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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書/卷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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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收 北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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尒朱榮

尒朱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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尒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也。其先居於尒朱川,因為氏焉。常領部落,世為酋帥。高祖羽健,登國初為領民酋長,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從駕平晉陽,定中山。論功拜散騎常侍。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太祖初以南秀容川原沃衍,欲令居之,羽健曰:「臣家世奉國,給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剗內,差近京師,豈以沃塉更遷遠地。」太祖許之。所居之處,曾有狗舐地,因而穿之,得甘泉焉,至今名狗舐泉。羽健,世祖時卒。曾祖鬱德,祖代勤,繼為領民酋長。代勤,世祖敬哀皇后之舅。以外親兼數征伐有功,給復百年,除立義將軍。曾圍山而獵,部民射虎,誤中其髀,代勤仍令拔箭,竟不推問,曰:「此既過誤,何忍加罪。」部內聞之,咸感其意。高宗末,假寧南將軍,除肆州刺史。高祖賜爵梁郡公。以老致仕,歲賜帛百匹以為常。年九十一,卒。賜帛五百匹、布二百匹,贈鎮南將軍、并州刺史,諡曰莊。孝莊初,榮有翼戴之勳,追贈太師、司徒公、錄尚書事。

父新興,太和中,繼為酋長。家世豪擅,財貨豐贏。曾行馬羣,見一白蛇,頭有兩角,遊於馬前。新興異之,謂曰:「爾若有神,令我畜牧蕃息。」自是之後,日覺滋盛,牛羊駝馬,色別為羣,谷量而已。朝廷每有征討,輒獻私馬,兼備資糧,助裨軍用。高祖嘉之,除右將軍、光祿大夫。及遷洛後,特聽冬朝京師,夏歸部落。每入朝,諸王公朝貴競以珍玩遺之,新興亦報以名馬。轉散騎常侍、平北將軍、秀容第一領民酋長。新興每春秋二時,恒與妻子閱畜牧於川澤,射獵自娛。肅宗世,以年老啟求傳爵於榮,朝廷許之。正光中卒,年七十四。贈散騎常侍、平北將軍、恒州刺史,諡曰簡。孝莊初,贈假黃鉞、侍中、太師、相國、西河郡王。

榮潔白,美容貌,幼而神機明決。及長,好射獵,每設圍誓眾,便為軍陳之法,號令嚴肅,眾莫敢犯。秀容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之上,清深不測,相傳曰祁連池,魏言天池也。父新興,曾與榮遊池上,忽聞簫鼓之音。新興謂榮曰:「古老相傳,凡聞此聲皆至公輔。吾今年已衰暮,當為汝耳。汝其勉之。」

榮襲爵後,除直寢、游擊將軍。正光中,四方兵起,遂散畜牧,招合義勇,給其衣馬。蠕蠕主阿那瓌寇掠北鄙,詔假榮節,冠軍將軍、別將,隸都督李崇北征。榮率其新部四千人追擊,度磧,不及而還。秀容內附胡民乞扶莫于破郡,殺太守;南秀容牧子萬子乞真反叛,[1]殺太僕卿陸延;并州牧子素和婆崘嶮作逆。榮並前後討平之。遷直閤將軍、冠軍將軍,仍別將。內附叛胡乞、步落堅胡劉阿如等作亂瓜肆,[2]敕勒北列步若反於沃陽,[3]榮並滅之。以功封安平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尋加通直散騎常侍。敕勒斛律洛陽作逆桑乾西,[4]與費也頭牧子迭相掎角,榮率騎破洛陽於深井,逐牧子於河西。進號平北將軍、光祿大夫,假安北將軍,為北道都督。尋除武衞將軍,俄加使持節、安北將軍、都督恒朔討虜諸軍、假撫軍將軍,進封博陵郡公,增邑五百戶。其梁郡前爵,聽賜第二子。時榮率眾至肆州,刺史尉慶賓畏惡之,閉城不納。榮怒,攻拔之,乃署其從叔羽生為刺史,執慶賓於秀容。自是榮兵威漸盛,朝廷亦不能罪責也。尋除鎮北將軍。

