謂専欲得君行道以求一遇則誤矣貴郡大㑹尤不肖所願分一尺光者逺辱台命此正可以明證學問一大機㑹也即䟦涉豈敢有憚焉第病體支離蹣跚不前奈何惟老公祖時恵鞭影策我桑榆則雖隔數千里與㑹講一堂無異耳汝修歸肅函佈謝臨楮不勝皇恐
  答楊原忠郡守
  聖賢之學總在心性而心性得力不得力又全在日用行事見得若行事縱恣而曰我能了悟心性其孰信之此孔子講學惓惓於孝弟忠信博約知行有以也日欲求孝弟忠信之理盡知行博約之功使日用行事件件恰當又不専在行事上用功須是在心性一念上用功庶功夫不落口耳而行事始得恰當此曽子所以有慎獨之説也雖然若只在一念上用功則一念未起之前平素豈遂無功夫邪且無論妄念多而真念少主人難以措手即真念多而妄念少主人亦不勝其㸃檢矣如此即慎獨功夫亦有不足恃者此子思子所以又有未發之説也未見孺子而惻隠已具未見觳觫而不忍已涵此所謂性體也此理無聲無臭不覩不聞為天地根為萬物命于此時時戒慎時時恐懼隨處皆知行博約之功滿腔皆孝弟忠信之理有不起念念自無妄有不躬行行自皆真庶乎慎獨之功自然省力而日用行事自然恰當矣此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所以為千古聖學之原也慎獨未發正所以發明孔氏之㫖非未發之説精于慎獨而慎獨之説又精于孝弟忠信也至于前啟中夲體有寂感功夫有安勉二語尚未請教夫聖學以心性為本體一念方萌如大學所云意是感而遂通之時然感而未離乎寂故謂之獨一念未起如中庸所云未發是寂然不動之時然寂而能涵夫感故謂之大夲此俱指夲體説故曰夲體有寂感如其次致曲下苦功夫不待言矣如至誠盡性豈遂無功夫邪故兢兢業業忘食忘憂功夫都是一様只是自然勉然處不同耳非謂至誠盡性全不用功夫也故曰功夫有安勉至于頓漸之説甞謂志頓而功漸如孔子十五志學當下便志于從心所欲不踰矩非頓乎然雖志于從心所欲不踰矩亦豈能當下便從心所欲不踰矩須是由立而不惑知命耳順而然後能從心所欲不踰矩非漸乎大抵學問夲于心性頓則志決漸則功深頓漸皆是不然頓則𤣥虚漸則支離頓漸皆非矣門下以為何如
  與趙夢白先生
  講學之名不可騖亦不可避世教衰㣲民不興行乆矣為今之計更無别法亟宜提此二字使學者望而趨之期而至之或亦可以救什一于千伯耳譬如豎鵠于東必不射矢於西雖不中亦不甚逺且天下事有真必有偽于數十人中但得一二真者相與擔聖道而砥世風亦不啻足矣偽者置而不論可也若朝講學而夕責備人人皆聖賢堯舜其猶病諸惟翁丈教之
  與鄧允孝布衣
  别来三復游秦佳刻筆氣超脱不羣從此熟去不患不到李杜堂室也憶昔有一文人曰周程張朱不能為詩文托之理學遂成名於後世意葢嘲之也一客應云周程張朱不能為詩文一托理學尚且成名于後世若能為詩文者而又從事於理學其名豈不在周程張朱之上邪其人大為惶愧因悟而為世名儒不佞聞其言快甚
  荅吳繼踈中丞
  弟素不嫻古文辭而又以賤恙諸凢應酬文字槩從謝絶昨辱台命正以老年伯為一代理學之宗而老年丈又趨鯉庭而執牛耳是以藉此印正所學實不成文也而老年丈不加改削遽付梓人非弟請教意矣近日學者多侈異説而畧躬行弟妄欲以身挽之而力不逮弟自歸山一切時事不敢聞兩京搢紳書来一字不敢荅其餘見任諸公非有書来不敢先以書往静攝荒莊非公事不至偃室非赴書院㑹講不入城市甞併日而食室人交謫而不敢以貧告人虚譽雖隆而實徳則病光隂易過而學問難窮不知老年丈何以終教我使不至大為同袍辱望之望之詩扇一柄博笑
  荅韓旻阜司李
  不佞雖妄意聖學從事有年而質闇功踈寔無所得頃辱詢蕘其何以當孟子以雞鳴善利一念分舜蹠兩途此正喫𦂳為人處葢論先天之本體則一念未起純然是善安得有利誠有如門下所謂淳泓止水一團清氣云者是未起念以前之境界也自念起而後有利之一端與善分途耳論先天之功夫則一念未起培此善根利從何生誠有如門下所謂未為之先加攝持法云者是未起念以前之功夫也自功夫踈而後有利之一途與善争馳耳然天下無一念不起之人亦無功夫一念不踈之人所以鷄鳴之時不是善念便是利念故孟子就此起念之初剖聖狂之路令人審幾而致決非謂鷄未鳴念未起之前遂可不孳孳而任其念之或善或利也今日雞鳴念起之後孳孳為善明日雞鳴念起之後又孳孳為善則明日之孳孳固屬既為之後固屬後天而今日之孳孳以明日言又屬未為之先又屬先天矣今日之念起是善是從本體中露出端倪眀日之念起又是善是從功夫中露出本體如此做去庶乎善念漸多利念漸少乆之純是善念絶無利念矣到此境界則雖流衍汪洋放乎四海之後依然渟泓止水一團清氣之初也門下所謂未為之先動念之始要加一攝持法使箇箇走往舜路去不走往利路去㫖哉斯言深得聖學之源矣竊以為只毎日鷄鳴而起孳孳為善不孳孳為利便是攝持法便是先天功夫更無别法雖上知不能無人心既起念之後誰敢自認其無利雖下愚不能無道心未起念之前誰肯自諉其無善審雞鳴善利之一念決舜蹠聖狂之兩途自上知以至下愚皆當警省不獨中人也臆見如斯幸有以教之不盡
  荅羅匡湖給諌
  頃接翰教二十餘年之别得此宛承色笑喜何可言聖賢學問要在悟性天命之性不覩不聞如因觳觫而不忍此可得而覩聞者也而其所以能不忍觳觫者果可得而覩聞否因嘑蹴而不屑此可得而覩聞者也而其所以能不屑嘑蹴者果可得而覩聞否此不覩不聞之性體在虞廷謂之道心在孔門謂之一貫在曽子謂之至善在子思得之為天命之性為未發之中為天下之大夲學問在此處得力則本體一徹無所不徹即萬感萬應與静中未發氣象毫無加損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雖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其寂然不動者依舊寂然不動故曰不覩不聞下文章曰不見變曰不動成曰無為敬曰不動信曰不言徳曰不顯天載曰無聲無臭總只是發明此意一得如斯方欲請正而来札闡發更透痛快不可言佩服佩服因便此謝外俚言五首書呈覽笑
  荅黄武臯侍御
  陽明先生致良知三字真得聖學真脉有功于吾道不小知善知惡是良知一語尤為的確痛快苐無善無惡心之體一句即告子無善無不善佛氏無净無垢之㫖不容不辨何也良知知字即就心體之靈明處言若云無善無惡則心體安得靈明又安能知善知惡邪其靈明處就是善其所以能知善知惡處就是善則心體之有善無惡可知也是無善無惡之説之誤即就先生知善知惡是良知一句證之也先生又云為善去惡是格物必曰有善無惡者心之體則為善者為其心體所夲有去惡者去其心體所夲無上知可以夲體為功夫而下學亦可以功夫合本體庶得致良知之夲㫖今曰無善無惡是去惡固去其心體所本無而為善非為其心體所夲有則功夫不合本體不㡬以人性為仁義坐告子義外之病邪是無善無惡之説之誤又即以先生為善去惡是格物一句證之也聞之前輩有解未發之中者云未發不可以善名不可以惡名止可名之曰中不知中就是善安得謂不可以善名未發純然是善故曰中此句正是子思直指心體處若曰無善無惡者心之體亦可曰無中無不中者心之體矣有是理哉是無善無惡之説之誤又就子思未發之中一句證之也或者又以鏡喻云照妍照媸者鏡之明無妍無媸者鏡之體若以有善無惡為心之體亦可以有妍無媸為鏡之體邪不知知善知惡之善惡字即妍媸之説也有善無惡之善字即明之説也鏡之能照妍媸處就是眀鏡之眀處就是善非専以妍為善也是無善無惡之説之誤又就以鏡喻之説證之也且余性素喜静坐坐乆静極不惟妄念不起抑且真念未萌心體惟覺湛然當下更無紛擾心甚樂之間以語同志同志曰子不信無善無惡之説今子坐乆静極不惟妄念不起抑且真念未萌即此可見無真無妄非無善無惡之驗邪余曰心體惟覺湛然當下更無紛擾即此便見有真無妄非有善無惡之驗邪是無善無惡之説之誤又就自家静坐之乆證之也此善字即未發之中即天命之性即心之本體人之所以異于物者正在于此不然知善知惡是良知何人能知而物不能知邪又何人能致而物不能致邪人能知而物不能知人能致而物不能致正以人之心體有善無惡而物之心體無善無惡耳天命之氣質人與物同天命之性體人與物異故人率人之性便能知愛知敬便謂之道物率物之性止能知飲知食便不知飲食之道矣先生良知二字正指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㡬希處先生致之一字正在人物之所以分途處用功此致良知三字真得聖學真脉有功于吾道不小也
  荅張居白大行
  承教性情善惡之㫖反覆玩味門下近日何潜心精詣至此聲色臭味此氣質之性也其或有發而中節如聲色之得其正臭味之得其正處便是仁義禮智既是仁義禮智情安得不善而不可遂以聲色臭味之性為善仁義禮智此義理之性也其或有發不中節如仁義之有所偏禮智之有所偏處還是氣質未融氣質既未融情安得成善而不可遂以仁義禮智之性為中間尚有不善仁義禮智正是善之别名復性者變化此氣質而復此仁義禮智之性之本體也朱文公之學集諸儒之大成其功甚大其所得甚深即間有智者千慮之一失無足為文公病也王文成之學其得失正不相妨其得處在致良知三字直指聖學真脉且大撤晩宋以来學術支離之障晚宋儒者徒知文公著述之多而不知其非有意于立言也往往抛却自家心性而以考索聞見為學人品雖真而學脈多雜若曰著述不多不足以為道學耳故以薛文清之賢止因其著述少遂乆稽祀典自良知之説行而人始知箇箇人心有仲尼不専在著述多寡而文清始獲從祀其黙有功于世道人心何如此文成得處不可誣也其失處一在以無善無惡為心之體翻孟子性善之案墮告子無善無不善佛氏無淨無垢之病令佞佛者至今借為口實一在舉學庸首章必欲牽附而絀文公以窮理解格物之説不知窮理盡性以至于命易言非歟一在低昻朱陸太過而以影響疑朱仲晦以集註或問為中年未定之見不知文公臨終時猶改訂誠意章註集註或問不知費一生多少心思安得以為未定之見而啟後學之惑此文成失處不可諱也大約孔孟而後諸儒各有得失不能盡同是在學者去短集長毋令瑕瑜相掩可耳清任和不同而同為聖去奴死不同而同為仁朱陸薛王不同而同為儒總之皆吾師也近日信文成者偏信其失處以致懲其失者併得處亦不之信皆非矣妄辨如斯不知可無毫釐千里之差而得殊途同歸之妙否雖然此特就文成立言處斷其得失耳若論其躬行處如擒濠之事功抗瑾之莭義居家之孝友生平歴履固粹乎無可議者非若立言之猶有得失也而論者不詧誤以為重知畧行則寃甚矣惟門下詳教之
  荅顧良知布衣
  足下精於醫且尤志於儒不佞感足下且尤愛足下願足下益自愛陽明之學以致良知為宗故其詩曰欲識渾淪無斧鑿須從規矩出方圓善學陽明者必立身行已無一言一動不求合于規矩凖繩而不敢有一毫踰越處方謂之真能致良知方見其學透夲源不然還是知未致還是夲源未透不可不察也譬之用藥治病然必深識病源而後立方製劑無一不精無一不效亦必立方製劑無一不精無一不效而後見其果能深識病源不然即自號曰深識其孰信之足下精于醫故敢以醫喻惟足下留神
  荅楊晉庵都諌
  昔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今從吾六十矣而猶不知五十九年之非惶愧又當何如兹小豚知弟生平芝蘭莫如翁丈不自揣度唐突椽筆誤辱珠玉第奨借過情令人跼蹐不敢當耳厚貺逺頒不敢槩辭肅此附謝不腆侑緘伏惟莞納弟居㑹城人事蝟𤨏不得已僻静莊居非㑹講不入城市多病之軀頗得静攝之效至于賤日一切宴㑹交際槩從謝絶晨興惟焚香告天以祝聖天子萬夀晚同二三同志在書院中烹茶以當杯酒歌詩以當音樂淡中滋味最覺深長若張筵設樂徴逐呌號于酒肉塲中不惟心非其好力亦不能給也仁兄知我聞之必發一笑
  答髙景逸同年
  學問源頭全在悟性而戒慎恐懼是性體之真精神規矩凖繩是性體之真條理于此少有出入終是叅悟未透今日講學要内存戒慎恐懼外守規矩凖繩如此才是真悟才是真修才是真瀟洒受用不知老年丈以為是否
  答史蓮勺侍御
  長安距渭上不百里而不克時領麈誨徒切饑渴夫學之不講乆矣翁丈毅然任之讀學庸問辨不覺手舞足蹈為吾道喜中多精語未易縷悉朱文公以必至于是而不遷解止字最妙今人亦有至於是而稱止未㡬而復遷者此古人所以有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之戒也翁丈以純亦不已解止字尤妙若遷則便是已矣必純亦不已才謂之止而不遷不遷者非自足自滿駐足于此止而不遷也故止於至善止字為好字眼止吾止也止字為不好字服若㸔得不活而苐曰止於是而不遷以此為駐足處則是止吾止也之止非止於至善之止矣翁丈以未見如傷解純亦不已更得大學止字之㫖至以羞惡良知論見君子而厭然以理之夲體人之静時論無聲無臭不覩不聞修身須先行於妻子慎獨在常視乎鬼神尤令人悚然快然佩服不已苐葑菲之言亦辱採擇不無形穢之愧奈何近南𤣥老輯越中述傳真稱陽明知己二丈山中乃作如此工夫横渠涇野之風當自渭上大振此所以喜也使旋草草謝教諸容嗣布不一
  與王保宇郡丞
  從吾不佞景仰山斗積有嵗年近從賢肖益得有道之詳至如平定救荒永平佐政尤卓卓在人耳目者殊為世道慶幸苐無繇音問為歉耳吾鄉横渠張子其尊人當祀啟聖祠昨畢東郊公祖業已題請矣至如後人二百五十年當道諸公止在吾鄉物色竟不可得向待罪長蘆灤州曽送有志書彼時未得暇閲且并其冊籍失之山中無事近有一客遺所得灤州舊志讀之見横渠後人從金元已流寓于灤且累朝俱有恩典載之甚詳讀至此不覺踴躍為先儒喜望臺下取志行查移文吾鄉成此盛舉是臺下無量之功德不朽之盛事也即目下不能如程朱之例大加䕃叙然既開其端後必有踵而行之者則創始之功當亦在臺下况此事尤人人之所樂成者哉五百年闕典當有在于今日者不知門下以為何如臨行深有拳拳
  
  向得華翰知横渠先生後裔在灤大為吾道一快鳳翔太府沈公祖聞之喜甚即具書奉謝併致書永平太府項老先生欲得永平一印信公文可㨿以申呈吾省當路便扵題請耳沈公祖篤志理學力以表章先儒為己任國朝二百五十年闕典直待今日良為竒遇吾輩為桑梓先儒尤當竭蹶成之以竟千載不朽之事諸凢借重鼎力知不待從吾詞之畢也謹此稱謝鳳翔差役専為此事更望垂青臨楮繾綣不盡
  答王蒼坪明府
  昨唐突佳刻亦美則愛愛則傳意耳過承嘉恵當與同志共之老父母功徳無涯矣知感知重沈刻併領肅此佈謝張横渠先生後人一向諸公祖俱在郿縣物色而竟不可得昨見灤州志載之甚詳頃移書永平王保宇二守查已的確倘得借重鳳翔府移文永平府得一印信公文可執以呈請兩臺縱目前不能比程朱例遽徼恩典然今日既開其端他日必有竟其事者則創始之功當與天壤共不朽矣此知老父母所樂聞者敢併及之
  與沈芳揚太府
  乆聞老公祖力講理學種種作用卓犖不凢私心景仰有日苐閉户深山乆缺聞問耳頃辱翰貺先施宛承謦欬感何可當横渠先生苖裔已托永平王保宇二守行查的確辱老公祖下詢此斯世斯文之幸也横渠可作亦結金蘭老公祖自道也從吾惟舉手加額為吾道稱賀為老公祖稱謝而已佳刻周李二書繼往開来功徳無量敬用珍藏灤志一部奉覽横渠家譜寄在張心虞處老公祖取而觀之何如外拙刻數種請教臨楮不勝皇悚
  
  使至辱翰教獲覽老公祖與永平公移與横渠先生族人書禮併與王保宇二守書老公祖為此舉可謂委曲詳盡無所不用其心矣殊為吾道踴躍不已國朝二百五十年缺典直至老公祖今日始舉真所謂時如有待道不虚行者也謹此三肅稱謝外從吾與王二守晝已附使者矣併復不一
  荅吳百昌中舍
  文公之學粹乎無議故新建亦云吾于晦菴有罔極之恩可見新建實未甞不尊信文公也今學佛者多借新建以詆文公是非悖文公實悖新建矣今為吾道計惟當辨佛學之非而不當非學佛者之人辨其佛學之非則彼知其非當自悟若非其學佛者之人則同志中先自立形跡又安望其逃而歸哉况亦非以善飬人之道也不佞闗中書院每㑹雖無人不容而必不敢容一僧謂彼髠髪出家已叛於儒之外非若同志學佛猶在于儒之中也在儒之中而誤信乎佛此所以不可不辨而又不可不以善飬之耳何如
  荅陳可績茂才
  人心道心不必深求不必逺求如一念敬便是道心一念肆便是人心一念謙便是道心一念傲便是人心一念讓便是道心一念爭便是人心一念真便是道心一念偽便是人心一念信學便是道心一念非學便是人心於此一一察識便是惟精一一體驗便是惟一察識體驗純一不已便是允執厥中至淺至深至近至逺而古今學者多厭常喜新曲為解釋反覺支離葛藤
  答南二太中丞癸亥
  八閩夙稱海濵鄒魯而台丈以理學世家節鉞其地天葢為吾道藉重也幸甚幸甚修己以敬修己以安百姓承教一敬之内定有許多作用且有許多轉移妙法原非空空作啞禪也最是最是中庸説無為而成而一則曰有九經一則曰有三重二有字正與無為無字相應不然則老氏矣惟其有才討得無此修己以敬所以能安人安百姓也何如同安有洪芳洲朝選官刑部侍郎因不成遼王獄為江陵所恨罷官仍假他事下獄竟斃獄中此古今第一竒事寃事台丈為一表章之何如






  少墟集巻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六
  明 馮從吾 撰
  雜著
  百二别言
  鏡源凃先生以理學鉅儒撫我榆陽六載于兹内脩外攘功髙一時兹晉秩大司馬總督宣大先生戒行有日而以書抵余山中為别余惟先生勛勒燕然望隆台鼎人人皆以事功氣節為先生重而不知先生之所重者在學問彼事功氣節特先生學問之緒餘非先生之所重也先生之學以大學知止為宗令學者合下便見性體余向叙先生語錄謂開關啓鑰直窺聖學之源非阿好也孟子道性善而性不可言不得已以乍見孺子入井怵惕惻隱之心驗之盖欲人知乍見之時惻隱之心固始有見未見之前惻隱之心非遂無也觀石中有火必擊之始見知火在石中雖不擊亦有知不擊之火則知性矣是性也自天命以來完完全全不藉聞見不假思議感于君則能忠感于親則能孝感于兄弟則能友愛感于朋友則能信感于百姓則能撫綏感于異類則能制禦感于孺子入井則能怵惕惻隠觀于既感之能如此而知未感之先孝弟忠信怵惕惻隠之心已具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及一切中外軍民之理已涵所謂不覩不聞未發之中此也所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此也此天地之根而萬物之命也故曰至善其㫖㣲矣學問知止乎此是從先天未畫處立根有不發發皆中節即位天地育萬物皆是物矣豈待外求哉且知一也知而止乎此則聰明睿知用于容執敬别髙不至于𤣥虚卑不至于機械聰明睿知始有嚮往處亦始有歸宿處故曰知止不然聰明睿知不用于容執敬别必用于𤣥虚機械其中又有不可言者反不如不知之為愈也知之一字豈易言哉先正有以致良知為宗者允得聖學直脉惟是以知愛知敬知飲知食皆為良知兼理欲而言之不知既以欲亦為良知其勢必以縱欲為致良知流𡚁至于蕩檢踰閑無所忌憚而不可救藥是又知之一字不純以理言知而不知止于至善之過也先生憂之故單提知止二字為宗舉吾之良知而一稟于理即知即止即止即善又孰肯蕩檢踰閑以自逸于規矩凖繩之外哉其救良知之末流又真有回瀾之功矣嗚呼惟先生學見性體所以見百姓之失所見中國之見侵于荒陬見異學之眯瞀于性宗真不啻見孺子之将入于井怵惕惻隠之心真有不容不然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至此則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或不求立節不得已而節著始終此學問始終此性體始終此知止身心意知家國天下鎔成一片此吾性之所以為大而先生之學所以獨得孔曽之宗也彼事功節義又烏足以盡先生哉余不肖自髫年趨庭即知有聖賢之學荏苒至壮猶愧道之未聞往嵗辛卯與先生講于京師乙未再講于涿鹿而心性之學始覺有一斑之窺又十二年而先生入秦余雖病卧深山不克與先生班荆一談而書牘往復動逾千言無言不悦受益無量今先生行矣余又安所印正哉所恃此心此性萬古同然相契相合千里若對則雖别猶未别耳先生向貽余書舉白沙永結無情逰相期八荒外二語相朂余未甞一日不三復斯言今敢再為先生歌之以為别先生其何以處我
  釋褐後書壁自警二則
  士君子釋褐後不可忘了秀才氣味凡事讓人一歩凡事儉用一着便是做人實際不然貽累不淺悔之何及自己不能寡過而望人容我惑也望人容我而我不能容人惑之惑也必隨事自反不與人較量方能㧞此病根
  董揚王韓優劣館課
  儒者立言所以明道也有得于道雖淺言之而常合無得于道雖深言之而常離如此而董揚王韓優劣辨矣昔仲舒時道術混淆仲舒下帷發憤潛心大業其識已髙且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自博士時已然其行又何卓也漢承秦後仲尼之道蔑如武帝襲文景業一切制度尚多闕畧仲舒對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郡舉茂才孝亷皆自仲舒發之此其議論鑿鑿可見諸行真足羽翼道術禆益世教者文辭云乎哉著書立言雖平易亡竒要之與道合也真西山謂西漢儒者惟仲舒一人余以為知言揚雄制作允稱深奥而行事似不副之如太𤣥果𤣥也衆人不好與𤣥何損而汲汲于解難之作比之天地未已也而又比之典謨比之雅頌未已也而又比之簫韶夫雕蟲之技既曰壮夫不為而又不勝其誇張得意之態深于飬者如是乎屈原雖過于忠而耿耿一念誠可以愧世之為人臣而懐二心者何物子雲敢作反騷以駁之原亦附離丁董者等邪雄之出處大節君臣大義豈待劇秦美新而後决白黒哉反騷一篇可反觀矣縱其言髙出蒼天大含元氣與道術世教何補雄也不過詞人之雄耳其于道尚可在離合間論哉兩漢以降歴魏晉六朝而吾道益陵夷不可振王仲淹起隋之末造當衆口嘵嘵中慨然以著述為己任其立言指事一禀于仲尼故曰通于夫子受罔極之恩即此一言而通之人品學術可知矣桓文借名尊周夫子然且予之况通之于仲尼何後世耳食之夫猥以吴楚獄通不知于老荘輩又執何辭以聲罪致討乎或又以太平十二䇿姍通出處不知開皇孰與新莽若以雄而律通則與懲羮吹虀何異况獻䇿不報即翻然賦束征之歌退而講道河汾且屢徴不起此其于出處間豈不大有可觀哉明道稱其極有格言考亭稱其循規蹈矩誠謂其與道合耳通之後越百餘年而得韓愈氏愈之文天下宗之而不知因文見道蓋亦有足多者唐以詩賦取士故學者不得不取材于諸子百家而孔孟之傳不絶如綫愈獨舉堯舜以来之統歸之孔孟此非有獨得之見者能之乎佛氏之教浸淫人心牢不可破而愈上表陳言雖䝉竄斥而其志不隳其有功于吾道何如許由龍逢伯夷皆特立獨行之士皆可以維綱常而扶宇宙愈作通解惓惓于三師之教其有功于世教又何如愈之為文豈顓顓刻畫于詞句間哉第上書及門其出處之際尚有遺議愈于吾道蓋合者多而離者少也程子謂愈亦近世之豪傑諒矣噫三子之為文也淺而扵道也合雄之為文也深而于道也離此董揚王韓優劣之辨也然則三子又孰優乎曰余又有取于董子正誼不謀利明道不計功之説
  雪夜紀談
  壬辰冬余卧病山齋友人蕭輝之氏雪夜過訪相與圍爐談學因及賢哉回也飯疏食飲水二章余曰孔顔之樂談何容易古之聖賢見得道理分明胸中自有一段樂處無等待無起滅故曰不改其樂曰樂亦在其中味不改與亦字可見此心常是樂的雖到如此貧時猶然不改猶然在其中耳且真樂原不在外乃性體也人不堪處正是回不改處只不憂便是樂非不憂之外别求箇樂也此克己復禮之説也輝之曰真樂乃吾性體固也夫子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将至豈發憤時復有憂乎一憂一樂循環無端是聖心之樂又有間歇時矣余曰聖心只有此樂不樂必不肯發憤發憤忘食聖心必有所樂而為之者豈至樂以忘憂而後知其樂哉孔子發憤忘食顔子欲罷不能孔子樂以忘憂顔子不改其樂故曰發聖人之藴教萬世無窮者顔子也輝之曰孔顔之樂固不因處貧改矣不知于富貴又何以處之余曰聖人非惡富貴而逃之但視其義不義何如耳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浮雲為太虛之障不義之富貴為心體之障聖心如太虚然故曰于我如浮雲掃浮雲而還太虚此孔子所以樂在其中也輝之又曰仲尼不為已甚舉世皆憂我獨樂無乃為甚乎余曰聖心如太虚然斷不肯自視太髙視人太低故曰從吾所好觀一吾字若曰各人所好不同他從他所好我從我所好吾之樂在其中亦各從其所好耳敢謂天下皆憂我獨樂哉吾之一字何等平易何等含蓄若後世學者便不免自視太髙視人太低分彼此而露鋒鋩矣孔顔之樂談何容易嗟乎富貴貧賤正學問大闗鍵處哉欲尋仲尼顔子樂處正當在此處尋不然則堕于佛氏空虚間矣輝之聞余言喟然嘆曰妙哉道盖至此乎孔顔之樂不必逺尋即此時吾輩坐談間燒燭啜茗四壁蕭然神怡心曠當下便是孔顔樂處又何必逺尋耶因相與歌堯夫詩數章而别馮從吾曰講學之益大矣哉先君于不肖以從吾命名豈徒名之已耶不肖三十年来有如夢夢今一旦與同志坐談始恍然有覺講學之益焉可誣也嗚呼顧名思義愧汗津津今而後所不發憤此學而甘于暴棄是負此良朋雪夜之談即負先君命名之意也可不懼哉因詳記之以矢諸異日
  書周淑逺巻
  周淑逺年丈終飬家居既禫猶堅卧不起與余講學寳慶寺其于功名富貴漠如也嵗戊申莫春余偕淑逺臮劉孟直郡丞楊工載進士宜孟庭刺史宜叔尚文學王惟大郡丞為華嶽之逰而華隂諭張去浮率闔學諸生百餘人遮道問學相與講于嶽廟之灝靈樓大家充然各有所得而淑逺因其伯母病力别余先歸余偕諸同志又講于青柯坪講于宜氏園越數日始歸歸而淑逺逰華新詩已爛焉充斥奚囊矣余為數語䟦其後一時争傳以為盛事而余亦有一律遂羞澀不敢出匪直珠玉在前覺我形穢而已一日淑逺持素巻索余書余辭淑逺曰毋吾軰此遊原不為詩吾之所以期望子者亦不在詩詩縱不工書之庸何傷余唯唯遂書之以博一笑
  别李子髙言
  陽明先生致良知三字洩千載聖學之秘有功于吾道甚大而先生又曰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夫有善有惡二句與致良知三字互相發明最為的確痛快為善去惡一句雖非大學夲㫖然亦不至誤人惟無善無惡一句闗係學脉不小此不可不辨何也心一耳自其發動處謂之意自其靈明處謂之知既知善知惡是良知可見有善無惡是心之體今曰無善無惡心之體亦可曰無良無不良心之體耶近日學者信致良知之説者併信無善無惡之説固不是非無善無惡之説者併非致良知之説尤不是或曰果如致良知之説然則諸儒所稱或主静或居敬或窮理或静坐或體認天理或㸔喜怒哀樂未發氣象彼皆非歟曰不然良知是本體居敬窮理諸説皆是致良知功夫致之云者非虛無寂滅如二氏之説也致乎致乎豈易言哉華下李生崇巍潜心致良知之學有日頃同渭南吴生從儉負笈裹糧不逺三百里徒歩從余學且時方隆冬沍寒余留居月餘見其志堅思苦卓有黄直卿之風心甚嘉之今嵗暮二生辭歸因書此為别聞生有兄崇峯亦有志于此學歸而以余言諗之知其必有合也
  别李士占言
  靈臺李生士占于戊申冬介藍田楊司訓從學于余時士占方自太學歸因别家乆不能多留約明年當専負笈卒業焉越嵗己酉三月士占果来聴講逾月而别津津大有所得瀕别余無以為贈竊念吾鄉自横渠先生講學後真儒代不乏人而近日此學益覺興起殊為吾道慶幸夫聖賢之學不在𤣥逺即子臣弟友間而道在即辭受取與間而道在即日用常行衣冠言動間而道在于此一一盡道使仰不愧俯不怍即此便到聖賢地位聖賢非絶徳也後世功利習熾人不知學即有志于學者不求之虚無寂滅即求之詞章口耳于是聖賢之學視為絶徳不可幾及矣可勝太息士占今越數百里徒歩来學此其識見力量豈不夐出風塵之外哉余甚嘉之于其歸也書此為别嗚呼横渠往矣千古斯文之説豈異人任余不肖願與士占共茂勉之毋與俗同
  渭濵别言贈畢東郊侍御
  夫事功節義理學文章雖士君子所並重然三者乃其作用理學則其根夲也根本處得力則其作用自别侍御東郊畢公理學名儒也頃奉命攬轡西秦下車以来凢所為秦人士興除計者靡不竭盡心力如請罷𣙜稅請増解額尤犖犖大者其事功業已膾炙人口為秦人士尸而祝之矣至于立朝封事慷慨激烈不避忌諱而搦管摛辭閎深奥衍大有闗于世教即臨池緒餘亦軼鍾王而駕顔栁其節義文章又何其卓爾不羣也余不肖屏居深山于三者一無所有而理學又有志而未逮公不察而誤以余為可與言命駕浚郊縱談學問闡名理析疑義聞所未聞嗚呼公之理學是尚可以津涯窺邪公今將還朝余方杜門謝客愧攀卧之無從而公復走書山中為别公之誼髙矣余将何以報公哉蓋公之言曰自聞教之後時黙黙自勘每覺經年蒿目鎮日焦思多從事跡上拮据雖于地方事無有不竭之心無有不殚之力畢竟于性命之學尚沒干渉兹弛擔東歸擬從静裏鑚研徧發聖賢經籍及有宋以来諸儒著述一一窮究體認直欲從經事宰物之中取討歸宿務使㸃滴歸源庶㡬心與事打成一片然後敢言用世嗚呼公之言精矣㣲矣聖學天機洩露無餘矣余又何以報公哉甞慨世之學者離心言事則落渣滓離事言心則堕𤣥虚如公心與事打成一片此正公深于性命之學而直接千聖不傳之統者也詎止用世而已哉以根夲為作用使天下覩真儒之效猗與盛矣余自聞公教曠然若醯雞之發䝉雖愧道之未聞而向所為有志未逮者或亦可以収桑榆之功于異日時公及𤓰𠉀代駐節咸林東望三峯黯然神往不知公何以終教我也余且日夕望之矣
  書江布衣巻
  新安江汝脩學道有年近因夢蓮有感南臯先生題無欲真宗巻贈之諸同志各有言余讀之良快夫人能無欲雖夢亦醒不然雖醒亦夢矣有欲無欲學不學之辨也汝脩越數千里訪余山房余為題此嗚呼汝脩醒人也余得無為説夢也乎
  别河津甯董五生
  丙辰三月河津甯生獻誠偕其姪綿祚維祚董生振祖偕其弟振世紹介張去浮先生書越疆徒步問道于盲河津故薛文清公里也文清公之學以復性為宗諸生有志于學惟求復性足矣烏容枝指晦翁云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夫復其初則復性矣而必自效先覺之所為得之余愧非先覺而文清公即吾輩之先覺也惟效文清公之所為則可以復性矣又烏容枝指雖然性為何物復用何功於此叅之又叅究之又究以至於無可叅究處一旦豁然有悟才是深造自得如此則居安資深左右逢原才謂之真能效先覺之所為不然縱依様畫葫蘆竊恐其轉效轉逺又何性之能復哉故不效先覺不可以言學而不自得亦不可以言效諸生行矣願各努力即秦晉異地猶如晤言一室也
  題辭
  闗中四先生要語題辭
  涇野先生語錄故二十七巻苑洛先生語錄故六巻海内傳誦已乆至谿田先生語錄止存數則扵嵯峨書院志中斛山先生語錄附刻扵遺稿後人多未及知余生也晚不獲摳衣四先生之門而讀其語錄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因彚而錄其語之尤要者分為四巻以便觀省若謂即此足以盡四先生非余不佞之所敢也且余之所錄者四先生言耳四先生徳業節義炳燿古今盖所謂行過其言者求四先生者又進而求之扵行斯得四先生立言之意不然即取四先生全集讀之亦徒為口耳贅也矧要語乎哉傳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吾黨勉矣
  學㑹約題辭
  嵗丙申秋余與諸君子立㑹講學扵寳慶寺越數㑹諸君子請余言為㑹約余謝不敏諸君子請益力爰述所聞條列如左亦藉手請正意也諸君子其謂之何
  闗中士夫㑹約題辭
  夫世道隆汚係士風厚薄而返薄還厚倡之者當自士大夫始使士大夫而猶然不倡則於齊民何責焉昔夫子歎時人論禮樂而決之曰吾從先進當其時豈無野人夫子者而夫子不之恤若曰知我者其惟先進乎罪我者其惟先進乎今萬世而下猶知有先進可從者伊誰賜也吾二三士大夫誦法孔子有日覩今世道士風可不決所從而徒空歎君子野人哉頃者經軒熈宇二先生過訪精舍談及吾鄉士風為之咨嗟太息者乆之余曰此豈異人任也在二先生倡之何如耳二先生曰然是亦不可以無約子其任之余謝不敏曰有諸前輩在二先生曰否否即此是前輩命也長者命少者不敢辭子其任之余曰唯唯遂載筆從事於二三士大夫之後
  輔仁館㑹語題辭
  余講學里中而四方同志多有擔簦至者頃許生大倫至自榆陽顧生晿離至自姑蘇張生士鯤孫生繩祖至自華下咸寧楊生起泰輩傾盖四生遂成莫逆朝夕切偲驩如也一日任生國珣録其㑹語就余請益余喜甚因進諸生諗之曰諸生今日之志亦既真且猛矣第合則作離則輟始則勤終則怠人情乎諸生惟不以離合易志不以終始改節則今日之言不啻足矣余又何益焉諸生再拜謝曰先生之言益莫益扵此矣請書其言於簡端以代韋弦之佩
  朱貧士行録題辭
  余為朱貧士傳成一時同志争傳之而世風亦借以少砥余門人馬生元吉輩復裒公移墓表祭文等篇捐貲付梓題曰朱貧士行録仍匄余一言弁首余惟善惡報應人皆知之第朝為善而夕即望報一不報而遂以為為善無益朝為惡而夕亦畏報一不報而遂以為為惡無損不知天道盖乆而後定不在旦莫間也甞見世之不檢者多得意一生而至末始報比既報而悔之無益改之無及亦足悲矣嗚呼使早知末之必報也則豈有不凛凛于當年者耶易坤卦以履霜戒堅冰而詩之七月亦自秀葽計觱發古人之為慮逺矣朱生苦節篤行生平不求人知人亦無有知者而名至末年始著即諸公之表揚余之為傳豈有所私于朱生哉盖自有莫之為而為者在也孔子曰夫㣲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信矣信矣因書此以醒世之闇於天道者
  
  孟雲浦教言䟦
  先生講學新安而伊洛之間庶㡬復覩二程之化觀其示初學用功諸條而先生之教之學可窺一斑矣頃者先生寄示不佞不佞受而讀之欣然有當於心也爰付梓人用代韋弦之佩併與同志者共焉
  劉孟直嶽㑹雜詠䟦
  華嶽之㑹足稱一時之盛余愧不足為諸君子役所幸有孟直諸什則今日之逰可托不朽矣昔朱元晦與陸子静逰白鹿洞泛舟樂曰自有宇宙以来已有此溪山還有此佳客否余于今日亦云余兒康年侍行得此詩付梓以傳余為䟦其後
  周淑逺逰華山詩跋
  古今名公逰華嶽者代不乏人未有徴㑹講學如今日者亦人不乏詠未有永言孝思如淑逺氏者昔陸象山與朱晦翁講義利章于鹿洞聞者流涕今讀此詩而有不流涕者非夫也余頃與同逰諸君子講惓惓于孝弟二字其于千古聖學頗足自信盖淑逺倡之矣
  理學詩選䟦
  馮從吾曰選理學詩與選唐人詩異選唐人詩論詩不論人所謂人以詩重也選理學詩論人方論詩所謂詩以人重也嗚呼學者将人以詩重乎抑将詩以人重乎讀是編可以自悟矣輯成復書此以諗同志
  辨學録䟦
  夫學一也有異端之學有越爼之學有操戈之學何謂異端之學佛老是也而佛氏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遺餘力乃巧于非學之尤者而講學者多誤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謂越爼之學吾儒講學所以明道也講間惟當泛論道理如孔子論明徳新民子思論天命率性孟子論夜氣性善皆是泛論何嘗着跡譬如白日當天在在皆其所照臨時雨霑足處處皆其所潤澤非専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無論居官居鄉當講學日不得議及他事論及他人方得講學家法不然是以議事當講學以論人當講學也不㡬于越爼而失體哉何謂操戈之學吾儒學問當以孔子為宗而顔曽思孟周程張朱皆誦法孔子後學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學當以孔子為宗而周程張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學千里矣以周程張朱為非以孔子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則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獨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為宗則可以孔子自任則不可即此一念去學萬里矣况此心一慣其勢不至併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為宗孔子耶世之非學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從而附和之不㡬于操戈而入室哉盖異端可駁也而以駁異端者駁時事則為越爼異端可闢也而以闢異端者闢宋儒則為操戈此尤人情之易流學術之隠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嗚呼不講學者無論即躬行講學毅然以聖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學者借為口實其所闗係不小異端之病余扵録中已詳辨而越爼操戈之病則未之及也因書此與同志共戒之
  古文輯選䟦
  余既輯古文成或曰李斯上秦王書古矣胡刪之曰焚書坑儒其人非也或又曰既刪之而目録中猶存其名何也曰存之以為世戒也見做人一差即文如李斯亦不足傳也或又曰韓退之人則美矣諍臣論不選何也曰退之果與亢宗厚善忠告善道宻規之可也如規之而聴善則歸友不自以為功可也如規之而不聴不可則止不成人之過可也如不厚善則言與不言置之不談可也乃見不出此而著為論以翹人過文雖工其如失朋友之道何厥後永叔上范司諌書上書極是而中亦引退之此論可見不惟退之不自知其非即永叔亦不知退之之非矣在退之不過智者千慮之一失原不足為病苐懼後之人借著作以洩私忿者以此為口實也故不得不辨或又曰孟子不嘗言蚳鼃乎曰不然孟子著書于既諌之後退之著書于未諌之前所以不同耳或又曰是則然矣古文名世者甚多此得無有掛漏乎曰古人名世者誠多余止據一時所見録之耳非遂以此為盡古人之長也掛漏之説敬聞命矣
  墓表
  明誥贈奉直大夫冀州知州東泉楊公配贈宜人陸氏合塟墓表
  明興大江以北彬彬多理學之儒先是泰州有王心齋布衣近時廬陽有蔡肖謙符卿乃今懐逺又有楊原忠郡伯云余于原忠叨一日之雅頃千里函幣求余表兩尊人墓余即不文誼曷可辭按状公諱濓字子静别號東泉其先䝉城人洪武初諱選者避亂徙懐逺占籍遂家焉選生⿰⿰生朗朗生蕐蕐生環即公王父也家世業農環生三子長諱均即公父以儒術起家司訓永年改長山晉諭利津仕終岷府教授為王者師初娶御史魏公貞曽孫女生公八嵗失恃王母岳鞠育之繼母徐又生二子而公居長英敏慷慨有大志踰髫趨庭學舉子業即能解悟人以為進取有機矣時教授公尚為諸生映雪囊螢不治家人生産業家徒壁立公歎曰有子而使其父憂俯仰不克竟所志又惡在其為有子乎乃投筆改業退而沽酒當壚日夜持籌為事親計教授公家貧而好客公事之有曽子飬曽晳風教授公自為諸生以及宦逰燕趙齊魯間垂三十年一切日用資斧罔不周裕皆公竭力供之甚至稱貸以娱其心志而教授公不知也異母弟妹凡五人次第婚嫁悉公營辦及教授公之任公令諸弟侍行而已守舊廬作業不輟教授公歸行李蕭然所遺圖書及舊廬悉推讓諸弟教授公及繼母徐先後棄飬其喪塟悉遵㑹典及文公家禮且獨力襄事不少累諸弟人尤以為難鄉人有子獲罪于父者其父怒不解公聞而勸慰其父援古証今剴切懇到聞者莫不酸鼻而其子遂悲號自責請罪膝前卒復父子之好如初公嘗攜僕之教授公任就食旅館其僕隂竊其財以去公覺而切責之且令識其主人比還令僕如數償之主人始驚訝感謝不已其天性孝友輕財重義類如此公配陸宜人為名家子生而柔嘉勤儉精女紅年二十歸公克執婦道家甞貧不能供舅姑甘㫖悉脱簮珥佐之事繼姑更得驩心祖姑岳病卧乆手自扶掖左右朝夕不少怠飲諸娣姒以和庭幃間絶無猜忌遇諸臧獲有恩每見其子有督過者輒戒之曰彼獨非人子邪理家政井井有條與公白首相敬如賔公以孝弟重月旦評宜人内助之力居多生子四長嘉㑹生員蚤卒次嘉言娶徐氏次嘉行娶韓氏繼尹氏次嘉猷即原忠丙子舉人官至貴州鎮逺知府娶劉氏封宜人孫男四尚耕生員尚古俱言出尚渾太學生猷出尚䝉生員行出孫女六一適生員髙一驥一適生員潘士謨一適陸爾馭一適何某一適荘某一許字何某曽孫男五培永渾出培仍耕出培蕃古出培光䝉出曽孫女六一許字胡某一許字梅某一許字劉某餘尚幼公生正徳辛未十月二十四日卒隆慶壬申七月二十七日享年六十有二宜人生正徳辛未七月二十八日卒萬厯丙子九月初四日享年六十有六合塟舊城北祖塋公沒二十餘年為萬厯壬寅以原忠考績贈公奉直大夫冀州知州陸贈宜人制稱公負薛包之至性善處母子兄弟之間追陳寔之髙風獨標里黨鄉閭之譽稱宜人髙堂滫瀡佐孝子以承歡中壼佩環襄哲人之市義嗚呼公夫婦亦可以不朽矣馮從吾曰諺云芝草無根醴泉無源其然豈其然乎原忠文章政事大噪一時力承正學為世真儒而不知公之隠跡市㕓躬行孝弟其發祥長而啟佑逺也余故忘其不文撮公行事為公表諸墓道俾世之君子知原忠學問淵源蓋有所自云
  墓誌銘
  王氏女墓誌銘
  亡女余妻趙孺人出也適咸寧庠生王紹經紹經先娶于秦故亡女稱王繼婦云女生而臞甚然言動不凢外舅縣尹公見而竒之是時先大夫先宜人棄飬乆余同伯氏居伯氏視之不異己女六七嵗聞余讀書聲即願聽時或問其大義余私謂孺人曰使此女也而男無憂科第矣稍長精女紅鍼繡絍刺多所妙創家人竟日不聞笑語聲余甚憐愛之萬厯己丑余成進士讀中秘書女與孺人如京師壬辰余以御史請告歸越嵗癸巳女適王氏王闗中鉅族自江涯公以名御史起家而敬齋君又以長厚繩其武紹經英年好修亦其家教然者女既適王與紹經相對如賔相談必以道義尤惓惓孝弟二字紹經時為余誦之乙未余補官攜家京師女與紹經從女日夜從侍紹經學此外他無所及余素性踽凉斤斤於辭受取與女知余非矯也甞曰父平日講學正在此處自驗不然所講謂何余自是益有所警省居亡何余奉命奪官歸家人有私悔余多言者女則曰士君子立朝不如此安所稱臣節女當在京邸時居恒念祖姑及舅姑不置比抵家事之禮彌篤祖姑李以十九守節今踰七望八老矣而精神尚健内務無鉅細無不殫力家人尠能當意女獨能得厥驩其舅即所稱敬齋君素以孝聞知女能得李驩也愈益喜敬齋君有子六而紹經為長女甞為余言曰每見世俗家多以兄弟妯娌生嫌疑病根皆起於冡婦任事者徑情避事者推諉諸娣何則為是益重舅姑憂耳余頷之而女能以其言試諸踐履舉凢内務念祖姑老姑薛病欲代夫生母顧庶母何勞也亦無鉅細無不殫力故閫以内諸靡不辦具紹經性素儉約女以淡泊相之服飾器用多秦故物女怡然無少嫌嵗節必縣秦遺像祀之紹經業舉子業女諄諄以做人相勸勉紹經以行誼稱庠校間女内助之力居多女素無病丁酉三月十六日産一女産後十三日而病至次月初五竟不救死距生丙子正月初五日生才二十有二年耳嗚呼痛尚忍言哉憶昔余被逐宿固節燈下與紹經臮女與兩兒坐談余向紹經曰從此歸山惟有着實講學以共肩斯道女從旁應曰父平日不曽虚講如何今才去着實余聞之𢥵然今言猶在耳負愧良多嗚呼痛尚忍言哉紹經卜以歾之眀年九月二日遷秦氏櫬併𦵏曲江祖塋之次而乞余銘扵是揮淚而為之銘曰嗚呼豐扵而徳嗇扵而年吾銘而墓用誌而賢而年雖嗇而徳則傳疇云天道有然不然嗚呼而亦足以瞑目扵幽𤣥
  少墟集巻十六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七
  明 馮從吾 撰
  