鮮于脩禮之反也,榮表東討,復進號征東將軍、右衞將軍、假車騎將軍、都督并肆汾廣恒雲六州諸軍事,進為大都督,加金紫光祿大夫。時杜洛周陷中山,於時車駕聲將北討,以榮為左軍,不行。及葛榮吞洛周,凶勢轉盛。榮恐其南逼鄴城,表求遣騎三千東援相州,肅宗不許。又遷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尋進位儀同三司。

榮以山東賊盛,慮其西逸,乃遣兵固守滏口以防之。復上書曰:「臣前以二州頻反,大軍喪敗,河北無援,實慮南侵,故令精騎三千出援相州,京師影響,斷其南望,賊聞此眾,當亦息圖。使還,奉敕云:『念生梟勠,寶夤受擒,醜奴、明達並送誠款,三輔告謐,關隴載寧。費穆虎旅,大翦妖蠻;兩絳狂蜀,漸已稽顙。』又承北海王顥率眾二萬出鎮相州。北海皇孫,名位崇重,鎮撫鄴城,實副羣望。惟願廣其配衣,及機早遣。今關西雖平,兵未可役,山南隣賊,理無發召,王師雖眾,頻被摧北,人情危怯,實謂難用,若不更思方略,無以萬全。如臣愚量,蠕蠕主阿那瓌荷國厚恩,未應忘報,求乞一使慰喻那瓌。即遣發兵東引,直趣下口,揚威振武,以躡其背;北海之軍,鎮撫相部,嚴加警備,以當其前;臣麾下雖少,輒盡力命,自井陘以北,隘口以西,分防險要,攻其肘腋。葛榮雖并洛周,威恩未著,人類差異,形勢可分。」於是榮遂嚴勒部曲,廣召義勇,北捍馬邑,東塞井陘。

尋屬肅宗崩,事出倉卒,榮聞之大怒,謂鄭儼、徐紇為之,與元天穆等密議稱兵入匡朝廷,討定之。乃抗表曰:「伏承大行皇帝背棄萬方,奉諱號踴,五內摧剝。仰尋詔旨,實用驚惋。今海內草草,異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鴆毒致禍。臣等外聽訟言,內自追測。去月二十五日聖體康悆,至於二十六日奄忽昇遐。即事觀望,實有所惑。且天子寢疾,侍臣不離左右,親貴名醫,瞻仰患狀,面奉音旨,親承顧託。豈容不豫初不召醫,崩棄曾無親奉,欲使天下不為怪愕,四海不為喪氣,豈可得乎?復皇后女生,稱為儲兩,疑惑朝野,虛行慶宥,宗廟之靈見欺,兆民之望已失,使七百危於累卵,社禝墜於一朝,方選君嬰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使姦豎專朝,賊臣亂紀,惟欲指影以行權,假形而弄詔,此則掩眼捕雀,塞耳盜鍾。今秦隴塵飛,趙魏霧合,寶夤、醜奴勢逼豳雍,葛榮、就德憑陵河海,楚兵吳卒密邇在郊。古人有言:邦之不臧,隣之福也。一旦聞此,誰不闚𨵦?竊惟大行皇帝聖德馭宇,繼體正君,猶邊烽迭舉,妖寇不滅,況今從佞臣之計,隨親戚之談,舉潘嬪之女以誑百姓,奉未言之兒而臨四海,欲使海內安乂,愚臣所未聞也。伏願留聖善之慈,回須臾之慮,照臣忠誠,錄臣至款,聽臣赴闕,預參大議,問侍臣帝崩之由,訪禁旅不知之狀,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雪同天之耻,謝遠近之怨。然後更召宗親,推其年德,聲副遐邇,改承寶祚,則四海更蘇,百姓幸甚。」於是遂勒所統將赴京師。靈太后甚懼,詔以李神軌為大都督,將於大行杜防。

榮抗表之始,遣從子天光、親信奚毅及倉頭王相入洛,與從弟世隆密議廢立。天光乃見莊帝,具論榮心,帝許之。天光等還北,榮發晉陽。猶疑所立,乃以銅鑄高祖及咸陽王禧等六王子孫像,成者當奉為主,惟莊帝獨就。師次河內,重遣王相密來奉迎,帝與兄彭城王劭、弟始平王子正於高渚潛渡以赴之。榮軍將士咸稱萬歲。於時武泰元年四月九日也。