  河南衛輝府通判一軒劉公傳
  余外王父一軒劉公諱璽字廷節一軒其别號也先世宜川人始祖諱孝先國初從戎𨽻西安前衛因家焉父諱俊以季子琛貴贈兵部主事舉子五先生為中子伯兄琰以成化丁酉舉人知河南新鄉縣季弟琛以𢎞治壬戌進士厯山西僉憲有司各竪棹楔于門闗中稱為三牌樓劉家云公幼頴敏絶人讀書即知大義稍長與僉憲公同逰膠庠每試兄弟迭為諸生首督學邃菴楊公深器重之𢎞治乙卯同舉于鄉是時縣尹公已謝政兄弟三人衣冠濟濟時人榮之公逡逡不自多明年下第歸閉門授徒益脩舊業僉憲公北面從受學出其門者如公之甥王太府諤王僉憲謳内弟張憲副環及僉憲公先後俱成進士公屢上春官竟不利謁選河南衛輝府通判居數月喟然嘆曰某曩所為下帷攻苦為二尊人耳今二尊人以吾弟貴吾志遂矣吾老矣又安得以五斗苦七尺哉且公宦情素淡不能隨上官俛仰㑹有言者即浩然歸歸而買田城西南搆别墅數椽僅蔽風雨躬耕以老終嵗足不履城市一日㓂至索無所有止刼一羊裘去已而笑曰不意劉官人貧至此復還之每農暇即取四書大全朱子綱目讀之或誚其迂以為公復應舉子試耶公曰吾平日所樂在此舍此無所事事矣年七十九卒公初娶于吳繼張再繼邢先宜人張媪出其子孫繁衍不具述馮從吾曰余幼時毎侍先大夫輙稱引公以訓從吾兄弟公為人真率質戅絶無世俗脂韋態即或有矯枉過直處要不失君子先進之風也乃今則時尚靡而人趨競矣搤腕狂瀾安得如公者起而障之哉論者謂國朝人物惟𢎞正間為最盛嗚呼觀公可知也
  西郭先生傳
  先生姓姚氏諱顯字㣲之咸陽人正統九年鄉舉在太學三上封事皆闢異端崇正道安社稷之謀景泰五年四月上䟽言王振脩大興隆寺車駕不時臨幸佛本異端信佛得禍若梁武帝足鑒時上欲幸隆福寺太學生濟寜楊浩與先生相繼言上遂罷行名震天下後寓居長安西郭藩臬諸公造之食以蔬糲無弗飽者令齊東武城二縣祀名宦循政詳山東通志中當時民歌之曰先有子㳺後有姚公學道愛人同一古風而先生自讃其像曰六尺長軀尺五長鬚學古入官讀孔孟書軀兮鬚兮五十三年而知五十二年之非軀兮鬚兮碌碌庸庸不能作邦家之基官至太僕寺丞馮從吾曰師友之益大矣先生之寓居長安也以與李介菴先生講學故介菴以理學鳴闗中而先生與之為友交砥互礪俱成名儒是先生之氣節盖從學問涵養中來也彼虚憍恃氣者視先生當赧然愧矣
  朱貧士傳
  朱藴竒字子節西安右護衛人家貧甚僦屋而居妻子織網巾為生讀書古東嶽廟嘗併日而食宴如也聽講寳慶寺寒暑不輟一日其子因差徭下獄㑹天雨四日不食氣息奄奄待盡矣時嶽廟有大户收糧米者黄冠憐之因取其米少許為粥以食藴竒知其故心計以為此官米何可竊也曰死即死耳豈可以臨死改節竟不食而亦不明言其故同舍生素誚藴竒迂矯至此始深服其節操以為不可及因出其食食之藴竒曰此可食也由是始得不死而劉孝㢘必逵聞而義之因白扵衛官始出其子扵獄當路諸公及士大夫有髙其節而周之者必擇而後受一毫不肯妄取先是嘗之市途有遺網巾二頂其子拾之藴竒曰彼之失猶我之失也使我失此二網則舉家懸罄矣即命其子追而還之其人感甚欲分其一為謝藴竒竟謝不受父早䘮養母曲盡其孝母歿毁㡬滅性秦俗人死多用青烏之説當扵某日某時避殃殃謂死者之魂來辭家而家人或庶幾見之者也而見之者㓙以故當避此其説幻妄不足道而秦人多惑之藴竒曰使果有此殃也吾猶可藉此一見吾母使果無此殃也吾又何為避之伏棺痛哭竟不避而卒亦無恙人稱其孝秦俗之惑由此少破年五十一以布衣終盖己酉八月十八日也生平苦節篤行一步不苟人共稱之歿之日貧無以為歛塟聞義而賻者㡬數百人始克襄事有子五人貧幾不能聊生長安令脩齡楊公為搆屋三楹居之仍扁其門曰髙士藍田令思軒梁公祭之以文學䑓青巖段公㢘憲祥宇李公各捐金優恤其後段公扁曰處士李公扁曰懿行範俗聞者莫不咨嗟太息以為為善之報而諸公之髙誼尤近世所罕覩風世勵俗功盖不小云馮子曰學問之於人甚矣哉朱生操行如是固天性使然亦講學之效不可誣也生每赴余寳慶之㑹見衣敝履穿人或誚之以為貧至此不聽講可耳余聞之應曰如此是聽講者皆當鮮衣華服以飾觀美矣誚者語塞嗚呼死生亦大矣朱生死且不貳天下又何物能貳之哉傳云見利思義見危授命若朱生者亦庶㡬近之矣
  貢士樊公傳
  闗中有篤行君子曰樊公諱天叙字敦夫號看山後更號與楓世為西安右護衛人家世武弁公少有逺志父户侯公歾公以嫡長當承廕乃謝去折節學舉子業籍西安郡諸生每試裒然前列尤以徳行屢為督學使者所奬顧數竒不售于棘闈萬厯戊寅以積廪(“㐭”換為“面”)充貢如京師時年已六旬矣將廷試偶疾作輙謁歸隠居不仕就城北故廬畊讀自老號曰與楓葢自况云公天性孝義母病篤忽思爐餅苦厨無具者求諸里舍及歸母逝矣遂悲悼終身不食爐餅廬墓數載人多不及知年方强仕内子相背故有一侍婢即日遣之諸子念公起居跽勸再娶公峻拒之徐而曰予徳非閔曽恐貽家累爾由是終身不再娶嘗苦家居不得壹志于學偕二三友人讀書蕭寺昕夕必整衣冠相揖或嘲其迂曰不可以燕居廢禮也同儕雖雅相厚善亦不戲謔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非武公不能也其他一言一動無不斤斤繩尺自少至老無少踰越故至今里中月旦皆曰樊道學樊道學云萬厯乙酉按臺貞復董公以孝行扁其門仍給粟帛以風頺俗徳清許敬菴先生督關中學延公臮藍田王秦闗先生講學正學書院亡何公以疾卒許先生為七言律弔之曰丈人髙行冠鄉閭閉户長安只著書恬處蕭齋同野衲懶隨塵鞅謝公車希蹤古道貧逾力問學吾門老更虚奄爾少㣲星殞沒令人灑淚滿襟裾而一時士大夫傳誦其詩咸欷歔歎息以為實錄云公生平不好博奕不親聲妓不言人過失杜門終日惟知讀書故于書無所不闚第不輕于著述興到或搆詩歌自詠間吮毫作水墨小畫殊有觧衣盤礴之意惟是素寡交逰故詩畫傳者甚少生于正徳己卯正月初一日卒扵萬厯丙戌八月二十四日享年六十有八子圃囿相繼襲祖職馮從吾曰自世之降也士以放縱為真以敬謹為偽以稱惡為直以揚善為黨士風决裂莫可底止如公卓然自立之死不貳者㡬人哉公于余為前輩而樂與余為㤀年友余知公最深獨愧貎公不盡雖然世豈乏執鞭願焉者士風其庶㡬有瘳乎
  楊繼母傳
  楊繼母姓龎氏吾㑹友楊孝亷重熈之繼母也重熈生七嵗而失其母蕭九嵗而失其父縣尹公翀然重熈得至有今日者龎氏以也故重熈每為余言及繼母龎氏事輙澘然泣屑交頥云龎氏適縣尹公僅僅浹嵗以故子女無所出當縣尹公捐舍時龎氏撫棺且泣且誓曰傷哉天乎未亡人不難從夫于地下第有此孤在耳所不撫摩此孤而有異志者有如此棺于是茹荼孤闈㡬三十年而以夀終終之後七年為萬厯甲午重熈舉于鄉以孝亷聞嗚呼龎氏亦可以瞑目矣重熈之言曰熈不肖生而臞甚母保護之眂兄重光有加焉不肖年已壯不自知其非龎母出盖龎母素未嘗以前子子不肖不肖又安所知以繼母母龎母也故至今鄉黨宗族稱慈繼母者必于龎母首僂指焉言已淚下不能已余聞之為之欷㱆太息者累日重于人心世道有感云夫人性皆善匹夫匹婦皆可與知能彼世所稱繼母者豈盡皆蘆花輩哉奈世之人但見一繼母不問賢不賢即曰某繼母某繼母云于是為繼母者苟非卓然特然亦未有不因人言而不以繼母兩字自横于中者以此兩字横于中則方寸有物所在成隙雖有生來愛子之真心乆之浸假而化澌滅而歸于無有矣由是以觀世所稱繼母之不慈也豈盡天性然哉亦習俗之移之耳而其間卓然特然者豈遂乏人士君子闇于大較因噎懲羮概謂天下無慈繼母吁亦寃矣余觀龎氏事竊恠世之繼母移于習俗者固多而又恠士君子概以世之繼母為移于習俗也至使賢者無以自白不賢者遂得而甘心也其為人心世道闗係不小于是作楊繼母傳以風之
  四先逹傳
  尚書雍公
  公名泰字世隆别號誼菴咸寕人成化巳丑進士知吳縣吳濵湖湖漲淪田千頃公作隄民受其利稱雍公隄吳民有妾亡者妾父訟其夫宻殺吾女兩月匿尸湖中石下召訊夫夫曰妾逃兩月跡求無效妾父脅財始知死所公使人視尸死當近日乃訊父曰夫夫宻殺汝女汝安知匿扵石下此又豈兩月尸耶必非汝女汝殺他人女冀得賂耳一拷而服甲辰詔擢為御史吳俗令行皆饋樓船公獨不受民涕泣固饋乃駕至張家灣還之吳人歌曰時苖留犢雍公反舟既守御史彈射不避權貴褒揚不滲卑逺時威寕伯王公典院事語親舊曰棘避驄馬御史也初廵南城四城咸求折訟公曰去有主者民崩首他官不辦也公為折之于是豪右歛跡聲震京師廵居庸紫荆兩關軍民讋服嘗笞梨盜後有首得遺驢者訊之乃前盜官梨者也廵鹽兩淮且滿廵撫都御史以公力遏權要商民咸悦復奏留一年初公至淮竈丁貧而鰥者㡬二千人比及二年俱要完室既去淮南人詠曰客邊檢槖渾無硯海上遺民盡有家又曰了却四千兒女願春風觧䌫去朝天云己亥陞鳯陽知府未任丁外艱服闋改南陽唐王奏取民田千頃命下按察勘給公力執不從奏曰民去王誰與守甲辰陞山西大同兵備副使公至鎮汰侵漁振頑慢廣墩堡制兵車以禦敵敵自公至不敢襲邊千户韋英誣民百人謀逆廵撫將坐實以聞公不可後百人竟得釋陞山西按察使晉獄無寃綱紀振肅有父訟其子失養者公垂涕泣喻子曰爾由襁褓何所食得至今日乃不顧父母之養私其妻子罪當誅其父復號泣乞原曰愚民老且死僅有此兒一時感怒不知至此公始釋之曰慎勿又犯乃卒為孝子尋與太原知府尹珍以事相揭奏逮公錦衣獄無證佐遷湖廣叅政湖民被誣為強盜者七八人厯多官不解御史下公勘畢得誣状盡釋之七人皆圖公像祀于家武昌知府王達貪虐而喜媚權要當述職自布政按察率與上考公艴然曰泰敢黨達以負國邪獨注曰上官畏其暴下民被其虐諸公變色後達卒黜辛亥陞浙江右布政使太宰屠公家衆鬻販私鹽鄉人效尤㡬至千輩盜竊横行公先收屠僕扺罪諸寮咸諌公曰此等為屠公禍屠公豈知禁此當非大助耶既而丁内艱未闋吏部辟為山東左布政使固辭不起已未詔起右副都御史廵撫宣府居宣府二年諸所奏議咸當時務士民祗畏邊陲宴安士無室者援兩淮例來訴公復與完娶千人叅將李傑不法部下狀其惡公將叅奏李跪堂下乞受責以圖自新公曰此亦軍法也縛下杖之三軍股慄已乃譛公于時相時相于李有戚黨言官遂劾公擅打將官罷歸正徳丁卯言官潘鐸諸人交薦公有敢死之節克亂之才詔起公為左副都御史董操江或問公此出以何為先公曰請先誅劉瑾耳聞者咋舌時瑾正用事卿佐遷除厚賂行謝鄉人喻公公曰進退在天若奈我何未㡬陞南京户部尚書又不謝遂勒令致仕仍罰米千石芻千束輸宣府潘鐸諸言官及靈寳許公進鈞陽馬公文升華容劉公大夏十數人皆以薦公獲罪而許公進嘗語人曰吾遥望闗西見有二髙一為華嶽一為雍世隆也年八十卒卒時榻下有聲若雷鳴訃聞上賜祭塟先是禮部奏稱雍某才眀剛斷操行清介至老不渝當時以為確論公善事二親比歿哀悼浮禮同學李介庵先生錦博學履道名通天下選公而友比公五試禮部不第勸公仕公曰易不云乎行而未成君子弗用也李君歎服奉身儉素雖貴賔至肉味止一二品初第時歸省隣人遺以束薪固辭或詰之公曰昔伊尹非其道義一介不以取諸人如何方入仕籍而先貪也廵撫王公㑹公語曰前辟人不勝厥職後不敢辟人矣公曰寧敎人欺公莫敎公欺君豈可因此而怠進賢之道王公退語藩臬諸大夫曰雍進士能識大體他日樹立非我輩所及致仕後居韋曲别墅日焚香危坐間出與田翁野叟談稼穡及鬼神事經年不入城市當道諸公求一見不可得族黨有犯必告有司曰某是曰某非幸無為某故屈法所著有司徒奏議五卷正誼菴詩集六巻公無子故遺書多散逸不傳髙陵吕涇野先生柟銘其墓鄭端簡公吾學編有傳馮從吾曰孔子于剛者歎其難見葢歎真剛之難也公與介菴講眀理學剛大之氣葢從直養無害中得者彼剛愎自用而自命曰剛是曩者夫子所謂棖也慾焉得剛者也視公霄壤矣
  大叅李公
  公名崙字世瞻别號静菴臨潼人聞咸寕李介菴先生講理學遂師事之因僑居咸寕其作止語黙壹稟扵介菴成化己丑進士授山西屯留知縣時大饑公請賑役民鑿河渠民多所全活陞户部主事厯郎中陞直𨽻廬州知府清慎自持鋤强抑暴興學築堤百廢俱興嵗饑遍厯所屬加意安輯出庫藏銀帛令自易食春初價貴始發倉廪賑濟全活者衆存留所屬起觧馬匹令輪流觧馬七户資之民困始蘇户口鹽鈔存留税糧令解價三之二給軍一充府庫軍民兩便巢縣大河水急人每溺死創立浮橋以便徃來自用淡薄一書案衣八年始易陞河南左叅政未幾丁外艱復補山東叅政又以内艱歸服闋貧不能治装遂不出比卒幾無以為殮西安郡守馬公炳然捐俸命官營塟事夫人郝氏不能遣日撫按兩䑓奏聞命所司月給米養終其身亦殊典云屯留名宦志稱公好學甘貧不事華飾賑蘇殍餓開鑿河渠民頼安養而廬陽志稱公為人縝宻方正亷静寡欲有古君子風祀廬州名宦何大復撰雍大紀馬谿田纂陜西通志載公行履尤詳今祀臨潼鄉賢祠論曰世之降也士通苞苴充囊槖自謂得計即有清脩之士或不芘其妻孥人且以迂腐誚之矣曰亷吏安可為也世道至此可勝浩歎如公一介不苟清節凛然當此狂瀾真稱砥柱嗚呼可以風矣
  給諫張公
  公名原字士元别號玉坡三原人師事王康僖公講理學與馬谿田為友言動一扵古人𢎞治乙卯舉于鄉正徳甲戌成進士授吏科給事中遇事敢言即上書言十二事曰正守令擇將帥理刑獄汰冗食省征歛慎工作恤士卒明賞罰禮大臣開言路崇天道進徳學忤㫖降貴州新添驛驛丞至貴州學者聞公名莫不裹糧負笈而從經所指授輙充然有得居夷八年困心衡慮用是造詣益精閲厯益熟夷方士風為之一變嘉靖紀元復召兵科給事中公感知遇益以諌諍為己任言皆剴切凢論國家大計及進賢退不肖詞嚴色正凛然風生上亦多嘉納之三年七月以諌大禮被逮杖死闕下先是公有停司禮監請乞一䟽中貴人銜之所以廷杖獨重竟至不起年僅五十一耳時禁方嚴弔客無敢至者獨都給事安磐與公同杖幸不死而為之經紀其後事因哭之以詩曰七載夷方謫三年諌議班家聲續䑓史封事動天顔弔客何人至秦川有櫬還不才同逐放後死淚潺湲康僖公賛其像曰頴敏絶俗名髙登第剴切過人職居要地不以一時之失竄炎荒而動心不以一時之得復青瑣而樂意利害滿前何敢趨避諌諍報上惟知奮勵其身雖死其烈則著百世之下必有指其事而歎之曰斯人也誠哉乎忠義之士穆廟初奉世宗遺詔贈公官録其後賛曰孔子有言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公八年處困人易動心一旦賜環竟以諌死所稱求仁得仁者非邪憂國如家視死若飴龍逢氏之儔歟比干氏之儔歟
  尚書劉公
  公名儲秀字士竒别號西陂咸寕人舉𢎞治甲子鄉試登正徳甲戌進士授刑部主事厯郎中武廟末閹宦用事大獄屢起公不避權幸多所平反錄囚蜀中全活尤衆嘉靖癸未以文望分校禮闈所取多名士時同舍郎薛蕙張治道輩與公俱以詩名當時有西翰林之稱甲申出守鎮江郡中大治戊子擢山西提學副使崇雅黜浮士風丕變庚寅陞河南左叅政尋以前提學時文移之誤罷歸丙申薦起湖廣叅政未幾遷江西按察使浙江右布政轉湖廣左庚子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遼東時遼鎮邊事方殷朝廷倚注公力為保障辛丑之嵗錦義開原東西被兵公督率將士戮力捍禦斬獲數多二次奏㨗上降璽書褒嘉仍有白金文綺之賜特召入為户部右侍郎以公有守禦功且久諳邊事改兵部丙午復改吏部丁未擢户部尚書總督倉塲督理西苑農事時陶仲文方幸上至以三孤兼禮書葢一時有八尚書而公于仲文獨不為禮且題桃符于倉塲門有六部七尚書獨愧鵷班之列之句仲文過而銜之尋改公兵部尚書二品例應䟽辭疏中語及復套事時嚴嵩方借復套謀陷夏言因與仲文交搆上前遂奉㫖為民角巾野服優游田里者十有一載卒年七十六公立朝居鄉毫無訾議止以見忤分宜無故削籍生前未得復冠帶而沒後又因無子不能請卹典卒使一代名臣齎志泉下豈不悲哉公所著有西陂集若干巻少師徐文貞公階為之序
  蕭沈二先生傳
  蕭先生余啟䝉師沈先生余受經師也蕭先生諱九卿字良輔别號後山長安人少為邑諸生累試秋闈不售後棄去設科為童子師余九嵗從先生學先生為人嚴整不輕言笑篤扵倫理事父曲盡孝養尤善事兄長其兄貨殖建康夏月中暑歿于舟中先生號泣躬迎扶櫬西歸貨資封識宛然悉歸嫂姪涉獵羣經尤長扵易至綱目性理爛熟胸中至老猶手不釋巻生於𢎞治己未三月十六日卒扵隆慶壬申十月十一日享夀七十有四孫景徳景才俱有守沈先生諱豸字司直西安前衛人讀書灃芑之濵學者稱灃源先生自幼端方正直為郡庠生鍵户誦讀不妄交游席遇妓輙避之工舉子業毎試冠儕輩尤以徳行屢見褒扵學䑓門下執經者甚衆余年十四從先生受毛詩見先生座右大書心術不可得罪於天地言行要留好様與兒孫二語心竊識之知此可以知先生為人矣坐數竒竟困於棘闈齎志而沒是在萬厯己卯十二月二十九日距生嘉靖乙酉正月十六日夀僅五十有五先生有子士奎為長安邑諸生甘貧苦節有父風馮從吾曰古人云師道立則善人多誠哉是言也今世衰敎㣲師道廢而不講乆矣世安得多善人哉二先生生平俱以敬謹自持以嚴毅敎人即以余之不肖而不至大有暴棄皆二先生力也撫今思昔可勝感慨因為傳次以識泰山梁木之痛云
  祭文
  祭王蓮塘太史文
  皇明羅儁鼎甲稱先曰余闗輔科不乏賢髙陵武功其最著焉維公嗣起於鑠光前吁嗟吕康位不滿徳學士大夫歎息靡極物望屬公大拜在即胡天不弔陽九數逼天不公夀人為公哀余所哀者不在鼎台維吕之學維康之才公也兼之後進取裁公昨入京余接光霽公曰小子毋先文藝方今世風流波靡替維余與汝交相砥礪余謝不敏公曰勉諸聖賢學問不在𤣥虚躬行實踐竭盡無餘余聆公訓敢不拮据公雖云亡言猶在耳思公不置嗟余無倚斯文之戹吾道之否心之悲矣曷維其已嗚呼夭夀理屬渺茫悊人弗永天道靡常輀軒晨發丹旐飛揚摛辭布奠冩我肝腸
  祭許封翁文徳清敬菴先生尊人
  𨓏翁伯子我師督學闗中兮首倡明夫理道嗟余渺渺以猥劣兮叨埏埴于鴻造繄我師學有淵源兮惟庭訓之無違羌執牛耳于中原兮俾斯道之常輝揆元元而本本兮景我翁于有素秪北斗而泰山兮憾識荆以無路聞翁採芹于束⿰兮紛𤍞𤍞其蜚聲奈數竒而屢躓兮竟敝屣乎榮名謝塵世之紛華兮乃潜神于聖學旹徜徉于苕霅兮信脩姱而抱樸彼蒼夙鑒其垕積兮縱濬發而流長爰篤生夫象賢兮翩鳯翥而龍驤膺南北之銓衡兮復剖符于劇郡繇文衡而京兆兮益潜心于學問以田舍為子舍兮展戲綵于庭除胡我翁之不愸兮遽騎箕于太虚惟有子為不死兮翁雖没而猶在也我師孺慕以終身兮悲風木而永嘅也既逾耄而望耋兮已考徳而令終且霑㤙于申錫兮肆昭假于蒼穹將瞑目而㳺九原兮付乾坤于大運惟頌尼山于啟聖兮夫孰不溯源于遺訓矧從吾等夙奉敎于我師兮誼同立雪之㳺楊倐聞哲人之既萎兮我心衋然而悲傷寄哀悰于隻絮兮瞻餘不而歌薤露冀靈爽其不昧兮洋洋乎來假而來顧
  祭西郭先生文
  萬厯二十六年五月廿二日長安馮從吾自孟村訪友歸過興善寺前見一塋内樹有二碑其一將仆余因下車省視之乃故太僕寺丞西郭先生姚公墓也其碑乃故督學虎谷王公題其碑隂王公仍書西涯李公贈詩一律余瞻其碑讀其詩低回留之不能去越數日物色其曾孫姚春姚冬輩因命工扶其碑而樹之碑既樹于是年六月初九日偕友人王境劉必逵蕭燿焚楮酹酒告于先生之墓曰惟公之沒百有餘年跡公行事一代豪賢頃過蒿里低思惘然虎谷題墓錦字如鮮顧瞻豐碑為扶其顛庻幾夙夜永永不遷假令公在願為執鞭尚饗
  祭孟雲浦先生文
  嗚呼先生秀鍾伊洛神降嶽嵩力承正學大啟群䝉徃嵗辛夘幸挹髙風切劘砥礪受益實鴻越嵗壬辰余别先生之上谷先生恐余之離索也遺余曹尤二先生之語録余受而奉以周旋庻幾不至于顛覆中途請告謝絶徴逐幸有先生敎言在儼若坐春風而誦讀故雖閉户三年㤀其為獨寐寤宿也比余病痊北上先生業削籍西旋余乃就而訪之閽人辭之甚堅匪先生之過抗實養重之宜然余信宿再訪之始獲與先生把酒而談天由是躑躅風塵稍稍得力者皆頼先生之敎為之左右而後先也亡何余亦削籍歸比道先生之里登先生之堂先生已先期使使逆我伊水之陽余時以訂士諸稿就正于先生若闢荆棘而示之以周行瀕行復錄數語于便面用致丁寕于不忘余于是益感先生之敎不翅更訂頑為西銘如宋儒之程張别後未及浹嵗聞有採薪之憂余方欲裁書而起居先生已辭世而仙逰嗚呼人生在世真似浮漚訃音一至泣涕横流嗚呼痛哉始余别先生扵函闗也見其神王氣充竊意必享期頥之筭詎意握手之日即為永訣之秋也邪嗚呼先生筮仕計部出納惟平賑饑兩省向隅更生既遷銓部黜陟稱明清通簡要遹駿有聲此世所為先生榮者而余不以為先生榮海内學士大夫方推轂先生大用于時乃竟至此天不可知𭣭先生之官未已也而又𭣭其年𭣭先生之年未已也而又𭣭其嗣此世所為先生悲者而余不以為先生悲盖余所為先生榮者在逺接二程之傳而近契文成之㫖俾伊洛淵源藉以常存而萬古人心有所底止矧有弟有姪又能世其家學則先生亦庶幾乎不死余所為先生悲者在吾道之運阨而斯文之㑹否同志者方有興起之意則今悵悵乎其無所倚豈直從吾一人抱鍾期之痛于無已也哉嗚呼關洛相距僅千里餘末繇奔奠徒切欷歔搦管歌些痛不盡書先生有靈或其鍳予嗚呼尚饗
  學㑹公祭王經軒文
  維萬厯二十六年嵗次戊戌八月甲寅朔越二十七日庚辰學㑹友人馮從吾偕同㑹某某謹以牲帛庶儀致祭于明故四川資陽縣知縣經軒王公之靈曰嗚呼闗中理學推重横渠而横渠之學乃自晩年得之觀勇撤皋比一變至道之賛可知也嗚呼人患不志于道耳苟志于道即蚤悦孫吴晩逃佛老何損焉以今觀于我公非所謂老而志于道者邪公少年登科以風流人物自命雖未嘗從事于學而本根稟賦原自不凡迨宦逰歸杜門謝客者十年人或疑公為功名不遂而甘自廢棄也及至前嵗丙申公約不佞輩立㑹講學于寶慶寺後從公講論間得讀公批㸃陸象山文集陳白沙詩敎諸書見其字字句句雌黄精確人人始知公十年杜門盖耽心于斯匪以功名不遂之故也而向所為疑公者不惟憬然悟抑且赧然退矣寳慶月凡三㑹公每㑹必至每至必早寒暑風雨未嘗少輟諸同志赴㑹者必先問王先生至否每㑹公必發一問端使人人有所憤悱雖講觧發明時或有所謙讓而聫屬鼓舞則直任之而不辭三年以來人人踴躍而興起者秋毫皆公力也今不佞輩方幸得公為依歸而公已遽然長逝矣嗚呼痛哉始公之倡斯㑹也每㑹見公神王氣充終日與言不見厭倦人皆以此卜公享耄耋之筭而今以一疾遽至于此嗚呼痛哉公生平瀟灑坦夷不問家人生産業故晩年家益窘甚而公毫不介意惟惓惓于問學當公病時猶勉强赴㑹二次至七月朔而公病力始不克赴㑹矣然猶厭家居多冗也静攝于香城寺香城距寳慶不數十武諸同志當㑹期必先過香城𠉀公而後赴㑹人人以不得公為歉而公亦自以為力不能赴㑹為歉仍伏枕書數語以代面講比至臨終竟無一語及家事第曰順受其正順受其正云耳嗚呼若公者真所謂甘貧好學死而後已者哉公知學雖晩而自知學之後汲汲皇皇恨不能一蹴而進于聖賢之域而又汲汲皇皇恨不能舉同志之士俱一蹴而進于聖賢之域雖忌者之搖奪百出而公之講自若也至于病中深以知學之晩自悔而又深以晩而知學自幸嗚呼不悔不幸不幸不悔觀公之悔與幸而公之學可知矣公知學雖晩又何損于公哉勇撤皋比一變至道人皆可以為横渠特人不自信耳嗚呼公徃矣某等悵悵乎其無所依矣斯文之痛安所紀極今為公三七之辰公具生芻聊以寫哀公其鑒之乎否邪嗚呼痛哉尚饗
  祭韓旻阜郡丞
  維萬厯四十六年嵗次戊午七月丁亥朔越二十二日戊申原任河南道監察御史通家治生馮從吾謹以牲醴香楮之儀致祭于明奉政大夫陜西西安府同知旻阜韓老公祖之靈曰嗚呼公真不起邪抑傳者誤邪頃公𣙜税潼關瀕行辭余依依不忍别去居無何而公訃至矣嗚呼公真不起邪抑傳者誤邪公初司李鳯翔也刑敷僑愛清凛楊知政聲藉甚闗輔時余杜門謝客雖聞問未通乃私心時嚮徃之而公不以余為不肖先施手翰惓惓問學其扵善利舜蹠之辨尤元元本本不落言詮而余亦妄以一得為復今徃返書札尚藏笥中若公者其以理學為政事者耶余方望公内召蘭䑓代狩西土以大展所學而竟以直道不偶量移西安郡丞西安為余郡余庶得朝夕請益心竊自幸而余以多病莊居非公事不至偃室公不以我為簡而禮遇有加焉愧非滅明辱知子㳺可不謂千載一時哉公職司撫民諸凡善政為秦人士造福無量而公又以亷介見知于填撫中丞特檄𣙜關人人方期公旦夕有特擢而公不待矣嗚呼痛哉公年不滿徳位不配望人皆為公哀而公之尊人致位金紫公之兩弟聨翩鄉書而公之象賢又少年與偕計父子祖孫兄弟齊名競爽不翅三蘇且兩地甘棠並稱蔽芾公于人間世亦庶幾無遺恨者惟是秦人士失所天而海内失一正人君子不能不為梓里痛為世道痛耳抑余之痛更有進于此者方今邊事孔棘中外震驚以公之才望使得借觀察治兵于邊則出竒制勝庶于疆場大有禆益而公今已矣寧不益重余杞人之憂哉且近世非學者多信學者少如公以隣邦大夫執弟子于深山野人其冲襟逺韻今可數數見乎西蜀理學自南軒鶴山東窻後代不乏人余方幸公羽翼斯道自南軒而上接孔孟之傳而今若此此夫子所以有䘮予之悲也嗚呼余之痛公豈徒僅僅如世俗生死存亾之感也歟哉嗚呼錦江涸波玉壘摧峯萎矣哲人渺矣髙蹤爰筆寫哀痛衋填胸桐鄉尸祝如覿音容嗚呼痛哉尚饗
  祭伯兄文
  維天啟元年嵗次辛酉三月癸卯朔越二十一日癸亥太僕寺少卿期服弟從吾率男嘉年孫湛若等謹以剛鬛柔毛清酌庻品之儀致祭于恩詔冠帶貢士伯兄斗翁先生之靈曰嗚呼痛哉兄胡遽背棄弟而逝耶先是吾父之棄養也兄才十八歳弟才九歳未及五年而吾母亦棄養彼時弟嬰危病生死未卜安敢望其成立而兄飲之食之敎之誨之匪手擕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故弟之得有今日者皆兄之以也弟即有胸無心寧不知感頃弟仗庇叨賜環之命而兄亦欲就選銓曹方欲偕兄北上而不意兄一疾至此嗚呼痛哉兄夀踰古稀有子有孫又能世其家學則兄亦可以無憾惟是從吾以六七十年相與之兄弟而一旦有生死之别鶺鴒増痛手足傷懐有不能為情之甚耳嗚呼痛哉居諸易駛倐忽三七聊具薄奠少盡哀思惟兄鑒之嗚呼痛哉尚饗
  
  闗中四先生詠
  涇野吕先生
  涇野吕夫子矯矯崇正學挾册逰成均馬崔同切琢馬谿田崔後渠射䇿冠時髦聲華何卓犖慷慨批龍鱗封章凌五嶽講學重躬行乾坤在其握吁嗟横渠後闗中稱先覺
  谿田馬先生
  卓彼馬光禄聲望髙山斗弱冠崇理學平川稱畏友立朝無多日强半在畎畆富貴與功名視之如敝帚垂老學逾虚一步不肯苟吁嗟如先生百代名難朽
  苑洛韓先生
  偉矣韓司馬造物鍾竒異讀書探理窟著作人難企生平精樂律書成雙鶴至立朝著偉節居鄉譚道義繄有五泉子孝弟稱昆季嗟余生也晩景行竊自愧
  斛山楊先生
  挺挺楊侍御直節髙今古人知直節難不知問學苦獄中究理學周錢日揮麈周訥溪錢緒山嵗寒節彌堅不茹亦不吐之死誓靡他淵源接鄒魯嗟彼虚憍人敢與先生伍訥溪緒山時俱以事下獄
  觀書吟
  立言先立意意定始脩辭欲得辭中意當看未立時
  善利圖
  聖狂分足處善念是吾真若要中間立終為蹠路人
  自省吟
  日用平常自有天如何此外覔空𤣥請看魚躍鳶飛趣多少真機在眼前
  千聖相傳只是仁滿腔惻隠始為真納交要譽終何用收歛精神做主人
  讀書
  切己工夫只恨少㑹心言語豈須多而今識得斵輪意甘苦疾徐奈若何
  輕言能悟即非悟漫道無疑便是疑終夜伊吾渾不寐清風明月坐來時
  丙申春日與同志論學因及莫春章有感為賦十二絶
  春風沂水雨初晴童冠新成洙泗盟兩兩三三閒玩適歸來歌詠不勝情
  皷瑟吾門樂有餘强兵富國竟何如縱然堯舜勲華業一㸃浮雲過太虚
  幾日清閒幾日忙春風沂水任相羊莫敎童冠空歸去贏得當年㸃也狂
  行藏用舍幾人同曾㸃原非鄙事功一自詠歌歸去後乾坤何處不春風
  信步蹻來自坦夷何須沂水始相宜風流不得前賢意晉室清談又足悲
  富貴功名自有時人生何苦日攅眉不如曾㸃風雩樂省得經營也是竒
  服成麗景莫春天童冠風雩亦洒然此日詠歌無足異簞瓢不改始為賢
  簞瓢不改亦非賢人不堪憂徒自憐俗學不知吾性樂丢過自己覔顔淵
  吾儒真樂自天然何必求仙又學禪沂水風雩多少趣孔顔様子此中傳
  憶昔宣尼發憤年曲肱䟽水樂悠然狂夫但得些兒意觧脫人生名利緣
  人生有樂豈無憂憂樂從來為忮求不忮不求隨處樂春風沂水自優㳺
  鳶飛魚躍在天淵夫子安能不喟然若使中間稍有物任他行樂亦為偏
  勉學
  寥寥聖學幾多時春色今看上栁枝世路險夷渾是夢人情反覆總成癡睎賢睎聖千年事不欲不為一念知莫把嵗華容易過闗閩濓洛是吾師
  讀易復卦
  一陽來復見天心此際真為不易尋若向静中叅得透那知徃古與來今
  天心方動見㣲陽一念獨知夜未央悟到庖羲未畫處天根月窟任徜徉
  荅友人問坐馳
  方寸茫茫易外馳外馳不識欲何之能于之處常防檢便是主翁在室時
  方寸茫茫易外馳外馳知得是誰知能知即是能收處一榻清風獨坐時
  讀割烹章
  人生取與要分明少不分明百事傾一介莫言些小事古今因此重阿衡
  古今因此重阿衡一介原來道匪輕不是聖賢局面小格天大業此中成
  野叟耕莘避世情直將堯舜樂生平假非一介嚴辭受千載誰為辨割烹
  千載誰為辨割烹當年心事鬼神驚吾儕有志希賢聖肯把塵埃誤此生
  余自戊戌卧病閉闗九年至丙午冬始勉赴學㑹感而賦此
  衡門之下可棲遅泌水洋洋足樂饑㫖矣詩人非漫我病夫今日益相宜
  藥物頻為供塵情總不知閉闗垂十載如在羲皇時
  偶書
  朅來學問尚繁文千古真傳豈易聞試問此心空洞否池蓮窻草正芳芬
  朅來學問尚𤣥虚千古真傳妄掃除試問此身實踐否天心月到水成渠
  戊申莫春偕王惟大郡丞宜化汝刺史劉孟直郡丞楊工載進士周淑逺大叅張去浮學慱宜叔尚文學講學太華山中同志至三百餘衆
  徴㑹來蓮嶽良朋喜共逰白雲時去住野鳥自夷猶雨霽千巖翠春深萬木稠山靈真有待吾道重千秋青柯亭榭倚山隈喜見儒冠濟濟來心性源頭原有辨覩聞起處豈容猜三峯直欲凌霄漢九曲常看浸草萊此㑹莫言閒眺玩百年道運自今開
  讀數仞章示門人
  數仞宫墻門自開百官宗廟亦雄哉秪因接引無同志遂令及門空自囬
  遂令及門空自回宫墻外望亦堪哀從今覺悟求師友攜手同登天上來
  數仞宫墻門自開人人皆可任徘徊秪因自己甘封閉遂令堦前長綠苔
  遂令堦前長緑苔一朝剪却即蓬萊升堂入室誰無分努力前途莫浪猜
  讀陋巷章自朂
  命定難逃陋巷貧機闗徒惹鬼神嗔不如打疊心源净做箇羲皇以上人
  命定難逃陋巷貧奔忙徒惹世人嗔不如閉戸焚香坐做箇乾坤無事人
  中和吟六言十絕
  此心常是中和猶恐客氣易肆若把此心放開客氣何所不至
  平居此心敬事猶恐視事無傷若把無傷視事可憐其禍將長
  道理平常看透猶恐一時差訛若以道理為迂將來決裂必多
  學問終日相講猶恐行時茫然若是只行不講行錯誰肯相憐
  未發之中得力猶恐已發不和若于未發不慎發不中節奈何
  禪學空談性命面壁求之渺茫不知性命實理只在日用平常
  吾儒自有精㣲未發之中便是離中求之渺茫又與佛氏何異
  控制六馬猶易駕馭一念為難喜怒哀樂中節才得身世平寛
  不覩不聞非無千古聖學真傳静中看此氣象位育就在目前
  氣象非落幻景觸目盡是天機必須戒慎恐懼才得魚躍鳶飛
  夏日郊居有以腴田求售者余辭去賦此志喜
  生平甘寂寞那得買山錢幸有先人業耕耘度嵗年耕田守祖業講學繼儒先此外無餘事逍遙到百年
  寄懐鄒南臯先生
  憶昔嬰鱗出帝畿志完聲價古今稀千年絶學君能繼一㸃真心我不違桃李有情開絳帳乾坤無事掩柴扉何時負笈來相訪五老峯頭爛醉歸
  與同志講學太華書院
  太華峯頭好振衣雨晴百卉競芳菲孔顔博約傳心訣堯舜危微洩性機𤣥鶴逺從天外至白雲時傍洞中飛工夫須到真源處才得吟風㺯月歸











  少墟集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八
  明 馮從吾 撰
  奏䟽
  論劾險佞科臣䟽萬厯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題為險佞科臣惑亂主聽懇乞聖明速賜罷斥以杜釁端事昨者臣接邸報見禮科都給事中胡汝寧叅論兩京中巻一二可疑及吏部推陞一事臣不勝駭異夫汝寧見任諌垣言事自其職掌而臣顧駭異者何也謂汝寜之言投間抵隙假公濟私非真為皇上發姦摘伏也臣意皇上必能洞燭姦膽以折亂萌乃反聽若轉圜臣又不勝駭異豈皇上不知汝寕之罪狀而誤聽其言耶臣不暇辯其言請先誅其心且汝寜之為給事已數年於此矣自有叅論饒伸之䟽而謟䛕已不容扵衆口繼有輔臣相戕之奏而姦邪益大犯乎公評别號穢名至不可道自古小人未有狼狽若此者舉朝臣鄰咸謂汝寧縱不肖將復何顔立扵掖垣間耶顧註籍未幾旋稱病愈人人相顧詫為異常而臣獨私語人曰此不足為異也鄙夫患失何所不至他日舉動更有異扵此者臣言未幾而二䟽相繼上矣此二䟽也立言在此寓意在彼臣試為皇上分明之昔者部臣饒伸發科塲之𡚁而汝寜劾之人人未有不為伸稱屈者皇上亦鍳伸無他准其起用矣故汝寧亦洗瘢索垢發科塲之𡚁若借此以掩其非也而不知妄逞胸臆以衊汚大典適益重其叅伸之罪耳至扵叅論王敎又揣摩上意為之不知近日皇上不遽起王遴不遽遷孟一脉蔡時鼎者意欲需其缺以大用之耳汝寧敢於以私心窺皇上遂乗機舉銓臣推陞一事言之以滋皇上之惑不然何皇上罰俸科臣之㫖甫下而汝寧之䟽遂上也急於獻䛕而巧于逢君汝寧之罪不容於誅矣夫汝寧特一小人耳堂堂天朝濟濟臣隣何難於容此一人而臣嘵嘵者非論一汝寜也盖謂汝寜以一小人之言中於皇上故言科塲則皇上聽之言銓臣則皇上又聽之或下部覆或命回話使君臣上下反覆疑貳是今日廟堂之上已不勝其多事之擾矣儻汝寧恃皇上之優容而再肆傾危之巧計則議論愈多是非愈混其𡚁不至於小人攘臂君子裹足不止者猶幸今日無李春開耳使有之則必以保吴時來者保汝寜借此以結皇上之歡天下國家之事臣不知其所税駕矣皇上何惜汝寜一人而不為國家杜釁端也且皇上昔年斥逐姦邪曾不踰時公論大為稱快何獨於汝寕過為寛貸湯顯祖論之而不報樊玉衡論之而不報蔡獻臣周應嵩彭好古論之而又不報人人以汝寧為非而皇上若以為是人人以汝寧為可斥而皇上若以為可留此臣之所未解也即如前月汝寧因玉衡彈劾辯䟽自陳乃皇上於彈者留辯者下且徑批以照舊供職夫照舊供職之㫖自正卿以下不敢望而一旦加於七品之汝寧不知汝寧何徳何功而皇上優容若此且唯其言而聴之如此此又臣之所未觧也汝寧去就原不足為重輕但以一小人而能以其言惑亂主聽此誠匪細故者臣是以嘵嘵言之且不欲以汝寧之故傷皇上知人之明也臣願皇上大奮乾剛速賜罷斥則天下萬世頌皇上之神聖於無疆矣臣無任激切待命之至
  請脩朝政䟽萬厯二十年正月十三日
  題為中外多事朝政當脩懇乞聖明勵精以圖萬世治安事臣不佞猥以書生叨入仕籍三年於此矣竊見皇上郊廟不親朝講不御章奏多留中不發臣不勝杞人之憂然而未敢有請者謂在廷諸臣明諍顯諌連篇累牘庶幾哉萬有一之感悟上心也又惡用臣言為哉苐諸臣言之諄諄而皇上聽之藐藐屢請饗祀矣而皇上之遣官恭代者如故屢請朝講矣而皇上之静攝深宫者如故屢請發章奏矣而皇上之留中不發者如故豈在廷諸臣無一言之有當於皇上耶抑皇上始勤而終怠即諸臣言之亦不恤耶臣竊意皇上之心不過以為昔年勵精天下不見其益近年静攝天下不見其損何苦舍逸而就勞不知人君之舉動與士庶不同士庶乆不理家則家事廢其為患也小而易弭人君乆不理天下則天下之事廢其為患也大而難圖皇上試觀丁亥戊子以前四裔效順海不揚波天下何等景象也是勵精之效既如彼己丑庚寅以後南倭報警饑饉薦臻天變人妖疊出遝至天下又何等景象也是静攝之患又如此中外多事人心憂虞失今不圖長此安窮豈必朝講一日不舉便有一日之禍章奏一日不發便有一日之禍然後為可憂哉且今日皇上自視為何如主也皇上欲成其神聖之名而使天下不見其太平之象則名實不符人誰信之况今當朝覲之期萬國冠裳畢集闕下咸欲一覩其清光而竟不可得則必相顧而疑相疑而議不曰皇上困扵麯蘖之御而歡飲長夜必曰皇上倦於窈窕之娱而晏眠終日不然何朝政廢弛至此極也雖皇上近頒敕諭謂聖體違和或可以再借静攝之名以少掩其晏安之非而不知皇上静攝已非一日如以為真疾耶則當戒酒戒怒以圖尊生之計如一時倦於早起托之乎疾耶則鼓鐘扵宫聲聞於外天下人心豈可欺乎况皇上毎晩必飲毎飲必醉毎醉必怒酒酣之後左右近侍一言稍違即斃杖下如是則既非静攝又廢朝政縱諭㫖森嚴恐亦不足以服天下而信後世也臣見前嵗皇上禁止章奏非奉聖㫖不許傳布臣意皇上不過以為臣下章奏多有不識忌諱者恐一傳布則天下傳誦其章奏必議及於皇上之舉動故姑留中以泯其跡耳不知今日諸臣來朝而皇上猶然静攝其紛紛議論視章奏所傳更孰多寡乎一人之舉動四海之觀望隨之豈在章奏之傳不傳也欲以泯其跡而反以彰其過豈皇上未思及於此耶臣願皇上勿以天變為不足畏勿以人言為不足恤勿以目前之晏安為可恃勿以將來之危亂為可忽必乗此大班紏劾之日亟出視朝以荅四海臣工之望無惜此頃刻省覽之勞發臣章奏以昭一人納諌之明仍望節飲以養性情戒怒以馭左右至於以後諸臣章奏無論奉㫖與否准其照舊傳布則聖徳以光聖度以宏天下太平之治可計日而奏矣世道幸甚臣愚幸甚
  秘録
  萬厯壬辰實維覲期時從吾濫竽西䑓已六閲月先是疏劾都給事中胡汝寧主上幸見納竊以為聖明在上正臣子披肝露膽之時于是此䟽于正月十三日上席藁待罪者旬日而未報迨廿九日聞上遣校尉百人𠉀于廷將杖言者而朝論洶洶不知為誰盖數日前曽杖給事中孟君養浩故言者聞此咸用愕然比日昃忽有㫖傳免矣當辰巳時聞上命一内臣送一疏至閣大學士趙公志臯見而異之㑹是日為仁聖皇太后誕辰于是具揭上請謂聖母聖莭不宜有此舉揭入而傳免之㫖遂下中外人始知為杖余之舉而余不知也次日以註宣大差入院見掌院左都御史李公世達將入門晤掌河南道御史陳君登雲陳見余執余手呼曰好造化好造化昨日之事盖為君也君知之否余曰不知比入見李公李公一見亦曰君知昨日事乎昨日之事盖為君也幸有趙相公掲耳言已而别余喟然嘆曰主上聖明一至此乎因聖母誕辰而宥狂言至孝也納閣臣手掲而不少逆至明也宥臣一人而諸臣競勸至仁也一舉而三善備即古堯舜何以加焉嗚呼際聖明之主而不効竭身之誼甘于緘黙苟容以自為身家計殆非人哉殆非人哉因秘錄而笥存之
  請告疏萬厯二十年四月二十一日
  奏為中途患病危篤不能赴任懇乞天恩俯容回籍以便調理事臣陜西西安府長安縣人由萬厯十七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尋授今職于本年二月内奉命差徃宣大廵按竊念臣猥以草茅誤叨任使正欲竭愚畢智捐頂踵以報國恩奈夙病劇發萬分危篤有不能一日支持者輙敢哀鳴于君父之前臣賦命蹇拙素患痞病每年春夏必發輕則經旬重則累月非謝絶勞役不能遽愈數年以來百計調攝而病根尚在不意今春自二月即發飲食漸減形體漸羸心竊慮之方欲請告調理以圖報効于異日而㑹有宣大之命臣以為馳驅疆塲惟今日事即有病焉可勉强而行也顧始則雖病而愈加勉强繼因勉强而愈増之病至于陛辭後行至涿州而臣之身幾不為臣有矣然猶冀其沿途調理稍得痊可依期受代而病根既深轉覺沉重胸膈脹滿噯氣嘔逆比至保定即伏牀褥不能動履先後召醫尚時㢘李茂華王繼業等診視調治但藥餌愈攻元氣愈損脾胃愈虚痞氣愈増至于今已三夜目不交睫三日口不入一粒矣形神俱脱危在旦夕使不以此時披情引退而猶貪戀于功名之塲則溝壑徒委補報末由是忍于負主而甘于誤國也臣罪不細臣即死不瞑目矣除將前情遵例備文彼處撫按具奏外伏望皇上俯賜矜憫勅下吏部題覆容臣回籍調理儻萬一不至顛隮則他日有生之年皆感恩圖報之日矣臣不勝惶悚待命之至
  公移
  申飭放關行蒲臺縣
  為申飭放關引鹽以絶𡚁源事照得山東各商引鹽自海下塲所起運必由蒲䑓過闗方得運徃他處斯咽喉鎖扼之地雖有神奸豈能飛越詢之先年放闗俱委佐貳等官每每接受奸商常例通不稽查以致匿引不送切角將鹽徑發阿城張秋等處私自販賣欺隐餘没課銀並不運至洛口卸園𠉀掣運司懼悮掣期只得捏報虚數一掣常補數年一引常補數倍奸商日肆積引日壅國課日虧鹽法日壊誠可痛恨已經前院徐洞徹𡚁端特委該縣清查放闗革除積蠧所行極其詳悉深得㧞夲塞源之道本院奉命接差以來訪得該縣練達精明實心為國清查克殫辛勤放闗不避嫌怨殊沾沾為鹽政委托得人喜第恐該縣以為新舊交接事體更易倘或勤始怠終其如奸𡚁復熾何擬合再行申飭為此牌仰本官查照先今牌内事理每日下午親詣河下一一查驗登記至于本院原發該所過鹽簿内不許間隔遲滯如有違例大包并夾帶私鹽者除徑追引目觧院大包私鹽入官外仍將奸商船戸照例重究招觧以憑發遣施行毋得姑息亦不許轉委佐貳等官仍開𡚁竇如果鹽法肅清積𡚁盡釐本院定以賢能優叙本官務要着實留心以副委托俱毋違錯未便
  禁革吏承夙𡚁行五道及二運司
  為出廵事照得本院不日廵厯按屬地方已經通行去後訪得本院吏書承差及跟隨人役每遇廵歴地方千方百計苛求需索稍有查駁隨即揚言搜剔由己甚至有私帶家人充覔船夫沿河詐騙者至于承差隨行每向所司叩頭希賞且揑報考語詐稱訪事又將日給支應盡行折乾勒令縣驛重復備辦諸如此類未易枚舉良可痛恨擬合禁革為此牌發該道仰司呈堂照牌事理即便轉行所屬各衙門官吏人等如遇本院按臨一切常例盡行禁革如有仍蹈前轍者所在官司即便據實宻揭報院以憑究遣本官定以風力優處如視為常套漫不遵行本院别有所聞定行連坐干礙職官一體叅究各具遵行過緣由報查俱毋違錯未便
  稽察承差行真定縣
  為稽察承差奸𡚁事徃本院家居時見各院承差奉法者固多壊法者亦不少所恨各院苦于不知耳未有明知而明縱之者也本院自受代以來雖然刻意禁約但恐差人不等該縣驛或隐忍不言甚非本院革𡚁初意為此仰縣官吏照牌事理即查原差去承差李文福在撫按兩院㑹稿公務果于某日某時到某日某時行回轉行該驛備細查的從實回報本役如有别項需索情𡚁該縣仍宻揭報院方見以心相信且藉此覘該縣風力也毋得遲違未便
  嚴催掣鹽行山東運司
  為嚴催掣鹽事照得二十三年春秋二闗掣鹽案查止有河南鹽二萬八千餘引其本年該銷掣十五十六十七等年積引十二萬至今一年將終尚無引鹽報掣該司已違欽例咎將誰諉揆厥所由實係奸商覬踵夙𡚁故意耽延不肻報掣似此巧計三尺謂何據法本當叅提重究但積𡚁已非一日姑記再行嚴催為此仰司呈堂照牌事理速將今嵗春關限月内呈掣聽𠉀本院按臨親驗其秋關限十二月中呈掣如再故違遲悮該司先將為首奸商鎖拏二三名同違玩吏書觧院以憑重究發遣決不輕貸
  剔除奸蠧行蒲臺縣
  為剔除奸蠧以肅鹽政事據邉商王承賜等連名揭禀内稱奸商因見蒲臺闗防嚴𦂳計出百端突于蒲䑓縣西相離四十餘里開河鎮相連濵州交界附近私鹽處所私立鹽園結交鹽徒驢䭾車載堆垜園内舂築大包上船將殘引影射指作官鹽瞒天之𡚁實為鹽政大蠧叩法嚴行禁毁等情到院看得山東鹽法向被棍商沿cq=382襲為奸壊之已極即今虧損國課壅滯積引已經嚴行本官于蒲䑓要口立法清查闗防嚴宻以為𡚁不能作矣何又有越闗于開河鎮等處私立鹽園等𡚁似此奸計神人莫測合行嚴拏以肅鹽政為此牌仰本官照牌事理即便帶領兵快宻切星夜親詣開河鎮等處地方將越闗私鹽逐一封盤私立鹽園登時拆毁仍拏作𡚁奸商與興販鹽徒車驢到官一併究招報院詳奪施行本官務在神速出其不意毋得泄漏以致各奸聞風脫網不便
  破積𡚁開自新以正鹽法行山東范運同
  為破積𡚁開自新以正鹽法事照得山東内商向來沿襲為奸鹽法大壊節經申飭嚴革各商尚爾怙終觀望所頼以共濟分理者惟在該司本院素知本官才望迎刃有餘蒞任方新奮然振刷所喜鹽政得人庻幾積𡚁可釐所有本院曉諭各商告示合行給發為此仰本官照牌事理務期同心共濟肅清鹽法仍將發去告示稿大書告示張掛蒲䑓洛口各鹽園塲所及該司門首曉諭俾各商咸知省悟務使盡掃他年故習聿新今日良模毋蹈前愆噬臍莫及仍具不致風雨損壊結狀呈報查考毋得遲違
  發山東運司告示稿
  為破積𡚁開自新以正鹽法事照得山東鹽法決裂已非一日其病根全在各商之虚掣補闗而虚掣補闗其病根多在各商之家人夥計此輩或指稱多帶用以迎合主心或借口打㸃反以乾沒主利即所稱大包夾帶徒以充此輩之私槖即有一二不然亦以博舖牙之脅制為利幾何為害無窮加減乗除徒滋妄費内商之引鹽日滯邊商之引目日壅揆厥本原皆此輩為之倡率阻撓也似此不破之𡚁本院三尺謂何除不時宻訪嚴拏以憑究遣外為此特示各商務要各保身家痛革前𡚁果有此等夥計即時分夥此等家人即時逐去本院必不追咎既徃以阻將來自新如怙終不悛徘徊觀望故意延遲覬踵弊轍本院㢘知其人定將本商盡法重處決不輕貸各商宜細思之無貽後悔
  尊崇名賢行茌平縣
  為尊崇名賢以敦敎化事照得本院觀風兹土查有該縣已故鄉宦原任尚寶司少卿孟諱秋生平髙節清風允足㢘頑立懦本院素所景仰今雖已逝合行表揚所有祠宇祭田等項相應查報為此仰縣官吏照牌事理即查本官曾經山東前按院鍾建立祠字見在何處地方置有祭田若干畆仍抄錄祠内碑記及本宦文集墓誌併查見有幾子曽否入學作速具由報院以憑施行毋得遲違未便
  優禮名賢行泰安州
  為優禮名賢以風世敎事查有已故敎官李諱汝桂謝跡紛華潜心性命本院景仰有日方欲式廬聞己物故深為世敎民風痛悼為此仰州官吏照票事理即動該州堪動官銀置扁一面上書理學名儒四字前列本院銜名後書本官銜名再動銀十兩封折賻儀鼓樂齎送伊子收領懸掛用昭本院優崇之意仍將動過銀數并取回帖具由繳查毋違
  清理鹽法行山東運司
  為清理鹽法事照得二十三年春秋二關掣鹽迄今一年將終尚無引鹽呈掣多係無藉棍商堅圖虚掣故意煽衆阻撓合行設法查理為此仰司呈堂照牌事理即查二十三年春關應掣商人某人某人春闗除河南鹽二萬八千有零呈掣外其應掣積引邉鹽六萬零某人曽運到洛口鹽園鹽若干某人已運未到園鹽若干某人通未領運若干同秋闗應掣商人姓名逐一清查真的備細造册限二十八日送院查考如已曽運鹽到園者為奉法良商本院即行司紀錄優奬如徃運而未到者次之若逗遛觀望不運者即係無藉奸商定行重處俱毋違錯未便
  