十一日,榮奉帝為主,詔以榮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兼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太原王,食邑二萬戶。十二日,百官皆朝於行宮。十三日,榮惑武衞將軍費穆之說,乃引迎駕百官於行宮西北,云欲祭天。朝士既集,列騎圍遶,責天下喪亂,明帝卒崩之由,云皆緣此等貪虐,不相匡弼所致。因縱兵亂害,王公卿士皆斂手就戮,死者千三百餘人,皇弟、皇兄並亦見害,靈太后、少主其日暴崩。榮遂有大志,令御史趙元則造禪文,遣數十人遷帝於河橋。至夜四更中,復奉帝南還營幕。帝憂憤無計,乃令人喻旨於榮曰:「帝王迭襲,盛衰無常,既屬屯運,四方瓦解。將軍杖義而起,前無橫陳,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規存性命,帝王重位,豈敢妄希,直是將軍見逼,權順所請耳。今璽運已移,天命有在,宜時即尊號。將軍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擇親賢,共相輔戴。」榮既有異圖,遂鑄金為己像,數四不成。時幽州人劉靈助善卜占,為榮所信,言天時人事必不可爾。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悟,遂便愧悔。於是獻武王、榮外兵參軍司馬子如等切諫,陳不可之理。榮曰:「愆誤若是,惟當以死謝朝廷,今日安危之機,計將何出?」獻武王等曰:「未若還奉長樂,以安天下。」於是還奉莊帝。十四日,輿駕入宮。

于時或云榮欲遷都晉陽,或云欲肆兵大掠,迭相驚恐,人情駭震,京邑士子不一存,率皆逃竄,無敢出者。直衞空虛,官守廢曠。榮聞之,上書曰:「臣世荷蕃寄,征討累年,奉忠王室,志存效死。直以太后淫亂,孝明暴崩,遂率義兵,扶立社稷。陛下登祚之始,人情未安,大兵交際,難可齊一,諸王朝貴橫死者眾,臣今粉軀不足塞往責以謝亡者。然追榮褒德,謂之不朽,乞降天慈,微申私責。無上王請追尊帝號,諸王、刺史乞贈三司,其位班三品請贈令僕,五品之官各贈方伯,六品已下及白民贈以鎮郡。諸死者無後聽繼,即授封爵。均其高下節級別科,使恩洽存亡,有慰生死。」詔曰:「覽表不勝鯁塞。朕德行無感,致茲酷濫,尋繹往事,貫切於懷。可如所表。」自茲已後,贈終叨濫,庸人賤品,動至大官,為識者所不貴。武定中,齊文襄王始革其失,追褒有典焉。榮啟帝遣使循城勞問,於是人情遂安,朝士逃亡者亦稍來歸闕。榮又奏請番直,朔望之日引見三公、令僕、尚書、九卿及司州牧、河南尹、洛陽河陰執事之官,參論國治,經綸王道,以為常式。

五月,榮還晉陽。七月,詔曰:「乾坤統物,星象贊其功;皇王御運,股肱匡其業。是以周道中缺,齊晉立濟世之忠;殷祚或虧,彭韋振救時之節。自前朝失御,厄運荐臻。太原王榮爰戴朕躬,推臨萬國,勳踰伊霍,功格二儀,王室不壞,伊人是賴。可柱國大將軍、兼錄尚書事,餘如故。」