  為清理鹽法事據該司呈送己未運鹽商人文册到院查得已運鹽到園商人申良棟等二十七名均係守法良商深可嘉尚内申良棟杜雲鵬王克謙三名各運到引鹽過千尤為奉法其張納訓費光輝李邦化李篤志張脩業等五名俱觀望全未領運即係把持煽衆棍徒俱應分别懲勸為此仰司呈堂照牌事理先將申良棟等三名動支院銀備辦花紅自運司當堂鼔樂迎出以示優奬其餘二十四名即行登簿紀錄待鹽全完之日酌量查行仍將棍商張納訓等五名嚴拏各正身即時觧院以憑重究施行毋得遲違未便
  尊髙年以重名敎行齊東縣
  為尊髙年以重名敎事查得該縣致仕敎官王曉年髙有徳甘守清貧合行資助為此牌仰該縣官吏照牌事理即動堪動官銀三兩具侍生帖差人齎送本官以示優禮之意仍將動過銀數取回帖繳查毋違
  批山東運司問過路上陳偉器詳
  該司積引甚多欠課年餘正坐内商大包夾帶之病五運司未必如此本院惟知有長蘆惟知有該司安得以五運司為觧也至于州縣私販阻滯官鹽本院自有按季比較法紀森然與運司積引欠課何相干涉私販阻滯誠有此説今止聞該司有積引未聞各州縣有積鹽又安得借各州縣為觧也至于圖賤接買尤屬支吾果爾則該司不必設本院亦不必差矣三尺具在誰其干之至于新舊相兼果如所議則新者行而舊者終無䟽通之日此斷斷乎不可行者總之為引何分新舊總之欲其順序䟽通又何分彼此耶設今不嚴行振刷則不惟已徃之舊引愈舊且恐將來之新引亦舊矣不惟十二萬之邊引終無復舊之日且恐今日九萬之邉引亦壅閼而置之無用之地矣不惟今日之國課拖欠一年且恐將來之拖欠又不止于今日矣范運同謂先年姑息之流𡚁誠可為今日之斷案也大抵利之所在人必趨之大包不已勢必横行夾帶夾帶不已勢必回頭影射愈寛愈肆長此安窮究其本原皆此虚掣補闗為之作俑耳至于商人運鹽不前不曰灘無積水鹽花不生則曰河水淺涸舟楫難行不曰數商一船循環輪載則曰舊鹽未賣新鹽難通此或間亦有之未必時時如此總之借口數欵以圖虚掣不然何秤掣之委官朝起馬而各商之運鹽夕踵至也任意補闗豈不甚便誰肻甘心速運以就秤掣乎人情大抵如此顧當事者寛嚴何如耳該司慎勿輕聽前言堕彼奸計可也大包之禁掣鹽規制仰司即便刋刻榜文樹立各塲兩闗榜示洛口一一務查遵部文及本院節次憲牌行毋得展轉以覬虚掣以致各商觀望上誤國課下悮各商也據招嚇詐搶奪既屬虚情路上等本當枷號重究姑念無知依擬贖發為首路上仍加責若干板陳偉器加責若干板取庫收繳
  表隐徳以勵世風行分守濟南道
  為表隐徳以勵世風事照得本院廵歴地方訪得平原縣隐士石瓛年八十餘嵗謝跡塵囂潜心性命行誼乆孚于月旦著作頗闡乎道真誠盛世之逸民而理學之髙士也合行優禮為此牌發該道照牌事理即便轉行平原縣動支堪動官銀置扁一面大書理學髙隐四字前列本院銜名後書為隐士石瓛立再動銀三兩折羊酒差人鼓樂齎送本氏宅上懸掛仍將動過銀數行過日期繳查毋違








  少墟集巻十八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闗學編原序
  我闗中自古稱理學之邦文武周公不可尚已有宋横渠張先生崛起郿邑倡明斯學臯比勇撤聖道中天先生之言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可謂自道矣當時執經滿座多所興起如藍田武功三水名為尤著至于勝國是乾坤何等時也而奉元諸儒猶力為撑持塤吹箎和濟濟雝雝横渠遺風將絶復續天之未喪斯文也豈偶然也哉迨我皇明益隆斯道化理熈洽真儒輩出臯蘭剏起厥力尤囏璞玉渾金精光含斂令人有有餘不盡之思鳯翔以經術教授鄉里真有先進遺風小泉不繇文字超悟于行伍之中亦足奇矣司徒步趨文清允稱高弟在中顯思履繩蹈矩之死靡他至于康僖上承庭訓下啟光禄而光禄與宗伯司馬金石相宣鈞天並奏一時學者歙然嚮風而闗中之學益大顯明于天下若夫集諸儒之大成而直接横渠之傳則宗伯尤為獨步者也宗伯門人㡬徧海内而梓里惟工部為速肖元善篤信文成而毁譽得失屹不能𭣭其真能致良知可知侍御直節精忠有光斯道博士甘貧好學無愧藍田嗚呼盛矣學者頫仰古今必折衷于孔氏諸君子之學雖繇入門户各異造詣淺深或殊然一脈相承千古若契其不詭于吾孔氏之道則一也余不肖私淑有日頃山中無事取諸君子行實僣為纂次題曰闗學編聊以識吾闗中理學之大畧云嗟夫諸君子往矣程子不云乎堯舜其心至今在夫堯舜其心至今在諸君子其心至今在也學者能誦詩讀書知人論世恍然見諸君子之心而因以自見其心則靈源濬發一念萬年横渠諸君子將旦莫遇之矣不然而徒品隲前哲庸嘵口耳則雖起諸君子與之共晤一堂何益哉
  萬歴嵗在丙午九月朔日長安後學馮從吾書于静觀堂

  闗學編凡例
  一是編専為理學輯故歴代名臣不敢泛入
  一理學如秦子南燕子思壤駟子從石作子明俱孔門高弟第事蹟多不詳故另列小傳于前而編中㫁自横渠張子始
  一次序各以時代庶古今不相混淆
  一宋元諸儒有史傳諸書可考不佞稍為纂次十五仍舊至國朝諸儒中多僣妄論著文之工拙不卹也
  一國朝諸儒特録其所知盖棺論定者其所未知者姑闕之以俟






  闗學編首巻
  秦子
  秦子名祖字子南秦人一統志西安府孔門弟子篤于守道唐𤣥宗追封少梁伯從祀孔子廟庭宋真宗加封鄄城侯國朝嘉靖中改稱先賢秦子宋高宗賛曰秦有子南贇贇述作守道之淵成徳之博範若鑄金契猶發藥歴世明祀少梁寵爵聖門人物志末二句作紛華不撓縻我好爵
  燕子
  燕子名伋家語作級字子思秦人一作汧陽人孔門弟子唐𤣥宗追封漁陽伯從祀孔子廟庭宋真宗加封汧源侯國朝嘉靖中改稱先賢燕子宋陳知微賛曰八九之徒具傳大義賢哉子思道本無愧鍾靈咸鎬浴徳洙泗増封汧源皇澤斯被聖門人物志賛曰師席高振大成是集道傳一貫速肖七十善教云袤儒風可立漁陽之士得跂而及
  石作子
  石作子名蜀字子明秦之成紀人一統志鞏昌府秦州孔門弟子唐𤣥宗追封石邑伯從祀孔子廟庭宋真宗加封成紀侯國朝嘉靖中改稱先賢石子宋高宗賛曰在昔石邑能知所尊懋依有徳克述無言鼓篋槐市揚名里門此道久視彼美常存按姓氏英賢傳有石作蜀氏族畧複姓篇有石作氏注云石作蜀孔子弟子據此當稱石作子稱石子者誤
  壤駟子
  壤駟子名赤字子從家語壤作穰史記從作徒秦人一統志西安府孔門弟子唐𤣥宗追封北徵伯從祀孔子廟庭宋真宗加封上邽侯國朝嘉靖中改稱先賢壤子宋高宗賛曰式是壤侯昭乎聖徒執經請益載道若無詩書規矩問學楷模得時而駕領袖諸儒按通志畧壤駟氏複姓今稱壤子誤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九
  明 馮從吾 撰
  闗學編目録
  巻一
  
  横渠張先生
  天祺張先生
  進伯吕先生大忠
  和叔吕先生大鈞
  與叔吕先生大臨
  季明蘇先生
  巽之范先生
  師聖侯先生仲良
  天水劉先生
  巻二
  金
  君美楊先生天徳
  
  紫陽楊先生奐  鑑山宋氏規附
  元甫楊先生恭懿
  維斗蕭先生㪺  伯充吕氏⿱附
  寛甫同先生
  從善韓先生
  伯仁侯先生
  士安第五先生居仁
  恱古程先生
  巻三
  明
  容思叚先生
  黙齋張先生
  小泉周先生
  大器張先生鼎  抑之張氏銳附
  介菴李先生錦  仲白李氏錦附
  思菴薛先生敬之
  平川王先生承裕
  巻四
  明
  涇野吕先生
  谿田馬先生
  苑洛韓先生邦奇
  瑞泉南先生大吉 雲林尚氏班爵附
  斛山楊先生
  愧軒吕先生潜  石谷張氏節正立李氏挺附
  䝉泉郭先生
  秦闗王先生之士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十九
  明 馮從吾 撰
  闗學編一
  
  横渠張先生
  先生名載字子厚郿人為人志氣不羣少孤自立無所不學喜談兵至欲結客取洮西之地年十八以書謁范文正公公一見知其逺器欲成就之乃謂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因勸讀中庸先生讀其書遂翻然志于道已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累年盡究其説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嘗坐虎皮講易京師聴從者甚衆一夕程伯淳正叔二先生至與論易二先生于先生為外兄弟之子卑行也而先生心服之次日語人曰比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即撤坐輟講與二程論道學之要渙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於是盡棄異學淳如也文潞公以故相判長安聞先生名行之美以束帛聘延之學宫禮重之命士子矜式焉嘉祐二年舉進士為祁州司法參軍遷雲巖縣名在宜川縣西北今廢令政事以敦本善俗為先每月吉具酒食召父老高年者㑹于縣庭親勸酬之使人知養老事長之義因訪民疾苦及告所以訓戒子弟之意有所教告常患文檄之出不能盡達于民毎召鄉長于庭諄諄口諭使往告其里閭閻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問某時命某告某事聞否聞即已否則罪其受命者故教命出雖僻壤婦人孺子畢與聞俗用翕然熈寧初遷著作佐郎僉書渭州軍事判官御史中丞吕晦叔公著薦先生于朝曰張載學有本原西方之學者皆宗之可以召對訪問上召見問治道對曰為治不法三代者終苟道也上説之曰卿宜日見二府議事朕且將大用卿先生謝曰臣自外官赴召未測朝廷新政所安願徐觀旬月繼有所獻上然之他日見執政王安石安石謂曰新政之更懼不能任事求助于子何如先生曰朝廷將大有為天下之士願與下風若與人為善則孰敢不盡如教玉人追琢則人亦故有不能執政黙然所語多不合寖不恱既命校書崇文辭未得請復命按獄浙東程伯淳時官御史裏行争曰張載以道徳進不宜使治獄安石曰淑問如臯陶猶且讞囚此庸何傷命竟下實疏之也獄成還朝㑹弟御史天祺及伯淳並以言得罪乃移疾西歸屏居横渠横渠至僻陋僅田數百畆供嵗計人不堪其憂先生約而能足處之裕如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妙契雖中夜必取燭疾書嘗謂門人曰吾學既得諸心則修其辭命辭命無差然後㫁事㫁事無失吾乃沛然盖其志道精思未始須㬰息亦未嘗須㬰忘也學者有問多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之道學必如聖人而後已以為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聖人此秦漢以來學者之大𡚁也故其學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禮為的以孔孟為法窮柛化一天人立大本斥異學自孟子以來未之有也患近世喪祭無法喪僅隆三年期以下恬未有衰麻之變祀先之禮用流俗節序祭以䙝不嚴於是勉修古禮為薄俗倡朞功而下為製服輕重如儀實始行四時之薦曲盡誠潔教童子以灑掃應對給侍長者女子未嫁者必使觀于祭祀納酒漿以養遜弟而就成徳嘗曰事親奉祭豈可使人為之聞者始或疑笑終乃信而從之相傚復古者甚衆關中風俗為之大變熈寧九年秦鳯帥吕微仲大防薦之曰張載之學善發聖人之遺意其術畧可措之以復古宜還舊職訪以治體詔從之召同知太常禮院及至都公卿聞風争造然亦未有深知之者以所欲言嘗試於人多未之信㑹言者欲講行冠昏喪祭禮詔下禮官議禮官狃故常以古今異俗為說先生力争之不能得適三年郊禮官不致嚴力争之又不得先生知道之終不行也復謁告歸中道而疾病扺臨潼卒年五十八貧無以斂門人共買棺奉其喪還翰林學士許將言其恬于進取乞加贈䘏詔賜館職賻先生氣質剛毅望之儼然與之居久而日親勇于自克人未信惟反躬自艾即未喻安行之無悔也聞風者服義不敢以私干之居恒以天下為念聞皇子生喜見顔面行道見饑殍輒咨嗟對案不食者終日聞人善輒喜答問學者雖多不倦有不能者未嘗不開其端行㳺所至必訪人才有可語者必丁寧以誨之惟恐其成就之晩雖貧不能自給而門人無貲者輒麤糲與共嘗慨然有志三代之治論治人先務未始不以經界為急以為仁政必自經界始貧富不均教養無法雖欲言治皆苟而已方欲與學者買田一方畫為數井上不失公家之賦役退以其私正經界分宅里立斂法廣儲蓄興學校成禮俗救菑恤患敦本抑末足以推先王之遺法明當今之可行有志未就而卒始先生為學亦頗秘之不多以語人曰學者雖復多聞不務蓄徳祇益口耳無為也程伯淳聞之曰道之不明久矣人善其所習自謂至足必欲如孔門不憤不啓不悱不發則師資勢隔而先王之道或㡬乎熄矣趨今之時且當隨其資而誘之雖識有明暗志有淺深亦各有得而堯舜之道庶可馴至也先生用其言故關中學者躬行之多與洛人並歴數世不衰先生所著書曰正䝉嘗自言吾為此書譬之樹株根本枝葉莫不悉備充榮之者其在人功而已又如睟盤示兒百物具在顧取者何如耳書成掲書中乾稱篇首尾二章寘在左右曰訂頑曰砭愚已程正叔改曰西銘東銘其西銘曰乾稱父坤稱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㓜其㓜聖其合徳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于時保之子之翼也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違曰悖徳害仁曰賊濟惡者不才其踐形惟肖者也知化則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不愧屋漏為無忝存心養性為匪懈惡㫖酒崇伯子之顧養育英才穎封人之錫類不弛勞而㡳豫舜其功也無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體其受而歸全者參乎勇于從而順令者伯竒也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順事沒吾寧也程正叔謂西銘明理一而分殊擴前聖所未發與孟子性善養氣之論同功又謂自孟子後未見此書先生學古力行篤志好禮為關中士人宗師世稱為横渠先生門人私諡曰誠明朱文公賛曰早恱孫吴晩逃佛老勇撤臯比一變至道精思力踐妙契疾書訂頑之訓示我廣居理宗淳祐初諡明公封郿伯從祀孔子廟庭國朝嘉靖九年改稱先儒張子
  天祺張先生
  先生名戩字天祺横渠先生季弟少而莊重老成長而好學不喜為雕蟲之辭以從科舉父兄敦迫喻以為貧乃強起就鄉貢既冠登進士第調陜州閿縣主簿移鳯翔普潤縣令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知陜州靈寶渠州流江懐安車金堂縣事轉太常博士熈寧二年為監察御史裏行明年以言事出知公安縣改陜州夏縣轉運使舉監鳯翔司竹監熈寧九年卒年四十有七先生歴治六七邑誠心愛人而有術以濟之力行不怠所至皆有顯效視民之不得其所若已致之極其智力必濟而後已嘗攝令華州蒲城蒲城劇邑民悍使氣不畏法令鬭訟㓂盜倍蓰它邑先是令長以峻法治之姦愈不勝先生悉寛條禁有訟至庭必以理敦喻使無犯法間召父老使之教督子弟服學省過作記善簿民有小善悉以籍之月吉以俸錢為酒食召邑之高年聚于縣廨以勞之使其子孫侍因勸以孝弟之道不數月邑人化之獄訟為衰為御史毎進對必以堯舜三代進于上前惻怛之愛無所遷避其大要啓君心進有徳謂反經正本當自朝廷始不先諸此而治其末未見其可也累章論王安石亂法乞罷條例司及追還常平使者劾曾公亮陳升之依違不能救正韓絳左右狥從與為死黨李定以邪謟竊臺諌吕恵卿刻薄便給假經術以文奸言豈宜勸講君側又詣中書省争之安石舉扇掩面而笑先生曰戩之狂直宜為公笑然天下之笑公不少矣章十數上卒不納乃嘆曰兹未可以已乎遂謝病待罪卒罷言職既出知公安未嘗以諌草示人不說人以無罪天下士大夫聞其風者始則聳然畏之終乃服其厚自公安改知夏縣縣素號多訟先生待以至誠反復教喻不逆不億不行小恵訟者往往叩頭自引未㡬靈寶之民遮使者車請曰今夏令張公乃吾昔日之賢令也願使君哀吾民乞張公還舊治使者欣然聴其辭而言于朝去之日遮道送不得行父老曰昔者人以吾邑之人無良喜訟自公來民訟㡬希是惟公知吾邑民之不喜訟也言已皆泣下徙監司竹監舉家不食笋其清慎如此先生篤實寛裕儼然正色雖喜愠不見于容然與人居温厚之意久而益親終日言未嘗不及于義接人無貴賤疎戚未嘗失色于一人樂道人之善而不及其惡樂進巳之徳而不事無益之言其清不以能病人其和不以物奪志常雞鳴而起勉勉矯強任道力行毎若不及徳大容物沛若有餘常自省小有過差必語人曰我知之矣公等察之後此不復為矣重然諾一言之欺以為己病少孤不得事親而奉其兄以弟就養無方極其恭愛推而及諸族姻故舊㒺不周恤有妹寡居子不克家先生力為經其家事有一二故人死不克𦵏十餘年先生惻然不安帥其知識合力聚財乃克襄事篤行不苟為一時師表横渠先生嘗語人曰吾弟徳性之美吾有所不如其不自假而勇于自屈在孔門之列宜與子夏後先晩而講學而達又曰吾弟全器也然語道而合乃自今始有弟如此道其無憂乎關中學者稱為二張云
  進伯吕先生
  先生名大忠字進伯其先汲郡人祖通太常博士父蕡比部郎中通𦵏藍田子孫遂為藍田人先生豋皇祐中進士為華隂尉晉城令未㡬提督永興路義勇改秘書丞僉書定國軍判官熈寧中王安石議遣使諸道立縁邊封溝進伯與范育被命俱辭行進伯陳五不可以為懐撫外國恩信不洽必致生患罷不遣令與劉忱使遼議代北地㑹遭父喪起復知代州遼使至代設次據主席先生與之争乃移次于長城北遼使竟屈己而復使求代北地神宗將從之先生曰彼遣一使來即與地五百里若使魏王英弼來求闗南則何如神宗曰卿是何言也劉忱曰大忠之言社稷大計願陛下熟思之執政知其不可奪議竟不決罷忱還三司先生亦終喪制其後竟以分水嶺為界焉元豐中為河北轉運判官徙提㸃淮西刑獄尋詔歸故官元祐初歴工部郎中陜西轉運副使知陜州以直龍圗閣知秦州進寶文閣待制紹聖二年加寶文閣直學士知渭州後汲公及黨禍乞以所進官為量移徙知同州旋降待制致仕卒詔復學士官佐其𦵏知秦州時馬涓以狀元為州僉判初呼狀元先生謂之曰狀元云者及第未除官之稱也既為判官則不可今科舉之學既無用修身為己之學不可不勉又時時告以臨政治民之道涓自謂得師後為䑓官有聲毎嘆曰吕公教我之恩也謝上蔡時教授州學先生每過之聴謝講論語必正襟斂容曰聖人之言行在焉吾不敢不肅先生為人質直不妄語動有法度從程正公學正公稱曰吕進伯可愛老而好學理㑹直是到㡳所著有輞川集五巻奏議十巻弟大防大鈞大臨兄弟四人皆為一時賢者世無不高之大防字微仲進士及第元祐初以左僕射同范純仁相垂簾聴政者八年能使元祐之治比隆嘉祐封汲郡公紹聖初貶舒州行至䖍州信豐薨紹興初贈太師宣國公諡正愍
  和叔吕先生
  先生名大鈞字和叔大忠弟嘉祐二年中進士乙科授秦州司理叅軍監延州折博務改光禄寺丞知三原移巴西又移知𠉀官以薦知涇陽皆不赴丁外艱服除自以道未明學未優曰吾斯之未能信於是不復有禄仕意家居講道以教育人才變化風俗期徳成而致用久之以大臣薦為諸王宫教授當獻文作天下一家中國一人論上尋監鳯翔船務制改宣義郎㑹伐西夏鄜延轉運司檄為從事既出塞轉運使李稷餽餉不繼欲還安定取糧使先生請于种諤諤曰吾受命將兵安知糧道萬一不繼召稷來與一劒耳先生即曰朝廷出師去塞未逺遂斬轉運使無君父乎諤意折彊謂先生曰君欲以此報稷先稷受禍矣先生怒曰公將以此言見恐耶吾委身事主死無所辭正恐公過耳諤見其直乃好謂曰子乃爾耶今聴汝矣始許稷還是時微先生盛氣誚諤稷且不免未㡬以疾卒於官年五十有二先生為人質厚剛正初學於横渠張子又卒業於二程子以聖門事業為己任識者方之季路先生於横渠為同年友及聞學遂執弟子禮時横渠以禮教為學者倡後進蔽于習尚其才俊者急于進取昏塞者難于領解寂寥無有和者先生獨信之不疑毅然不恤人之非間己也潜心玩理望聖賢尅期可到日用躬行必取先王法度以為宗範居父喪衰麻斂奠比虞祔一襄之于禮已又推之冠婚飲酒相見慶弔之事皆不混習俗與兄進伯微仲弟與叔率鄉人為鄉約以敦俗其畧云徳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䘏節文燦然可觀自是關中風俗為之一變横渠嘆秦俗之化和叔有力又嘆其勇為不可及而程正公亦稱其任道擔當其風力甚勁云先生少時贍學洽聞無所不該嘗言始學必先行其所知而已若夫道徳性命之際惟躬行久則至焉横渠謂學不造約雖勞而艱于進徳且謂君勉之當自悟至是博而以約渙然氷釋矣故比他人功敏而得之尤多其與人語必因其所可及而喻諸義治經說得于身踐而心解其文章不作于無用能守其師說而踐履之尤喜講明井田兵制謂治道必自此始悉撰次為圗籍使可見之行曰如有用我舉而措之而已其卒也范巽之表其墓曰誠徳君子又曰君性純厚易直強明正亮所行不二于心所知不二于行其學以孔子下學上達之心立其志以孟子集義之功養其徳以顔子克己復禮之用厲其用其要歸之誠明不息不為衆人沮之而疑小辨奪之而屈勢利刼之而回知力窮之而止其自任以聖賢之重如此當先生卒時妻种氏治先生喪一如先生治比部公喪諸委巷浮圗事一屏不用子義山能傳其學人以為道行于妻子云所著有四書註誠徳集其鄉約鄉儀朱文公表章之行于世鄉約今為令甲
  與叔吕先生
  先生名大臨字與叔號芸閣大鈞弟以門䕃入官不復應舉或問其故曰某何敢揜祖宗之徳元祐中為太學博士秘書省正字嘗論選舉曰立士規以養徳厲行更學制以量才進藝定試法以區别能否修辟法以興能備用嚴舉法以覈實得人制考法以責任考功范學士祖禹薦其修身好學行如古人可為講官未及用而卒先生學通六經尤邃于禮毎欲掇習三代遺文舊制令可行不為空言以拂世駭俗少從横渠張先生㳺横渠歾乃東見二程先生卒業焉與謝良佐㳺酢楊時在程門號四先生純公語之以識仁先生黙識深契豁如也作克己銘以見意其文曰凡厥有生均氣同體胡為不仁我則有已立己與物私為町畦勝心横生擾擾不齊大人存誠心見帝則初無吝驕作我蟊賊志以為帥氣為卒徒奉辭于天誰敢侮予且戰且倈勝私窒慾昔焉冦讎今則臣僕方其未克窘我室廬婦姑勃磎安取其餘亦既克之皇皇四達洞然八荒皆在我闥孰曰天下不歸吾仁癢痾疾痛舉切吾身一日至之莫非吾事顔何人哉睎之則是始先生博極羣書能文章已涵養深醇若無能者賦詩云學如元凱方成癖文似相如始類俳獨立孔門無一事只輸顔子得心齋婦翁張天祺語人曰吾得顔回為壻矣而其學尤嚴于吾儒異端之辨富文忠公弼致政于家為佛氏之學先生與之書曰古者三公無職事惟有徳者居之内則論道于朝外則主教于鄉古之大人當是任者必將以斯道覺斯民成已以成物豈以爵位進退體力盛衰為之變哉今大道未明人趨異學不入于莊則入于釋疑聖人為未盡善輕理義為不足學人倫不明萬物憔悴此老成大人惻隠存心之時以道自任振起壊俗在公之力宜無難矣若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所好豈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哉弼謝之正公嘗曰與叔守横渠說甚固毎横渠無說處皆相從有說了更不肯回又曰與叔六月中來緱氏閒居中某常窺之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又曰和叔任道擔當其風力甚勁然深潜縝宻有所不逮於與叔其見重如此所著有大學中庸解攷古圖玉溪集所述有東見録録二程先生語二先生㣲言粹語多載録中其有功于程門不小故朱文公稱其高於諸公大段有筋骨而又惜其早死云
  季明蘇先生
  先生名昞字季明武功人同邑人㳺師雄師横渠張子最久後又卒業于二程子時尹焞彦明方業舉造之先生謂曰子以狀元及第即學乎復於科舉之外更有所謂學乎彦明未達一日先生因㑹茶舉盞以示曰此豈不是學彦明大悟先生令詣程門受學焉元祐末吕進伯大忠薦曰臣某伏見京兆府處士蘇昞徳性純茂强學篤志行年四十不求仕進從故崇文校書張載學為門人之秀秦之賢士大夫亦多稱之如䝉朝廷擢用俾充學宫之選必能盡其素學以副朝廷樂育之意乃自布衣召為太常博士後坐元符上書入黨籍編管饒州行過洛館彦明所伊川訪焉既行伊川謂季明殊以遷貶為意彦明曰然焞嘗問季明當初上書為國家計邪為身計邪若為國家計自當忻然赴饒州若為進取計則饒州之貶猶為輕典季明以焞言為然先是横渠正䝉成先生編次而序之自謂最知大㫖熈寧九年横渠過洛與二程子論學先生録程張三子語題曰洛陽議論朱文公表章之行于世今刻二程全書中
  巽之范先生
  先生名育字巽之三水人父祥進士及第累官轉運副使以邊功追贈秘書録其後先生舉進士為涇陽令以養親謁歸有薦之者召見授崇文校書監察御史裏行神宗喻之曰書稱聖讒說殄行此朕任御史意也先生請用大學誠意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因薦張載等數人西夏入環慶詔先生行邊坐劾李定親喪匿服出知韓城久之晉知河中府加直集賢院徙鳯翔以直龍圖閣鎮秦州元祐初召為太常少卿改光禄卿出知熈州今臨洮府時議棄質孤勝如兩堡先生争之曰熈河以蘭州為要塞此兩堡者蘭州之蔽也棄之則蘭州危蘭州危則熈河有腰膂之憂矣又請城李諾平汝遮川曰此趙充國屯田古榆塞之地也不報入為給事中仕終戸部侍郎卒紹興中採其抗論棄地西夏及進築之䇿贈寶文閣學士先生從程張三先生學伊川嘗曰與范巽之語聞而多礙者先入也横渠嘗詰先生曰吾輩不及古人病源何在先生請問横渠曰此非難悟設此語者欲學者存之不忘庶㳺心深久有一日脫然如大寐得醒耳横渠正䝉成先生序曰張夫子之為此書也有六經之所未載聖人之所未言盖道一而已語上極乎高明語下涉乎形器語大至于無間語小入于無朕一有窒而不通則於理為妄正䝉之言高者抑之卑者舉之虛者實之礙者通之衆者一之合者散之要之立乎大中至正之矩天之所以運地之所以載日月之所以明鬼神之所以幽風雲之所以變江河之所以流物理以辨人倫以正造端者㣲成能者著知徳者崇就業者廣本末上下貫乎一道過乎此者滛遁之狂言也不及乎此者邪詖之卑說也推而放諸有形而準推而放諸無形而準推而放諸至動而準推而放諸至静而準無不包矣無不盡矣無大可過矣無細可遺矣言若是乎其極矣道若是乎其至矣聖人復起無有間乎斯言矣其篤信師說而善發其藴如此
  師聖侯先生
  先生名仲良字師聖華隂人二程先生舅氏無可之孫從二程先生㳺人有欲館先生者先生造焉則壁垂佛像几積佛書其家人又常齋素欲先生從之先生遂行或問之曰蔬食士之常分若食彼之食則非矣嘗訪周濂溪濂溪留之對榻夜談越三日乃還自謂有得如見天之廣大伊川驚異其不凡曰非從濂溪來邪後逰荆門胡文定留與為隣終焉文定與楊大諌書云侯仲良者去春自荆門潰卒甲馬之中脫身相就于漳水之濵今已兩年其安于羈苦守節不移固所未有至于講論經術則貫通不窮商畧時事則纎微皆察國勢安危民情休戚凡務之切于今者莫不留意而皆曉也方危艱難之時而使此輩人老身貧賤亦足慨矣伏望吾兄力薦于朝俾命以官使得效一職亦不為無補朱文公稱其學清白勁直所著有論語說及侯子雅言行世按伊洛淵源録稱先生為華隂先生無可之孫即當書為華隂人而云河東人豈金䧟闗洛時先生曾避難河東耶學者詳之
  天水劉先生
  先生名愿字 天水人天資耿介時王安石新書盛行學者靡然向風先生獨不喜穿鑿附㑹之說潜心伊洛之學後以八行舉
  闗學編二
  金
  君美楊先生
  先生名天徳字君美高陵人肄業大學登興定二年進士第釋褐補博州聊城丞未及赴辟陜西行臺掾尋權大理寺丞繼擬主長安簿未㡬正主慶陽安化簿尋辟徳順之隆徳令再辟安化令補尚書都省掾遷轉運司支度判官京城不守流寓宋魯間十年而歸長安先生自讀書入仕至於晚嵗風節矯矯始終不少變亂後士夫或不能自守而先生于勢利藐然如浮雲晩讀大學解沿及伊洛諸書大嗜愛之常語人曰吾少時精力奪于課試殊不省有此今而後知吾道之傳為有在也埋沒篆刻中幾不復見天日目昏不能視書猶使其子講誦而朝夕聴之以是自樂及有疾親友往問之談笑歌詠不衰曰吾晚年幸聞道死無恨矣卒年七十九魯齋許先生衡誌其墓銘曰出也有為死生以之處也有守不變于時日臨桑榆學喜有得其知益精其行益力吾道之公異端之私瞭然胸中洞析毫釐外私内公息邪距詖俯仰古今可以無愧受全于天復歸其全尚固幽藏無窮嵗年子恭懿益昌其家學為元名儒别有傳元
  紫陽楊先生 鑑山宋氏附
  先生名奐字煥然號紫陽乾州奉天人母程嘗夢東南日光射其身旁一神人以筆授之已而生先生父振以為文明之象因名曰奐天性至孝年十一喪母哀毁如成人未冠夢逰紫陽閣景趣甚異後因以自號長師鄉先生吴榮叔逈出倫輩讀書厭科舉之學遂以濂洛諸儒自期待金末嘗作萬言䇿指陳時病辭㫖剴切皆人所不敢言者詣闕欲上之不果元初隠居講道授徒抵鄠縣栁塘門生百餘人剏紫陽閣即清風閣稱紫陽先生嘗避兵河朔河朔士大夫想聞風采求見者應接不暇東平嚴實聞先生名數問其行藏先生終不一詣嵗戊戌太宗詔宣徳稅課使劉用之試諸道進士先生試東平兩中賦論第一以耶律楚材薦授河南路徵收課稅所長官兼㢘訪使既至招致一時名士與之議政事約束一以簡易為事按行境内親問監務月課幾何難易若何有以增額言者先生責之曰剥下欺上汝欲我為之耶即减元額四之一公私便之不踰月政成時論翕然謂前此漕司未有也在官十年請老于燕之行臺壬子世祖在潜邸驛召先生叅議京兆宣撫司事累上書請歸築堂曰歸來以為佚老之所教授著述不倦乙卯病革諭子弟孝弟力田以㢘慎自保戒家人無事二家齋醮引觴大噱命門人員擇載筆留詩三章怡然而逝年七十賜諡文憲先生博覽強記真積力久猶恐不及作文務去陳言以蹈襲為恥一時諸老皆折行輩與之交闗中號稱多士一時名未有出先生右者不治家人生産業而喜周人之急雖力不贍猶勉強為之人有片善則委曲稱奬惟恐其名不聞或小過失必盡言勸止不計其怨怒也初翰林學士姚燧早孤育于世父樞樞督教甚急先生馳書止之曰燧令器也長自有分何以急為乃以子妻之燧後為名儒其學得于先生為多元好問譔神道碑稱為闗西夫子江漢趙復序其集稱其志其學粹然一出于正即其文可以得其為人其見重如此所著有還山前後集百巻天興近鑑三巻韓子十巻槩言二十五篇硯纂八巻比見記三巻正統書六十巻時宋規字漢臣長安人與紫陽及遺山鹿菴九山數儒論道洛西弟子受業者甚衆親歿廬墓瑞草生塋閻復嘗稱之曰天性至孝徳重三秦才贍而敏冠絶一時中統戊戌徵試中論賦兩科拜議事官先是官吏縱肆日久數侵苦小民公繩之以法惕然皆莫敢犯丙辰春詣闕陳便宜數事上悉加納㢘希憲云宋規循良可與共事希憲相知公有經濟才議欲為列有嫉其文章名世者沮之署為講議官不就後徵為耀州尹官至蜀道憲副政聲在在著聞號鑑山先生有鑑山補暇集梓行于世年七十七卒
  元甫楊先生
  先生名恭懿字元甫號潜齋高陵人天徳之子自少讀書强記日數千言㑹時艱從親逃亂而東于汴于歸徳于天平雖間闗險阻未嘗怠弛其業年十七侍父西歸家貧假室以居鄉鄰或繼其匱皆謝不取惟服勞以為養暇則力學博綜于書無不究心而尤邃于易禮春秋思有纂述恥為章句儒而止志于用世反覆史學以鑒觀古昔興亡之事從學者已衆海内搢紳與父友者馳書交譽即以宗盟斯文期之年二十四始得朱子四書集註太極圖小學近思録諸書讀之喜而嘆曰人倫日用之常天道性命之妙皆萃此書今入徳有其門進道有其途矣吾何獨不可及前修踵武哉于是窮理反躬一乎持敬優㳺厭飫俟其成功于潜齋之下自任益重前習盡變不事浮末矣赫然名動一時宣撫司行省以掌書記共議事辟之皆不就至元七年與魯齋許文正公同被召先生不至魯齋由國子祭酒拜中書左丞日于右丞相安圖前稱譽其賢丞相以聞十年帝遣協律郎申敬來召以疾辭十一年太子下教中書俾如漢恵聘四皓故事再聘之丞相遣郎中張元智為書致命不得已乃至京師帝遣國王和通勞其逺來既入見帝親詢其鄉里族氏師承子姓無不周悉詔與學士徒單公履定科舉之法先生議曰三代以徳行六藝賔興賢能漢舉孝㢘兼䇿經術魏晉尚文辭而經術猶未之遺隋煬始専賦詩唐因之使自投牒貢舉之法遂熄雖有明經止于記誦宋神宗始試經義亦令典矣哲宗復賦詩遼金循習將救斯𡚁惟如明詔嘗曰士不治經學孔孟之道日為賦詩空文斯言足立萬世治安之本今欲取士宜勑有司舉有行檢通經史之士使無投牒自薦試以五經四書大小義史論時務䇿夫既從事實學則士風還淳民俗趍厚國家得識治之才矣奏入帝善之㑹北征辭歸十六年詔安西王相敦遣赴闕詔與太史王恂等改厯明年厯成授集賢館學士兼太史院事辭歸當厯成進奏日諸臣方列跪帝命先生及魯齋起曰二老自安是年少皆受學汝者故終奏皆坐畢其說盖異禮也二十年以太子賔客召二十二年以昭文館大學士領太史院事召二十九年以議中書省事召皆辭疾不行三十一年卒年七十先是魯齋提京兆學與先生為友一遇講貫動窮日力篤信好學操履不苟魯齋亟稱之父歿水槳不入口者五日襄事遵朱文公家禮盡祛桑門惑世之法為具不足稱貸益之魯齋㑹𦵏歸語學者曰小子識之曠世墜典夫夫特立而獨行之其功可當肇修人極聚居六年魯齋東歸後治母喪一如父三輔士大夫知由禮制自致其親者皆本之先生云蕭維斗㪺誌其墓曰朱文公集周程夫子之大成其學盛于江左北方之士聞而知者固有其人求能究聖賢精微之藴篤志于學真知實踐主乎敬義表裏一致以躬行心得之餘私淑諸人繼前修而開後覺粹然一出乎正者維司徒暨公司徒謂魯齋也學士姚燧譔神道碑銘曰維天生賢匪使自有俾拯烝民為責已厚公于明命實肩實負乾乾其行艮艮其守師古喪祭如禮不苟三綱之淪我條自手推得其類無倦誨誘學者宗之西土山斗皇慶中贈榮禄大夫太子少保𢎞農郡公諡文康所著有潜齋遺稿若干巻子寅字敬伯博通六經百氏累官集賢學士國子祭酒在成均講明誨誘終日忘倦有父風
  維斗蕭先生 伯充吕氏附
  先生名㪺字維斗號勤齋奉元人天性至孝自幼翹楚不凡長為府史語當道不合即引退讀書終南山力學三十年不求進制一革衣由身半以下及卧輒倚其榻玩誦不少置于是博極羣書凡天文地理律厯算數靡不研究侯均謂元有天下百年惟蕭維斗為識字人學者及門受業者甚衆鄉里孚化稱之曰蕭先生鄉人有自城暮歸者途遇冦詭曰我蕭先生也冦驚愕釋去嘗出遇一婦人失金釵道旁疑先生拾之謂曰殊無他人獨公居後耳先生令随至門取家釵以償其婦後得所遺釵媿謝之世祖初分藩在秦用平章咸寧王野仙薦徵侍藩邸以疾辭授陜西儒學提舉不赴省憲大臣即其家具宴為賀遣一從史先往先生方灌園從史不知其為先生也使飲其馬即應之不拒及冠帶迎客從史見有懼色先生殊不為意後累授集賢直學士國子司業改集賢侍讀學士皆不赴武宗初徵拜太子右諭徳不得已扶病至京師入覲東宫書酒誥為獻以朝廷時尚酒故也尋以病請去或問其故則曰在禮東宫東面師傅西面此禮今可行乎俄除集賢學士國子祭酒諭徳如故固辭歸年七十八以夀終于家諡貞敏劉致諡議畧云聖王之治天下也必有所不召之臣盖志意修則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蟬蛻塵埃之中翺逰萬物之表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者以之傳曰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故必蒲車旌帛側席以俟其至冀以勵俗興化猶或長往而不返亦有既至而不屈則束帛戔戔賁于丘園者治天下者以之也于吾元得二人焉曰容城劉因京兆蕭㪺士君子之趣向不同期各得所志而已彼不求人知而人知之不希世用而世用之至上徹帝聰鶴書天出薜蘿動色巖户騰輝猶堅卧不起不得已焉始一至卒不撓其節不隳所守而去亦可謂得所志也已方之于古則嚴光周黨之流亞歟雖其道不周于用而㢘頑立懦勵俗興化之功亦已多矣且其累徵而不起蹔出而即歸不既貞乎以勤自居其好古好學之心不既敏乎按諡法清白守節曰貞好古不怠曰敏請諡曰貞敏詔從之先生制行甚高真履實踐其教人必自小學始為文立意精深言近指逺一以洙泗為本濂洛考亭為據闗輔之士翕然宗之稱為一代醇儒門人涇陽第五居仁平定吕思誠南陽孛术魯翀為最著所著有三禮說小學標題駁論九州志及勤齋文集行世時有吕⿱字伯充其先河内人金末父佑避亂關中因家焉伯充從許魯齋學魯齋為祭酒舉為伴讀輔成教養其功居多至元間為四川行樞密院都事勸主帥李徳輝不殺巴人感徳祠之知華州勸農興學俱有成效累官翰林侍讀學士致仕卒追封東平郡公諡文穆大徳中河東闗隴地震月餘伯充與維斗各設問答數千言以究其理居父憂喪𦵏一倣古禮魯齋貽書稱其信道力行為楊元甫之亞云
  寛甫同先生
  先生名恕字寛甫號榘菴奉元人祖昇父繼先博學能文㢘希憲宣撫陜右辟掌庫鑰家世業儒同居二百口無間言先生安静端凝羈丱如成人從鄉先生學日記數千言年十三以書經魁鄉校至元間朝廷始分六部選名士為吏屬闗陜以先生貢禮曹辭不行仁宗初即其家拜國子司業階儒林郎使三召不起陜西行臺侍御史趙世延請即奉元置魯齋書院中書奏先生領教事制可之先後來學者殆千數延祐設科再主鄉試人服其公六年以奉議大夫太子左賛善召入見東宫賜酒慰問繼而獻書歴陳古誼盡開悟涵養之道明年春英宗繼統以疾歸致和元年拜集賢侍讀學士以老疾辭先生之學由程朱上遡孔孟務貫浹事理以利于行教人曲為開導使得趨向之正性整潔平居雖大暑不去冠帶母張卒事繼母如事所生父喪哀毁致目疾時祀齋肅詳至嘗曰養生有不備事有可復追逺有不誠是誣神也可逭罪乎與人交雖外無適莫而中有繩尺里人借騾而死償其值不受曰物之數也何以償為家無擔石之儲聚書數萬巻扁所居曰榘庵時蕭先生㪺居南山下亦以道高當世入城府必主先生家士論並稱曰蕭同自京師還家居十有三年中外縉紳望之若景星麟鳯鄉里稱為先生而不姓至順二年卒年七十八贈翰林直學士封京兆郡侯諡文貞所著有榘庵集二十巻
  從善韓先生
  先生名擇字從善奉元人天資超異信道不惑其教學者雖中嵗以後亦必自小學等書始或疑為凌節勤苦則曰人不知學白首童心且童䝉所當知而皓首不知可乎尤邃禮學有質問者口講指畫無倦容士大夫逰宦過秦必往見先生莫不虛往而實歸焉世祖嘗召之疾不果行其卒也門人為服緦麻者百餘人
  伯仁侯先生
  先生名均字伯仁蒲城人父母蚤亡獨與繼母居賣薪以給奉養積學四十年羣經百氏無不淹貫每讀書必熟誦乃已嘗言讀書不至千遍終于己無益故其答諸生所問窮索極探如取諸箧笥名振闗中學者宗之用薦者起為太常博士後以上疏忤時相意即歸休田里先生貌魁梧而氣剛正人多嚴憚之及其應接之際則和易欵洽雖方言古語世所未曉者莫不隨問而答世咸服其博聞云今祀蒲城鄉賢祠
  士安第五先生
  先生名居仁字士安涇陽人幼師蕭維斗㪺弱冠從同寛甫恕受學博通經史躬率子弟致力農畝而學徒滿門其宏度雅量䏻容人所不䏻容嘗行田間遇有竊其桑者先生輙避之鄉里髙其行義率多化服作字必楷整逰其門者不惟學眀而行加修焉卒之日門人相與議易名之禮私諡曰靜安先生
  恱古程先生
  先生名瑁字君用號恱古涇陽人隠居不仕弱冠即以古學自力討論六籍雖祁寒暑雨造次顛沛未嘗少輟三原李子敬創學古書院延先生講學其中逺近從遊者百餘人循循然樂教不惓學者稱恱古先生嘗誡諸子曰人性本善習之則荒古聖賢皆以驕惰為戒况凡民乎集家戒一巻以遺子孫著述有遼史三巻異端辨二巻雲陽志二巻樂府文集傳世李子敬字恭甫為人質謹孝友家素裕族黨因其資而𦵏者三十餘喪婚者八十餘姓捐千金創學古書院又割田以供釋奠廩師生學士蕭貞敏公為記行省上其義下詔旌表其門