時葛榮將向京師,眾號百萬。相州刺史李神軌閉門自守。[5]賊鋒已過汲郡,所在村塢悉被殘略。榮啟求討之。九月,乃率精騎七千,馬皆有副,倍道兼行,東出滏口。葛榮為賊既久,橫行河北,時眾寡非敵,議者謂無制賊之理。葛榮聞之,喜見於色,乃令其眾曰:「此易與耳。諸人俱辦長繩,至便縛取。」葛榮自鄴以北列陳數十里,箕張而進。榮潛軍山谷為奇兵,分督將已上三人為一處,處有數百騎,令所在揚塵鼓譟,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刀不如棒,密勒軍士馬上各齎神棒一枚,[6]置於馬側。至於戰時,不聽斬級,以棒棒之而已,慮廢騰逐也。乃分命壯勇所當衝突,號令嚴明,戰士同奮。榮身自陷陳,出於賊後,表裏合擊,大破之。於陳擒葛榮,餘眾悉降。榮以賊徒既眾,若即分割,恐其疑懼,或更結聚,乃普告勒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於是羣情喜悅,登即四散,數十萬眾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咸得其宜。擢其渠帥,量力授用,新附者咸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乃檻車送葛榮赴闕。詔曰:「功格天地,錫命之位必崇;道濟生民,褒賞之名宜大。是以有莘贊亳,不次之號爰歸;渭叟翼周,殊世之班載集。況導源積石,襲構崐山,門踵英猷,弼成鴻業,抗高天之摧柱,振厚地之絕維,德冠五侯,勳高九伯者哉!太原王榮代荷蕃寵,世載忠烈,入匡頹運,出剿元兇,使積年之霧倏焉滌蕩,數載之塵一朝清謐。燕恒既泰,趙魏還蘇,比績況功,古今莫二,若不式稽舊典,增是禮數,將何以昭德報功,遠明國範?可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增邑一萬戶,通前三萬,餘官悉如故。」

初,榮之將討葛榮也,軍次襄垣,遂令軍士列圍大獵。有雙兔起於馬前,榮乃躍馬彎弓而誓之曰:「中之則擒葛榮,不中則否。」既而並應弦而殪,三軍咸悅。及破賊之後,即命立碑於其所,號「雙兔碑」。榮將戰之夜,夢一人從葛榮索千牛刀,而葛榮初不肯與。此人自稱我是道武皇帝,汝何敢違。葛榮乃奉刀,此人手持授榮。既寤而喜,自知必勝。

又詔曰:「我皇魏道契神元,德光靈範,源先二象,化穆五才,玉歷與日月惟休,金鼎共乾坤俱永。而正光之末,皇運時屯,百揆咸亂,九宮失敍,朝野撫膺,士女嗟怨,遂使四海土崩,九區瓦解。逆賊杜周,虔劉燕代;妖寇葛榮,假噬魏趙。常山、易水,戎鼓夜驚;冰井、叢臺,胡塵晝合。朔南久已丘墟,河北殆成灰燼。宗廟懷匪安之慮,社稷急不測之憂。大丞相、太原王榮道鏡域中,德光區外,神昭藏往,思實知來,義踵先勳,忠資曩烈。遂能大建義謀,收集忠勇,熊羆競逐,虎豹爭先,軒翥南溟,摶風北極,氣震林原,勢動山岳,弔民伐罪,殲此鯨鯢。戮卒多於長平,積器高於熊耳。秦晉聞聲而喪膽,齊莒側聽而讋息。中興之業是乎再隆,太平之基茲焉更始。雖復伊霍宣翼之功,桓文崇贊之道,何足以髣髴鴻蹤,比勳盛烈。道格普天,仁沾率土,振古以來,未有其比。若不廣錫山河,大開土宇,何以表大義之崇高,標盛德之廣遠?可以冀州之長樂、相州之南趙、定州之博陵、滄州之浮陽、平州之遼西、燕州之上谷、幽州之漁陽等七郡,各萬戶通前滿十萬戶為太原國邑。」又進位太師,餘如故。