  少墟集巻十九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欽定四庫全書
  少墟集巻二十
  明 馮從吾 撰
  闗學編三
  明
  容思段先生
  先生名堅字可久蘭州人初號栢軒後更號容思義取九容九思也學者稱容思先生生而剛方頴異讀書即知正學年十四為郡諸生見緱山陳先生書銘于明倫堂有羣居慎口獨坐防心之語酷愛而敬誦之遂慨然以為聖賢可學而至年十七王父殁白其父治䘮不用浮屠法凡當世宿儒官游于蘭者無不師之于經史蘊奥性命精微不究其極不止也動作不苟人以伊川擬之正統甲子領郷薦明年下第歸郷之士大夫多遣子弟就學先生以師道自尊教法嚴而造就有等士類興起己巳英廟北狩應上詔詣闕上書不報乃裹糧買舟南游由齊魯淮楚以至吳越訪求同志之士相與講切得閻子與白良輔輩定交焉逾年始歸學益有得景泰甲戌登進士以文名差纂山西誌明年誌成復命尋移疾歸讀書于五泉小圃依巖作洞以為㑹友講習之所有得即形于詩有云風清雲凈雨初晴南畆東阡䇿杖行幽鳥似知行樂意緑楊烟外兩三聲論者謂宛然有浴沂氣象越五年為天順己卯選山東福山知縣福山故僻邑先生以德化民刋布小學諸書令邑人講誦復以詩歌興之必欲變其風俗或謂其迂闊不能行先生獨謂天下無不可化之人無不可變之俗嘗有詩曰天下有材皆可用世間無草不從風始終不少懈由是陋俗丕變海邦島嶼渢渢乎有絃誦風旣六載以李文達公薦超擢知萊州府迺先生與文達公竟未面也先生治萊如治福山時召郡縣官師與燕俾言志咏歌以申政教未期月萊人大化以憂去旣禫不遽北上乃訪周廷芳于秦州訪張立夫于鳯翔講學求友孜孜不暇其于功名利達澹如也久之復補南陽在南陽慨近世學者以讀書媒利禄階富貴士尠知聖賢之學乃倡明周程張朱與古人為學之意建志學書院聚郡庠及屬治諸生親授講説又以民俗之偷由未預教乃遴屬治童䝉授以小學孝經文公家禮教民俗言諸書俾之講習又創刻二程全書胡致堂崇正辨諸書俟盈科者給授士習翕然改觀又創節義祠祀古聖母烈女以風勵郡俗尤嚴迸巫尼不使假左道傷風化㑹有女纓而自經以殉夫死者先生率僚屬師生往弔為具棺歛卜地合葬己又奏表其閭由是郡人雖婦人女子皆為感化先生為政持大體重風教不急功利不規規于簿書不以毁譽得失動其心凡屬吏不法者即案問不少貸民或良或奸相宜訓治與民休息在南陽八年郡人戴之如父母其敬畏之至若家有一段太守者治行為天下第一以直道不能諧時遂致政歸乃結廬蘭山之麓扁曰南村曰東園取淵明詩昔欲居南村及青松在東園意授徒講業相羊唫詠以自樂然于時政闕失民情困苦則又未嘗不憂形于色成化甲辰卒年六十有六門人私諡曰文毅先生性素孝友治父母䘮一遵古禮事兄椿曲盡弟道居家嚴内治崇禮教凛然為郷邦典刑與人尤篤于分義友人唐知縣廷器貧甚其殁也為具棺歛以襄事併志其墓方伯石公執中曾孫以貧鬻于人乃埀涕捐貲贖還俾主其祀業師周公麟殁為撫其後毎至其家坐必避席焉先生雖未居言路而屢有建白如請修龍逢比干祠墓請從祀元儒劉因請旌表孝行節義請開言路諸封事皆鑿鑿有闗國體補風化蓋先生之學近宗程朱逺遡孔孟而其功一本于敬嘗言學者主敬以致知格物知吾之心即天地之心吾心之理即天地之理吾身可以叅天地贊化育者在于此必以命世大儒自期而不可自暴自棄以常人自居有負為人之名所至從游者衆多所成立如同郡董學諭芳羅僉憲睿彭少保澤孫孝亷芳秦州周布衣蕙山西董僉憲齡福山張同知瓛南陽柴尚書昇王文莊鴻儒熊少叅紀張孝亷景純皆門牆尤著者郡人陳祥贊云距釋排耼吾道是遵士趨歸正郷俗以淳繼往開來逺探濓洛文清之統惟公是廓彭澤撰墓碑云先儒謂道自堯舜以來至孟子殁失其傳焉匪道不傳學者託之言語文字而無深造力踐之功也至宋周程三夫子出至晦庵朱先生始極主敬致知力行之功上繼孔孟之統元魯齋許文正公我明敬軒薛文清公以篤實輝光之學繼其絶此固萬世之公議也若我南陽太守容思先生段公其克尊信斯道而致深造力踐之學者歟論者以為知言所著有容思集栢軒語録行世
  黙齋張先生
  先生名傑字立夫號黙齋鳯翔人父璡工部主事先生生有異質頴悟過人稍長入郡庠卓然以聖賢自期年二十一登正統辛酉郷薦乙丑中乙榜以親老就山西趙城訓導居官六年惟以講學教人為事一日薛文清公過趙城與先生論身心性命之學文清公嘆服而去先生之學由是益深值嵗祲捐俸賑饑雖所捐無幾亦寒氊所難景泰辛未工部公捐館舍先生徒跣奔歸䘮葬悉以禮先是里俗多用浮屠法先生一切屏去郷人化之久之以養母不出天順癸未母棄養旣禫有司勸駕先生蹙然曰吾少也力學以明道禄仕以養親今吾親終矣而學無所得尚欲仕乎遂不復出因賦詩自責曰年幾四十四此理未真知晝夜不勤勉遷延到幾時益大肆力于學居恒瞑目端坐至于移時起則取諸經子史朗然諷誦或至丙夜後已最愛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二語因大書揭座右造詣日深弟子從逰者日衆乃拓家塾以五經教授學者稱為五經先生名重一時巡按御史某薦先生為提學僉事不報成化乙酉應天聘典文衡謝不往辛卯茶臺馬公震行部漢南特遣諸生黄照王宣輩奉書載幣聘先生攝城固學事先生復書略曰天地生人無不與之以善聖賢教人亦無不欲其同歸于善是知善者人所自有而自為之先覺之覺後覺如呼寐者而使之寤耳但古之學者從事于性情而文辭所以達其意今之學者專務文詞反有以累其性情某今年五十有一矣方知求之于此以尋古人向上之學雖得其門未造其域汲汲皇皇恐虚此生嘗自念僻處一方獨學無友毎欲逺逰質正髙明奈有寒疾不可以出况郷黨小子相從頗衆豈能逺及他方邪亦謝不往與臯蘭段先生堅趙侍御英河東李學博㫤秦州周布衣蕙相與論學而段尤稱契厚嘗贈以詩有云萬徑千蹊吾道害四書六籍聖賢心聖賢心學真堪學何用奔馳此外尋而先生詩中亦有今宵忘寢論收心之句學者爭傳誦焉或勸先生著書曰吾年未艾猶可進也俟有所得為之未晩乃竟未及著書而卒是為成化壬辰十月十二日距生永樂辛丑八月十九日年僅五十有二先生為人篤于孝友事二親曲盡子道與兄英為異母同居五十年無間言姊早卒撫其子若己出教之成立御子弟一以禮法内外斬斬嘗自讚曰讀孔孟書學孔孟事知有未真行有未至惟日孶孶以求其所無負也其勤勵如此先生殁若干年郡守趙公博白兩臺為先生建祠于家塾之左以供祀事長平郭公定為記郡倅范公吉稱先生以五經教授明心學于狂瀾旣倒之餘以四禮率人挽風化于頽靡不振之秋以端實淡泊飭躬砥行埀休光于千百載之後可謂一代人物矣識者以為實録云
  小泉周先生
  先生名蕙字廷芳號小泉山丹衛人後徙居秦州因家焉年二十聽人講大學首章奮然感動始知讀書問字為臨洮衛軍戍蘭州守墩聞容思段先生集諸儒講理學時往聽之有聞即服行久之諸儒令坐聽旣而與坐講旣而以為畏友有疑與訂論焉段先生朂以聖賢可學而至教示進為途方段先生曰非聖弗學先生曰惟聖斯學遂殫力就學究通五經篤信力行慨然以程朱自任當時見者亦翕然以為程朱復出也咸敬信樂從之又受學于清水教論安邑李公㫤得薛文清公之傳功密存省造入真純遂為一時逺邇學者之宗有總兵恭順侯吳瑾者聞其賢欲延教其子先生固辭或問故先生曰總兵以軍士役某召之役則往役召之教子則不敢往聞者嘆服吳侯亦不能强遂親送二子於其家以受教先生始納贄焉時肅藩有二樂人鄭安鄭寧者進啓本願除樂籍從周先生讀書其感發人如此後隱居秦州之小泉因以為號著深衣幅巾為容成紀之人薫化其德稱為小泉先生嘗逰西安與介菴李公錦論學介菴由是大悟遂為闗西名儒渭南思菴薛公敬之執弟子禮師事焉秦州守數造其廬舉鄉飲賔謝不往巡按杜公禮徴求見講太極先天二圖不覺前席嘗正冠㛰䘮祭之禮以示學者秦人至今遵之成化戊子容思先生至小泉訪之不遇留以詩有歴盡巉岩君不見一天風雪野梅開之句後又贈以二詩云小泉泉水隔烟蘿一濯冠纓一浩歌細細靜涵洙泗脉源源動鼓洛川波風埃些子無由入寒玉一泓清更多老我未除塵俗病欲煩洗雪起沉痾又云白雲封鏁萬山林卜築幽居深更深養道不干軒冕貴讀書探取聖賢心何為有大如天地須信無窮自古今欲鼓遺音絃絶後闗閩濓洛待君尋何大復謂先生于容思先生其始若張横渠之于范仲淹其後若蔡元定之于朱紫陽也迨老以父遊江南歴涉險蹤訪没于揚子江人皆稱其孝而又重悲其死云先生初名檜後更蕙或作桂誤先生門人甚衆最著名者渭南薛敬之秦州王爵爵字錫之自少潛心力學及長從游先生門而知操存郡守秦公與語悦之時與講操存之學及教後學切切以誠敬為本𢎞治初以國子生仕為保安州判君出納公㑹計當日不憚勞保安稱平焉秦公後總督原州聘君至原三年相處如一日及歸秦公贈以揚州鹽引數百石君辭之而惡衣惡食坦如也州人咸稱之詳載可泉胡公纂鞏郡志中敬之余别有傳
  大器張先生 抑之張氏附
  先生名鼎字大器别號自在道人咸寧人父亷為山西蒲州知州先生少從父之任受學于河東薛文清公之門用是日勤勵于聖賢之學諸子百家雖靡不研䆒而一禀于濓洛闗閩之㫖文清公深器重之歸補西安郡庠弟子員景泰癸酉以易舉于鄉成化丙戌成進士授刑部主事遷員外郎氷蘖自持推讞詳明甲午出知山西太原府太原為省㑹劇郡故稱難治先生游刃有餘循良弁三晉郡人德之不忍先生離去故九載考績晉山西叅政仍署府事又四載始遷河南按察使振肅紀綱奸貪歛跡嘗辨指揮董敬等人命之誣𢎞治改元擢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等府時畿内多事盜賊縱横于途行旅戒嚴先生築牆植樹自内丘直達京師由是道路肅然至今頼之值嵗大祲先生給糧賑濟民免流亡辛亥晉户部右侍郎尋以病請歸歸四年為𢎞治乙卯卒于家年六十有五先生為人仁厚敬慎事不苟為非義一介不取進退惟命是聽終身恪守師説不敢少有踰越文清公殁其文集散漫不傳先生搜輯校正凡數年稿始克成乃為序梓而傳之至今學者尚論文清必以先生之言為徴信云所著有仕學日記自在詩文蠧齋博稿若干巻先生為都憲為亞卿皆三原王端毅公為冢宰時所推轂其卒也端毅公銘其墓稱其理學傳自文清公髙名可並太華峯世以為確論時有秦州大叅張公鋭字抑之成化初舉于鄉父敏以國子生為江西布政司照磨公從之任受學東白張先生元禎張先生者豫章名儒也公由是學益有得乙未登進士授刑部主事歴員外郎郎中遷江西吉安知府在吉安政教兼舉士習聿興民用安業坐忤權貴調湖廣漢陽六載以兩郡令譽晉山東左叅政後致仕居鄉日進執經諸弟子于庭講學不倦鄉閭薫德焉故隴西學者稱為張夫子可泉胡中丞纘宗稱公誠確温厚本之天性而多學好古汲引後進尤人所不可及云
  介菴李先生 仲白李氏附
  先生名錦字在中號介菴咸寧人幼警悟不凡九嵗失恃如安成依舅氏韓君智韓為擇師教之端坐終日不逐羣兒嬉讀書知大義日見英發比成童還為諸生受易于鄉先生董君德昭之門大肆力于學毎試輒為督學使者所稱賞後遇秦州小泉周廷芳講學得聞周程張朱為學之要遂棄記誦辭章之習專以主敬窮理為事又與渭南思菴薛氏咸陽西廓姚氏同邑誼菴雍氏麗澤講習相勸相規久之踐履醇茂闗中學者咸以横渠稱之濟南尹恭簡公為通政時使秦聞先生名延與語大為驚嘆天順壬午舉于鄉成化戊子逰成均友天下士其學益進大司成邢公讓深器異之令諸子受業焉後邢坐事下獄先生倡六館士伏闕抗章明其無罪雖于事無益而先生之名重京師矣嘗愛武侯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學須靜才須學數語揭之座右以自警事親色養備至執䘮盡禮力絀異端至今省㑹士大夫不作浮屠事實自先生始為孝亷居憂時廵撫余肅敏公欲延教其子先生以齊衰不入公門固辭余益重之後余知其䘮不能舉賻以二槨先生卻其一曰不可因䘮射利也郡大夫有與之厚者賻米數十斛以辭命無俸米字辭後周廷芳復過省與先生印證所學設問辨難周為嘆服先生解經平正通達不為鑿説且善誘後學諄諄忘倦出其門者如李叅政崙劉尚書璣于知州寛董員外養民及舉人張子渭李盛漸被尤深先生數上春官竟不第成化甲辰謁選直𨽻松江府同知職親戎牒夙夜精勤奸無所售有脫役埀四十載者先生始發之即令補伍雖權貴居間竟莫能奪未究厥施以疾卒于官是在成化丙午年僅五十一貧不能為棺歛其僚友賻之始克歸云先生性剛介不妄交接不苟為然諾義之所在確然自信不以一毫挫于人尤重取予所居僅蔽床席茹淡服䟽雖至屢空終不輕有所取學務窮理盡性體之身心不好立言語文字以故殁之日遺稿無存靈寳許襄毅公為先生同志友先生歾十年襄毅公廵撫闗中屬督學楊文襄公表其墓文襄公稱先生挺然風塵之表不苟簡遷就與世低昻抱其貞璞卒以完歸而督學虎谷王公亦稱其化如和叔辭章外貧似原思草澤間嗚呼可謂深知先生者矣後數十年而有渭南李仲白氏者名與先生同字仲白號龍坡亦潛心理學為諸生時西蜀龍灣髙先生儔署髙陵教事仲白越疆從受學與涇野呂先生同門相切磋焉正德庚午領鄉薦為宿遷令著勸農文勸孝文以化俗由是邑多孝子又以稅餘金買牛給民耕墾荒地宿遷人稱為百年以來一人遷海州知州致仕初擢州時不能具一花帶呂先生遺之一圍後去州抵家猶是帶也其清苦如此嘉靖丙申卒于家呂先生銘其墓稱其稟受懿嘉學求根本云
  思菴薛先生
  先生名敬之字顯思號思菴渭南人生有異狀長大雄偉鬚髯修美左膊一黒文字深入膚裏生五嵗愛讀書十一解屬文賦詩稍長言動必稱古道則先賢景泰丙子獲籍邑諸生居止端嚴不同流俗鄉閭驚駭稱之曰薛道學為文説理而華毎為督學使者所賞鑑應試省闈至十有二次竟不售成化丙戌以積廩充貢入太學太學生接其言論咸為嘆服一時與陳白沙並稱由是名動京師自太學歸二尊人相繼歾徒跣奔𦵏時大雪盈尺兼湭淺泥濘亦不知避後遂病足值冬月輒發母嗜韭母歾終身不忍食韭成化丙午謁選山西應州知州先生治應首勸民耕稼紡績時當東作循察田野民艱于耕種者賚以牛種民貧負租及不能婚葬者皆助之買牸畜數十給之㷀民令孶息為養又務積蔬粟不三四嵗粟至四萬餘石乾蔬數萬餘斤尋當饑饉應民免于死亡其旣竄而復歸者三百餘家皆與衣食補葺其屋廬與處由是屬邑聞風復者沛然又立義塜以瘞流民之死于道者𢎞治戊申秋南山有虎患為文祭之旬日間虎死于壑己酉春蕭家寨北平地有暴水湧出一寨幾至沉陷先生亦為文祭告水即下洩聲如雷鳴民免于溺他德政異政多此類詳守谿王公譔碑記中先生尤雅重學政數至學舍切切為言孔孟之㫖由是應人士始知身心性命之學奏課第一𢎞治丙辰陞金華府同知東南學者如陳聰輩數十人皆摳衣門牆居二年致仕撰金華鄉賢祠志若干巻正德戊辰卒年七十又四先生嗜道若飴老而彌篤好與人講遇人無問人省解不即為説道人或不樂聽説亦不置又好靜坐思索凡有所得如横渠法即以劄記所著有思菴野録道學基統洙泗言學録爾雅便音田疇百咏集歸來藁及演作定心性說諸書其言多有補于名教云其卒也呂文簡公誌其墓略曰初先生致仕家居以事入長安柟獲遇于長安之開元寺因叩先生先生言蘭州軍周蕙者字廷芳躬行孝弟其學近于伊洛吾執弟子禮事之吾入太學時道經陜州陳雲逵忠信狷介凡事皆持敬遇之吾以為友凡吾所以有今日者多此二人力也柟謁先生者再四見先生年已七十日夜讀書不釋巻聽其論議皆可警䇿惰志則亦今日之博學好古死而後已者也又謂門人胡大器曰為學隆師取友變化氣質為本渭南有薛先生從周先生學常雞鳴而起候門開灑掃設坐及至則跪以請教又謂門人亷介曰予聞諸思菴薛子曰介菴李錦闗西之豪傑也甘貧守道好學至死不倦今亡矣夫夫薛子其亦見介菴而興起者乎其學問淵源如此云
  平川王先生
  先生名承裕字天宇號平川三原人父恕歴官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贈太師諡端毅為國朝名臣第一道德功業載在國史成化元年乙酉先生生于河南宦邸蓋端毅公廵撫日也端毅公七子而先生最少方兒時即重厚如老儒恒端坐不妄言笑七八嵗作屋隙詩曰風來梁上響月到枕邊明又作先師孔子木主朝夕拜之春秋丁日具香果齋而祭乃為齋銘曰齊不齊謹當謹萬物安百神統聖賢我古來脗齊不齊謹當謹太淑人亷知之以白端毅公公喜曰此兒足繼志矣十四五時在南都從莆田蕭先生學蕭令侍立三日一無所授先生歸告端毅公曰蕭先生待兒如此謂不足教耶公曰善哉教也真汝師矣先生由是益尊師樂學遂深造焉年十七八著進修筆録崇仁吳正郎宣序之以傳年十九應鄉試督學戴公珊試其文竒之丙午年二十二舉于鄉丁未孝宗登極召起端毅公為冡宰先生侍行讀書京邸與一時名公逰由是聞見益廣學益進癸丑第進士㑹端毅公致仕先生予告歸乃開門授徒講學于釋氏之刹堂至不能容復講于𢎞道書院先生教以宗程朱以為階梯祖孔顔以為標凖語具督學虎谷王公書院記中蓋先生以師道自居甚嚴弟子咸知敬學故自樹而成名者甚衆久之授兵科給事中有時政先務等䟽皆切中時弊兩使藩國饋遺一無所受歴吏科都給事中正德初逆瑾專政羣工多出其門先生逺之又上䟽乞進君子退小人及諸不法事瑾怒罰粟三百石輸邊其恨猶未已㑹先生以外艱去始免服除瑾誅以原官遷太僕少卿本寺卿南太常卿時上南巡先生夙戒牲帛祭品待祀或曰上方用武無暇于祀焉用備為弗聽及上至奏祀皆行之言者愧服己卯宸濠叛欲趨南都大臣分城以守先生分守通濟門乃與家人訣别登城誓死守之㑹有逆黨藏甲兵于槨以應賊者先生覺發服以上刑都城肅然壬午世廟即位改元嘉靖論禦敵功有白金文綺之賜癸未遷户部右侍郎提督倉塲尋回部為世廟所重賜獻皇帝睿筆清平正直四字丁亥晉南户部尚書己丑致仕林居十年惟以讀書教人為事當時稱其濟美有范忠宣繼文正公之風論薦者無虚日廟堂方欲召用而先生已殁識者于是有蒼生之恨云卒年七十有四蓋嘉靖戊戌五月也訃聞賜祭葬如例諡康僖先生性篤孝能悦親養志故端毅公愛之特甚又善事諸兄諸兄皆殊常友之時序祀先唯謹誨諸子姪以道與人交温乎可親而又栗然不可狎故與之交者咸愛敬焉與長安髙御史𦙍先游久之贈詩以堯夫正叔與之蓋服其和粹嚴正不易及也自少樂多賢友端毅公尤夙以尚友之道誨之故一時海内名賢無弗接者自始學好禮終身由之故教人以禮為先凡弟子家冠婚䘮祭必令率禮而行又刋布藍田呂氏鄉約鄉儀諸書俾鄉人由之三原士風民俗至今貞美先生之力居多所著有論語近説論語䝉讀談録漫語星軺集辛巳集考經堂集庚寅集諌垣奏草草堂語録三泉堂漫録厚鄉録童子吟藁婚禮用中進修筆録動靜圖説等書所述有横渠遺書太師端毅公遺事等書行世端毅公林居日著五經四書意見獨攄心得自成一家學者宗之先生著述種種蓋多本之庭訓云門人馬光禄理秦大叅偉郝大叅世家雒中丞昻張給諫原李憲副伸趙僉憲瀛秦明府寧王明府佩李孝亷結有名光禄别有傳
  涇野呂先生
  先生名柟字仲木髙陵人世居涇水北自號涇野學者尊之曰涇野先生父溥號渭陽有隱德先生少儁悟絶人覊丱為諸生受尚書于髙學諭儔邑人孫大行昻即有志聖賢之學又問道于渭南薛思菴氏充乎有得不妄語不苟交夙夜居一矮屋危坐誦讀雖炎暑不廢衣冠年十七八夢明道程子東萊呂氏就正所學由是學益進督學邃菴楊公虎谷王公抜入正學書院與羣俊茂游大叅熊公李公延教其子先生辭不獲乃館于開元寺後聞父疾即徒步歸二公以夫馬追送不及先生曰親在床褥安忍俟乘為也父尋愈構雲槐精舍聚徒講學其中二公仍遣子熊慶浩李繼祖卒業焉𢎞治辛酉舉于鄉明年計偕不第逰成均與三原馬伯循秦世觀榆次㓂子惇安陽張仲修崔仲鳬林縣馬敬臣諸同志講學寳卭寺嘗約曰文必載道行必顧言毋徒舉業以要利禄毋徒任重弗克有終日孜孜惟以古聖賢進德修業為事遣弟栖師事伯循其入學儀式京師傳以為法同邑髙朝用時為地官郎謂檢討王敬夫曰予邑有顔子子知之乎敬夫曰豈吕仲木耶自是納為厚交乙丑敬皇帝賔天與諸生哭臨先生聲出淚下衆譁為迂弗恤也孫行人歾于京遺孤不在側先生衰絰哭拜弔者或曰禮與曰禮䘮無主比隣為主况師乎及返葬于鄉猶是服也宿館下三日哭而相葬事旣歸復講學于精舍從游者日衆正德戊辰舉南宫第六人廷對擢第一授翰林修撰凡知先生者皆喜曰今得真狀元矣時閹瑾竊政以枌榆故致賀先生却之瑾銜甚自是遜避不與往來在翰林二年操介益勵禄入祗祀其先父母書問至必再拜使者受之退而跪讀期功䘮為位而哭門無饋遺時何粹夫瑭為編修以道自守不為流俗所喜先生日相切劘驩如也㑹西夏構亂䟽請上入宮御經筵親政事不報瑾惡其言益銜甚乃與粹夫相繼引去未幾瑾敗禍延朝紳人咸服先生之明家居杜門謝客者三年臺省交章薦其往拒逆瑾卓識偉節宜召擢大用壬申起供舊職上䟽勸學謂文王緝熙敬止諴和萬民斯享靈囿之樂元順帝廢學縱欲盛有臺沼我太祖代取之人主可不深念或謂元主之戒傷于太直先生曰賈山借秦為喻漢文尚能用之况主上過漢文逺甚柟獨不能為賈山乎䟽入上亦嘉納未幾乾清宫災復應詔言六事一曰逐日臨朝聽政二曰還處宫寢預圖儲貳三曰郊社禘嘗祗肅欽承四曰日朝兩宫承顔順志五曰遣去義子番僧邊軍令各寧業六曰天下鎮守中官貪婪取回别用不報先生復引疾去崔仲鳬嘆曰古有直躬進退不失其道者吾于吕仲木見之矣歸而卜築邑東門外扁曰東郭别墅四方學者日集都御史虎谷王公薦其學行高古乞代己任不報渭陽公病先生侍湯藥晝夜衣不解帶履恒無聲如是一年鬚髪為白比卒哀毁踰禮旣葬廬墓側旦夕焚香號泣門人感之皆隨先生居乃與平定李應箕同邑楊九儀輩講古今䘮禮當襄事時郡守致賻受之旣而馳幣匄文辭門人問故先生曰方卒哭而遽懷金為文吾不忍也旣禫釋服講學于别墅逺方從者彌衆别墅不能容又築東林書屋居焉鎮守閹廖餽以豚米却之廖素張甚乃戒使者曰凡過髙陵毋擾有吕公在也有客以兼金乞居間先生笑而謝曰人心如青天白日乃以鳥獸視耶其人慙曰吾姑試子耳門庭蕭然無異寒素世廟即位詔起原官時朝鮮國奏稱狀元吕柟主事馬理為中國人才第一朝廷宜加厚遇仍乞頒賜其文使本國為式其為外國敬慕如此上御經筵先生進講適值仁祖淳皇后忌辰口奏宜存黲服禮罷賜酒饌朝論韙之癸未分校禮闈取李舜臣輩悉名士時陽明先生講學東南當路某深嫉之主試者以道學發䇿有焚書禁學之議先生力辨而扶救之得不行塲中一士子對䇿欲將今宗陸辨朱者誅其人火其書極肆詆毁甚合問目意且經書論表俱可同事者欲取之先生曰觀此人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必迎合權勢同事者深以為然遂置之念新天子即位上䟽請講聖學略曰學貴于力行而知要故慎獨克己上對天心親賢逺䜛下通民志天下中興太平之業實在于此不報在史館與鄒東廓友善甲申奉修省詔復以十三事上言頗過切直時東廓亦上封事同下詔獄一時直聲震天下人人有真鐡漢之稱尋謫東廓判廣德先生判解州道出上黨隱士仇欄兄弟遮道問學有梓匠張提者役于仇氏聞先生講喜甚跽而求教先生誨以善言提大悟昔嘗取人一木作界方至是遂還其主仇氏兄弟益為感動先生喜形諸詩云豈有征夫能過化雄山村裏似堯時旣至解仰堯舜故址慨然以作士變俗為己任解士子視聖學與舉業為二先生曰苟知舉業聖學為一則干禄念輕救世意重于是講學崇寧宫毎誨諸士雖舉業拳拳不離聖賢之學諸士皆欣然向道以為聖賢復出也㑹守缺先生攝事不以遷客自解免恤㷀減役勸農課桑築堤以護鹽池開渠以興水利善政犂然郡庠士及四方來學者益衆乃建解梁書院居之選少而俊秀者歌詩習小學諸儀朔望令耆德者講㑹典行鄉約亷孝弟節義者表其閭求子夏後教之學建温公祠正夷齊墓訂雲長集久之政舉化行俗用丕變丁亥轉南吏部考功郎中解梁門人王光祖謂先生在解三年未嘗言及朝廷事為考功躬親吏牘少司馬王浚川薦其性行淳篤學問淵粹遷南尚寳卿久之遷南太常少卿往太常讌樂甚䙝先生悉革之乙未遷國子祭酒先生在南都幾九載海内學者大集初講于柳灣精舍旣講于鷲峰東所後又講于太常南所風動江南環向而聽者前後幾千餘人閩中林頴浙中王健以謁選行中途聞先生風遂止乃買舟泛江從之逰上黨仇欄不逺數千里復來受學先生猶日請益于甘泉湛先生日切琢于鄒東廓穆𤣥菴顧東橋諸君子時東廓亦由廣德移南蓋相得甚驩云其在國學益以師道自任自講期外尤日進諸生諄諄發明使人人知聖人可學而至嘗取儀禮諸篇令按圖習之登降俛仰鐘鼓管籥洋然改觀易聽有以孝亷著者揭榜示旌䘮者弔而賻病者問而醫死者哭而歸骸其鄉又奏減歴以通淹滯絶請托以杜倖門凡監規之久弛者罔不畢舉六館僚屬觀法清慎諸生皆循循雅飭一時太學有古辟雍之風京邸搢紳多執弟子禮從學而内使大興沈東亦時時聽講焉其感人如此人人稱為真祭酒臺臣張景薦其德行文學真海内碩儒當代師表丙申晉南禮部右侍郎東南學者喜先生復至益日納履其門乃復講于禮部南所時上將躬視承天山陵累䟽勸止不報署南吏曹篆䟽薦何瑭穆孔暉徐階唐順之等二十人入賀㑹有論湛先生偽學者先生白諸當路曰聖皇在上賢相輔之豈可使明時有學禁之舉乎事遂已時霍文敏為南宗伯與夏貴溪故有隙時時噂詬夏先生乘間諷曰大臣誼當和𠂻過規之可也背憎非體霍誤疑先生黨夏己先生來闕下夏已柄國數短霍于先生先生毅然曰霍君性雖少褊故天下才也公為相當為國惜才由是夏亦誤疑先生黨霍㑹廟災自陳遂致仕然先生終未嘗以此向人自白也歸而講學北泉精舍越四年壬寅七月初一日卒距生成化己亥四月二十一日年六十有四卒之日髙陵人為罷市休寧門人胡大器先至髙陵侍疾遂視殮殯而執䘮焉四方門人聞者皆為位而哭先生性至孝友儉朴事繼母侯色養篤至室無妾媵與李淑人相敬如賔事叔父博如父嵗饑嘗分俸賙其族衆姊劉家窶甚時時濟之憫外祖宋乏嗣毎展墓流涕從舅瑾寓同州特訪迓歸平生未嘗干謁人亦不受人干謁不事生産旣歾家無長物蓋先生之學以立志為先慎獨為要忠信為本格致為功而一凖之以禮重躬行不事口耳平居端嚴恪毅接人則和易可親至義理所執則鏗然競烈置死生利害弗顧也甞訪王心齋艮于泰州趙玉泉初于黎城毎遇同志雖深夜必徃訪苟非其人即一刺不輕投教人因材造就總之以安貧改過為言不為𤣥虚髙逺之論門人侍數十年未嘗見有偷語惰容論者謂闗中之學自横渠張子後惟先生為集大成云所著有四書因問周易説翼尚書説要毛詩説序春秋説志禮問内篇外篇宋四子抄釋史館獻納南省奏稿詩樂圖譜史約髙陵志解州志及涇野文集别集傳世隆慶初贈禮部尚書諡文簡