建義初,北海王元顥南奔蕭衍,衍乃立為魏主,資以兵將。時邢杲寇亂三齊,與顥應接。朝廷以顥孤弱,不以為慮。永安二年春,[7]詔大將軍元穆先平齊地,然後回師征顥。顥以大軍未還,乘虛徑進,既陷梁國,鼓行而西,滎陽、虎牢並皆不守。五月,車駕出幸河北。事出不虞,天下改望。榮聞之,即時馳傳朝行宮於上黨之長子,行其部分。輿駕於是南轅,榮為前驅,旬日之間,兵馬大集,資糧器仗,繼踵而至。天穆既平邢杲,亦渡河以會車駕。顥都督宗正珍孫、河內太守元襲固守不降,榮攻而克之,斬珍孫、元襲以徇。帝幸河內城。榮與顥相持於河上,顥令都督安豐王延明緣河據守。榮既未有舟船,不得即渡,議欲還北,更圖後舉。黃門郎楊侃、高道穆等並謂大軍若還,失天下之望,固執以為不可。語在侃等傳。屬馬渚諸楊云有小船數艘,求為鄉導,榮乃令都督尒朱兆等率精騎夜濟,登岸奮擊。顥子領軍將軍冠受率馬步五千拒戰,兆大破之,臨陳擒冠受。延明聞冠受見擒,遂自逃散,顥便率麾下南奔。事在其傳。

車駕渡河,入居華林園。詔曰:「周武奉時,藉十亂以纂曆;漢祖先天,資三傑以除暴。理民濟治,斯道未爽。使持節、柱國大將軍、大丞相、太原王榮,蘊伏風煙,抱含日月,總奇正以成術,兼文武而為資。昔處亂朝,韜光戢翼,秣馬冀北,厲兵晉陽,佇龍顏而振腕,想日角以歎息。忠勇奮發,虎士如林,義功始立,所向風靡。故能芟夷羣惡,振此頹綱,俾朕寡昧,獲承鴻緒。雖大位克正,而眾盜未息。葛榮跋扈,仍亂中原,建旗伐罪,授首殲馘。元顥凶頑,構成巨釁,阻弄吳楚,虧汙宗社。朕徙御北徂,劬勞鞍甲。王聞難星奔,一舉大定,下洽民和,上匡王室。鴻勳巨績,書契所未紀;飲至策勳,事絕於比況。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賞,可天柱大將軍。此官雖訪古無聞,今員未有,太祖已前增置此號,式遵典故,用錫殊禮。又宜開土宇,可增封十萬,通前二十萬,加前後部羽葆鼓吹。餘如故。」榮尋還晉陽。

先是,葛榮枝黨韓婁仍據幽平二州,榮遣都督侯淵討斬之。時賊帥万俟醜奴、蕭寶夤擁眾豳涇,兇勢日盛。榮遣其從子天光為雍州刺史,令率都督賀拔岳、侯莫陳悅等總眾入關討之。天光既至雍州,以眾少不敵,逡巡未集。榮大怒,遣其騎兵參軍劉貴馳驛詣軍,加天光杖罰。天光等大懼,乃進討,連破之,擒醜奴、寶夤,並檻車送闕。天光又擒王慶雲、万俟道樂,關西悉平。於是天下大難,便以盡矣。

榮性好獵,不舍寒暑,至於列圍而進,必須齊一,雖遇阻險,不得回避,虎豹逸圍者坐死。其下甚苦之。太宰元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勳濟天下,四方無事,惟宜調政養民,順時蒐狩,何必盛夏馳逐,傷犯和氣。」榮便攘肘謂天穆曰:「太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是奴才,乘時作亂,妄自署假,譬如奴走,擒獲便休。頃來受國大寵,未能開拓境土,混一海內,何宜今日便言勳也!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馬,校獵嵩原,令貪污朝貴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因平汾胡。明年簡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徑渡數千騎,便往縛取。待六合寧一,八表無塵,然後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觀風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稱勳耳。今若止獵,兵士懈怠,安可復用也。」

榮身雖居外,恒遙制朝廷,廣布親戚,列為左右,伺察動靜,小大必知。或有僥倖求官者,皆詣榮承候,得其啟請,無不遂之。曾關補定州曲陽縣令,吏部尚書李神儁以階懸不奉,別更擬人。榮聞大怒,即遣其所補者往奪其任。榮使入京,雖復微蔑,朝貴見之莫不傾靡;及至闕下,未得通奏,恃榮威勢,至乃忿怒。榮曾啟北人為河南諸州,莊帝未許,天穆入見,面啟曰:「天柱既有大功,若請普代天下官屬,恐陛下亦不得違之,如何啟數人為州,便停不用!」帝正色曰:「天柱若不為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理。此事復何足論。」榮聞所啟不允,大為恚恨,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莊帝外迫於榮,恒怏怏不悅,兼懲榮河陰之事,恐終難保。又城陽王徽、侍中李彧等欲擅威權,懼榮害之,復相間構,日月滋甚,於是莊帝密有圖榮之意。

三年九月,榮啟將入朝。朝士慮其有變,莊帝又畏惡之。榮從弟世隆與榮書,勸其不來,榮妻北鄉郡長公主亦勸不行,榮並不從。帝既圖榮,榮至入見,即欲害之,以天穆在并,恐為後患,故隱忍未發。榮之入洛,有人告榮,云帝欲圖之。榮即具奏,帝曰:「外人告云亦言王欲害我,我豈信之?」於是榮不自疑,每入謁帝,從人不過數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及天穆至,帝伏兵於明光殿東廊,引榮及榮長子菩提、天穆等俱入。坐定,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而至,榮窘迫,起投御坐。帝先橫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亂斫,榮與天穆、菩提同時俱死。榮時年三十八。於是內外喜叫,聲滿京城。既而大赦。

前廢帝初,世隆等得志,乃詔曰:「故使持節、侍中、都督河北諸軍事、天柱大將軍、大丞相、太師、領左右、兼錄尚書、北道大行臺、太原王榮,功濟區夏,誠貫幽明,天不憗遺,奄從物化。追終褒績,列代通謨;紀德銘勳,前王令範。可贈假黃鉞、相國、錄尚書事、司州牧,使持節、侍中、將軍、王如故。」又詔曰:「故假黃鉞、持節、侍中、相國、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天柱大將軍、司州牧、太原王榮,惟岳降靈,應期作輔,功侔伊霍,德契桓文。方籍棟梁,永康國命,道長運短,震悼兼深。前已褒贈,用彰厥美。然禮數弗窮,文物有闕,遠近之望,猶或未盡。宜循舊典,更加殊錫。可追號為晉王,加九錫,給九旒鑾輅、虎賁、班劍三百人、轀輬車,準晉太宰、安平獻王故事,諡曰武。」詔曰:「武泰之末,乾樞中圮,丕基寶命,有若綴旒。晉王榮固天所縱,世秉忠誠,一匡邦國,再造區夏,俾我頹綱,於斯復振。雖勳銘王府,德被管絃,而從祀之禮,於茲尚闕,非所以酬懋賞於當時,騰殊績於不朽。宜遵舊典,配享高祖廟庭。」

菩提,肅宗末,拜羽林監。尋轉直閤將軍。孝莊初,以榮翼戴之勳,超授散騎常侍、平北將軍、中書令。轉太常卿,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特進。死時年十四。前廢帝初,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司徒公、冀州刺史,諡曰惠。

菩提弟叉羅,孝莊初,除散騎常侍、武衞將軍。初襲梁郡公,又進爵為王。尋卒,贈侍中、車騎將軍、司空公、雍州刺史。

叉羅弟文殊,建義初,封平昌郡開國公,進爵為王。孝靜初,轉襲榮爵太原王。薨於晉陽,時年九歲。

文殊弟文暢,初封昌樂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以榮破葛賊之勳,進爵為王,增邑千戶。超授散騎常侍、撫軍將軍。後除肆州刺史,仍本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武定三年春,坐與前東郡太守任冑等謀反,[8]伏誅。時年十八。

文暢弟文略,襲爵梁郡王。武定末,撫軍將軍、光祿大夫。

【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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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臣曰:太祖撫運乘時,奄開王業。世祖以武功一海內,高祖以文德革天下。世宗之後,政道頗虧。及明皇幼沖,女主南面。始則于忠專恣,繼以元叉權重,握賞罰之柄,擅生殺之威,榮悴在親疏,貴賤由離合,附會者結之以子女,進趨者要之以金帛。且佞諛用事,功勤不賞,居官肆其聚斂,乘勢極其陵暴。於是四海囂然,已有羣飛之漸矣。逮於靈后反政,宣淫於朝。鄭儼手運天機,口吐王制。李軌、徐紇刺促以求先,元略、元徽喔咿以競入。私利畢舉,公道盡亡,遐邇怨憤,天下鼎沸。傾覆之徵,於此至矣。