  谿田馬先生
  先生名理字伯循號谿田三原人𢎞治戊午舉人正德甲戌進士皆髙等初授吏部稽勲司主事尋調文選甫一年即謝病歸戊寅薦起考功庚辰又送母歸嘉靖甲申復薦起稽勲員外郎尋遷稽勲考功郎中丁亥擢南京通政司右通政戊子又謝病歸辛卯復薦起光禄寺卿甫一年又謝病歸歸十年又薦起南京光禄卿至即引年致仕乙卯年八十又二其年十二月十二日夜地大震先生即以是夜卒人皆慟之先生幼敏慧醇雅如成人年十四為邑諸生即稱説先王則古昔研究五經指義多出人意表𢎞治癸丑先生年二十矣㑹王端毅公致仕康僖公以進士侍歸講學𢎞道書院先生即受講康僖公所于是得習聞國朝典故與諸儒之學先生一切體驗于身心與同門友秦西澗偉作告文告先師共為反身循理之學以曾子三省顔子四勿為約進退容止力追古道康僖公深器異之一時學者即以為今之横渠也邃菴楊公督學闗中見先生與康德涵吕仲木大驚曰康之文辭馬呂之經學皆天下士也是時身未出里中而名已傳海内動京師矣旣如京益與海内諸名公講學其意見最合者則陳雲逵吕仲木崔仲鳬何粹夫羅整菴諸君子于是學日純名日起所在學者多從之逰督學漁石唐公為建嵯峨精舍漁石作記稱先生得闗洛真傳為當今碩儒四方學徒就講者益衆其教以主敬窮理為主士無問少長與及門不及門無不聞風傾慕者先生又特好古儀禮時自習其節度至冠婚䘮祭禮則取司馬温公朱文公與大明集禮折衷用之處父䘮與嫡生母之䘮闗中傳以為訓乃其難進易退之節人尤以為不可及嘗曰身可絀道不可絀見行可之仕惟孔子能之下此者須自揣分量可也仲鳬稱先生愛道甚于愛官當世以為確論往安南貢使謂部郎黄清曰故聞馬先生名願一見今不在仕列何也黄曰先生髙志不欲官使人嘉嘆以去朝鮮國王奏乞頒賜主事馬某文使本國傳誦為式其名重外夷若此先生主事時上書諫武宗巡逰者二後伏闕諍益力杖于廷員外時值議大禮率百官伏闕進諫世宗震怒命開伏闕者姓名百官以先生名為首逮繫詔獄復杖于廷尋復官郎中時奏寢莊襗之奏即執政言亦不從考察力罷執政私人彭澤廣東人力主被劾調用魏校蕭鳴鳯為正人卒不改官公論翕然至今稱為真考功嘉靖丙戌分校禮闈所取皆海内名士人尤服其藻鑑先生喜接人又喜汲引後生年七十歸隱商此書院名益重來學者逺近踵集搢紳過訪與海内求詩文者無虚日先生亹亹應之不倦山巾野服鶴髪童顔飄然望之若仙人以是益願侍先生談諸得詩文者又願得先生親書先生不談佛老不觀非聖書初年介而毅方大以直至晩年則益恭而和直諒而有容其執禮如横渠其論學歸凖于程朱然亦時與諸儒異同蓋自有獨得之見云所著四書註䟽周易贊義尚書䟽義詩經删義周禮註解春秋修義陜西通志與詩文集各若干巻隆慶間追贈副都御史賜祭葬先生門人最盛有河州何永達字成章自號拙菴以嵗貢為清豐縣丞尋棄去讀書講學老而彌篤夀九十有四著春秋井鑑林泉偶得聖訓補註井鑑續編諸書先生嘗寄以詩云楊柳灣頭撫七絃故人零落似飛綿河濵尚有鍾期在青鳥音來動隔年其見重如此
  苑洛韓先生
  先生名邦竒字汝節號苑洛朝邑人父紹宗號蓮峰成化戊戌進士仕至福建按察副使學識才品當世推重先生幼靈俊異常承訓過庭即有志聖學為諸生治尚書時即著蔡傳發明禹貢詳略律呂直解見者驚服𢎞治甲子以書舉第二人正德戊辰成進士拜吏部考功主事尋轉員外郎辛未考察都御史某私袖小帙竊視先生曰考覈公事有公籍在何以私帙為乃奪其帙封貯不檢都御史為遜謝衆皆失色調文選太宰托意為官擇人欲發視缺封先生執不可太宰銜之㑹京師地震上䟽極論時政闕失謫平陽通判甲戌遷浙江按察僉事時逆厮錢寧以鈔數萬符浙易銀當事者歛餽恐後先生檄知縣吉棠散其歛卒不餽宸濠將舉逆先命内竪假飯僧數千人于杭天竺寺先生立為散遣濠又以儀賔託名進貢假道衢州先生召儀賔詰曰進貢自當沿江而下奚自假道歸語爾王韓僉事在此不可誑也後三年濠果通鎮守欲襲浙江頼前事發姦不竟逞先生謂鎮守為浙蠧諸不少假鎮守銜甚誣奏擅革進貢誹謗朝廷逮下詔獄為民旣歸謝客講學四方學者負笈日衆世廟即位改元嘉靖詔起山東叅議尋乞休甲申大同巡撫張文錦階亂遇害時勢孔棘復以薦起山西左叅議分守大同人皆危之先生聞命即行將入城去二舍許逆者使二人露刃迎且故燬叅將宅以懾之先生奮然單車入時諸司無官鎮人聞先生入皆感激泣下人心少安旣而巡撫蔡公天佑至代州先生親率將領令盛裝戎服謁蔡于代蔡驚曰公何為如此先生曰某豈過于奉上者大同變後巡撫之威削甚大同人止知有某耳不身先降禮何以帥衆蔡為嘆服㑹上遣户部侍郎胡公瓚提兵問罪鎮人聞之復大譟先生迓侍郎于天城以處分事宜馳白巡撫諸軍聞言出于先生信之始解翼日首惡就戮先生謂侍郎曰首惡旣獲宜速給賞以示信庶亂可弭寧不然人心疑懼將有他變侍郎不聽先生遂致仕歸後果如其言戊子起四川提學副使尋改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修撰其秋主試順天因命題為執政所不悦嗾言者謫南太僕寺丞己丑再䟽歸尋起山東按察副使大理左少卿以左僉都御史巡撫宣府時大同再變王師出討百凡軍需倚辦宣府悉力經理有備無乏乙未入佐院事尋改巡撫山西時羽檄交馳先生躬歴塞外增飭戰守之具拓老營堡城垣募軍常守以代分畨諸邊屹然可恃四䟽乞休復致仕甲辰復用薦起總理河道陞刑部右侍郎改吏部右侍郎太宰周公用喜得佐理翕然委重丁未陞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復進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五䟽乞歸是在己酉益修舊業倡導來學居七年乙卯㑹地震卒年七十七贈少保諡恭簡門人白璧曰先生天稟髙明學問精到明于數學胸次灑落大類邵堯夫而論道體乃獨取張横渠少負氣節旣乃不欲為竒節一行而識度汪然涵養宏深持守堅定躬行心得中正明達則又一薛敬軒也所著有苑洛語録苑洛集苑洛志樂性理三解易占經緯易説書説毛詩未喻諸書傳世弟邦靖字汝慶號五泉幼稱竒童年十四舉于鄉二十一與先生同第進士為工部主事𣙜税武林比及𤓰有同年趙司李以屈安人病無子買女婢遺之拒不受趙曰此越女有色者笑曰政恐若此耳旣遷郎中以建言逮獄為民嘉靖改元起山西左叅議以病免尋卒年僅三十有六汝慶父子兄弟以學問相為師友太史王敬夫銘其墓稱為曠世之英全德之士所著有五泉集朝邑志若干巻
  瑞泉南先生 雲林尚氏附
  先生名大吉字元善號瑞泉渭南人正德庚午舉人辛未進士授户部主事歴員外郎郎中浙江紹興府知府致仕嘉靖辛丑卒年五十有五先生幼頴敏絶倫稍長讀書為文即知求聖賢之學嘗賦詩言懷有誰謂予嬰小忽焉十五齡獨念前賢訓堯舜皆可并之語弱冠以古文辭鳴世入仕尚友講學漸棄其辭章之習志于聖道然猶豪曠不拘小節嘉靖癸未如紹興時王文成公倡道東南講致良知之學王公乃先生辛未座主也先生旣從王公學得實踐致力肯綮處乃大悟曰人心果自有聖賢也奚必他求于是時時就王公請益焉嘗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王公曰何過先生歴數其事王公曰吾言之矣先生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自知之王公曰良知却是我言先生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來告曰與其過後悔改不若預言無犯為佳也王公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先生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王公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脚此正入聖之機也勉之先生謝别而去于是闢稽山書院聚八邑彦士身率講習以督之而王公之門人日益進己又同諸同門録王公語為傳習録序刻以傳越丙戌先生入覲以考察罷官先生治郡以循良重一時當事者以抑王公故故斥之先生致書王公千數百言勤勤懇懇惟以得聞道為喜急問學為事恐卒不得為聖人為憂略無一字及于得䘮榮辱之間王公讀之嘆曰此非真有朝聞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同門逓觀傳誦相與嘆仰歆服因而興起者甚多王公報書為論良知㫖甚悉謂闗中自横渠後今實自南元善始先生旣歸益以道自任尋温舊學不輟以書抵其侣馬西𤣥諸君闡明致良知之學構湭西書院以教四方來學之士其示弟及諸門人詩有云昔我在英齡駕車詞賦塲朝夕工步驟追踪班與揚中嵗遇達人授我大道方歸來三秦地墜緒何茫茫前訪周公跡後竊横渠芳願言偕數子教學此相將而尤惓惓于慎獨改過之訓故出其門者多所成立蓋先生之學以致良知為宗㫖以慎獨改過為致知工夫飭躬勵行惇倫叙理非世儒矜解悟而略檢押者可比故至今稱王公髙第弟子必稱渭南南元善云所著有紹興志渭南志瑞泉集若干巻行于世時有同州尚公班爵字宗周𢎞治甲子經魁父衡為浙江叅議公隨父任亦從王文成公學後任安居知縣谿田先生譔通誌稱公作縣剛果勤勵政舉民安著有小淨稿雲林集
  斛山楊先生
  先生名爵字伯修號斛山富平人初誕時室中如火光起人咸驚異之長美姿容身滿七尺家故貧年二十始發篋讀書苦無繼晷資嘗以薪代夙夜攻苦毎之隴上耕即挾册往意欣欣也居恒念人當以聖賢為師一切不禀古昔何所稱宇宙間兄靖以掾誤罹法先生徒步百里外申厥寃遂並繫獄先生從獄中上書辭意激烈邑令見而驚之曰竒士也胡累至是耶立出之給油薪費督之學年二十八聞朝邑韓恭簡公講理學躬輦米往拜其門公睇先生貌行行壯也欲卻之父蓮峰老人謂曰意若非凡人數日叩其學詫曰縱宿學老儒莫是過吾幾失人矣旣省語言踐履錚錚多古人節嘆曰畏友也同門學者皆自以為不及後與楊椒山稱韓門二楊云年踰三十督學漁石唐公始首拔為邑諸生嘉靖戊子秋應試長安就食食館客有遺金者先生守之客至持館人急先生詰其實付以金客謝寡取先生峻不允乃敦請家止宿焉是秋即以書舉第三名明年成進士授行人三使藩國饋贈俱讓不受或以為矯先生曰彼雖禮來名重天子使吾獨不自重天子使邪聞者嘆服壬辰選山東道監察御史時權臣當國草䟽將劾之䟽且具㑹鄉人有以埀白在堂勸止者乃移疾歸歸未幾母歾毁瘠踰禮廬墓三年有冬笋馴兎之瑞服闋家居授徒講學者又五年庚子秋以薦起河南道巡視南城權貴歛避而所覩時事不勝扼腕辛丑春二月初四日上封事娓娓數千言大約天下事内而腹心外而百骸皆受病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五一則輔臣夏言習為欺罔翊國公郭勛為國巨蠧所當急去二則凍餒民閔不憂恤而為方士修雷壇三則大小臣工弗覩朝儀宜慰其望四則名器濫及緇黄出入大内非制五則言事諸臣若楊最羅洪先輩非死即斥去所損國體不小是時中外頗以言為諱䟽入人皆愕然上大怒即逮繫鎮撫司窮究其詞拷掠備至先生一無詘是日都城風大作人面不相覷都人呼為楊御史風其感動天地如此先生身晝夜柙鎻中創甚血淋漓下死而復甦先是士大夫下獄並未有柙鎻者乃自先生始蓋貴溪翊國意也戸部主事周公天佐巡按陜西御史浦公鋐相繼申救俱箠死獄中守益戒嚴人益為先生危而先生處之自若刑部郎錢公德洪工部郎劉公魁吏科給事中周公怡皆先生同志舊友先後俱以事下獄相得甚驩然自學問相勸勉外各相戒不得言得罪事錢先釋獄先生願有以為别錢曰靜中收攝精神勿使逰放則心體湛一髙明廣大可馴致矣古人作聖之功其在此乎先生敬識之而乃日與周劉切劘修詣不少輟繹四子諸經百家研精于易著周易辨録及中庸解若干巻諸所著作畧無憤惋不平語詩文倡和身世頓忘如是者五年乙巳秋八月十二日上以受釐故放先生及周劉歸田里而三人者猶相與取道潞水講學舟中逾臨清始别歸㑹熊太宰以諫仙箕忤㫖復逮三人獄先生抵家甫十日聞命即日就道親朋揮淚為别先生無幾微見顔面身幽圜扉者又三年丁未冬十一月五日上建醮髙𤣥殿災火圍中恍聞呼三人名氏者次日釋歸為民上之聖明保全諫臣如此旣歸教授里中貴人莫得見其面䟽粥敝履怡然自適己酉冬十月九日卒于家年五十有七病革時援筆自誌又惓惓以作第一等事做第一等人教其子孫無他辭蓋先生為人硜直不阿而内實忠淳自少至老孶孶學問以韓苑洛馬谿田為師以楊椒山周訥溪劉晴川錢緒山蔡洨濵諸君子為友險夷如一初終不貳磨礲精光展拓胸次其所涵養者誠深以故鼎鑊湯火百折不回完名全節鏗鍧一代不偶也彼世之淺衷寡蓄耽耽以氣節自多者視先生當媿死矣先生没若干年莊皇帝以世廟遺詔贈光禄少卿録其後今上用禮官議諡忠介
  愧軒呂先生 石谷張氏 正立李氏附
  先生名濳字時見涇陽人號愧軒嘗謂為學必不愧屋漏方可為人因取號以自警云父應祥嘉靖壬辰進士為禮科都給事中以論宫寮事奪官為時名臣先生幼頴敏讀書即解大義嘗秘書克己銘懷袖中時為展玩稍長從都諌公任師事蜀進士趙木溪氏聞木溪氏講義理之學而悦于是學甚力歸又師事涇野吕先生深幸其得所依皈凡一言一動率以涇野為法于是學益力而舉子業亦益入理為邑諸生試毎傾曹偶學使者重其文行拔入正學書院以風多士嘉靖丙午以詩薦鄉書卒業成均友天下士而名日起時朝紳中有講學㑹毎聞先生偕計至亟延之講先生刻意躬行逺聲色慎取予一毫不苟而尤嚴于禮諸冠婚䘮祭咸遵文公惟謹即置冠與祭器式必如古人或以為迂弗恤也先是母栢孺人病于京先生扶母病西歸劑醫百至孺人病革以先生且弱冠命之娶先生娶而不婚日夜苫處䘮次旣襄事廬居墓所服除乃始婚事至孝之名動闗中事都諫公與繼母張曲盡孝養都諫公病至嘗糞以驗歾則哀毁幾絶都諫公封事故未留稿先生走闕下録原䟽請銘馬文莊公文莊公亟稱之事叔父待諸弟情愛備至毎嵗時祭畢燕諸族人講明家訓又率鄉人行鄉約人多化之親黨有窘乏輒憐而周焉與人交平易欵洽或有過即面規之而未嘗背言其短嘗與友人䝉泉郭公郛讀書講學谷口洞中四方從學者甚衆聽者津津有得咸曰得涇野之傳者愧軒也當道旌異無慮數十初南祭酒姜公寳建言天下人才多壞于舉人之時以其身階仕進而上無繩束甄别故易壞也請詔有司推擇舉人中行誼修者特掄擢風士習于是撫按張公祉等交章以先生名上聞遂辟入京特授國子監學正時馬文莊公為祭酒䝉泉郭公亦為助教乃與郭公議以涇野先生為祭酒時所布學約請馬公力舉行之由是講讀之聲徹于橋門萬厯癸酉調工部司務㑹淮海孫公楚侗耿公俱入京先生數就兩公質所學同志方依先生為主盟乃戊寅六月一病遽逝年僅六十又二水部郎葉君逢春狀其行大司馬確菴魏公銘其墓宫保李敏肅公為之傳皆實録非溢美時從涇野先生學者又有張公節李公挺節字介夫號石谷亦涇陽人父幡以文無害官通州同知公隨之任㑹甘泉湛先生講學京師通州距京師甚邇公從之游湛先生教以隨處體認天理公大有省無何通州公致仕公歸而補邑諸生復受學涇野先生為諸生四十餘年竟戹于塲屋以積廩行將膺貢嘆曰吾老矣安用貢為乃上書督學劉公辭廩劉公雅知公學行特加禮遇仍扁其門曰清風髙節尋奉例遥授訓導職銜云公為人方正介直涇野先生深器重之嘗贈以詩有守道不回比舊堅之句生平不妄交逰獨與愧軒䝉泉諸君子相講切日坐南園草屋中讀書窮理涵養本原至老不倦即惡衣糲食澹如也嘗語學者曰先儒有云黙坐澄心體認天理又云靜中養出端倪吾輩須理㑹得此方知一貫真境不爾縱事事求合于道終難凑泊不成片段矣人皆以為名言卒于萬厯壬午夀八十貧不能葬李敏肅公捐金助之始克襄事云挺字正立咸寧人正嘉間西安郡學生性孤直有義氣不隨時頫仰㑹有詔藩郡如故事出諸生分諭諸屬公以次出某邑贈遺一無所受嘗自誦曰生須肩大事還用讀春秋涇野先生歾又講學谿田馬先生所往來三原路中以盜死人皆惜之
  䝉泉郭先生
  先生名郛字惟藩號䝉泉涇陽人器宇凝重童時屹若成人甫八齡即知誦讀諳聲律時從都諫龍山吕公學偶試以對句云曉風拂水面先生輒應聲曰朝日射巖頭龍山公計偕屬受學東橋李公與龍山公子愧軒先生同筆研兩人同肆力于學即以聖賢相期許曰必不為世俗碌碌者補邑庠生聲名蔚起父母相繼逝先生侍疾居䘮竭力盡瘁家計窘甚而處之裕如朝夕攻苦益潛心性命不顓顓競雕蟲之技時蓋未離庠校而名己蜚三輔矣邑侯樊髙其行延居講席或有以千金求居間者先生峻拒不納樊侯退而省其私益用髙之嘉靖戊午年已四十有一矣始舉于鄉辛酉冬以吕師㑹葬遂不上公車一時郡邑爭表其廬謂得古師弟之誼焉先生舉孝亷後猶與愧軒先生讀書龍巖洞中學益有得負笈從逰者甚衆累試春官不第乙丑謁選河南獲嘉學諭日與諸生講學課藝多所造就隆慶庚午擢國子助教值馬文莊公為祭酒教規肅然先生贊襄之力居多時年己五十有六例不得入臺省同列欲先生少隱庚甲應選先生笑曰臺省寧可不得年其可隱邪僅得户部主事朝論偉之𣙜税九江先生處脂潤皭然不滓弊剔奸鋤商旅胥悦時有監闗郡倅某者墨吏也束于新令不得肆乃妄加汚衊事聞諸朝朝大夫共知先生賢竟為白其誣萬厯庚辰出守馬湖馬湖西南夷故地俗陋易囂先生恩威並濟禮讓躬先猓夷數十輩從其譯酋願望見先生顔色歸而愛戴彌切居未三載聞有猶子之戚念伯兄且老獨居遂投牒歸歸田二十餘年自讀書講學外他無所事督學敬菴許先生雅重先生檄縣延為鄉飲大賔先生雖堅遜恒虚席以待乙已六月三日無疾而卒距生正德戊寅三月十二日享年八十有八士大夫及門下士追思無己以其德履私諡曰貞懿先生先生學重根本篤于倫理而兢兢持敬自少至老一步不肯屑越暇中喜吟詩卓有堯夫擊壤遺意有云學道全憑敬作箴須臾離敬道難尋常從獨木橋邊過惟願無忘此際心又云近名終䘮已無欲自通神識逺乾坤濶心空意見新閉門只靜坐自是出風塵又云莫道老來積德難古人雖老志不朽富公八十尚書屏武公九十猶求友老來聞道未為遲錯過一生寧不忸從此努力惜分隂毋徒碌碌空白首觀此則知先生享上夀而完名全節非偶然矣先生與人言毎依大節而出之藹然可聽令人不忍别去雖新進少年延見必恪生平手不釋巻冠履几榻悉列箴銘而晩年尤喜讀易所著有自警俚語山居雜詠語畧族譜仰鄭堂集仲子九有付梓以傳九有乙未進士以猗氏令擢禮部主事未究其用而卒人皆惜之
  秦闗王先生
  先生名之士字欲立號秦闗學者稱秦闗先生其先咸寧人五世祖志和遷居藍田其後子孫因家焉父旌號飛泉官代邸教授明理學有語録藏于家先生幼承庭訓七八嵗即知學教授公授之毛詩二南輒解輒為諸弟妹誦之教授公喜有子後治大戴禮兼通易為諸生以文名庠校間嘉靖戊午舉于鄉己未試春官不第由是益肆力舉業者累年後屢不第幡然改曰所性分定聖道逺人乎哉一曲經生華藻奚為遂屏棄帖括潛心理窟毅然以道學自任為養心圖定氣説書之座右閉關不出者九年蒿牀糲食尚友千古行已必恭與人必敬飲食必祭必誠兢兢遵守孔氏家法一時學者以為藍田吕氏復出感慕執經者屨滿户外士習翕然又謂居鄉不能善俗如先正和叔何乃立鄉約為十二㑹赴㑹者百餘人設科勸糾身先不倦諸灑掃應對冠婚䘮祭禮久廢毎率諸宗族弟子一一敦行之于是藍田美俗復興萬厯甲戌病痺屬又哭毋過毁步履愈艱終䘮而嚮道之心愈篤謂非博取逺逰終難進道㑹仲子守亦與偕計已卯遂復如京是時先生已久謝公車第日與諸同志講學都門之蕭寺崇正闢邪力肩斯道即時貴或譚及二氏輒正辭距之不少假旣而道鄒魯瞻闕里徧拜先師及諸賢祠墓低回留之不忍去夢寐如見其人久之始歸由是秦闗之名動海内矣凡搢紳莅茲道茲者罔不式廬願見表厥宅里云嵗乙酉德清許敬菴先生督闗中學講學正學書院先生故許先生同志友也禮徴先生為多士式先生亦樂就許先生合志同方相為切劘時多士皆有所興起後許先生以應天丞謫歸先生亦南逰講學出武闗浮江漢而下迂道江之右㑹南昌章子潢新城鄧子元錫廣信衢州楊子時喬殷子士望復東渡浙水見許先生于德清東南學者聞先生至多從之逰先生二子宗容念先生疾客久肅迎歸是在己丑秋明年庚寅八月卒于家夀六十有三目欲瞑以手示二子為訣亦曾子啓手足意也先是南司成趙公用賢柱史王公以通相繼䟽薦趙䟽海内三逸公居其一䟽云孝弟力田行不踰乎軌範詩書敦説名己動于鄉閭雖久嬰足疾而過廬者必式宜如近王敬臣故事授以京秩俾表帥一鄉矜式後學後柱史䟽大略與趙符命下宗伯議議如薦者指先生為孝亷埀三十餘年竟不仕角巾野服悠焉終老至是詔授國子監博士除目至而先生已先物故四越月一命不待君子惜之先生生平修姱惇倫篤于行誼丁内外艱毁幾滅性處晜弟怡怡未五旬失耦誓不繼鰥居終身其于世俗聲色嗜好一切漠然性不問家而好施喜活人或謂貧所濟幾何則曰吾盡吾心力耳置祠祭墓祭二田為宗族置義倉義田即楹畮無多實貧士所難居恒晦迹却埽即郡邑以幣交未嘗苟受亦未嘗輕謁至于訪道求友雖䟦涉間闗數千里亦不憚逺云先生篤信好學見徹本原非沾沾矜一節一善以成名者世或止以甘貧苦節稱先生是豈足盡先生哉所著有理學緒言信學私言大易圖象巻道學考源録易傳詩傳正世要言正俗鄉約王氏族譜正學筌蹄闕里瞻思闗洛集京途集南遊稿所述有先師遺訓先君遺訓皇明四大家要言性理類言續孟録諸書行世
  闗學編後序
  夫天覆地載日照月臨凡有血氣莫不有性命而道在焉道在而由之知之則學在也奚獨以闗學名也闗學之編少墟馮侍御為吾鄉之理學作也吾鄉居天下之西北脊坤靈淑粹之氣自吾鄉發是以庖羲畫卦西伯演易姬公制禮而于萬世之道源學術自此衍且廣矣子曰文不在茲乎又曰吾其為東周乎則西方聖人發揮旁通東方聖人懷而則之其揆一也此載在詩書無庸復贅故此編惟列孔子弟子四人横渠先生而至今無不考而述焉故不載獨行不載文詞不載氣節不載隱逸而獨載理學諸先生炳炳爾爾也不論升沉不計崇卑而學洙泗祖羲文者無不載焉少墟之用心亦可謂𢎞且逺矣不然自張吕諸大儒而外如不列於史册則湮没而無聞後死者惡得辭其責也書成人無不樂傳之然則是學也果何學也誦是編而印諸其心即心即學即學即羲文周孔未見有不得者奚止論闗中之學即以論天下之學論千萬世之學可也萬厯嵗次己酉正月人日後學岐陽張舜典書于澶淵之闇然亭


  少墟集巻二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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