尒朱榮緣將帥之列,藉部眾之用,屬肅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頹拯弊之志,援主逐惡之圖,蓋天啟之也。於時,上下離心,文武解體,咸企忠義之聲,俱聽桓文之舉。勞不汗馬,朝野靡然,扶翼懿親,宗祏有主,祀魏配天,不殞舊物。及夫擒葛榮,誅元顥,戮邢杲,翦韓婁,醜奴、寶夤咸梟馬市。此諸魁者,或據象魏,或僭號令,人謂秉皇符,身各謀帝業,非徒鼠竊狗盜,一城一聚而已。苟非榮之致力,克夷大難,則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然則榮之功烈,亦已茂乎。而始則希覬非望,睥睨宸極;終乃靈后、少帝沉流不反。河陰之下,衣冠塗地。此其所以得罪人神,而終於夷戮也。向使榮無姦忍之失,修德義之風,則彭、韋、伊、霍夫何足數。至於末迹見猜,地逼貽斃,斯則蒯通致說於韓王也。

校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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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南秀容牧子萬子乞真反叛 卷九肅宗紀正光五年八月丁酉條「萬子乞真」作「于乞真」。按卷一一三官氏志「勿忸于氏後改為于氏」,廣韵十虞引魏志「勿」作「万」。肅宗紀正光五年七月見「涼州幢帥于菩提」,卷一0一吐谷渾傳作「万于菩提」。這裡「萬子」乃「万于」之訛。
  2. 內附叛胡乞步落堅胡劉阿如等作亂瓜肆 按「乞」字上或下當有脫文,故姓名不全。「瓜」當是「汾」之訛。
  3. 敕勒北列步若反於沃陽 按本書卷八0有叱列延慶傳,周書卷二0有叱列伏龜傳,北齊書卷二0有叱列平傳,並云代西部人。叱列平字殺鬼,北史卷四八稱他為「西部高車叱列殺鬼」。高車即敕勒,叱列是敕勒姓,這裏「北列」乃「叱列」之訛。
  4. 敕勒斛律洛陽作逆桑乾西 諸本「斛」作「解」,卷九肅宗紀孝昌二年三月甲寅條作「斛」。按斛律是敕勒有名的部落,見卷一0三高車傳、北齊書卷一七斛律金傳。「解」乃「斛」字形訛,今據本紀改。
  5. 相州刺史李神軌閉門自守 北史卷四八「神軌」作「神儁」。張矰讀史舉正云:「按神軌死於河陰之難,贈相州刺史,見本書列傳卷六六,河陰事在此先,傳亦不言其曾為相州刺史,當由贈相州刺史致誤耳。考神儁傳卷三九,肅宗末,行相州事。時葛榮南逼,神儁憂懼,故墜馬傷脚,仍停汲郡,有詔追還。莊帝纂統,拜散騎常侍。據此,神儁刺相州,在孝莊即位之先,且身未至相州,安得有『閉門自守』之事。而本書李神傳卷七0云:孝昌中,行相州事。建義初,葛榮盡銳攻之,久不能克。會尒朱榮擒葛榮,事平,以功進爵。然則李神及神軌、神儁姓名略同,事又並在一時前後,必有乖錯。獨神傳有『久不能克』等語,與『閉門自守』之文頗合,疑當是李神也。」按卷六八甄琛傳附見張宣軌,亦記李神守相州事,張說是。魏收是同時人,未必乖誤至此,原文當是「李神」,「軌」「儁」或是後人妄加。
  6. 馬上各齎神棒一枚 北史卷四八、通鑑卷一五二四七五一頁「神」作「袖」,疑作「袖」是。
  7. 永安二年春 諸本「二」作「三」,北史卷四八作「二」。按事見卷一0孝莊紀永安二年三月,「三」字訛,今據改。
  8. 坐與前東郡太守任冑等謀反 諸本「冑」作「曹」,北史卷四八作「冑」。按北齊書卷二神武紀武定三年正月、卷一九任延敬傳、卷四八尒朱文暢傳記此事,並作「任冑」,「曹」乃「冑」字形訛,今據改。